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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5 01: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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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QDD 于 2019-12-13 21:06 编辑
帝国化学工业传奇 第四部分 南海浪
第二节 阳极泥里找钯金
儋化总厂,电解车间。
随着成堆成山的阳极泥被运进电解车间,齐楚秦的小徒弟秦汉魏就没闲着过。殖民部的陈亮远在埃及,经费奇缺,不得不守财如奴,天天挖空心思赚钱。儋化总厂给他提供的铝制品,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作为奢侈品大卖特卖,而是遭受了欧洲人无数怀疑的眼光。现在,他又委托儋化总厂给他弄点骨瓷卖卖试试。
过了一个多月,梁宸替陈亮来儋化总厂瞧一瞧进度,齐楚秦直接把他领到电解车间了。
“你这黑乎乎灰蒙蒙的是啥玩意儿啊?”梁宸对着阳极泥,疑惑地问。
“你知道咱这儿,想吃盘西红柿炒蛋,岂止要从种西红柿和养鸡开始,简直就是要从驯化野生西红柿和上山抓野鸡开始!”齐楚秦一脸无奈。
“那……这就是烧骨瓷的鸡?”
“准确来讲,这是烧骨瓷的鸡,用的鸡食槽。”
秦汉魏见两位首长来了,赶紧过来行了个礼。
“我就不陪你了,让小秦陪你吧。我先去特玻瓷厂一趟,去找毕笙商量点事。”
“行,行,你先去忙!”
“你叫……”梁宸挺着小肚子,迈着小方步,眯着小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
“首长,我叫秦汉魏,请首长指教。”
“你们这是在摆弄啥呢?”
“哦,这是电解铜留下的阳极泥,我们要提炼一些钯。”
“钯?你们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为了制造铂钯热电偶,首长。”
“听起来挺贵啊,非要用这么贵的东西吗?”
“是这样的,首长。厂里现在就有很多热电偶,但是都不超过八百度。少数金铂热电偶能测到一千度。本来乔蒽首长说要做一些铂铑热电偶,这东西能测到一千二百多度,但是一直没找到铑源。我师傅说,反正要做骨瓷,窑温最高的时候能接近一千三百度,干脆一步到位,就开始弄这个铂钯热电偶。师傅说这种热电偶能做到一千五百度!”
“那就带我看看流程吧!”
“哎!是!首长!”
秦汉魏引导着梁宸参观整个工艺。他们先看到的是造浆工序。只见工人们小心翼翼把铜阳极泥注入发烟硫酸里,变成一种黏糊糊的浆状物。然后,酸浆被放进回转窑里,在上千度的高温下焙烧。秦汉魏介绍道:“首长,这些酸浆会被焙烧六个小时,然后就成了焙砂。您看这边。”
秦汉魏请梁宸走到下一个工序,沉银。工人们把焙烧好的焙砂用硫酸浸出铜银离子。然后,经过沉淀和固液分离,工人们获得了浸出渣。当然浸出液也不会被浪费,直接进入沉银工艺,去提炼银子去了。梁宸一边看,一边点头,好像他能看懂似的。
“首长,这第三道工序呢,就是一次氯化分金了。咱们在一公斤浸出渣里加入五公斤水,然后依次加入十倍氯化钠,零点四倍发烟硫酸,十倍氯酸钠,再放进反应釜里加热到九十度,同时不停地搅拌两小时,金就完全溶解了。”
“可以啊,你们首长又是金又是银的,钱不少嘛!”梁宸笑道。
“俺师傅说了,这金银,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如果不能换来资源就是个废货。”
梁宸把脸一耷拉,骤然有点不高兴,心想你们这儋州工业园,不是化工总厂就是石化总厂,不是特化联就是特钢集团,还有什么原料药基地啊,特玻瓷集团啊什么一堆东西,全特么是国家重点甚至重大建设项目,全额财政拨款,当然可以视钱如无物。哪像我们这些苦哈哈,钱全都是自己赚的,还要给元老院上缴一堆利润!
秦汉魏偷瞄梁宸的脸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话,瘪了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首长,您……还看下一个工序吗?”
“哦?哦!看啊,为什么不看?看!”
秦汉魏斟酌着用词:“您看这儿,我们再进行一次固液分离,把分金渣取出来也合并到分银工序里去,再向分金液里通入二氧化硫气体……首长您还往前走吗?这二氧化硫味儿不好闻。”
梁宸大手一挥:“怕什么?元老身先士卒是我们的传统。去!”
“哎!是!您再看这儿,我们就用二氧化硫还原出了一次金砂。”梁宸摸着黄澄澄的金砂,真想直接打包带走。
秦汉魏一边指挥着工人们做活,一边继续介绍:“首长,您看他现在拿着的就是一次还原后液。他正在把还原后液再次注入反应釜里,这次他要用四十度保温了,同时加入锌粉进行置换。”
“我看你这儿一直跟着个排污沟啊,里面气味够难闻的。污水处理了吗?”
“我师傅不让处理,说直排入海又浪费,就直接扔到资源回收中心了。”
“呵呵,你师父是企划院上班的吗?”
“首长……您说笑了……”秦汉魏陪着小心。
“继续吧,下一步是啥?”
