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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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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南洋船票

发表于 2019-6-26 14:5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临高启明》同人作品《风起逍遥》版权归《临高启明》版权方和同人作者所有; 为方便阅读,WIKI编辑仅进行必要的区分章节。


风起逍遥作者ID北朝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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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德拉修同人重要信息地点
广东,英德内容关键字
土顽劣绅,迷信,抗髡转正状态
待转正发布帖北朝原帖
风起逍遥(同人)贴吧原帖
风起逍遥(同人)同人写作情况完结情况
未完结首次发布
2016-09-23最近更新
2017-08-31字数统计 (千字)
37.9





1.


静静的滃江蜿蜒流过李庄集,自从髡贼占了广府,江上的行船就少了许多。几个月后,髡贼又占了肇庆,庄子里起了髡贼是要打进北京坐龙庭的流言,几年前髡贼火烧五羊驿时,庄子里就流传过这样言语,后来髡贼们退兵了,流言也就不了了之,这次却有愈演愈烈的局势,传出各种髡贼释妖法摄人魂魄的故事。不过旬日,英德县的县太爷也召集了各处的大粮户和士绅,传达韶州府要各处尽起民团,保境安民,以备髡逆的钧令。
李广元是李庄集里最大的粮户,也是附近几个村庄里李姓的族长,除了李庄集的产业,他在近邻的逍遥圩和英德县里也有买卖字号,可以说在英德县里也是鼎足一方的豪强。这一日他却坐在庄前的小码头边的亭子里百无聊赖的喝着茶,时不时的向江面撇上一眼。没错,他这是在等从佛山请来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林登万。
说起来这林登万也不是外人,他家住五贤村,生得是膀大腰圆,自小爱游侠,游历广府各地,见识颇丰。林登万急公好义,家里又有资财,广府一带水旱两路的好汉都要给一份脸面,其妻家便是李老爷家没出五服的一支。
髡贼当年逆流而上,攻打三良时,五贤村就是联保之一。林登万亲领庄勇杀得是血流漂橹,髡贼寸步不得进三良。后来髡贼急调所有大炮,炮打三良,一时间天摇地动,日月无光,林老爷于万马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又在外面躲藏了几日,偷偷跑回家中却惊闻噩耗。三良陷落后不几日髡贼大军竟又向五贤村开来。村里一时流言纷纷,说林老爷在三良时伤了髡贼主任性命,髡贼这是要来屠村泄愤。村里的愚民在几个莠民的撺掇下,冲进林家要索拿林家老小献给髡贼。林妻当时已有七月身孕,一惊之下小产,最后竟是一尸两命。林家满门也是在髡贼到后被掳去了琼州,家里的房产地契更是被贱卖给一个叫袁老元的恶绅。林老爷偷偷将妻子重新安葬在林家祖坟,又开了一处藏钱的地窖便去了佛山。
佛山当时五方杂处,林老爷在佛山到也相安无事。他不时的打听着髡贼的消息,本想等髡贼退后,陈情府台,重回五贤,好好的惩治下那些莠民愚夫,夺回家产。后来竟发现广府的官们不是与髡贼沆瀣一气,就是见了要告髡的文书便畏畏缩缩避而不见。没有办法,林老爷只得在佛山各处广结各路异能之士人,一来借酒消愁,二来找借机蓄养死士,准备刺杀几个真髡,以报破家之仇。
旬前,他接到李广元来信,便请几位北地来的好汉带上他的名帖先去,他在佛山又等了几日汇同了一位黄先生,这才逆流而上直奔李庄集。
下得船来,正在河边恭迎的正是自己的妻弟李广发,两人见礼后,便走进迎客亭,向正在这里等候的李广元行礼。
“林兄神采依旧啊。”李广元抱腕当胸施礼,“不知林兄后面的两位可是何人?”
“这是我的族弟,林登图,当年和我一起从三良镇里杀出来的。”林登万指着自己身后一位斜背长条包裹的青年男子说道。
“果然是英雄虎威,威风凛凛。”
林登万又转向另一侧一位身穿大褂头带四方平定巾士子说:“这位赋阳先生,本是琼州府临高县人,当日髡贼铁船登岸时便和父兄一起打过髡贼,后来游学至广府,可谓大明通晓髡事的第一人。这次本是要上京面见圣上直呈髡贼详细,以备方略的。我特留先生盘桓几日,先与我们说一说髡贼的端详。”
黄禀坤听如此吹须自己,面色一红,不由的低头藏拙,抱腕向李广元施礼。
李广元听得来历,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见此人身材壮硕,动作铿锵,面有愁容,本是弱冠青年,鬓角却隐隐有白发,再加上只报字号,不露真名,想来是为了躲避髡贼,便也信了几分。立刻还礼说到:“原来是赋阳先生,请先生先到我家中多住几日,此次髡贼来势汹汹,到底有何居心,还请先生赐教。”然后又面向众人说,“请诸位先到家中,李某已备酒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刚走进庄中,此时正是晌午时分,许多歇晌的庄户正围在一棵大榕树下频频喝彩。李广元对林登万说:“这便是前几日携你名帖前来的几位好汉,我已聘为教头,只等稻熟后就可大练乡勇。”
“先去看看。”林登万似乎兴趣盎然,说着便大步向人群走去。
大榕树下有一张香案,上面供着写有“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的牌位,香炉里插着几支香烛,正飘飘渺渺。案前站着两名一身褐色短打,腰扎黑带,头上用黄色绢帕罩头的男子,另一侧是一身红色紧衣,头罩红帕的女子。人群正中心另有一黄帕罩头,打着赤膊的汉子正在演着铁枪锁喉。只见此人一身肌肉隆起,双手护在丹田,面色让憋的血红。明晃晃的枪尖顶在喉头,枪尖下的红缨正在突突突的乱颤,枪身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枪尾杵在地上已挫成了一个小坑。围观的人群无不大睁双眼,倒吸着凉气,有惊恐,有亢奋,有崇拜。
过不多久,汉子收了架势,众人这才把一口气呼了出来,紧跟着就喊来了好。那汉子先是双手抱拳向众人施礼,刚要说话便听得人群中大声说到:“我这里有髡人的快铳,想来试一下壮士的刀枪不入,壮士可敢?”
听得此言,汉子先是一惊,定睛一看,原来也是认得,心情大定,微笑说到,“有何不可,髡妖雕虫小技怎敌的过我昊天大帝的正途大道?”说着看向红衣女子,“只是要烦劳仙姑再施法术,赐我符水。”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把手中的团扇放于案上,紧接着双手一翻,右手食中二指间便夹着一道符,手一掐诀,口中念咒:“入我门,敬我神,骊山老母化道真。不传乾坤大搬运,教得金钟护汝身。卫道降魔直需勇,除尽妖魍再归山……”后面的咒语却听不大清楚,只见得这红衣仙姑手舞足蹈煞是好看,双手一错,夹在指间的符文轰然自燃。这仙姑却也不慌不忙,待得符文将要燃尽才投入案上的一个酒碗之中。
这边念咒施法,那边要试刀枪不入之人也大步走入了圈中。正是林登万的族弟——林登图,此人黑黑的圆脸膛,一对剑眉斜挑,一双丹凤眼微闭,透漏出一股藐视群雄的架势,孔武有力的肩背仿佛随时要从宽大直缀中破衣而出,脚蹬一双棕麻鞋,走起路来扬尘带土,铿锵有力,好像每步都要在地上砸一个坑。林登图走在圈中,先看了一眼那汉子,而后再斜视了一圈围观的庄户,这才把直缀的下摆系在腰间,露出腰间一个的小盒子。然后摘下背后斜背的包袱,打开后,大家这才看到这里面原来是一把鸟铳、一个皮制的小匣。林登图先把那个皮制的小匣斜背在身上,又拿起了那把鸟铳。
众人再也顾不上看仙姑施法了,纷纷把目光盯在了那把鸟铳之上。
“这就是髡贼的快铳……”
“看起来要比倭人的鸟铳要精巧些,就是不知顶不顶事。”
“屁,不顶事能把何总兵杀的大败,能几日之内便攻下熊镇台的肇庆?”
“听说髡贼使的都是连珠快铳,也不知这鸟铳如何连珠?”
“说那些劳什子的废话,好好看着不就是了。”
众人们纷纷交流着自己的看法。
李广元喜上眉梢,看看圈中林登图手中的髡人快铳,又看了看身边的神态自若的林登万。没想到自己请来的林登万有这样的本领,竟然能弄到髡人的快铳,有了快铳且不说抗御髡贼,在英德县这一片自己也是独占鳌头,髡贼过后就算是英德县太爷也得给自己几分脸面。
“赋阳先生”黄禀坤也不知道林登万竟然有髡人的快枪,他是见过髡人的密泥步枪的,这把枪乍一看确是与髡人的步枪仿佛一般,但总有点他说不出来的区别。当下也不多想只是专注的看着林登图的动作。
只见林登图以铳托支地,左手握住铳管,右手从皮匣中抽出一支二指粗细的长条纸包,交于左手,右手在纸包的尾端反拧了几下,拧开纸包,然后将其中的火药倒入铳管。纸包尽头是一枚拇指大小,一头圆一头平的铅弹,正卡在铳管之上。林登图在铳管下抽出一支精钢所作的细条,这钢条一头有毛刺,一头有个扁平的托,林登图就用这个托将那枚弹丸推入铳管,然后又用力捣实了几下,然后又将细钢条插回铳管之下。这才斜端起铳,掰开火门,又从腰间的小盒子中取出一颗小铜帽,放在火门之上,然后平端,铳托抵肩,大喝一声,“都闪开了,好叫你们晓得髡人快铳的厉害!”说着移铳管瞄准二十步外的另一颗榕树。
铳管之下围观的百姓纷纷闪避,有人蹲的久的一惊之下竟是站不起来,反倒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也不敢多停,一个翻身,手脚并用爬开了去。只听的“呯”的一声闷响,铳管里喷出一阵白烟,那枚铅弹便被发射出去。正在爬行的那位听得这声却是四肢一松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紧跟着附近的人便闻到了一股腥臊臭味。
有好事的,急忙先看看那人,发现无大碍,又跑到了那棵榕树下,端详了一番,用随身的短刀比划了几下,转头大喊:“正中!正中!这弹丸一时间却取不下来。”
听得此言,众人又是哄然一片,议论纷纷。有说见过倭人鸟铳的要以火绳点火的,这髡人快铳却不用得,岂不是不怕风雨?有说见过鸟铳子药打在树上轻轻便能扣下,这快铳击树,弹丸却不能取出,端得是邪性霸道。
林登图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之中昂首而立,斜视着那赤膊汉子。汉子却也八风不动,只是转身接过红衣女子端来的那碗浸有符灰的酒,大口咚咚咚的喝下大半,然后把残酒兜头倒了下来,酒碗还回后,嘴里含着小半口酒,说了一声:“来吧。”然后噗的一声把这口酒吐了个满掌,张开蒲扇般的巴掌在胸口拍的啪啪啪的山响,摆了个千斤坠的架势,一动不动。
林登图看那汉子摆好架势,便走了几步,约莫离那汉子有十步之距,这才又将铳托支地,又抽出了那根钢条。这次却是先用有毛刺的那头探入铳管,来回抽拉了几次,然后才又取出了纸包如法炮制的上弹,要推入弹丸的时候,林登图反而将弹丸用两指捏住,高举过顶,高声喝到,“众人可得看好,髡人这小小弹丸最是歹毒,打入人体腐肉蚀骨,无药可医。”众人又是惊呼,林登图这才将弹丸用拇指压入铳管,又用钢条压实,安好铜帽,铳托抵肩。这次有了经验,围观的人早早的便闪开了,林登图大喝一声:“来了!”不及言毕,便扣动扳机。
众人早已一动不动的看着,有胆小儿童更是藏在大人的身后,露出半拉脑瓜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有的更是紧紧的抱着大人的腿,紧闭双眼。
随着又是“呯”的一声闷响,紧跟着就是众人“呀!”、“啊!”的惊呼。再看那汉子依然摆着千斤坠的架势,纹丝不动,嘴角还挂着微笑。又过了半晌,但见得那汉子一张开嘴,那枚弹丸正被汉子咬在两齿之间。汉子吐出了弹丸,用手高举过顶,众人却已紧张的连叫好声都发不出来。
猛听得耳边李老爷高喊:“好~好!好神技,陈教头好神技,黄仙姑好法术!来啊,再给众教头送两担酒来。”众人们这才缓过来神紧跟着一起喝彩。
那林登图却也不恼,只是收了铳,向陈教头施了一礼,便默不作声的站回了林登万的身后。林登万也只是向林登图点了点头,然后又含笑看着陈教头众人。
赋阳先生看呆了,心里默默的想着:我大明竟有如此神乎其技,若能广收此等奇异人士,驱为先锋,当得是所向披靡,抗髡大业有望啊!
李广元却怕林登图年轻脸皮薄,一时间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又邀林登万等人先到家中休息,为他们接风洗尘。



2.