“回首长,大概大半个钟头之后,锌粉就把二次金粉置换出来了。哎,您小心,您脚底下是废液瓶……然后咱们就进入了下一个工序,我们取了二次分金之后的清液,一立方米清液里加十二公斤氯酸钠,然后再慢慢加入氯化铵,您看就是他正在加的东西。两三个小时之后,几乎所有的钯和铂就都沉淀出来了。首长您看,这就是钯铂合金。下一个工序就是常规分离啦,我们就得到了纯铂和纯钯,再送到许琴元老那儿拉丝做热电偶。”秦汉魏递给梁宸一大块金属,入手沉甸甸的,甸得梁宸一阵心旌摇动。
“你们产量有多少?”
“只要阳极泥足够,我们每天能处理五六十公斤阳极泥,获得不到一克铂和两三克钯。再加上我们用高度酒和铝,从西班牙人那儿换来的铂,只能够做三只热电偶!而且我师傅只有一千三百公斤阳极泥,我们只能做四五十只这种热电偶。”
齐楚秦总觉得只要有材料就有相应的热电偶,事实证明隔行如隔山,哪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道道儿。齐楚秦,石出由,许芹,乔蒽几个人在特玻瓷集团的小实验室碰头,才发现从铂钯到铂钯热电偶,犹如从生铁到不锈钢的距离一样远。
齐楚秦先把毕笙叫过来,把她介绍给许芹元老。许芹元老是个特例,身为元老,竟然给石出由元老当徒弟。元老给元老当徒弟,这事儿让石出由狠狠地暗爽了一把。不同于石出由和乔蒽这种动辄往特玻瓷集团跑的,许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奇归化民,帝国第一吹管专家毕笙。
齐楚秦:“许元老,这位就是毕笙,当初是季思退从轻工业部玻璃厂偶然挖掘到的小天才。后来我们来儋州开工业园,就把她带上了。先是让她当玻璃四厂厂长,一直到今天成了咱们儋州特种玻璃陶瓷集团的老总,给儋州工业园加工了无数的特型设备!来,小毕,这是许芹元老。你这次北上佛山石湾窑烧骨瓷,就是许芹元老的副手。你们先认识认识。”
毕笙落落大方一鞠躬:“许首长好!”
许芹微微一笑:“你好,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石出由见寒暄已毕,插话进来:“见面完毕啦?咱说正事了!我说你还真是低估了其他行业的困难程度啊。”
齐楚秦一脸无赖:“说不上低估,我就是不知道嘛。不知者无罪!”
对于石出由这种技术大拿,齐楚秦还真不敢得罪。这种技术达人,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执委也敢怼一怼。俩字儿,穷横!可是遇到技术难题偏偏就要依赖他们。其实齐楚秦自己也偏这种类型,很能体会这种心态——我就喜欢看你不爽我,又不能干掉我,还要请我出手的窘境。再说齐楚秦也是打心底里佩服石出由,尤其是他用悬针法,在低技术条件下解决了毫伏计的手段,让齐楚秦五体投地,大呼:“我艹,这也行?!”
石出由毫不客气:“你以为只要有材料,就有相应的热电偶啊?你给我铂钯这俩货,可真是难倒我了!”
乔蒽:“怎么难了?”
石出由:“我们没带高温焊机,自产的焊机差远了。这可怎么办呢?”
齐楚秦:“不就是铂和钯嘛,我直接给你用化学手段沾一块儿不就行了!钯铂本来就是互溶的。”
石出由:“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能测1300度以上的铂铑钯这个级别,想融化后和别的金属焊接谈何容易,能测温度越高的热敏材料,也越难焊接,这是矛盾,也是技术难点!”
乔蒽:“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给我的热电偶,那个长长的引线,全用铂钯我们是用不起的,所以需要用廉价材料代替,然后铂钯与廉价材料的接头就需要焊接,对吧?”
石出由:“对,就是这个问题!”
齐楚秦:“铬的熔点有一千七百多度,足够堪用了吧?”
石出由:“你有多少铬呀?这玩意儿金贵程度仅次于铂钯。”
齐楚秦:“你忘了汤原在巴拉望开的铬铁矿了?我这儿不怎么缺铬。”
石出由:“巴拉望?巴拉望红土镍矿虽然伴生铬,但即使在现代也不提炼铬,只练镍的,他的铬含量太低无工业价值。”
齐楚秦:“不不不,不是红土镍伴生铬,是真的露天铬铁矿,就在乌鲁甘湾附近。再说明年我们还要去打一打郑梉,抢清化的露天铬铁矿!”
石出由:“其实说到铬铁矿,那还就是霍蒙洪岛好,在菲律宾萨马岛东南部,莱特岛东部,面积20平方公里,满坑满谷的露天铬铁矿!”
齐楚秦:“打打打!等咱们的巴拉望民兵巩固了赛米拉拉岛,再打下民都洛岛,回头就去干这个资源岛!”
石出由:“菲律宾到处都是这种天赐资源岛,现在应该是被拉瑙苏丹国羁縻统治着。还有那个马京达瑙苏丹国,都是乐色,咱们的民兵一出……”
乔蒽:“停停停!昭和的问题留到元技委去说,咱们接着说这个热电偶。”
齐楚秦:“你看,就跟你解决毫伏计一样,我也出个克难版!我就用铝热剂包裹铬铂或者铬钯接头处,硬烧,烧坏了我回炉重新提炼铂钯,烧好了就打磨掉外渣,可以用了!铬就用巴拉望铬!”
石出由:“现在你的铝可是金贵货!你舍得当耗材用?”
齐楚秦:“你真以为我就为了个骨瓷厂,就搞这一千五百度的热电偶啊?这玩意儿用途大着呢……”
石出由:“行行行,你不用跟我科普高温热电偶的意义。只要你舍得,我们就烧你的铝!”
齐楚秦一咬牙:“烧吧!你烧多少我炼多少!……(打开小灵通)……张枭啊,我齐楚秦啊……嗯……我就通知你一声,这个月你的钠没了!……对……我全拿去置换铝……回头给你说为啥……”
等齐楚秦挂了电话,乔蒽提醒道:“铝热法可是容易虚焊!”
齐楚秦:“那咱们就土一点,本来我的铝热剂是一份铝配三份氧化铁,我再给他加半份,焊接的时候人工补氧,一定要把虚焊的问题解决掉。”
石出由:“那焊接模具怎么办呢?”
齐楚秦:“还是沿用石墨模具吧。毕笙,这次又要用你的手艺啦!”
毕笙:“嗯!首长!”
许芹:“嗯……我还有问题!”
石出由眼前一亮,赶紧鼓励道:“快说,快说!”
许芹:“这个热电偶,你们有没有做没有保护套呢?”
石出由:“我们应该是无套插入的!但是呢,插入式热电偶因为接和高温火焰相接触,如果没有保护套,往往会使热电偶氧化和剥蚀 , 使偶丝变细或断裂 , 影响温度的测量。 所以 , 将热电偶的热端重新焊接是日常!所以说,无套一时爽!”
乔蒽:“老石别卖关子!你肯定有办法!”
石出由:“精碳电极你们能造吗?”
齐楚秦:“那玩意儿简直太简单了!我俩钟头就搓出来!”
石出由:“那就好办了!我们直接复刻当年酥莲人的方案,给两个精碳电极接上外电路,通电到十二安培,然后让两个电极慢慢分开,俩电极之间就有了电弧,这时候电流也就降到了八安培。然后把需要焊接的热电偶热端绞合以后,垂直插入电弧中心。等到焊接点被融化成圆形小球的时候,快速取出,这时候热电偶就重新焊好了。”
乔蒽:“佛山……有电吗?”
齐楚秦恍然大悟:“罗海涛提前给佛钢送去两台煤气发电机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石出由:“这就叫无套一时爽,一直无套一直爽!”
一群粗坯看着对方,一脸猥琐的笑。许芹和毕笙都懵懵的看着粗坯们。
附录:对铜阳极泥的数量概算。
1636.01-1636.12,0.5千瓦“专线”,每天24小时不停,考虑到设备检修,每月平均工作27天,加上中途换料之类的事儿,按照每月耗电250度计算比较合理。全年耗电3000度。如果这些电有10%用来搞电解精炼铜,恰好300度电,按照500度电精炼一吨铜这种低技术条件。一年,我能精炼600公斤铜,获得约10公斤阳极泥。简直聊胜于无。
1637.01-06,我用酚醛树脂(电木)从刘汤姆那儿换来了十千瓦专线,技术条件不变。半年,我能拿到6吨铜,100公斤阳极泥。
1637.07-09,我用更多酚醛树脂换来了另一条二十千瓦专线,现在共30千瓦了。技术条件不变,三个月,我能拿到9吨精炼铜,150公斤阳极泥。
1637.10-1638.03,咱们用糖精换来了罗海涛的两台煤气发电机,烧长坡煤,70千瓦新电能。现在有100千瓦啦。半年,60吨铜,1吨阳极泥。
到1638.03,我有了约1.3吨阳极泥。每吨阳极泥里有47克钯。按照咱澳宋的技术水平,我大概能拿出40克钯。
每个铂钯热电偶耗费钯不到一克,到1638.03,咱们可以拿到五十只铂钯热电偶。
计算完毕。各位元老开始抢夺热电偶吧!
我特别希望琼北20MW电网建成。
帝国化学工业传奇 第四部分 南海浪
第三节 钟鸯钢铁集团
齐有威一家刚在香山下船,只见上百人乱哄哄地挤在登记处前。登记处两个人坐在桌后,一个挺有派头的人穿着两个兜的干部服,另一个戴着草帽,汗流浃背地奋笔疾书。旁边一群八角帽拎着黑警棍,牵着大狼狗,背着米尼羌,大声嚷嚷着维持秩序。长长的队伍很快排起来往前蠕动。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齐有威家。
两个兜头也不抬:“齐有威?祖籍山东?”
齐有威又要下跪:“是俺是俺!”