到得家中,李广元先安排他们到一处跨院休息,各人洗漱更衣后,又喝了一盏凉茶,便有家仆来请:“老爷已经在外书房备好酒宴,请各位赴宴。”
跟随仆人来到外书房,李广元、李广发早已在院门口相迎,又是一番谦让后,才让赋阳先生做了主宾。席上众人把酒言欢,林登图善饮,又说起了当初跟着林登万血战三良的故事,众人无不击节赞叹,又纷纷向其劝酒。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林登图喝的酩酊大醉,由两个家人将其送回了跨院休息,李广发又借机告罪请辞,席上只剩下了李广元、林登万和赋阳先生三人。李广元让家人先撤了残席,换了几样精细小吃,这才转入了正题。
“赋阳先生、林兄,这次髡贼再袭广府,是要如上次一般勒索掳掠一番退回琼崖,还是真的要直进京师?”
“琼州髡贼是不会回去了。”林登万首先接话,“但要说他们直进京师,却也是无稽之谈。”说着他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一口用井水镇过的澳洲水,又抹了抹沾上澳洲水的胡须。这澳洲水最是清凉去火,尤其是用井水镇过的,好一阵的心旷神怡。这才接着说:“髡贼在广府城内已建衙,授伪职,退是肯定不会再退了。只是要再北进,却也是万难。髡贼用兵和流寇有很大的差别,流寇每次用兵,都是以降兵降将为先锋,后面跟随着大量的裹挟的莠民,看起来声势了得,所以每次起兵,席卷了三、五个县就能号称十万之众。髡贼所用的却是自练精兵,每次要攻打某处,总是先聚精兵于一处,又借着髡贼的火器犀利,就算我大明能有雄兵百万,却总也打不过他们。”
说罢,他先看了看李广元的脸色以判断自己这些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有涨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锋的嫌疑。看到李广元果然面露踌躇之色,急忙又把话往回圈:“那髡兵虽然精锐,毕竟数量上还是要少许多,广州又是髡贼才侵略之地。如果髡兵真得敢北进韶州,忠贞之士袭扰髡贼的粮道,髡贼必定顾此失彼,髡兵再怎么是精兵,他们也不可能饿着肚子打仗。赋阳先生,我说的可对否?”
赋阳先生在临高也是随父兄剿过匪,打过海寇的,谈兵事虽然不如江南、直隶等地的士子种种奇思妙想,却也能在实际之处说上几句。况且他在临高时就十分留意澳洲人的一举一动,得到广州后又经常和那些好澳学的士子交流,自己也多有所得。当下答到:“林兄所言甚是,髡贼虽自称先宋苗裔,然膻腥已久,着胡衣胡髻,行胡礼胡俗,绝非中华。彼之人少,自登岸蛊惑乡野愚民,帅众以利驱之,全无大义,只因义在我大明。髡贼其势汹汹,实甚惧我大明。前何总兵驱髡战败,髡贼所收之降卒,俱判以恶役苦劳,以消磨斗志。我在广府所遇何总兵士卒自琼州归来者,俱言髡贼驱使甚苦。偿闻流寇、东虏将降兵袭扰,然髡贼不用,非其不可,乃其不敢也。另,髡贼所侵州县,亦有斯文败类从之,髡贼皆不敢用,圈之‘学习班’,教蛮夷之学,毕以蛮学试之,方可授微末小吏。虽澳洲髡学有种种精妙,其利皆在工商,不若我中华孔孟之道,浩浩荡荡,上下千年。以工商之学而治天下芸芸众生,皆为歧途,此诚胡虏无百年运也,髡人必亦知之。是以髡贼畏我大明之义!”
自离广州城以来,赋阳先生头一次能这样直抒胸义,十分的畅快,他扫视了李、林二人,发现他们还在细心琢磨自己的这篇华夷之辩,忙把自己信马游缰的心绪拉回,着重说髡贼的兵学:“昔日,我在临高之时,偿观髡贼练兵,髡贼所练之兵确可谓之精。将兵虽众,如臂使指,号令俨然。然髡贼每练一卒,耗资甚重,故髡贼重商,以其行贾之利,哺其军资。可叹我大明之商贾,为蝇头小利而蛊,勾连通渠,却没想到今日之财资,皆为明日之刀剑。”
赋阳先生说到这里,又习惯性的发散思维,猛然间却发现茶盏中黄亮亮的澳洲水。这澳洲水不也是商贩运过来的,自己却安然享之。羞愤之间,赋阳先生将这澳洲水一饮而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却不知旁边伶俐婢女,急忙就捧着小木桶上来,打开软塞,又给赋阳续上满满的一盏澳洲水。赋阳先生看着嘶嘶冒着气泡的澳洲水,目瞪口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家他可以“啪”的一声将茶盏摔与地上,让人将婢女拖下去行家法,然后再给自己换上一盏香茗。
踌躇了半天,赋阳先生决定先放过这些,稳了下思绪,又开始说:“髡贼所仗,不过髡枪髡炮,髡枪虽利,然消耗甚快,不半日,便须再取补给。至于髡炮,虽比我大明所铸要灵巧些许,但也甚为笨重。这广韶诸地,河网密布,运输搬运皆靠舟辑。髡贼水师俱为海船,不得入内河。髡兵北上,断其粮道,去其所仗,我大明英雄好汉却也不惧与髡贼肉搏。倘若有贵庄教头所传之秘法,髡贼何足道哉。”说着他冲李广元拱了拱手,“贵庄得能人,幸甚,幸甚。”
李广元赶忙还礼,让他起兵抗髡,他也是不甘愿的,他旁边可就坐着一个因为抗髡而破家灭门的例证。他更关心的是髡贼到底会不会来,会怎么来,来了会怎么样。所以,他更加着意的去询问髡贼在临高的种种行事。赋阳先生倒也不隐瞒,把髡人在临高的种种行政手段都徐徐道来。当李广元听说赋阳先生的父亲一家还在临高,田产也没有被没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回来。看来这髡贼也不是吃人的生番,只要田赋交齐,好似也不会勒逼过甚,最多就是要防着点髡贼蛊惑村里的佃户闲汉,不过他是李姓的族长,自信还是有一定的控制力的。
林登万一边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一边注意着李广元的表情。他也明白李广元并不会真心的练乡勇抗髡,练乡勇不过是乡间士绅的自保手段而已。林登万的打算则是先让李广元把乡勇练起来,借助他族长的名头,尽量把乡勇扩大,到髡贼来后,真打起了,那形势可就不是李广元能阻挡的了。
正说着话,林登万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李广元说:“李兄,这次我来给你带了几本奇书。”说罢,喊来自己贴身小厮林平直去取书过来。不一会书便取来了,李广元接过书就感觉纸质甚细,再一看这书面上画着一名手持朴刀,背插硬弓的银甲武士,骑在一匹黑马之上,那马前蹄扬起正昂首哮立于漫天风雪之间。一见此画便觉得武士萧杀之气夹携着画中的风雪扑面而来。画侧有一行行书“大雪满弓刀”,又有一行硬朗的小字“大明经略辽东始末”。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刚才被武士画像所吸引而忽略的题头那“战争史研究”五个宋体字份外的煞风景。这五个字下还有小字“辽东战局专辑”,书面下方又罗列着“登莱之乱对辽东局势之影响”、“浅析八旗制度”、“黄台吉登基始末”……李广元看的直摇头,好一副将军出塞图被这些胡涂乱写的字给糟蹋了。
赋阳先生一眼便识得此书,“这可是髡人的《战争史研究》?”
林登万故作讶异的问道:“赋阳先生看过此书。”
“此书去年便流传于广府、江南一带,我与学社同好也一齐研习过。”
“请先生给我等批讲一番。”
赋阳先生也不推辞,挑着里面的重点,又说了一番。李广元一边听着,一边随手翻了几页,大概看了一下。
这一期的《战争史研究》也是真理办公室出品的黑材料系列,这黑材料也不用专门的创造发挥,只要把辽东经略的几处前后矛盾的地方放在一起,再带着上帝视角一看,基本上都会得知大明的辽东战局完了。
待赋阳先生讲完,李广元还是诧异的望着林登万,他不知道正说着髡贼,林登万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东虏。这才真是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林登万先请李广元屏退左右,待婢女仆人都撤下后,林登万才小声说到:“眼下,辽东战局已然成完败之势。”说着他看了看赋阳先生,赋阳先生苦涩的点了点头。
林登万接着说:“朝廷有意要和东虏议和,关宁铁骑撤回山海关,不日南下剿灭流寇,顺道驱逐髡贼。”
“什么?”这下李广元和赋阳先生都吃惊非小。
林登万看到这颗“万人敌”爆炸,吸引了李广元的注意力,才又慢慢的开口说到:“这只是传言,不过我觉得议和可能性不大,但是关外的兵将确实会撤回关内,尤其是关宁铁骑。这些将兵撤回关内,依托长城防守,东虏断然是再也不能南下劫掠了。并且,关外空余之地,也会引来蒙古诸部,到时候东虏和蒙古诸部再厮杀一番,也就没有什么力气南下了。这也是目前最可用之策。”说着他又看了看赋阳先生。
赋阳先生想要辩驳几句,但是也找不出来说辞,按那《战争史研究》中得来的情报,朝廷却也没有可用之兵。
“另外,你再看看这个。”林登万决定抛出另一颗“万人敌”,他从怀中又拿出一份揭帖,递给李广元。李广元一看之下,脸上的惊讶之色比刚才猛听得朝廷要议和还重。
赋阳先生拿过揭帖一看,倒也没有什么惊奇之色,显然上面所写的内容他是知道的。
李广元手指着揭帖,问到:“这,这,这可是真的?”
林登万也不回答,只是看着赋阳先生。
赋阳先生叹了口气,“确系实情。”
原来那揭帖上写的是崇祯八年正月张献忠和闯王高迎祥由河南东进。张献忠先是攻下中都凤阳,凤阳守将朱相国自杀殉国。张献忠一把火就把朱元璋的祖坟给烧了,紧跟着高迎祥也会师凤阳,又是一把火烧掉朱元璋当年出家的皇觉寺。这事可是天下震动,当时在广州盘桓的赋阳先生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已。
李广元看看髡贼奇书,又看看揭帖,再看看林登万,脑子里不断的回想刚才林登万的话,越想越觉的林登万说的对,东虏再怎么嚣张,辽东也不过是个苦寒之地,朝廷再是损兵折将颜面尽失也不如刨了皇家祖陵。看来这关宁铁骑真的是要南下了。
林登万只是看着李广元,他深知,自己甩出的两颗“万人敌”,起作用了。



3.


日已西斜,土路两侧的水稻顶着沉甸甸的稻穗弯腰低头无比的恭谦,远处的池塘里青蛙不知疲倦的争吵着什么。稻田中偷食的鸟儿突然被夯实的脚步声惊飞到半空中,急急忙忙的飞到一棵树上,排排站好,惊恐的看着声音的主人顺着土路走来。
见此人,面颊消瘦,胡子拉碴,一身摞满补丁的短打,肩背部又有新磨出来的孔洞,也不穿鞋,赤着一双乌黑的大脚,有力的走在土路上。背上背着一个包袱,肩上一边挂一个鼓鼓囊囊的搭琏,一边扛着大半草袋的粮食。腰间挂着用稻草串好的一串泥鳅。
来人名叫李虎,今年三十出头,家就在前面的李庄集,小时候随父母投亲至此,家里半分薄田也没有,原是给人打散工过活。父亲还在时,给李虎娶了一个北地里逃难来的媳妇,李虎外出干活,媳妇便在家中照顾有咳症的老母,还在房前屋后种了几洼菜地,另外又从庄中大户人家接些洗缝补织的活计补贴家用。父亲死后,李姓公仓三节时分的一点陈粮也是时有时无,李虎便跑去逍遥圩上给人抗活。逍遥圩是滃江上的一个渡口,圩上另有个码头,来往滃江多经与此,圩中又有各色林立买卖,打些散工却也是不愁的,有些年景竟比在家中佃种他人田地要好上许多。只是最近听闻髡贼占了广州,江上行船便少了些许,圩中客商也多有揣揣,连带的李虎散工所得比往年也少了几分。李虎估摸着,马上就是稻熟,田间快要大忙,不如便回家中看看,忙完稻收再和家里的再好好商量一番。
天刚擦黑时就来到家门,家中还如原来那般歪歪斜斜的样子,黄泥的院墙多有崩塌,又用竹篱细细的补上,只是屋门楣上新插着一支红灯笼,李虎打量了几眼便迈步走入堂屋。
妻子并不在家,里屋的李母却听得脚步声,斜倚在竹床上,一阵咳嗽后,大声的喊:“谁?谁呀?”
“娘,是我了,我回来了。”李虎摘下包袱和搭琏,又抱着草袋将米倒入米缸中。
李母早已批衣穿鞋,来到了堂屋。“虎儿啊,咳、咳,虎儿回来了。”说着接过李虎手中倒尽大米的草袋,仔细端详着儿子,发现儿子没有穿鞋,不由得问道:“你咋没穿鞋呀?你鞋子呢?”
“一双穿烂了,另一双抗货时掉江里了,一时没寻到合适的稻草。”李虎似乎不大在意自己的鞋,只是摘下腰间的一串泥鳅,交给母亲,“娘,这是我路上捉的泥鳅,听说吃这个对你的咳病有好处。莲娘呢?天都黑了她不守妇道,乱跑啥的?”巧莲是他媳妇的闺名,因为两人并无孩子,便唤做莲娘。
李母接过泥鳅,掩嘴又咳了几声,为莲娘辩解道:“莲娘是去跟着黄仙姑修法去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修法,修它劳什子的法!”李虎由于近期得的工钱不如往常,心里一直压着一股邪火,不由的破口骂道:“年轻婆娘不在家里安生,野马浪闯的,又跟老田家媳妇那样让人拐了卖了,她才好受是吧。我才几天不在家,这婆娘又皮痒了。那个黄仙姑又是哪里的野狐仙,勾搭良家,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拍花婆子。”
“虎儿,虎儿,咳、咳,莫胡说,莫胡说。”李母看到儿子口无遮拦,急忙一边咳着一边拍了儿子几下,然后又双掌合十冲着四方拜了拜,低声祈祷着满天神灵不要对自己儿子见怪,拜毕才又对着李虎说,“虎儿,莫胡说,黄仙姑是有真道行的,前些时日……”
正说话间,莲娘小跑着就回来了,显然是有人告知自家的男人来了。身后跟着家里的大黄狗,摇头晃尾,跑前跑后。见那莲娘,年方二十五、六,也不穿寻常袄裙,只扮做跑马卖解女子般一身紧衣,腰间扎一条红带,头上裹着红帕。
李虎见莲娘这样一身打扮,不由得无名火又起,随手抓起八仙桌上的拂尘,冲着莲娘便丢了过去。莲娘一闪躲开,拂尘便落在黄狗面前。那狗吓的向后一跳,竖尾昂头便要狂吠,却见的是自己主人面色铁青,呜呜几声,夹着尾巴便跑去它处。
只听得屋内李虎骂道:“家中老母有病,你这婆娘却只知在外玩耍嬉闹,天黑也不回家,也不知有什好处,把你的魂魄也吸去了。”
莲娘小心翼翼的进屋,守着屋门站好,轻声辩解:“我是跟着黄仙姑修法去了,那黄……”
李虎又听得“黄仙姑”要拐带自己妻子,张口就又要骂,猛想到刚才母亲已经说过,便又憋住气,只是怒目瞪着莲娘。
莲娘望望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那黄仙姑是骊山圣母亲传弟子,有真仙术的。前几日,我求得符水,回家让婆婆服下,婆婆咳的就少了。”
李母也不掩口轻咳,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服了那符水,我这几日,胸也不闷,气也顺了。”
李虎看了看母亲,又见到妻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气也少了几分,语气稍缓,“你穿的那身衣裳,成何体统。”
“只是修法便利,你不喜欢,我也就不穿。”莲娘说着差过话头,“你才回家,我给你烧饭。”说着便麻利的收拾了李虎摘下的包袱和搭琏,又从侧屋拿出一支不长的蜡头,点着后用个碟子托着放在桌上。转身又问李母:“婆婆要再吃些什么,我一遍做了。”
李母把手中的泥鳅递给莲娘,说:“我不吃了,马上就睡。你把这些泥鳅一起给虎儿做了吧。”
李虎目光被那蜡烛吸引,随口说到,“那泥鳅是捉来给娘治咳病的,我这次准备在家中多住些日子,也不差这一刻,随便弄些吃的便可。你又哪来的银钱买这澳蜡?”
莲娘见男人语气转合,这才有胆量借着烛光自己打量他,看到李虎没有穿鞋子,便又去侧屋拿了双鞋子。一面摆在李虎脚前,一面回答着:“是求黄仙姑施的,本是要在插在灯笼里的,你来了便与你先用。这澳蜡确是亮堂,点起来也没有焦臭味。”说着,又掌着盏油灯去厨房为男人整治饭食。
李虎也不多言,掂着鞋子去井边洗脚,穿上鞋子后,就又回到屋内收拾起这次买回家来的东西。
不多时,莲娘端着小半锅蔬菜、泥鳅杂烩在一起熬煮的粥,粥里不似平常清冽,米放的甚多,拿个陶碗,先给李虎乘了满满一碗。
李虎看了看粥,先指了桌子上的坛坛罐罐,“两坛天厨酱菜,你和娘在家改改口味。一包细盐你收好,别让潮了。花色的那包是澳洲水果糖,你给邻里的娃儿分几颗,剩下你和娘也尝尝鲜。”说着便捧起了碗,狼吞虎咽。抗着米走了半晌,也真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半锅粥给吃完。抹了抹嘴,仰靠在椅子里,舒服的看着莲娘忙前忙后的收拾着他刚刚刚摆在桌上的东西。
见莲娘从侧屋出来,他又小声说:“包袱里还有两吊铜钱,先收着,我搭琏里还有些剩余,欠田哥家的五十文明日我便去还了。”
莲娘将手里端着的一小碗黄酒放在桌上,好奇的说到:“那么大一包澳洲糖,要不少钱吧?”
李虎却有些不好意思,那糖是码头到货栈的路上掉的,也无人来寻,他就收了起来,现在只得撒谎:“货栈的管事看活计干的好,赏的。”
莲娘脸上带着笑,自家男人本事大,有养家的能耐,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她又从贴身小衣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些香灰,撒入酒中,用筷子搅了搅,把酒碗推到了李虎的面前。
“这又是啥?”李虎诧异的问到。
莲娘却有些忸怩了:“黄仙姑赐的,是求子的。我的那一服,刚刚就已经喝了。”莲娘面色桃红,后面的那句几乎细不可闻。
李虎才回到家这不长时间就听了好多遍的黄仙姑,本也对那黄仙姑有些厌恶。但听说是求子的,却也不敢小觑。他和莲娘成婚多年,一直无子,母亲也在念叨,为李家添续香火可是件大事。他端起了碗,又端详了一番,一仰头便把黄酒饮下。
第二日一早,李虎就先去还了田家的欠账,又去拜访了几家老主顾,看他们准备何时雇人,价钱如何。从庄西回来时,望见打谷场,便听得榕树下有人在喊:“大刀一耍,地崩山塌,大刀一耍,髡头搬家。拿起铡刀片,好把髡贼砍。练好合义拳,髡贼变泥滩。”仔细一看,便见到几个裹黄帕扎黑带的男子正带着李族长家的家丁和村里一些闲散汉子在练刀,不由得便走过去围观。但见得有一裹黄帕的来回巡视,另外两个摆一个招式,喊一句,家丁们一边学着招式,一边嘿嘿哈哈的应一句。
当下不由得好奇,李虎扭头问身边一个同围观的人:“李老爷家咋在这个地方练护院的?”
那个一见是李虎,也打招呼:“虎哥回来了,这不是练护院呢,是练庄丁。咱这庄子里开了坛,起名就是合义团,练的也是合义拳,等到收稻后,全庄要一起练。那三个头裹黄巾的就是开坛的师兄。左边那个是三师兄沙二,练的是铁头功,手使条链子鞭,外号就是‘神鞭’。右边,右边胖的那个是二师兄,叫马进,练的是铁肚皮,用一条白蜡杆,外号‘金枪’。最厉害的就是大师兄,就是正巡查的那个。大师兄叫陈昇,练的是金钟罩,浑身上下刀枪不入。前些天,有人拿髡贼的快铳要试大师兄的金钟罩,冲着大师兄放了一铳,你猜怎样?”
说着那人抹了一下满嘴的口水,得意的看了看李虎,见李虎正听的聚精会神,就接着说:“大师兄一口就把那铳子给叼着了,嘎嘣嘎嘣跟嚼炒豆一样,就把铳子给咽了。然后拍拍肚说,‘没放盐,太淡。’”
李虎不由的惊诧道:“真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是!”那人坚定的说,“全庄人当时都在这打谷场看着呢。”旁边一起看的三两个闲汉也一起复合,还有人指着一棵榕树,“当时先冲着那棵榕树试了一铳,那铳子到现在还没取下来呢。”
李虎指着香案问:“这开的坛也是白莲教?”
“净浑说。”刚才没有插上话的人急切说道:“咱这拜的可不是白莲教。那是玉皇的牌位,这次是玉皇大帝看见下界髡贼用妖术兴风作浪,令骊山圣母出山收徒,降妖捉怪,保大明江山的。黄仙姑就是骊山圣母的亲传弟子,手里拿的团扇和红灯就是骊山圣母授予的两样法宝。那扇子能扇五行风,那灯笼能照三昧真火。黄仙姑极是灵验,现在领着庄里的女眷在李老爷家别院正练仙阵呢,练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成功,到时候能搬的天兵天将前来助阵。虎哥你家里的不也跟着黄仙姑一起练法,她没给你说叨?”说着又上下打量了李虎,接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李虎虽然最远也只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打个转,但那逍遥圩却也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要比寻常乡野村夫算是多见过世面,听的只是半信半疑,当下也不多说,又看了一会练刀,便向家走去。



4.


忙毕秋收,农人们终于可以伸个懒腰,稍微松快一些。孩子们大都也可以脸上挂着笑在庄里疯跑,不必担心父母的呵斥。庄子里有些心急的家里也飘出了新米的香味,邻人们闻得香味,有些艳羡,却也不住的鄙夷几句不知惜福之类的话。
前些日子,一队髡兵开进了逍遥圩,庄户们便再也再也不敢到那里去粜米了。有不死心的便摇着乌篷船去其他地方,这才发现有髡贼冒着黑烟的小铁船领着一队各式各样的船行驶,到得珠江,这种冒烟吐火的船就更多了。好在族长李老爷家还按往年的价格收米,庄户们纷纷称赞李老爷仁义。
趁着忙完收稻,合义团的大师兄领着庄户们一起练合义拳,凡是拜了玉帝入了团的,李姓公仓里另有一份补贴。其他的乡村也的纷纷来请师兄们到他们庄子里开坛起团,连江上的一些渔船上也多有插上红灯笼的,听说那是有女眷跟着黄仙姑练了红灯照的,有红灯便有骊山圣母保佑,江里的龙王也会给些脸面。只是原来那些关于“髡贼”的口号一时间都改成了“鬼子”、“妖人”之类的,大家也都知道指的是谁,时不时有些人练拳的时候喊错,大师兄也不多训斥。
李庄集的小码头上又来了一条船,早已等待在码头上的族长家二管家,先向押船的林登图施礼,然后指挥着人,搬下船上几个箱子,挑的挑,担的担,向李家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到孩子们在唱童谣,“神助拳,合义团,只因髡贼闹家园。行妖术,乃欺天,不敬神佛忘祖先。男无伦,女鲜节,髡贼不是人所生。如不信,仔细看,髡贼头发长不长。起毒雾,发疟瘟,全是妖烟遮住天。神爷怒,仙爷烦,一同下山把道传。非是谣,非白莲,口头咒语学真言。升黄表,焚香烟,请来各洞众神仙。神出洞,仙下山,扶助人间把拳玩。兵法易,劝学拳,要灭髡贼不费难。挑铁道,把线砍,旋再破坏大铁船。众假髡,心胆寒,真髡显形哭连连。一概髡贼都杀尽,大明一统靖江山。”
一群孩子们,一边念着童谣,一边嬉闹着,从这群人前跑了过去。林登图暂且停步让过这些孩子,听着童谣, 不由得摇头低笑,自己这才离开几天,登万哥便又编出一首童谣,这要是去赶考说不定能取个秀才之类的回来。
二管家知道林登图现在是老爷家里重要的客卿,以为林登图看到旁边一户人家聚了不少人,孩子们就是在那家跑出来的。便狗腿的上前,指着那户人家说:“这是田家,前两天田家的媳妇从髡贼那放回来了,刚回来的时候还说些髡贼的故事,第二天便绝口不提了,只说是在善堂里,什么都不清楚。嘿嘿,听说髡贼们急淫好色,嘿嘿,那婆娘估计是说多了露马脚了。”说罢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冲着林登图嘿嘿坏笑。
林登图神往的又看了看院子,想像着那个俏媳妇的模样,只是现在还有要务,便又领着挑夫们向前走去。
走不多远,就看到原来打谷场前已经新搭好了一个戏台,只是未到时刻,没戏班登台。二管家紧跟着上前解释:“这是办社戏,本来说今年闹髡贼就停办的,我家老爷发善心,汇同各房又把社戏给办起来了,也给大家伙们提提心气。昨天已经唱一晚了,一会我支应他们一声,给您留个好位置。”
林登图本是个爱热闹的,这种乡野戏班通常也都有狎妓的营生,这个戏自然是要来看的。当下便谢过了二管家。
来到了李家院内,李广元和林登万早在这里等着。看到了林登图等人到来,李广元竟是连招呼都未打,先叫人打开了箱子。
那三个长条的箱子内各装的是五支崭新佛朗机快铳,李广元抢步上前,先拿出了一支快铳,这铳长约四尺,重约有十斤左右,扯掉油纸包裹的枪衣,便看到闪亮的铳管、原木本色的铳身。李广元也不顾铳上抹有厚重的油脂,兴致勃勃的将快铳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另两个箱子里是一千发铳子和配套的火药和火帽。这五个箱子花了李广元七百多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每次想到这七百多两银子和在后院正在编缀的青蚨甲他就一阵的肉疼。
把快铳放回箱内,又用手帕擦了擦手,李广元这才向林登图见礼,感谢他不辞辛苦一路押送。
林登图至达刚才就一直注视着李广元,心里不住的腹诽李老爷过于吝啬。当初见到自己带来的佛朗机快铳后就爱不释手,后来经林登万搭桥,和闽地的卖家接上线后一听报价便不愿意再买。后来林登万亲自前去洽谈,又和李广元彻谈了好几次,这才买了十五支快铳,一千发铳子。只可惜,闽地的卖家手里也没有多少现货,如要再多,只能先交订钱,等上几个月才能从吕宋运来。李广元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只是问了问大约何时可再有洋船送来佛朗机快铳,到时再来接洽。
在林登图的眼里,有这些快铳要比找几个打把式的过来教练要有用,最起码那些愚夫乡民们见得这快铳多了,对髡贼的畏惧心理要少一些,更不要说这快铳训练方便,月余就可以成军。李广元这些地产财货,髡贼来了也不过是便宜了髡贼,还不如多换些快铳,好好与髡贼干上一场。只是林登万当初多次向自己交代,自己来李庄集,便是客,一切尊随主便,不可多言。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向李广元回了礼。
只听得李广元接着说:“林贤弟先歇息几日,这几日庄中正办社戏。社戏后还要麻烦你操练我庄子里的一些丁壮,都是我精心挑选好的李姓子弟,请林贤弟多多费心,让他们学会这快铳的操用之法。”说着,又让管家送上了一笔谢仪。
林登图收了谢仪,便跟着二管家先退出了庄院。挑夫们也由人领着先将箱子搬入后院的库房。院中只剩下林登万和李广元。
林登万这才凑上前,冲着李广元说:“有了这快铳,李兄能安心些了吧。”
自从髡兵们进驻到逍遥圩,李广元就有些揣揣,生怕哪天髡贼就炮打李庄集,将自己荡秋千,对于办团抗髡的事也多次想要反复。直到有一天黄仙姑做法施了符水,让自己几个家丁喝了以后竟然能赤手下油锅捞铜钱,李广元反复验看了家丁的手臂,并无异常,这才真正信了黄仙姑的法术。
“只是这快铳太贵了,十五支铳、千枚铳子就要了七百两银子。”听了林登万这话,李广元不由得又肉疼了起来。七百两银子才买了这些许,髡贼在逍遥圩可是有百十条这种快铳。
“无妨,这快铳甚是精良,那铳子我们自己也能熔炼,只是火帽是用秘法所制,我听人说濠镜澳也有人贩卖快铳,我已去信拜托熟识的商甲探寻了,到时候只买火帽却也是花不了多少的。”林登万开解着李广元,“这快铳也只是在远处扰乱髡贼所用,真正要破髡的还是请黄仙姑施法后,乡勇们刀枪不入,揉身近战。只需近身后,髡贼的铳也放不了了,髡贼人少,乡勇们就算几个打一个也总是能赢的。”
说到黄仙姑的法术,李广元似乎又有了信心,“黄仙姑说这符水炼制甚是不易,现在髡贼已经到了逍遥圩,缓急之间不知道能不能使的上。”
“符水用在正面破阵之时便可,只需有人冲至髡兵近身,剩下的就好解决了。”林登万继续开解道,“至于逍遥圩的髡兵,过几日我亲自去探一探,也需要李兄帮忙掩饰周全,只说是李兄家亲戚,想去逍遥圩上置地开铺户,请李兄在逍遥圩上店铺里挑一个机灵点的引路便可。”
“这就要多谢林兄了,我这就让管事去准备下逍遥圩上所需事务。”李广元当下心情大定,又询问了一番这快铳队的训练事宜,这才告辞去了内院。
林登万回到自己所住跨院,林登图便迎了上来,和林登万详细的说了一遍这次押送路途所见。林登万细细听完,又向林登图交待道:“李老爷要组快铳队,你是教头,记得一定要把这快铳队牢牢掌握。”
林登图跟随族兄战过三良,对髡兵是有直观认识的。当下不由得问道:“大哥,再怎么练也不过是十五支快铳,加上咱们的,也不过十六支快铳。那髡贼可是人人都有的,也已经训练多时,这快铳队练的再好,髡贼的大队人马开来也不济事。况且髡贼还有各式大炮……”
林登万微笑的看着林登图发着牢骚,等他说完,这才说道:“这十几支快铳自然是不顶事的。不过,我们又不是要以堂堂之阵对决煌煌之师。只要你把这快铳队练好了,打痛了髡贼,打响了名号,自然会有其他豪强属意快铳。我已经着人去打探濠镜澳的卖家了,听说他那里的货源要充足些。就算是这李庄集让髡贼破了,你我兄弟二人领着这快铳队转战它处,凭借着快铳的名号,何愁没人出钱组更大的快铳队?说不定朝廷听到了这些消息,也会有人来查验,到时候一番运作,你我二人也会有个官身。”
“官不官的无所谓,我就是要跟着大哥你,多杀几个髡贼,好报破家灭门的仇。”
听到林登图提起破家灭门的血仇,林登万不由得将牙齿咬的嘎吱嘎吱作响,尤其是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
过了半晌,林登万这才稳定胸中的恨意,说:“我也是此意,不过只凭这一些乡勇庄丁,却也是战不过髡贼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操练这快铳队,让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好好看看,髡贼也不是三头六臂,战无不胜的。只要他们有了信心,一起合力灭髡,我们才有胜算。”说着他缓了口气,“这一路来你也是辛苦了,这几日李庄集正办社戏,你也好好松快几天。社戏一毕,快铳队就要开始训练,到时候怎么挑人,咱们兄弟也要好好筹划一番。”
林登图当下允诺,又去找了二管家,便去庄中观看社戏去了。