两个八角帽同时把警棍杵过来,直愣愣杵他的两侧腋窝里。齐有威跪不下去,这才想起屺坶岛上那句:“咱们大宋不兴这一套!”他老婆的钟神秀倒是吓得不轻,两根警棍一夹,差点让她以为自家男人就要被叉出去。
两个兜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女又隶性!”随后双手一叉,往后一仰,眼睛看天,大声问道:“念过书吗?”
齐有威表现的很顺从:“念过念过!小时候念过私塾。俺也是耕读传家的,读过四书,五经没读全……”
齐有威本以为自己靠文化可以混个书办之类的位置,没想到两个兜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识字!你家还有人识字吗?”大草帽握着钢笔,刷刷不停。
齐有威赶紧把齐玉庆和齐青未拉过来:“俺儿子,十岁了,俺在家教了他三字经和千字文,现在他还在念百家姓。俺闺女,半首三字经已经学会了。”
这次两个兜明显有了兴趣:“这可以哇!这样,你就进天工瓷业当工人吧!至于你儿子闺女,都进子弟小学!你也要参加夜校,学点新话。至于你老婆嘛,就在职工大院的妇女合作社好好干,也能有点收入!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家就是光荣的元老院治下公民了!一定要做守法好公民啊!这是你们的户籍卡副本!下一个!”
什么元老院,什么公民,齐有威都可以不管。但是自己要进髡人的工厂做工,孩子有学上,老婆貌似也有着落了,日子似乎又有好奔头了。他不禁心情大好,又想起老家饿死的亲族们,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管,带着老婆孩子逃出生天就是天大的幸运。
香山这边齐有威一家入了澳宋国籍喜气洋洋,广州那边齐楚秦正在因为央钢的事儿刚跟刘翔吵完架。齐楚秦当然不知道他的白手套公司天工瓷业招了他祖宗的工,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太在意。此时齐楚秦和罗海涛正躲在紫明楼二楼包间里,一边吨吨吨地灌着元老特供白酒,一边跟王企益大骂刘翔。
“我和老罗就是犯溅!热脸来贴冷屁股!巴巴地给他刘翔来送鸡的屁,人家还不要!”
“就是啊,王局你看看这电报,真简洁啊,一共六个字儿,巨!型!央!企!滚!蛋!他刘翔当了几年市长还真忘了自己姓啥了?”
“反正我是杠上了!他刘翔不是让我们滚蛋吗?我偏不滚,明天我就叫船队从儋州直接起程,就在他广州城南,给我建!他刘翔敢呲牙,老子的武装探矿护路队也不是白给的!”
王企益本来似笑非笑地听着罗海涛和齐楚秦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一听这话,王企益一瞪眼:“胡闹!你可别踩元老院的红线!”
罗海涛也拿胳膊肘顶了一下齐楚秦:“过了过了!”
王企益拿起酒杯,滋溜了一小口,施施然放下,这才说:“在你眼中,刘翔是不是天一号傻呱?送上门的好处不吃?”
齐楚秦一肚子气:“反正我搞不明白!不要央钢,不是蠢就是坏!他刘翔肯定不蠢,那就是坏!”
王企益:“在你眼里,这种巨型央企是什么?仅仅是一个大企业吗?你想简单了。”
“这么说吧,一个大型国企,只要不在衷泱,那其实就是个土皇帝。在旧时空,国企的厂长比当地的县长还大,你知道不?厂长能指着县长的鼻子骂,县长还不能还嘴,你信不?不说别的,就你们那个儋州工业园,县郑甫还能干什么?是不是完全给你们服务了?就算在大城市,市长行政级别高,国企老总们还是既不听调更不听宣的。他刘翔在广州,八抬大轿坐习惯了。你这一下子给他整过去一个央钢,一个央特钢,将来还要搞什么广船啊,广汽啊,这要多少个元老常驻广州?刘翔现在在广州口含天宪,说一不二,他凭什么要你们这群爷?自找不痛快?”
“况且更重要的是,刘翔没有能力接收你们。他现在保障能力有限。他胆敢接收央钢和特钢,他就不要干别的了,至少两年围着你们转。等你们哗啦啦运行起来了,他就成了你们的保姆,要给你们征地,招工,安排水电交通等等事情。咱们澳宋考核干部又不看鸡的皮,你说你给他送来的是鸡的皮,人家觉得你送来的是大嘛烦。巨型国企这种东西,放在旧时空,如果不是各地郑甫要保增长保就业,比如说郑州欢迎富士康,或者说这个城一开始就是这个工业企业的地盘,比如武钢下辖青山区,莱钢下辖钢城区,其实没人喜欢这种爷。”
“还有,你们考虑过这种央企有什么力量吗?央钢一共三期,建完之后三万多职工!央特钢两期,同期建设,也是四千多职工!再加上各种配套企业,你们随时能拉出至少六万民兵。你别的不干,哪怕游行示威都能让广州城瘫痪了。况且咱们的企业还有个特殊之处,家家都有准军事武装。你刚才口胡的不就是嘛。说什么让他尝尝武装探矿护路队的滋味,玉皇大帝还知道杨戬的一千二百草头神不能放天庭里呢。其实你们没觉得奇怪吗?只要智商不低于五十,就知道你们这项目的好处,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主政元老主动联系你们落户呢?很多人都是一个态度,我赞成央钢,但不要在我的辖区建设。”
“你们也别盯着广州。其实香山不错!后世的中山港和澳门港是你们的交通中心,你们的原料不是都从海外来吗?香山县长段正淳是个早期归化民,懂政治,会来事儿,你们去了会很舒服。”
“这是那个元老取的名字?恶趣味!”