5.


下半晌开始,李庄集中热闹了起来,打谷场的戏台上,戏子们脸涂白粉,咿咿呀呀的唱着粤北采茶戏。游走各乡的小贩们挑着扁担,一头挂一支灯笼,一头插一个拨浪鼓,一边随着拨浪鼓的声音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边吆喝着自己的买卖。有走累的,便在附近树下,借助火把的光线把摊位支了起来,摇着鼓招呼着游人。一时间,小小的李庄集也不输于逍遥圩的繁华热闹。
李虎也穿梭在人群之中,他是来寻妻子和老娘的。
今天一早,族长家里的一个管事便来找了李虎,说是这两天看李虎搭戏台干活也算卖力,族长家决定长雇李虎,只是要在合义团里也勾了名,算是团丁,平时操练拳脚外,再跟着族长家干些零碎的活计。报酬除了当团丁应有的一份外,族长家再开一份补贴,干的好了另有赏红。并且还说如有李虎认识的四乡闲汉介绍过来了,主家看过眼了,一并也都雇了。
这几日李母一直唠叨李虎在家多呆些时日,有黄仙姑的灵符,好给李家留个后。现在有这么一份不用出远门的工作,李虎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当日便跟着管事的忙活了一天,直到吃罢晚饭,李虎想着现在闹社戏,田家也不会休息,决定先去了田家,看田应成是不是愿意一起去族长家干这份长活。
上次去田家为田家归来的媳妇道喜,李虎本是想要和田应成商量一下社戏后结伴出去打些散工的,顺道也想托田应成打听下髡贼的事,现在逍遥圩上到底是能不能去了。可惜当时满屋子的人,乱糟糟的,李虎只是向田应成道了喜,然后放下几样礼物,就出了田家。
谁知道这次到了田家,李虎才知道来晚了。田应成已经打算带着婆娘娃子去逍遥圩上找活计了。李虎心想这田应成就是耳朵根子软,要不然也不会让婆娘去逍遥圩上赶集被人拐走了,现在还不长心。把婆娘娃子一起带上,这还怎么去打散工,就好象要去逃荒避祸一般,一时间李虎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田应成闪闪躲躲又解释了一番,原来田家媳妇回来后第二天,族长家管事就来说他媳妇是让髡贼用妖法迷了魂,竟说一些鬼话,让他好好劝劝自家媳妇,不要再乱说这些浑话。要不然,李老爷就不看这乡里乡亲的情面,请黄仙姑来施法捉妖。田家本来在李庄集就是外姓,听了管事的话,田家媳妇自然就不再说髡贼的事了。有了这样的事情,田应成思量着李庄集暂时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好在他家里也没有什么田产,只是佃种着一些薄地,这次索性逃佃去别的地方谋生。又听婆娘说了髡贼的种种行事,去投髡,他暂时还没有打定主意。好在逍遥圩是附近最大的集镇,他也去逍遥圩打过几次散工,自己有一膀子的力气,求生还是不难。那里现在还驻有一队髡兵,李庄集的人就算要追逃,等闲也不敢到那里去闹。
由于李虎长年在逍遥圩打散工,这次李虎到来,田应成反倒是先邀李虎一同去逍遥圩接活,见李虎已有了在李庄集的活计,便又详细的问了问逍遥圩现在的营生,以及各家掌柜、管事们的脾气秉性。待到李虎一一详细的掰扯清楚,田应成这才千恩万谢的将李虎送出了家门,并说要是有了更好的活计,一定来请李虎一起干。
出了田家门,李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晚月色幽暗,月儿深深的藏在浓云中,不漏半分颜色,星星们一闪一烁的穿梭在云层中捉着迷藏。另有一颗大星星隐约间散着丝丝红光,在半空中一摇一摆。
李虎决定先到戏台附近寻到老娘和莲娘,一起看完社戏再回家。
戏台上的粤北采茶戏此时正进入高潮,那丑角公爷,时而做矮子步围着花旦绕圈子,时而背着一条长凳满台爬行,逗得围观的乡民们哈哈大笑。那演三娘子的花旦更是了不得,不但身姿婀娜,眼含秋波,唱腔也是清脆无比,手中的花帕上下飞舞,好似一只花蝴蝶翻舞在台上。花旦一开口,乡民们便不住嘴的喊好,手里有些闲钱的庄户们也纷纷将铜钱扔上戏台。每有铜钱落地,那花旦便做一个媚眼向那个方向一瞥,一副风骚模样,引得更是喝彩连连。
李虎知道这演的是《三娘子戏公爷》,讲的是风流俏寡妇三娘子戏耍好色公爷的故事,此时二更刚过,上来唱粤北采茶戏还是正班,待到三更时分,会有浑班登台。浑班里的女戏子们罗裙下是不穿贴身小衣的,只要扔上台的铜钱数量足,别说媚眼了,更是要撩起罗裙给抛钱之人看的。更有甚者,有时演着演着,旦角便换人了,不问可知去了何处,都是乡民庄户喜闻乐见的事情。
李庄集是附近几个村庄李姓祖祠所在,每年办的社戏都是最大,所以每次都吸引了附近各处的村民早早的便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此时戏台下早以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附近的树上、土围楼上也坐满了人。李虎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的满头大汗,也寻不到自己妻子老娘。正踌躇间,却听得莲娘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顺声望去,连娘在人群外踩在一条凳子之上只露出脑袋,正焦切的望着自己,手中的红帕冲着自己连挥。
李虎刚挤到莲娘和母亲近前,还未及询问,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哎呀!黄仙姑显神通了~”
众人顺着那人所指,向半空中望去,正是那颗散发着丝丝红光的大星。这次留意,再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那里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影,手中打着一个灯笼。原来以为是星光的,便是那灯笼内的烛火。那人正打着灯笼,架着云雾在半空中飘飘摇摇,恍惚间,那灯笼好像是红色的,这不是黄仙姑,还能是何人?
黄仙姑有求必应,她的大名早在这四里八乡的传遍了,当下便有人跪拜在场院内,有人打头,其他人也都跟着跪拜,纷纷跟着念叨着:“黄仙姑显神通了,黄仙姑显神通了。”就连台上的戏班也不演了,小贩们也不再叫卖,纷纷跟着跪拜。
李虎感觉有人扯自己的下摆,低头看去,莲娘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老娘跪拜在地,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李虎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一边拜,一边偷眼看着半空中的黄仙姑。
但见的那黄仙姑只是打着红灯,架着云头,在半空中俯视着跪拜在地的乡民庄户,也不开口传法。过了半晌,那灯笼前突然又亮起了一个火点,不一会就烧成了一条火线,只扑地面而来。这个变化引起下面跪拜众人一片哗然,只听有人高声呢喃:“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众人们又嗡嗡的交流:“真的是三昧真火,黄仙姑的神通厉害。”
眼看着那条火线就烧到了庄外一处小丘陵下,紧跟着那里便起了火光。众人纷纷起身,向那起火光的地方涌去。跑到近前,这才发现,此处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先到的人已经把火给扑灭了,还算及时,只是烧掉了一些幔帐窗棱,屋内的供桌香案早已打翻在地。
有人不顾屋内的余温,在庙内翻翻捡捡的找些什么。不一会便用一块破布垫着捧出来一个烟熏火燎的物什,嘴里还喊着:“都来看看,都来看看,这是个什么?”说着,他用那破布擦了擦那个物什,众人这才看清那物什是一座生铁铸的铁塔,有三尺来高。那人手捧铁塔,翻来覆去的看着,突然又叫道:“这上面还有字,还有字啊!”众人听得这铁塔上有字,不由的更好奇了,纷纷又向前围了几步。
旁边一同救火的合义团二师兄马进似乎是认字的,拿过铁塔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了几眼,然后大声的念:“李广元,李广元,玉皇派你镇四方。送你宝塔当号令,封你托塔李天王。哪个不听你的话,愿杀愿砍理应当。”
人群中就有人开始议论:
“这准是李老爷带领大伙在庄子里起了坛,要捉髡妖,玉皇看他敢干,才封了他的。”
“玉皇既然下了旨意,看来这事准成了。李阿伯也让封了神——这不是封他‘托塔李天王’了吗?”
“真要是这样,往后咱们只要的跟着大爷好好干,一准有好报。”
“这铁塔,是玉皇赐给族长的宝物,咱们赶快给族长送去吧。”
众人纷纷点头,簇拥着手捧铁塔的马进,又回到李广元的庄院前。马进将铁塔高举过顶,跪拜在李家门口,高声喊道:“李天王,李天王,玉皇给你送来了镇妖塔!李天王,赶快出来收宝塔了。”
众人们也都跪拜在马进的后面,跟着大声附和着:“李天王,收宝塔了!”
李虎也跪在人群之中,他被这种种神迹惊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不自主的跟着大家一起喊着:“李天王,收宝塔了!”
不多时,李天王——李广元便出来了。前几日,黄仙姑给他看面相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他眉宇之间有几份仙气,只需机缘便可得道。又给他攀扯了好些八仙的故事,说这机缘最是妙不可言,总之只要是多行善事,做神仙认可的事,肯定就有机缘来临。没想到这机缘竟然来的这么快,看着跪在面前满庄乡民,他突然有了一种天命在我的感觉,浑身上下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刚及弱冠,正想像自己接替了李姓族长挥斥方遒的模样。
李广元接过马进献上的铁塔,将它抱在胸前。霎时间,李庄集社戏的最高潮,绽放在李宅的正门前!





6.


韶州府英德县治下,多为客家人,逍遥圩也不例外。逍遥圩内有数栋名为“四点金”的方形土围楼。两层的横屋外墙以夯土所筑,一楼无窗,二楼开有小窗。横屋两端,再筑有高于横屋的攒山式四方楼,上面开有射孔和了望口,里面备有弓弩。逍遥圩圩内的几栋这种土围楼,相互之间错落有秩,既可自己森严壁垒,又可互相支援,多次保护了居民不受滃江上的水匪袭扰。只是土围楼的居住条件多有不便,有钱的人家早早的就在围楼附近另起有庄院,后来又有新迁移来的在逍遥圩的外缘又盖起了各式小屋,形成了一个以土围楼为中心的聚落。另一条土路直通江边渡口和码头,又分出了几条支路,路两侧林立各色买卖字号,这里其实才是真正的逍遥圩所在。码头附近新立有髡贼兵营,每日准时的军号、军鼓声给逍遥圩上平添了一份萧杀之气。
刚过辰时,街面上不似往日那般热络,就连往常聚集在小吃铺、茶水摊等活计的揽工汉子也少了几分。唯一还如往常一般的只有悬鹑百结的要饭花儿,为了一天的吃食游走于各家买卖门前,唱着各式喜歌,讨要赏钱。
“宝裕典铺真气派呀~真气派,青山大江齐喝彩呐~齐喝彩。金银满屋财神来呀~财神来,貔貅镇门……”
“别唱了,别唱了,店东有正事,改改门吧。”正在搽抹桌案的小伙计听到莲花落便迎了出来。开当铺的最讲究口彩,既有人在门口唱喜歌,也不便硬撵,说着便 “当”的一声将一枚铜钱扔入领头盲丐的破陶碗中。这几个乞丐倒也不无赖,又举了举碗看小伙计没有再给的意思,便有人领着去下一家唱莲花落了。
这边小伙计刚撵走乞丐,后面掌柜的将几个人从后院送到了门口,并让一个伙计领着他们向码头方向走去。这几个人中,打头的正是林登万和李广发,他们昨日就到了逍遥圩,也没有去找投宿的地方,直接就住进了李家在逍遥圩上的店铺——宝裕当铺的后院。今天一早便由着一个聪明伶俐的伙计领着去江边的髡贼兵营附近打探髡贼的虚实。
“髡兵来了以后,逍遥圩店铺关门上板歇了两天。后来髡兵出了安民告示,圩上又挑出了联络员和髡人商定合理负担,再加上髡兵也没干什么冲门砸铺的事,各家掌柜们这才重新回来挂幌开张,就是生意不如往常。”这店伙也是个能言善道之人,一边领着路,一边向林登万讲述着逍遥圩上的故事,“这伙髡兵倒也本分,偶有几个结伙到圩上来,吃饭喝酒也只到指定的几家铺号。使的银钱多是髡人自制的银饼子和银圆券。这便是髡人的银饼子。”说着他从荷包里拿一枚银币,递给林登万。
林登万拿过那银币,仔细打量,一面以宋体字凸刻着“半元”,下面围以麦穗以及大食数字和一些西夷文字;另一面用大号的大食文刻有“50”字样,背景是一个尖头大船,不问可知,这就是髡贼的大铁船了。
“髡贼的银饼子,一元平兑库银一两,暂时可去码头上髡人的货栈兑换。银饼子一元又合一百分,我这枚五十分就可以兑半两银子。”店伙眼巴巴的看着那银币从林登万手上又交予李广发,见两人都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店伙只得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毕竟这银饼子是看的见,摸的着的,髡兵使这银饼子大家也都是收的。如用那银圆券之类的纸钞,就要多费一番口舌,劝那些髡兵换成银饼子。听我家掌柜的说,在广府银圆券也是流通的,只是这逍遥圩上髡人初到,大家不摸底,也不敢乱收。”
李广发将银币还给了店伙,问道,“髡兵也常到咱们宝裕?”
店伙将银币收回荷包,“三爷您说笑了,髡兵怎么会来宝裕。只不过髡人这银饼子没有看成色,称重的麻缠,使起来颇为便利,我家掌柜的就换了些许。我看这银饼子做工十分精细,也换了一枚自己私下把玩而已。”
正说着,出了圩市,来到一片空旷之地,这里依山傍水,本是逍遥圩的墓地所在。有一些穿着澳洲式对襟小褂的髡人或抗或提拿着一些物什,在坟场外奔波着。有髡人架好一个有三条长腿的小匣子,又仔细的看了半晌匣子垂下的铅坠,这才立起身来,头探到那匣子一侧正当中的小孔近前,仔细的看着什么,一边看,还一边挥手掐诀舞着什么符咒。远处有一髡人,抗着一条扁板,扁板上一道道的画着红色、黑色的线。这抗板髡人随着那观匣髡人掐诀舞咒,不停的移来挪去,片刻也不停歇。另有一髡人,将一长条木匣放在平坦之处,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什,看了几下,便爬在地上叩拜那长条木匣,一边叩拜,一边在身边的卷册上写写画画什么。这写画的十分仔细,还要时不时用那小巧的物什比照一下。还有一些髡人手中竟拿些什么奇形怪状的家伙,时而看天,时而探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这群髡人之外,另有一些头戴铁笠,腰插倭刀的倭人在外围警戒保护。逍遥圩上的闲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在远处观看,时而交头接耳一番。
林登万十分惊奇,和李广发面面相觑,不由得以目光征询着店伙。
店伙也不藏私,侃侃而谈:“这些都是澳洲的风水先生,逍遥圩的坟地风水可是旺的狠,前后出过三个举人,髡人肯定是看上了谁家的墓地,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逼迫那家迁坟移穴。”这店伙不是逍遥圩本地人,幸灾乐祸的嘿嘿短笑几声,然后又接着讲,“那三条腿小匣,是千里阴阳匣,那人抗的扁板,是牵引招魂板。招魂板一树,就将这方圆丈许的魂魄牵引凝聚,再用阴阳匣细细分辨,如是厉鬼恶魂驻留之地就不得用了,这是在看气。那人拜的长匣,里面有凝练阴魂,若是地宁气正,那阴魂便稳稳的躺在正中,八风不动,若是有邪秽作祟,阴魂就要相向而动,只是有法力镇着不得脱身而已。从怀中掏出的小物最是灵巧,那是西洋八宝澳洲罗盘,别看小小一物,里面可有天地玄机,掀开盖子便能定风宁气,破除一切鬼魅的障眼法。那人用阴魂匣和澳洲罗盘配合,是在望地。那写的东西也不是善物,本是天书玄册,髡人法力高强的在那玄册上写写画画,是在作阵改风水。另外髡人手中所持的那些法器……”
林登万一边看着髡人在看气望地测风水,一边听着店伙滔滔不绝的讲说着澳洲术士的门道,只听得是云山雾罩,半天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插问一句:“这里面可有真髡?”
“真髡?真髡假髡模样都差不多,也分辨不清。”店伙被人打断了话头,有些不忿,但对方是东家的亲戚,不得发作,只能忍了下来。
“若要细细分别还是有些区别的,真髡都是挺胸叠肚,气宇轩昂。身量也比寻常假髡高上一头。身上的衣着细细分也是有区别的,虽然真髡穿的和假髡差不多,但是真髡的衣裳似乎多一些,行制也要多一些,常有一些穿的不伦不类的,那必是真髡无疑。”店伙先大讲了一套分别真假髡的办法,这才绕回了主题,“髡兵刚到的时候,真髡领着假髡出来探看过,现在的这些肯定都是假髡,外面戴铁笠的也都是髡贼雇佣的倭寇,杨老爷(林登万这次来探髡情,报的是假名)要看真髡,也有些作难,兴许髡人兵营里会有真髡把。”
“那还不速速带路?”
“杨老爷,那髡人兵营怎么是我等能进的地方,小的领您到另外一处,大概能看个仔细。”说着店伙便将众人引领到地势稍高之处。
林登万踮脚仔细眺望着髡贼的兵营,见这髡营大体是依着码头旁一处小土丘而立,外围掘有土壕,以圆木并立为墙,内有几排的长条房屋,在空旷之处摆着几座小庙一样的东西,用幔布罩着,不知是什么。当下不由的奇道:“那是何物?”
店伙努力向林登万所指方向看了半晌,这才说道:“那是澳洲巨兽,役使的时候要先喂足了煤泥,做法让巨兽暴怒,然后髡人进到巨兽背上的铁笼内驾驭。听说这巨兽属土性,浑身都让打上了澳洲秘法所铸的精铁镣铐,每次使力的时候都是嘶吼震天,力大无比,尤其善于掘土搬山。若是让这些巨兽挣脱镣铐,那可不得了,巨兽马上就会钻入地下,引得方圆几十里地动不宁。这髡兵的营寨都是这些巨兽帮忙建的,不过短短几天就建筑好了。”店伙一边偷偷看了几眼土丘上髡兵的炮台,一边说道:“前几日,我见过澳洲人用巨兽建营外的几处长房,那巨兽行走轰轰隆隆,跟打雷一般。”
“噢,这长房能住多少人?”
“小的也不太清楚,只听被髡人招募的民夫说长房里放的都是两层的床铺,一间长房大概能住五十人左右吧。这只是营外民夫所住的,营内的,小的也不大清楚。”
林登万仔细的数了数长房的数量,大概算了一下髡兵的人数。又问道:“这髡兵里还有倭寇,你可清楚有多少倭寇?”
店伙又小心的看了看营内炮台,轻声说:“这个也不大清楚,不过倭寇多,髡兵少。杨老爷,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处,那土丘上炮台里的髡兵要是看到我们会有牵着巨犬的髡兵来驱赶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林登万又看了半晌,随口又问了几个问题,耐不得店伙的多次催促,离开了此地。又去码头上坐上小船,在滃江上又远远的看了一番髡贼的兵营,这才意犹未尽的命船家掉头驶回。




7.