“这个以后再说。我今晚在紫明楼定了一桌,你们都来,我也把刘翔叫过来,大家喝顿酒就算了。刘翔是有机会进执委会的,我们不要和他闹僵了。”
就在王企益他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万众敬仰的刘大府,正在被邬德劈头盖脸地训斥着。
“当了几年大府,脾气见长啊!什么巨型央企滚蛋,你还会好好说话不?!你是将来要进执委会的!你是不是在无端得罪人?!你还要民意测评吗?!我一直强调讲团结,讲政治,你讲了吗?你讲排场,讲面子!他们找上门来,你打个太极拳就行了,把他们弄到郊县去,犯得着跟他们闹僵吗?!”
大府颓唐地蹲在地上,嘟囔着:“我其实不想给允幂留个大嘛烦……”
“本事不小嘛?你以为你一个广州市长就能罩得住她?我告诉你,你想罩得住她,先把自己变成执委!不要随意得罪那帮工业党,他们一堆票!况且不说票,你能离开他们单干吗?你广州城搞卫生用的敌百虫和渎蜀蔷哪儿来的?如果化工部把原本供给广州的货优先发给别的县市,你难受不?刘翔啊,我警告你,如果张允幂影响了你的判断,我立刻把她从你身边调走,远远地调到南洋去,调到日本去!我说真的!”
刘翔有点着急:“别,别……”
“唉,算了。今晚我邀了王企益,我们俩做东,给你们调节一下,喝顿酒,和解和解。都是元老,别闹僵了,你进执委会,是有很大希望的,不要横生变数才好。”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王企益送罗海涛、齐楚秦两人去广州码头乘船。昨天晚上,在王企益和邬德的有意调动下,刘翔这顿赔罪酒喝的那叫一个畅快,左一杯右一杯,五位元老全都躺下了。现在刘翔和邬德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勉强起来的三人也都抱着晕乎乎的脑袋暗自后悔。
“刘翔这厮真行啊,朗姆酒都能对瓶吹啊!”罗海涛心有余悸。
齐楚秦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呛得他一阵反胃:“呃……我都忘了刘翔哪儿人了……是不是湖北来的?对,我想起来了,武汉的!你说我一山东来的酒懵子都干不过他湖北佬!哎,丢人呐!丢山东人呐!”
王企益笑道:“现在这儿也没外人了。你们俩给我说说,一个是造蒸汽机的,一个是开化工厂的,怎么都对这央钢项目这么上心?我看你们比冶金部还上心!”
齐楚秦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边说:“王局,你这就不懂了。咱们不是在赛米拉拉弄到次烟煤的露天大煤矿了嘛!先期开采已经开始了,好煤!真是好煤!放那岛上瞎了!如果明年能开采六十万吨煤,炼焦估计能出五十多万吨焦炭和两万多吨煤焦油。咱那儋化总厂的产能能扩四倍!很多事儿就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只要那两万吨煤焦油,焦炭怎么办呢?我就想推一个央钢,正好配合咱们在巴拉望搞来的镍,还有明年一开春儿咱们就要开采的兴宁钒矿,大炼钢铁!至于说铬,巴拉望的铬太少,所以究竟是让巴拉望民兵去打霍蒙洪,还是咱们直接从儋州出发去打清化,我还没拿定主意,但是铬是一定要的。到时候这央钢一旦正常运行起来,我们马上就上央特钢,各种化工、医药、材料、能源产业需要的特型钢材就能像拉始一样源源不断的……”
“行了行了!”王企益嫌他说的恶心,转头问罗海涛:“他是为了央特钢,你是为了啥?也是特钢吗?”
“啊,对呀,还能是啥?”罗海涛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忽闪忽闪。
“还不够吧!他齐楚秦直肠子,他说啥我信啥,可你不是,你考虑的肯定比他多。”
罗海涛抽了口烟,慢慢的说:”王局面前我也不瞒。我其实是想修郑国渠。”
“你想把国力耗在央钢和央特钢项目上。”王企益盯着罗海涛。
“不然呢?怎么阻止那帮猪队友北上?央钢就是郑国渠嘛。暂时消耗国力,让元老院无力北上。等央钢能发挥作用了,国力自然大增。一举两得,何乐不为?”罗海涛摇着小扇子,缓缓地解释着。
“老罗,你不厚道啊!你跟王局说,不跟我说!”齐楚秦大为不满。
“跟你说你能听得懂吗?好好喝你的格瓦斯,别插嘴!”罗海涛亲自给齐楚秦斟上满满一杯格瓦斯,直接杵他嘴边去了。
“北上派看不出来?”王企益皱眉。
“能看出来又咋地?我这就是阳谋!他们能说央钢不好?好处都是明摆着的!再说军部里头咱也有人说话。”罗海涛满不在乎。
“最麻烦的就是韶关那个黄超,天天想北伐。我都恨不得断了他的饷!”齐楚秦咋咋呼呼,脑门上印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王企益大摇其头:“你们和黄超争什么,让他折腾嘛。折腾才好嘛,他要是只靠自己折腾出花来,倒真是大才了。”
“有大明这个大美女躺在黄超身边,黄超当然浴火焚身啦。恨不得立刻把她就地正法了。再不济也要今天摸一把,明天摸一把……”罗海涛越讲越猥琐。
齐楚秦赶紧插话进来:“艹!伪明算什么大美女啊?早就病入膏肓了,什么大顺啊,清流啊,复社啊,都是病渎,都是淋病、梅毒、艾滋病!他黄超也不怕染病!”