李庄集社戏后,庄里大部分的丁壮都拜了玉皇入了合义团,每天跟着合义团的师兄们练习拳脚。李家公仓也直接在开坛的打谷场旁边树下支起了土灶,就近给练拳脚的团丁们解决饭食。
这眼看着要下雨了,莲娘一边收拾着菜叶,一边偷眼看着自家男人在给土灶搭棚子。男人现在入了合义团,不用出远门,也不用干什么就有一份份例,就连族长老爷家也相中了他,让他平时去干些杂活就另外再关一份响。自己现在托黄仙姑的福,来给公灶上帮厨,不但自己不用再愁吃食,家中婆婆的吃食也解决了,这是最近几年来最好的年份了。她总想着黄仙姑一直长住在李庄集,族长家也一直打头把这合义团办下去那该有多好呀!就是男人太倔,莲娘几次劝男人去黄仙姑那里拜拜,求个平安符,毕竟天天不是刀就是枪的,有黄仙姑的一张符要稳妥点,谁知道男人就是“哼”、“哈”的答应一声扭头就忘,说他多了,就黑着一张脸瞪着眼吓唬人,也不知道黄仙姑怎么得罪他了。莲娘想着,只要自己怀了李家的种,自家男人和黄仙姑这段莫名其妙的冤仇到时候总能了解了,毕竟到时候男人要去给黄仙姑还礼的。只是现在符水也喝了,黄仙姑传她的功法也不敢耽搁,肚皮却不见起色。有次她偷偷的去问庄子里的大师姐,大师姐劝她说,这事不要急,神仙渡人是要讲究机缘的,心诚则灵,时日到了机缘就会来了,现在莲娘就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机缘到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打断了莲娘的思绪,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喊“李召光让髡贼放铳打伤了!李召光让髡贼放铳打伤了!大家快来打谷场呀!”那人跑了小半个庄落,这才折回打谷场。原本在打谷上练拳的团丁早已经围住了和敲锣那人一起同来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情况。
“咋会事?兴泉,你说说,到底是咋会事?”
李兴泉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喘了匀了气这才开口:“今天早上,我和召光叔说去打点柴,召光叔说,那就去北坡吧,再喊上……”
有人劈手一把就把李兴泉手里的水碗就夺了过去,大声的呵斥:“二小,咋怎絮叨,挑紧要的说。”
“唉,唉。”李兴泉一看是长辈,连忙点头答应,又思量了半天,这才又开口:“我和召光叔正打着柴,就看到髡贼的术士来了一大帮,好像是要到咱李家祖坟那测风水。召光叔说,前头髡妖才在逍遥圩上把老余家的坟给刨了,这是要来刨咱李家的坟啊!召光叔就拦着不让去,谁知道还没有说几句就让髡贼用带尖的铳在腿上戳了一下。我就赶快把召光叔给背回来了,留着兴良在那看着髡贼。哎呀,召光叔的血呀,流了一地呀……”
李虎站在人群中听着李兴泉絮絮叨叨的说着事情的经过,思虑着髡贼的到来。逍遥圩上的余家他知道,早年余家家境也不错,千倾地一颗苗就有一个宝贝儿子余贵,谁知道这余贵沾上了一个“赌”字,尤其是后来又传来了澳洲牌戏,余贵就在着澳洲牌戏上让人狠狠的给敲了一笔,家里房契都输了进去。老两口气病而亡,余贵就在圩上给人帮闲过活,和李虎也打过几次交道。余家的坟头荒草老高,碑倒了余贵也不去扶,没人带着都认不出来是片坟。说是澳洲术士打地穴误挖出来了余家的棺材,这也是有可能的。不过现在都传说澳洲术士测出来那片坟的风水好,就余贵好欺负,所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余家的坟给刨了。余贵当然不依了,天天披麻戴孝捧着牌位到髡贼兵营前闹。没闹两天,就让髡兵给抓了,在逍遥圩上开了个公审,叫了逍遥圩的人都去看,说余贵犯了啥寻衅兹事,判到个什么地方服苦役。还说当初髡贼是找余贵商量过赔钱的,大家伙听听都不信,真要是赔余家钱,余贵还能去闹?可见髡贼行事多霸道。这次澳洲术士竟然到李庄集了,自己的爹可就在庄外的坟地里埋着呢。
人群中就有人乱糟糟的骂到:
“过毛鬼髡贼,欺负欺负逍遥圩就算了,欺负到我们李庄集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给髡贼们点厉害的,他们能把李庄集的祖坟都刨了。”
“先去把髡贼打跑,不能让髡贼搅闹祖宗。”
“去,都去,带种的都去!”
“李天王来了,李天王来了。”
李广元刚刚正在家中和林登万商量新从广府传来的消息,说是髡贼在广府已经禁绝矿产私自采掘,有几家自己偷偷挖煤采铁的已经被髡贼锁拿了,也不知道下场如何。李庄集附近就有个小煤窑,这几年朝廷在佛山铸红衣大炮,他靠卖煤也发了一小笔,就是不知道这髡贼到了逍遥圩,是不是也要按着广府的样子办。正商量着,忽听到庄中警锣响起,李广元忙带人急匆匆赶到了打谷场,庄户看到了他呼啦啦的又围了上来,等着他给拿主意。李广元反到不着急,又仔细的询问了一遍事情经过,特别详细问了髡贼来了多少人,有多少兵多少术士,一边听一边计划着。
李广元正思量着,他背后的林登万先开口说话了:“髡妖先是扒了逍遥圩的坟,又要来李庄集刨坟掘墓,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肯定没有好下场!”
林登万的话又引起了庄户们对髡贼们各式各样的恶毒诅咒。
“现在庄子里有了合义团,再请黄仙姑施法助阵,这次肯定能把髡妖赶走。”林登万又给庄户们打上了一剂强心针。
庄户们无不信心满满,纷纷点头称是。
“李兄,护卫祖先,这是大事,万不能让别人笑话李庄集无人!”说着林登万就直勾勾的看着李广元,等待着李广元发话。庄户们也纷纷将热切的目光又转回了李广元的身上。
李广元见群情汹涌,一咬牙,拿定了主意:“髡贼来咱们李庄集刨坟掘墓,不能放他们跑了,再去敲一遍锣,全庄的男丁都要拿上家伙一起去打髡贼!”说着李广元又叫来了大管事,“李诚,你挑几个腿快的,去毡匠营、黄村、下河沿,凡是开了坛立了合义团的,都邀他们过来助拳,尤其是李姓子孙,护卫祖先,人人出力。”
林登万又探过身来,在李广元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李广元不住的点头称事。林登万耳语完,李广元便叫来了大师兄陈昇,“陈教头,你先带一半团丁,髡贼只有三十多人,你们到北坡那截住那伙髡贼,莫让髡贼跑到江边,上了小铁船,我们就追不上了。”北坡后面再过一个小土丘,就能看见江面,髡贼既是从那个方向过来,江上必然有接应的小铁船。据说小铁船上有髡炮,到时候髡贼一开跑,团丁们肯定留不住这伙髡贼。李广元又叫来一个李姓子侄,“玉成,你跟陈教头一起去,一切都听陈教头的吩咐。”
陈昇和李玉成听了命令,点了一队团丁,抄近道就先往北坡的方向奔去。
不一会,全庄的男丁就集合完毕,有家伙的就拿家伙,没家伙的就拿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李天王又说了两句激励了士气,一声令下,大家哄隆隆的出庄往髡贼的方向杀去。
李虎正要随着大伙一起往庄外去,有人扯住了他的臂膀,他回头一看,却是莲娘。莲娘一边拉住男人的胳膊,一边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包,往男人手里塞。李虎知道那荷包里装的是妻子从黄仙姑那里求来的护身符,他本就对“诱拐”自己妻子的黄仙姑有成见,妻子劝过自己几次,也没有听进去过。就算黄仙姑显了种种神通,他也只是报着存而不论的心态冷眼旁观。李虎甩了几下,竟是没有挣脱妻子的小手,再见得妻子双眼含泪,嘴唇哆嗦,却是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心头一软,拿过来那荷包,郑重其事的挂在了脖子上。莲娘这才在嘴角一撇,微微露出了点笑容,然后就又是关切的看着男人。李虎也是仔细的看了看莲娘,想说点宽心话,却一时间说不出来,只得猛的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追上众人,往庄外跑去。
刚出庄,天上雨点就落了下来,还没跑几步,就听到“嗵”的一声响,紧跟着天空中“啪”的一声炸出了一团红雾,然后传来了快铳的闷响。绕过北坡就见到陈昇领着二百多团丁或蹲或爬找着遮蔽,把一伙髡兵拦在了一个小土丘下面。李玉成像个猴子一样在人后窜来窜去,大声的向髡贼叫骂着。那伙髡兵大约三十五、六人,听得李玉成的叫骂却也不见恼怒,只是远远的对着团丁们放铳。
“快冲,快冲!”李广元大声的喊到。
走在最前面的二师兄马进举了举白蜡杆,也跟着喊:“大家伙冲啊!前后夹击,杀髡妖啊!”双手一端白蜡杆,大步就冲了上去。
众庄户们紧跟在后,齐声呐喊“杀髡妖啊~~”
可惜,距离髡贼有些远,一口气用尽,没冲到贼兵近前,庄丁中有的人步子就慢了下来。猛听得江面方向传来了两声炸响,江上果然有髡兵的小铁船,髡兵开炮了!所幸有土丘遮挡,髡兵的炮子都没有打过来,就是传来了轰轰的炸声,但是大家还是闻之色变,髡兵的炮这么厉害,打的是炸子,不由得队形就开始有点散乱。
江面上又传来两声炮响,一颗炮子在土丘顶上炸开了花,一颗却是在队伍的侧前方炸开了。还好离的远,只是有三两在最外圈跑的倒霉蛋被炸起来的石子给崩伤了,趟在地上哀哀乱叫。见有人挂彩,庄户们就都停住了,有胆小的就要转身往后,只是没人发令,大家伙扭头望着李天王。李广元身边站着的林登万挺身大喝:“怕什么怕,再不冲祖坟都让刨了!黄仙姑已经做法了,这髡炮伤不了咱们!”果然,髡贼又发了两炮,炮子都落的甚远,只是轰隆作响,烟雾一片,却没有再伤着人。
马进见庄户们气息喘匀,听了林登万的话后士气又有恢复,猛的又是高喊,“冲啊!杀髡妖啊!”
庄户们这才提气下腰,跟着一起大喊:“杀髡妖啊~~”纷纷冲了上去。
那伙髡兵早已看到背后又杀出来了一队庄丁,将队伍分成了两队,一队冲着大师兄领的团丁,一队冲着李广元所率的庄户,缓缓的向西南退去。
庄户们这时已经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一队髡兵,那队髡兵也不退了,只是齐齐的站了一排,各个平端起上了尖刺的快铳,将那些看风水的妖人护在身后。庄户们个个将手中的家伙高高举起,只等再冲几步,进得髡兵队里大砍大杀。
猛听的侧面一阵快铳闷响,庄户队里就是惨叫连连。原来,刚才还在对着大师兄的那队髡兵已经转过身在庄户们的侧面排成了一排,在一个首领的指挥下向庄户们放着排铳。放完铳便树起快铳,清理铳膛,咬开纸包,开始装铳子。
“啪、啪、啪……”正面的那队髡兵也放铳了,庄户们又是惨叫几声,倒下了七、八个。只听为首的髡兵喝了一声:“上!”这队髡兵竟是不装铳子,端着快铳,冲破刚刚放铳喷出的白烟,狰狞着面孔便冲了上来。
又是一阵快铳的闷响,侧面的那队髡兵又放了一排铳,也不去看打倒多少庄户,就开始装铳子,带队的首领,指挥着髡兵们放下庄户不管,队伍转向又冲着大师兄的队伍排成了一条直线。
正面的髡兵已经冲了上来,那快铳配上尖刺有将近一人多高,就是一杆短枪。约莫有一两步的距离,这队髡兵一手高,一手低,尖刺斜斜向下,举起了快铳,猛然间爆喝一声“杀!”紧跟着向前一窜,大步一迈,下腰沉身,快铳就向庄户们的胸腹部刺了过来。
庄户们已经被快铳打了三轮,本来已经被炒豆一般的快铳声和受伤庄户的惨叫声惊的头昏脑胀,二师兄马进在正面那队髡兵放快铳时被打伤了胳膊,虽然只是皮外伤,这时候却是一臂使不上力,失了锐气。庄户们看着髡兵们狰狞着面孔大步踏来,高举起配有尖刺的快铳,突然间听得爆发出的这一声“杀!”把庄户们惊的就好象把魂魄给撕碎了一样,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紧跟着冷汗就下来了,有的人甚至屎尿都让吓了出来,这伙髡兵分明就是口吐雷声的雷公在世。说来也凑趣,一阵轰隆隆的闷雷滚地而来,庄户们又被这雷声惊扰,除了第一排被髡兵刺倒了几人,剩下的全部都惊恐的向后跑去。
大师兄领的那队团丁,见了这边的庄户的惨状,也不敢再向前冲那排只有十几人的髡兵了,有的人就想往庄里跑,被大师兄和李玉成给呵斥住了。大师兄看队伍士气已失,只得约束着队伍,慢慢向李广元那靠近。
李广元带着自己最得力的家丁在后面压阵,见区区三十多人的髡兵就把自己这队三百多人的庄户给打退,当时也心有怯意,想要回到庄里凭借着土围楼再做打算。
林登万在一旁疾声大呼:“莫跑,莫跑,这雨就是黄仙姑求来了,待会雨大了,髡贼的快铳就放不了了,莫跑,莫跑,黄仙姑的符咒马上就起效。”喊着他猛的一拉李广元,“李兄,赶快喊话,让庄户收住阵脚。”
李广元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大喊,“李庄集的,黄仙姑刀枪不入的符水马上就送来了,一会喝了符水大家伙一起乱刀剁髡妖。”喊毕,又让他身边的家丁一起喊,这才勉勉强强的把庄户们又聚拢了起来。
好在那队髡兵也不追赶,只是收拢了队型,还是分做两队交替掩护着向西南退去。
庄丁们心有余悸,只是远远尾随着髡兵,离的稍一近了,髡贼们一放铳,就又退了回去。有时一个滚地雷响起,都能惊的庄丁后退。
这雨竟真是黄仙姑求来的,随着雷声的渐渐响起,雨越下越大,髡兵们的铳声也少了。庄丁们胆气也壮了许多,尾随着髡兵越来越近。大师兄陈昇和三师兄沙二都分别带着两队不要命的冲进髡兵队里厮杀过一阵,虽然都被髡兵给打退了回来,但是也砍翻了四、五个髡兵。
渐渐的,那伙髡兵就退进了一个废弃的老君庙,有了房屋遮蔽,髡贼的快铳又打的响了起来,时不时的还扔出来些炸雷,五、六百庄丁硬是冲不进去。
大师兄陈昇过来找李广元商量:“李天王,咱们打了这半晌了,大家伙都有点累了,咱们都到林子里去避避雨吧,这么大的雨,髡妖们也跑不了。”
林登万也在一旁说,“是啊,髡贼已经是瓮中之鳖,现时庄户都已经力尽了,雨大风疾,先到树林里歇息一会。雨小了我们砍几棵树,找勇士用树干撞翻此庙山墙,髡贼不被闷死在屋内,也会个个被我们生擒活捉。”
李广元当下应允,领着庄户先到旁边的树林里避雨,又安排一部分人回庄去搬运避雨的芦席以及酒食。这时候离的最近的毡匠营里的合义团师兄带着三百多团丁到了,大家又是士气高涨。正在寒暄之间,外面有人喊:“髡妖跑了!髡妖跑了!”“拦住他!拦住他!”
紧跟着就有人来报告,刚刚从老君庙里出来个髡兵,趁庄丁进树林避雨的机会往逍遥圩的方向跑去了。
李广元大惊,“这是去逍遥圩上搬救兵了,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林登万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正要冲出去的庄丁,又冲着李广元耳语了一番,李天王,这才舒眉露出笑颜,摆了摆手说到:“恩,区区一个髡妖,跑了就跑了,大家伙都歇息,养好了力气,咱们杀更多的髡妖。”说着望向逍遥圩方向,得意的笑道,“这次一定要让髡妖们知道李庄集里有个托塔李天王,专门降伏这些妖魔鬼怪!”




8.


川南德次坐在营房内,一边偷吃着炸米糕,一边望着窗外从房檐上落下的水滴。上午的那场大雨到现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雨滴似乎随时都可以停止。
营房被一张帆布一分为二,大的那侧放有双层床铺,那是全排人睡觉的地方;小的这侧一头在墙上挂有一面黑板,这是进行学习、总结、讨论的地方。对于川南来说最难熬的就是这种处于战备值班,又碰上天气不好的情况,连营地里的运动场都不能去,只能全排人挤在这个小房间内进行学习,有时会有明国人过来讲习。当然现在应该称这些教授为大宋人,川南现在也是大宋的治安军,军衔准尉。
川南又看了一眼黑板,上面汉字写着治安军军歌:吾乃官军敌为贼,天地难容反叛军。敌军大将好一位,勇似三国吕奉先……汉字后面还用假名和拼音注有发音。这首名为《拔刀队》的军歌川南早已经会唱了,毕竟川南幼时去上过汉塾,至于下面的那平民出身的,大部分连假名都不认得。教授还在黑板前孜孜不倦的教习这些治安军士兵认识汉字,川南坐在窗边,一边偷吃着炸米糕,一边跟着含含糊糊跟着一起应一句。时间久了不由得有些走神,川南望着窗外水滴,胡思乱想着心事。
川南德次的祖父原来是关白丰臣秀吉的小姓出身,阵亡后,父亲成为了丰臣家的旗本武士。随着名震天下的大阪之战的落幕,父亲等丰臣家的武士全部下野,川南德次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也就此结束。他跟着父母颠沛流离,最后流落到土佐定居,一直依靠母亲给人商人家帮佣以及变卖家产生活。到川南德次时,家里没有卖的只有他平时外出穿的一身羽织和腰间的太刀了,以至于父亲生病时抓药的钱都凑不齐。
就在他在考虑要不要把羽织当掉,撕下脸去给商人当用心棒的时候,以前的邻居紫川秀次一身异人的打扮回来了。紫川秀次这次衣锦还乡果然是发了大财,看到邻里家的小孩子随手就抓出大把金平糖。这种金平糖是各种知道或不知道的水果味,并且紫川似乎是搬来了糖果山,不管来多少孩子,都是一个人一大把,光这些金平糖就要值不少的小判。邻居们纷纷到紫川家道贺、打探。紫川也是来者不拒,先是请大家喝了酒,然后就讲了自己先是跟随山田殿后来又跟随澳洲人的经历,然后又着重讲了澳洲人那里的生活和成为澳宋治安军的待遇。在问清楚了当澳宋治安军不用成为切支丹后,川南德次决定请紫川指引,到澳宋国当治安军。紫川当即就应允了,后来竟然还又给他一笔安家费,这让川南感激涕零,他把安家费全部都留给了母亲,穿上已经有些发白的羽织,腰胯太刀,先是来到了福江藩,然后又汇同了其他人,一起搭上了一条奇怪的海船,来到了临高。
这一批到临高当治安军的和原先的有很大的区别:原来的以武士、小商人为主,由于在南洋各处已经厮混多年,相互之间的阶级区分还不大。新到的这批是日本国内的野武士和大量的破产商人、活不下去的贫民混杂在一起,在日本时的阶级概念还是很顽固的。在体检分配的时候有很多贫民见到川南的羽织,纷纷跪下让路,就算是后来经历了教育士官用拳脚棍棒表达出来的爱,很多贫民出身的治安军见到川南时行的军礼还要格外的端正。由于川南上过汉塾,汉字还是能认识几个,训练场上还刻苦认真,再加上治安军扩编,他飞快的被提拔到了准尉担任副排长,前几天在搭建营房的时候排长受了伤,现在这个排暂时由他带领。
正在胡思乱想间,连长的传令兵在外面吹响了军哨,然后大声的喊:“二连集合!二连集合!”
屋内的治安军们条件反射的取了装备,带上铁笠冲到院中排起了队形。
规整好队列,川南向前一步,行了军礼后,大声喊:“治安军二营三连二排,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二人,集合完毕。”
连长回了礼,说了一声:“归队。”然后又看了看一排、和二排的队列,待他们集合好后,这才大声说:“有一支勘测队在李庄集附近的老君庙被暴民围困,我们现在要快速赶到那里,营救勘测队。”说着他看了看在细雨中列队的治安军,“全连以二排为首,行军队型,跑步前进。”
在向导的带领下,治安军三连,快速的跑出营门,踏上了通向李庄集的道路。
雨后的道路一片泥泞,只有六、七米宽土路上到处是大小不等的水洼,路旁刚刚收过水稻的田地更是泥泞不堪。三连排成纵队急速前行,雨水、溅起的泥水已经打湿了军服,裤子贴在身上份外的难受。时不时有人因为湿滑的道路摔倒,连长不住的吼叫着,整顿队列,让那些崴脚的战士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前行。
川南跟随在二排的中段,看着泥泞的道路和相互扶持士兵,心里总感觉不妥。在这种泥泞的道路上保持速度疾行对士兵的体力消耗太大,就算是跑到了老君庙,士兵们也要休息一下才能投入战斗。现在部队身在客地,虽然有向导引领,但是连长也没有派出前行尖刀侦查保护。以他看过的一些行军纪要以及父亲传授的经验来看,这是很危险的。不由得他放慢了速度,让一个士兵跑回去找到了连长,叙述了自己的担心。不一会,那个士兵就跑回来了,传达了连长的原话,“二排就是全连的尖刀,现在勘测队一行三十七人被六百多暴民围困在老君庙,全连必须急速前去救援。以治安军以前的战例,见到暴民只要亮一下步枪,一个冲锋就能像撵鸭子一样把暴民赶走。二排要是胆小,那就赶快让开道路,让一排顶上。”听了连长的训斥,川南只得命令士兵们加快速度,急速前行。
土路在前面一片树林外转了个弯,绕过了树林折向东北方向延伸。据向导说,过了这片树林,很快就到老君庙了。
刚转过弯,川南就发现前方的道路上聚集着五、六百手持各式兵器的暴民,打头的是五辆小车,车上横放着门板,门板后面堆放着沙包。看到治安军到来,那伙暴民就推起小车,躲在小车的后面开始缓缓前行。
川南当即大声喊道,“警戒,战斗队型!”
战士们当即气喘吁吁的站成了一个横列,在铁笠和蓑衣的遮蔽下开始装弹。
连长带着一排、三排也赶了上来,看到前方的暴民,他急忙命令一排、三排在二排后面排成了横列。
“全连轮射!标尺300,瞄准!”连长抽出了指挥刀,战在靠近树林那侧的稍干的地方,大声的喊叫着,看到暴民的小车进入到了射程,连长猛的一挥刀,“二排,放!”
二排开枪完毕,立即在川南的指挥下单膝跪在了泥水之间,南洋式斜放在身体一侧,以枪托支地,右手握住枪管向后推南洋步枪,左手抽出了枪刷,清理枪膛,开始装弹。
一排和三排也在连长的指挥下,扣动了扳机。枪声中,随着枪管喷吐出的白烟,一粒粒弹丸射向前方。南洋式步枪多由撤换下来的米尼步枪所造,膛线多已磨平,有的新造枪管更是未拉膛线。这轮射击并未对前方的暴民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倒下了几人,暴民的队列拉长了一些,稍显凌乱一些。暴民中有人在高声喊叫着什么,紧跟着,暴民们一起沉声念着些什么,反而是加快了速度,推着小车跑了起来。
连长看了看射击效果,不太满意,大声命令着,“紧凑队型,标尺200,全连齐射准备。”
一排和三排缓行小步,压缩了排与排之间的间距。全连以二排蹲姿瞄准,一排立姿,三排的枪管从一排的人缝中伸出,做好了准备。
随着连长的一声令下,全连一百多支南洋式步枪一起喷吐出了白烟。硝烟散开后,连长满意的点了点头。
暴民的队伍已经凌乱不堪,有一辆小车已经翻躺在路边。前排的许多暴民已经躺在地上,有受伤的暴民扭动着着身体,躺在泥水中不停的蹬抓着。暴民中为首的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小褂,高喊着:“怕什么!怕什么!喝了符水的跟我站前排,后面的跟上,一起砍髡妖!”说着他又推起了前面的一辆小车,绕过翻倒在地的沙包,继续向前跑去,一边推车,一边大声喊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有些精壮后生也学着首领的样子脱了个赤膊,或帮助首领一起推车,或另推其它车辆,一边跟着呼喊着“刀枪不入!”一边继续前行。后面跟随的暴民这才稳住士气,又跟随着小车一起沉声念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纷纷向治安军涌来。在小车的带领下,竟是越走越快。
“全体上刺刀,标尺50,二排手榴弹准备。”连长大声的下着命令,他准备再一轮齐射后,就用刺刀解决战斗。治安军自从成立以来,所遇的敌人无不是望风而逃,他有蔑视敌人的资本。
就在这时,树林内传出枪声,无情的铅弹打翻了靠着树林那一侧的几个士兵,接着着又射出许多稀稀落落的箭弩,连长当即被一支弩箭贯穿了脸颊,躺倒在地上。树林埋伏的二、三百暴民乱喊着“杀髡妖!”、“刀枪不入!”,举着兵器就冲了出来。
治安军突然遇袭,连长又倒在泥水之中,本是面向前方的横列立即就崩裂了。有的人转身向新出现的暴民射击,有的人则先向田地里奔跑了几步,然后回身射击,二排的新兵们则不管是否在投掷距离内,先将手中的手榴弹掷向前方的小车。
暴民中有人在喊,“髡妖首领死了!快上啊,大伙一起砍髡妖!”下面跟着一起乱糟糟的呼喝着“真髡死了,真髡死,快上啊!”推小车的那群暴民也抛下了小车,高喊着:“刀枪不入!杀髡妖啊~”大步就冲了上来。
治安军杂乱的枪声并不能阻止士气正旺的暴民,霎时间就被暴民们冲到近前,在泥泞的田地间展开了肉搏战。
树林里埋伏的团丁正是林登图带领的快铳队和过来助拳的毡匠营团丁。他们一直等到髡兵们被正面三师兄沙二所领的李庄集和下河沿的团丁吸引住后,才偷偷上前。一轮射击后,毡匠营团丁便冲了出去,林登图本要抽刀带领快铳队也一起冲上前去,却被快铳队的头领李良由给拦住了。林登图看着李良由畅怀的棉甲内露出的青蚨甲,知道这支快铳队是李广元下了血本的,吝啬的李广元自然是不想让快铳队有一分折损,快铳队又多披棉甲,此时被雨水打湿,上去肉搏多有不便,况且一百髡兵已经被八百多庄丁团团围住,眼看胜利在望,似乎也不必上去助拳了。当下,林登图领着快铳队和那些弓弩手只是移动到林边帮忙射些冷枪冷箭,看着髡兵们被压进了稻田里去。
川南德次一手挥舞着太刀,一手持着1632式左轮手枪,偷冷的开上几枪。他见到一名手持铡刀的赤膊壮汉,正带领几名暴民围攻三排长。转过枪口,他就冲着那壮汉开枪射击,没想到却没有子弹了,只传来了击锤的空响。这时一名暴民手持木枪刺中了三排长的右腿,三排长单膝跪地,手舞太刀苦力支撑。川南不及多想,先将手中的左轮掷向那名壮汉,双手紧握太刀,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那壮汉躲过左轮,手举铡刀便和川南战在了一起。
田地里泥烂不堪,川南自幼修习的剑术不得施展,那壮汉更是身大力猛,川南手中的太刀并不敢和铡刀硬碰。三排长已经被暴民刺翻在地,那些暴民纷纷就要围上来一起攻击川南。所幸治安军士兵们已经渡过了被偷袭、指挥官生死不知的混乱期,开始向还在战斗的排长附近聚拢,这几个暴民被治安军士兵挺着刺刀挡了下来。川南一边闪躲着,一边寻找着攻击的机会,偷眼看了看躺在泥泞中的三排长,泥水、血水已经浸染了三排长的全身,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丧身之处?秋风送来了断断续续的歌声:“……三国吕奉先。强将手下无弱兵,皆是……反抗大宋天难容,从来……”这似乎是阵亡的战友们在一起唱着《拔刀队》来为自己引路。那壮汉的铡刀猛力劈下,川南急忙闪避开去,落脚的时候却在泥水中滑了一下,他连忙用左手扶在地面。那大汉再次举起了铡刀,看来,自己真的要阵亡在此了。猛然然他感觉地面在微微颤动,后面也传来了“突、突、突”的声响,伴随着那声响,是更清晰的歌声:“直到敌,敌灭亡,并肩共,共前进,寒光齐,齐出鞘……”川南突然间明白了情况,身上又有了力气,一侧身在泥水中打了个滚,躲开劈来的铡刀,猛得站起身来,看了看被战友拦下的那名壮汉,再次握紧太刀,又冲了上去。
同时,在树林边观战的林登图也看到,在人群后,髡兵们过来的方向,升起了五道烟柱。




9.


海军的军旗基本和启明星旗一样,只是从旗帜的左上角到右下角将背景的蓝色分成两个色块,左下是蓝色,右上是白色,中间是金黄的启明星,象征着海军航行在碧海白云之间,元老院在正中指引着方向。这蓝白海军旗现在正悬挂在停泊于逍遥圩军营码头的内河护卫艇舰首,本已淋湿的旗帜,在秋风的推送之下,又慢慢的舒展开了。
海军眼里一向只有蓝色的大海,基本没有考虑过内河舰支的问题。这次广州攻略,除了临时赶工制造新式内河炮舰,又突击改造了大量的大、中发艇,封闭了舰首,加装了火炮或打字机,用以执行河道护卫、支援任务。
现在停泊在码头的两条内河艇隶属于运输D支队,这次护卫着几条杂船来逍遥圩给士兵以及工程车辆送来了给养和配件。因为上午的大雨,影响了卸货,D支队的支队长、元老周瑞新在逍遥圩的兵营内吃过午饭后,便在农垦联队军需士官的带领下,饶有兴趣的参观者农垦联队的机械车辆。眼前的机械车辆和原时空的工程车辆外形上一点都不像,除了锅炉外绝少出现曲线,大部分构件都是方头方脑的形状。直接暴露在外的传动机构和笨重、高大的车身,无一不显示着前工业化时代彪悍、暴力的美学。
“这辆五号机是前一段才回厂改造过的,除了锅炉没有换,其他都换成了新产品。改修后……”军需军士长罗尼斯热情的讲解着在遮雨棚下的各式“钢铁巨兽”,如数家珍般的报出各种各样的参数,向周元老展现着自己对这些机械的熟悉。
周瑞新背着手,听着罗尼斯喋喋不休的讲解着。其实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些数据的意义,每个数字,每个单位,他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代表的意义,他却一点都不明白。毕竟当年他勉强考上大专,所学的专业也是扩招后各个学校都有的计算机应用,就算是勉强能搭界的高等物理他也忘的一干二净了。为了不坠元老院的威仪,他面带神秘的微笑,若有所思的盯着锅炉上用褐黄色涂写的阿拉伯数字“5”。心里比较着五号机的涂装和零号机涂装的区别。这里停着的六台工程机械,除了样式不同,每台车辆的锅炉上都又涂上不同的颜色编号,以示区别。零号机是亮黄,初号机是蓝紫,二号机是大红,真难为机械厂的那些人去哪里淘换出来这么多色彩纷呈的颜料,这是在做手办吗?也不知道海军的礼服能不能有新的颜色和样式选择,现在的土白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正胡思乱想着,几声集合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看了看哨声的方向,又看了眼同样一无所知的罗尼斯,借机换了个轻松的姿势,让紧跟在身侧的勤务兵去打听消息。很快,勤务兵就回来说是前面有一支勘探队被暴民包围了,逍遥圩守备队命令一个连的拔刀队前去支援。
“有热闹。”这是周瑞新的第一想法。自从第一次反围剿的土堤激战之后,伏波军对大明的战斗几乎都是传檄可定,就算最激烈的三良之战也没有动用多少兵力。更不要说这次功略两广,损失更是小的微不足道,这让伏波军上下都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
“怎么样才能在马鹿的地盘上插上一手呢?”周瑞新苦思冥想着。“对了,就是这个理由。”周元老终于牵强附会的找出来一条理由:伟大的战略家,伊谢尔伦临时政府的奠基人,奇迹的杨,魔术师杨,自由行星同盟的杨威利元帅曾经教导过我们。出动援军的时候,一定要以最盛大的军威,快速的进行。以避免被拖入添油战术,从小的交锋变成大面积的战斗。嗯,千锤百炼的梅尔卡兹一级上将也支持这个理论,并且运用到了救援尤利西斯,对抗帝国双壁的行动中。
逍遥圩守备队的主官钱多中尉为难的挠了挠头,在他看来这次派出一个连的治安军去救援被几百暴民围困的勘探队已经很谨慎了。他本来就是不是一个机智多谋的人,面前这位周元老又说了一大通的战术和一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战例。这战例好像是海军的,又不太像。短时间内,他根本就分析不出来个头尾。最主要的,面前这位是一位元老。如果是个普通的海军中校,哪怕他军衔比自己高,他也能说逍遥圩是自己的防区,指挥权归陆军的钱多中尉。可是,这是一位元老的建议。旁边的参谋和李指导员也都是一言不发,这可怎么办?钱多又痛苦的挠着头,一不小心碰到后脖梗上这两天上火新拱出来的脓包。好疼,钱多吸溜着凉气,索性一闭眼,拿定了主意。
五台工程机械喷吐着浓重的烟雾,传动连杆在活塞的推动下有力的运动,每动往复都要带动着整个车体轻微的震颤。随着让人牙酸的履带声,大块大块的泥土被带起,翻落在后方。
周瑞新站在一台挖掘机的平台上,用手扶着临时用沙包搭起来的胸墙,看着本就泥泞,又被工程车辆履带翻了一遍的道路,治安军士兵说是在走,基本和爬也差不了多少。幸好,现在还能开动的五台工程机械的速度并不比士兵们的速度快。刚出逍遥圩营地的时候,周瑞新曾经下命令要求全速前进,结果就是有一台推土机抛锚在路边,只能等待农垦联队抢修回收了。
在泥水里蹒跚“爬行”的士兵身上几乎都被泥浆涂抹了一遍,这一点都不像是周元老想象中的步坦协同、高歌猛进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是刚从俄国败退回来的法国残兵。
正踌躇着,勤务兵紧跑几步,抓住扶手爬上了挖掘机的平台,大声的回报着刚刚前面传回来的消息,“据跑回来的向导说暴民聚集了一千多人,在树林里伏击了路过的拔刀队,拔刀队被打的措手不及,很快就进入了混战,无法施展步枪的射程优势。暴民们可能装备有抬枪、虎蹲炮一类的热兵器,拔刀队的战列一开始就是被虎蹲炮打散的。”
听说敌人有火器,周瑞新先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布料。本打算是来蹭经验,刷功勋的,也没有把土著的乡勇放在心上,防刺服扔在了船上,这会没有那个东西防身,心里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算了,总不能去取回来防具再开战吧。留下个临阵怯战的名声,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元老院里抬头了。这一次也算是周元老的初阵,还是他独自指挥的初阵。周瑞新右手在沙袋上蹭了蹭有点发潮的手心,然后用力攥住沙袋一角,脑袋里却在飞速的回想着自己在书里、影视剧里、动画片里、培训班里所学习到的所有的战争知识。
过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周瑞新揉着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先是命令全体整队休息十五分钟,然后又跳下了车,叫来了治安军一连的连长和农垦联队的士官长尼罗斯以及水兵队的排长、副排长,开了一个小型的战前准备会。
“机械车辆改变队形,向树林那一侧,注意一些,据情报说对方有虎蹲炮和抬枪,小心敌人的反击。水兵队从树林里绕过去,在正面战斗打响后再上前击溃对方的火器部队。治安军挑几个枪法好的上到车辆上辅助射击,其他的全体上刺刀准备肉搏战。注意要快速收容混战中的二连士兵,车辆上的打字机要注意抓住时机,切断对方追击……”周瑞新先是宣布了自己的作战计划,然后看看了看围观在自己在地上匆匆画的简图的几个人,等着看他们是不是有补充意见。
水兵排长符新文和周元老熟悉,所以他第一个发言,“我们水兵排是不是先上去把他们的虎蹲炮给摸掉。” 有军功挣,符新文多少有点跃跃欲试,毕竟他经历过当初珠江流域的战斗,对乡勇的战斗力有比较直观的认识。
“尽量减少损失吧。”周元老有点拿不定主意。
“我们农垦联队的机械车辆可以全功率发动,弄出更大的声响,把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们这来。”罗尼斯建议道,“治安军的可以唱个军歌,也能吸引敌人。”说着看了看治安军连长。
治安军连长看到几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这里,或许是因为重来没有和元老一级的大人物一起开过战前军议,他有些紧张,急忙战起身来,先是鞠了一躬,然后行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末了又补了一句,“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
看着眼前这个日本人有些滑稽的动作,周瑞新初阵的紧张感减轻了许多。几个人又简单的商量了几句,快速的决定了作战方案,然后就分头去进行准备……
“呜~呜,呜~”工程车辆率先拉响了汽笛,以钻石型队形,轰轰隆隆的向前面战场驶去。
“元老院裁定军歌集《拔刀队》——吾乃官军敌为贼,唱!”治安军连长吼了起来。
“吾乃官军敌为贼,天地难容反叛军。敌军大将好一位,勇似三国吕奉先。强将手下无弱兵,皆是彪悍决死士。虽然骁勇惊鬼神,起兵造反天难容……”
嘹亮的军歌压过了车辆发出的噪音,士兵们的精神气度似乎又恢复了过来,肩抗着上了刺刀的南洋步枪,紧紧的跟随在车辆的后面。
水兵队的士兵这时早已隐入了树林之中……