罗海涛:“就是就是。你看东南亚,成堆的小美女躺成一排着等咱们去摸!我才不想去招惹伪明,惹一身骚!”
齐楚秦:“东南亚那就不叫摸,那是直接霸占身子!”
罗海涛:“你就是馋她的身子,你下键!”
“哈哈哈哈!”车厢里传来三人放肆的笑声。
分别了王企益,罗海涛和齐楚秦坐船南下。天气很平静,1024的船身又大,坐起来异常平稳。这艘1024是上个月刚刚下水的新船。罗海涛左手造船右手盖章,反正批条就在老罗自己手里。老罗以工业园远洋运输需求的名义给钟鸯打了报告,一切都看上去规规矩矩地走完了程序,就把两艘香港造船厂刚下水的新船,丢到儋州工业园手里了。于是罗海涛和王恺就得到了工业园的一个小承诺:雇佣联合水果公司拉煤镍铬。反正工业园自己的南洋矿业公司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运输能力,雇佣哪家运输公司不一样?两艘船到了儋州立刻有了自己的名字:北门江号、新英湾号。现在罗海涛和齐楚秦就坐在新英湾号上挥汗如雨——他们在算人头。
罗海涛算了一通,皱眉道:“香山的央钢工业园的前期四通一平,初期两千建筑工人,最高峰时需要五千五,工期半年。”
齐楚秦也皱眉:“汤原弄来了三千多外劳队,本来是要送到象州开重晶石。但是陈环有事耽误了,重晶石开采项目延后两个月,可以让这个外劳队先去香山。再往后,可以先用我给兴宁钒矿准备的一千多外劳队。哦对了,我在香山县南侧,大横琴岛那儿,已经收集了七八百流民了,打算扔一半到佛山烧瓷,扔一半到赛米拉拉建港。在他们出发前,都可以当做劳动力。”
“嗯,那这个事儿解决了。下面就是盖厂房、筹备机器设备……先等等!盖厂房和四通一平的事儿,南风集团和临建总估计要打一架吧?”
“打什么打?南风负责四通一平,临建总负责厂房和宿舍修建,咱谁也不得罪!就这么办吧!”
“行啊,懂得利益交换了?”
“那是!……不懂不行啊……两年后央钢一期投产,设计当年年产量6万吨,同时立刻开始二期建设。再过一年半,二期投产,18万吨。然后再用一年半追加三期建设,最终达到30万吨的产能。也就是说,5年时间,我们需要培养三万五千产业工人。”
“嘶……我原本想从儋州工业学校培训工人,但是远远不够啊。我们用了3年时间才培养了五千多人。”
“能扩大规模么?”
“难!”
“别急着说难,你先讲讲你们儋州工业学校的培养模式。我早就听说你们采用了神奇的炮灰培养模式。”
“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工业学校每班200到300人的规模,晚上夜校学数数儿,白天边进厂学操作。短训班每年6期,中训班每年2期。这三年我们培训了低级炮灰五千多人,高级炮灰一千多人,再加上当初赴儋州的八元老,从临高带来的一千多工人,这就是儋州八千产业工人的来源。按照这个培养模式,工业学校供不起央钢的人员需求。”
“我觉得我们可以打一打佛山的主意。”
“佛钢也缺人,我们不好弄。”
“不是佛钢,是石湾瓷的烧窑工。你不是打算让许芹带着天工公司去石湾吗?你打算怎么对待霍家?”
“其实许芹是去体验体验罢了,真正主事儿的还是毕笙和唐英。明年许芹很快就走了,我让一群归化民在那儿折腾。他们带的队伍其实是儋州工业园的武装探矿护路队。武装探矿护路队在武力上让霍家低头,毕笙和唐英在技术上让霍家低头,元老院在基建和量产能力上让霍家目瞪口呆,直接打断霍家的精神脊梁。其实霍家算是比较听话的一个地头蛇。我打算嘛,让霍家明白,跟着元老院有肉吃有酒喝。要是敢拉硬的,武装探矿护路队就让他知道什么是痛苦。我也不会亏待霍家。技术上帮助霍家技改,经济上直接入股并安插代理人,最后成立佛山瓷业,成为儋州和佛山共有的白手套公司。这个过程中免不得要干掉几个刺头,顺昌逆亡吧。”
“够了!烧窑工直接拉过来培训,转职炉前工!”
“你怎么把烧窑工拉来?”
“这还不容易?机器吃人啊!你就在佛山瓷业那儿,搞技改,强行入股,让霍家牵头成立佛山瓷业公司,让天工公司控制佛山瓷业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然后上新机器,裁员,裁下来的都送到香山来填央钢的小半窟窿。培训模式嘛,就学你的工业学校,我们在香山再开一个钢铁学院,半工半读,轮流去马袅钢铁厂轮训。”
“啧啧啧!万恶的资本家哟!”
“好了,下一个事儿,运输!赛米拉拉第一年打算出多少煤?”
“能出十万吨就不错了。我规划第四年能到六十万吨,但是明年也就十万吨顶天了。你按照八万吨来算吧。”
“咱们弄一艘H3000跑这个航线。单程1400多公里,一年能跑30班左右。如果运气好的话,能跑32到34班。一班1800吨,一年也就是五万多吨。”
“那第一年就需要两艘H3000。”
“这个……我去协调吧!”
第四节 天工瓷业泰山压顶 石湾霍家战战兢兢
话分两头,齐楚秦和罗海涛乘坐新英湾号南下的时候,许芹、毕苼和唐英正乘坐北门江号北上佛山,船上还带着二十多个烧瓷工人和四十多个武装探矿护路队队员,还有宝贝的三套高温热电偶。刚到佛山港的简易码头,许芹还没下船,就看到卓小敏带着贾苯和陈英正在等她们。卓小敏兴奋地挥着手喊她:“许姐姐看这边!”许芹小心翼翼跳下舷梯,刚要给卓小敏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眼瞥见紧紧挽住卓小敏手臂的陈英,于是手臂举到半空中硬生生停下来,改成摸头杀,狠狠揉着卓小敏的头发:“好家伙!长得比姐还高,再过两年是不是该你揉我了?看姐儿给你带啥好东西了!”卓小敏的小分头被揉得像鸡窝一样,一边躲避许芹的魔爪,一边吩咐贾苯和陈英好好收起热电偶设备。一行人吵吵嚷嚷,直奔管委会驻地。
毕苼和唐英在佛山郑甫招待所住了两天,安排一应事宜。第三天清晨,两人正打算找陈英帮忙领路,去石湾拜访当地制瓷的地头蛇,霍家家主霍晟睿。此次佛山之行,霍家是很重要的一环。佛山七业,制瓷其一,有“石湾瓦甲天下”的美誉。从元末明初开始,石湾霍家的传奇家主霍韬,就发明了“龙窑”,把原先设在窑壁两侧的火眼,改到窑拱背上,并且增加为每行五眼,既提高了产量,又增加了加热的均匀度,可算一大改进。传到霍晟睿这一代,佛山近百座龙窑同时生产,四百多户陶瓷匠人,三千余人以此为生,很有点元老院所谓的“明末淄苯煮薏萌芽”的味道。霍晟睿不算什么开拓进取之主,也就能守成罢了,对宗族和行业的控制力还不错,对元老院合作乖乖,是相当听话懂事的一支地头蛇。
毕苼起得早,下楼进小饭堂,交票吃饭。正吃着小白粥,唐英打着哈欠也下来了,跟毕苼打了个招呼,坐在她对面。没过一会儿,陈英也来了,带着古怪的表情。
“哎呀,陈姑娘你好!”毕苼赶紧站起来,伸出右手。
“毕厂长您好,您坐就好。”陈英学着这澳宋新礼节,扭扭捏捏跟毕苼握手。幸好伸手的是毕苼。如果跟唐英握手,那她是肯定不干的。
“你别叫我厂长啦。都是元老院的螺丝钉,你就叫我毕苼就好。”
“那怎么行,我早就听说您是管着几百人的大厂厂长……”
两人刻意客套着。毕竟当下两人都端着呢。在毕苼眼里,陈英是小首长的身边人;在陈英眼里,毕苼是位高权重的澳宋大官。
毕苼问:“吃完了咱们就去石湾吧。你安排了车子了?”