10.


战场上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澳洲快铳燃放时发出的轰鸣声似乎产生了一种共振,它们的频率一浪高过一浪,带动着刘庄集快铳手们的热血不停狂舞跳跃。随着沸腾的热血淹没了大脑,初次遇到这种大阵仗的铳手们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机械的重复着最近几天反复练习的动作:清膛、装药、压实、安火帽,扣扳机,也不管是否能真正击中目标,或者击中的是髡兵还是自己人。每一次铳声响起,铳手都红着眼张大了嘴从喉咙中吐出几个短促有力的简单音符,也许这才是他们发泄热血的唯一渠道。
林登图一开始还努力的维持着秩序,试图命令手下们齐射,后来发现就算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无法得到那些红着眼睛的汉子们有分毫响应,甚至连目光的焦点都没有变化。他知道,这些新练的团丁们被魇住了,索性也不再管他们,自己杵着枪,站在一边,看着泥泞的田地里厮杀成一团的战况。
髡兵们这时候已经稳住了阵脚,自动十个、八个的聚在一起,一边努力抵挡着,一边慢慢的向附近的小战团靠近。这群团丁果然不堪大用,林登图心里不住的腹诽着,一旦让这群髡兵恢复过来,团丁们又久攻不下士气已衰,到时候只能弄个不胜不败收兵回营了。正焦急着,林登图突然看到髡兵们的来路上飘起了几道烟住,恍惚间听到一些零碎的歌声和夹杂在其中的一些怪声。虽然有人群和树木的遮挡看不到是什么,林登图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妙——髡兵们来援军了。
就在林登图扭头寻找李良由,准备再次谏言要带快铳队冲上去,或者转移一下找个更好的位置进行支援射击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紧跟着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快铳手们也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声给下了一跳,这才从血迷心窍的状态恢复了过来,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快铳手们手脚无力,有的人竟然微微打起了摆子。惨叫声却吸引着他们纷纷迷茫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是一名铳手装完弹药,忘了安火帽,结果快铳没有激发。他就继续重复清膛、装药、压实、扣扳机的流程,铳子越装越多,火药越压越实,直到到他想起来了安火帽……结果不出意外——这支耗费了李天王巨资的澳洲快铳炸膛了。飞溅的零件残片从眼眶刺入脑部,这名快铳手还连惨嚎都没有呼出,就躺到在泥水之中。他身边几个倒霉的家伙也被快铳的破片杀伤,有个人的膝盖侧面的骨缝内插了一段残破的钢片,惨叫声就是他发出的。
快铳手们围了过来,手足无措的看着惨叫的团丁和泥水中那把只有铳把还算完整的澳洲快铳。而那具倒卧在泥水之中,脸上插满碎片的死尸所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们都忘记了身处战场。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自己正放着铳,突然身边有个人就爆炸了。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看着血水慢慢的融入在泥水之中。
一排铳声响起,打倒了几个团丁,铳手们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树林里又冒出了一队髡兵。这队髡兵穿着白色的短打,袖子之遮盖了上臂的一半,头上戴着一种奇怪的无沿圆帽,黑色的帽墙,白色的帽顶,帽子后面垂下的两根布条正在微风的吹拂中徐徐飘扬。
髡兵!每个人都立即就有答案。联想到突然发生的炸膛,快铳手们心中突然让人不寒而栗的念头。
“髡兵,髡兵释妖法了!“
“髡兵释妖法了!”
回答他们的是又一排的铳声,随着惨叫声,快铳手们这才做出了反应。胆子大些,还有力气的或拖着快铳,或直接将快铳扔掉,向后努力的要逃离这个充满了髡妖邪法的地方。已经肝胆俱裂浑身无力的则跪倒在泥水之中,痛哭着向玉帝、菩萨、骊山老母甚至是髡兵乞求着活命,聪明点的不过是躺在泥水中装死……
随着髡兵头目的号令,髡兵们前进几步,又丢出一些东西,紧跟着人群中就发生了爆炸,不待硝烟散去,这些髡兵就挺着加了长刺的快铳冲了上来。
林登图被逃散的团丁撞翻在地,等他从泥水中爬起来就发现快铳手和弓弩手已经溃败了。他不是李氏族人,这时也找不到了领头的李由良,任凭他怎么喊叫踢打,也无法阻止溃败的势头,无可奈何只好背上澳洲快铳跟着溃兵一起逃了下去。
这边又是放铳又是扔炸雷,闹的好不热闹,正在田地里和髡兵肉搏的各庄团丁早已发现刚刚才首立奇功的快铳队和弓弩手们已经败退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无暇他顾了——那些传说中食煤掘土的钢铁怪兽已经冲上来了。
一共五只巨兽排成一个横列,中间那个是最高壮,它推着一个足有半人多高的石碾,它一边喷吐着黑白的烟雾,一边低声怒吼着,浑身的铁甲互相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还好它推着石碾着走到离战团不足一箭地的距离上就停下了,可它身边其他几只挥舞着巨大的铁铲头、铁簸箕的巨兽却不曾停下步伐,伴随着如同滚雷一般的牛吼声,铿锵前行。
团丁们看到这群巨兽,无不心中大骇,三师兄沙二一看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眼前这个髡兵小首领了,大吼一声,托起铡刀片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巨兽。这巨兽身批铁甲,前面还顶着一个巨大的铁铲头,好似一面大盾,从正面上肯定是不行了,三师兄准备绕到巨兽的侧后面,以常理推断,哪里一定有一个罩门。
还没等三师兄冲近,那只巨兽突然从背上背的大铁柱子里冒出了异常浓密的白烟,紧跟着突然就吼叫了起来“呜、呜、呜~~”也不知这怪兽的嘴在何处,只见这巨兽周身吐出了白烟,巨兽身子猛的冲了一下,然后就停了下来。巨兽前面顶着的铁铲头正撞上了一个团丁,那团丁后退几步,捂被撞击的部位,卷曲着身体不住的哀嚎。其他人看到巨兽上来的时候早已开始缓步后退,未及退远,就被巨兽吐出的白烟笼罩住了。白烟中的人群惊慌起来,就听得有人在喊,“有妖法,有妖……”一阵炒豆般的闷响突然就响了起来,团丁们的惊呼嘎然而止,紧跟着就变成了惨叫连连。
烟雾外的沙二也被髡妖巨兽施的妖法惊疑的驻足不前,听到团丁们的惨呼声,他不由的念起了护身真言:“骊山圣母,秒法几多。刀枪不入,降妖除魔……”待到烟雾散去,这才看到那只巨兽身前躺下了一片的团丁,还未死的挣扎在泥水之中,不住哭嚎扭曲,手脚并用的努力要离这些巨兽远些。巨兽背上驼着一台有多个铁管的物什,有名髡兵肩抗着一头的木杆,身边还有一个髡兵在帮忙辅助支撑,随着他们两个的操作,那铁管的头冒出了火焰和烟雾,那如炒豆一般的闷响就是这个东西发出的。这个时候,原来疾如炒豆声响放缓了下来,开始变成一种有规律的“哒、哒、哒”的三连响。随着这响声,跟随在巨兽身后的髡兵们也涌了上来,只见他们一扬手,就扔出了如同小号丝瓜一样的东西。沙二立时就感觉到不妙,转身就向后跑,还没等跑出多远,身后就轰轰隆隆的炸响了起来,沙二就感觉后背和屁股上有几处被马蜂给扎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沙二知道已经败了,现在只能赶快跑了,再不逃,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在巨兽们发出的尖利吼叫声、连绵不绝的快铳声的恐吓下,团丁们还没有和新涌上来的髡兵交手机下就溃败了。髡兵们不急不慢的追在溃兵后面,只是看到有聚集在一起的团丁,就扔几颗炸雷或者远远的放一排快铳,让团丁们无法汇集,只能不停的溃逃。
树林有新来的白衣髡兵,只能向李庄集方向跑了,老君庙那就有李天王带领的的团丁,李庄集里更是有曾经让贼匪久攻不克的围楼。跑,快跑!跑到那里就能活命!在逃生的渴望之下,团丁们一口气跑到了老君庙。
李广元已经得到了先逃回来的快铳手们禀告,这时候已经撤了对老君庙的包围,带领着李庄集的团丁列队在路边,准备在这里和髡兵决一死战。然而新退下来的团丁带来了恐怖的消息:髡贼们役驶铁甲巨兽,巨兽口喷毒烟,背上还驼着一种类似一窝蜂一样的火器。
随着溃退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李广元率领的团丁也开始惶惶不安了。林登万知道想要带领乡勇团丁和髡兵打,必须要在人数远远超过髡兵,去前面截杀髡兵援军的各庄团丁要在老君庙的人数多,既然他们都败了,髡兵又追了上来,这里肯定也抵挡不住。他看了看身边的李广元沉声道:“天王,先撤吧,髡兵来的太多,又逢新胜,此时正是气壮,我们先退回庄子,据险死守,锉一下髡兵的锐气。”
李广元这个时候早已六神无主,他到底是乡间土绅,不如林登万这般上过战阵的。又被溃逃团丁们带来的消息惊的手足无措,黄仙姑又不在身边助阵破邪,心中早已经有了退意。只是早上刚刚把一队髡兵围在,心里又觉得自己的庄丁似乎尚能和髡兵一战。
正踌躇间,猛听得有人喊:“髡兵来了,髡兵来了……”新退下来的团丁已经被吓破了胆,连看都不敢看,听到有人喊就向后跑。连带的李广元率领的团丁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林登图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李广元,大声的谏言:“天王,髡兵势大,先撤吧,我们先回到庄子里在说。”
李广元这才如猛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大声的下达命令:“撤,先撤。回庄里,上围楼死守。”说完,就带着亲随家丁先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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