陈英古怪的表情又上来了:“我昨天傍晚才通知霍家,毕厂长和唐研究员要去龙窑考察。没想到,天还不亮,霍家的轿子就停在招待所楼下了。”
毕苼飞快的盘算着。本来在儋州的时候,就定下政策,要让霍家彻底服帖。既然霍家做足了低姿态,老娘一行就坐他们的轿子吧!一群人钻进小轿,一队武装探矿护路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向西而行。其实毕苼没考虑到影响。儋州工业园那群人也是嚣张跋扈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习惯。
毕苼一行还没到庄外,霍晟睿已经带着几位族中长老迎候。毕苼刚一下轿,霍老先生就一躬到底,口称“大宋天威浩荡,老朽有失远迎。”其实这一躬,小半拜的是毕苼和唐英,大半拜的是他们身后的武装探矿护路队,拜的是他们背上彪悍的野牛步枪,拜的是他们腰里铮亮的工兵铲。
这么一位老先生给自己鞠躬,毕苼就是再装大也不能没有表示。她正待扶起老者,却被唐英拉了一下,怔在原地。唐英不动声色,等了三四秒才说:“老先生辛苦了,请起来吧。”声音平铺直叙,不带半点感情。随后探矿队队员们整齐地跑起来,两位战士在霍家议事厅大门两侧站定,神色肃穆。另外十人嚓嚓嚓地跑进议事厅,一侧五人,站成两排,几声立正稍息向左转,看得族老们心惊胆战,这群人怕是要抄家也是一把好手。
唐英微微一躬,大手一伸:“毕姐,请!”然后唐英的小眼神儿眨了两眨。毕笙秒懂,立刻摆起架子,迈着小方步,一眼不看霍家众人,抬腿就往霍家议事厅里走。刚进门,唐英一声高喊“敬礼!”,十位探矿队员整齐划一,摘下野牛步枪,斜指天空,齐放空包弹。近在咫尺的毕笙被震了个头昏眼花,强自坚持,倒是族老们被吓倒了一个,一屁股坐到地上,面白如纸。
毕笙倒背着手,小方步踱到大天井里。入眼是四座并列的大型建筑,气势宏伟,庄重规整,从左至右依次为“霍勉斋公家庙”、“椿林霍公祠”,“霍氏家庙”和 “石头书院”或饰以人物花草,或饰以高浮雕,精巧细腻。中间的家庙和公祠均有石台基,渐次升高,前殿天井建有四柱三间冲天式石牌坊,其中霍氏家庙的额题“忠孝节烈之家”和“硕辅名儒”,椿林霍公祠的额题为 “祖孙父子兄弟伯侄乡贤”和“文章经济”,端的是雄伟壮观,可见霍家经济实力不俗。毕笙心想幸亏一开始就用野牛步枪震慑住了他们,否则指不定怎么起刺儿呢。
祠堂里静悄悄的,众人屏气凝神,战战兢兢。毕笙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久闻石湾霍家瓷窑兴盛,海内闻名。今大宋克复神州,天命所归。首长天恩浩荡,有心拉你们一把!限你们三日之内,整合佛山制瓷业,成立佛山瓷业有限公司筹备委员会。霍老头儿,就你,当会首!三日之后,管委会见!”毕笙杏眼一瞪,努力做出威严的表情。可是谁成想这女魔头其实也是外强中干,不争气的小心脏砰砰跳着,背心早就湿了一大片。
唐英故意扯出公鸭嗓,嚷嚷着:“哪家陶瓷大户抗拒天恩,不受王化,胆敢不来参会。哼哼……”他从身旁的探矿队员腰上一把摘下工兵铲,飞抡一铲,锋利的铲边儿直直砍进楠木大椅背里,发出“咄”的一声闷响。然后唐英大喊一声:“走!”探矿队员们又是一声空包弹齐射,拥簇着毕笙和唐英,哗哗的脚步声踏出门外。祠堂里只剩下那支工兵铲,还斜斜地插在椅背上。
“霍老头儿,你领路,我们去龙窑看看。”唐英趾高气扬地走过霍晟睿身边,不紧不慢的吩咐道。然后一掀轿帘,先请毕笙坐进去,然后他也钻了进去。
感受到轿子重新晃荡起来,毕笙这才松了一口气,揉着胸口看唐英。唐英也长舒一气,小声笑道:“还好,还好,没露馅!”毕笙捏拳,狠狠敲在唐英腿上,咬牙切齿地笑骂道:“你个死鬼!紧张死我了!”唐英一把抄起毕笙的小拳头,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去摸她的脸,让毕笙笑着躲开了。
没过多时,一行人便赶到了龙窑。这个龙窑是霍家最大的窑,迄今已经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毕笙仔细观瞧,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窑的原理。龙窑分窑头、窑床、窑尾三部分,依山坡倾斜建造,成一长隧道形窑炉。唐英用手比划了一下,龙窑约与地平线构成10到20度角。窑头角度较大,约20°,中部约15°,后部约11°。
毕笙小声问唐英:“这窑怎么不设烟囱?”
唐英也小声答道:“窑头就是预热室,这座窑长度至少六十米,横截面积不到3平米,所以窑本身就起着烟囱的作用。”
毕笙:“这窑烧什么的?”
唐英:“肯定是烧柴的。你看这窑,窑头最小,便于烧窑开始时热量集中,利于燃烧,中部最大,窑尾大于窑头而小于中部。拱顶成弧形。窑顶有五排直径约0.15米的投柴孔,窑身两侧有两个窑门。这窑造得很巧。你别瞧不起它是烧柴的,药工们作业时,在窑室内码装坯体后,将所有窑门封闭。先烧窑头,由前向后依次投柴,逐排烧成。烧成温度最高达1300℃,还能控制还原焰。”
毕笙:“嘶……可以啊。”
唐英下巴一扬:“霍老头儿,我说的可对?”
霍城睿赶紧过来拍马屁:“对对!唐大人慧眼识珠,字字儿都答在点儿上。”
唐英不屑一笑:“切!雕虫小技。有机会让你们去马袅好好看看什么叫连续烧成式隧道窑,比你们这破窑效率高五倍!你们这群人呐,图样图森破,有时拿衣服!”唐英学着元老的口头禅,狠狠打击着霍家的信心。
霍家家主当然是不服气的,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一脸谄媚地附和着:“是是是!元老院科工神力,不是我等一介草民能窥探天机……”
唐英打断他:“行了行了,现在元老院有个任务交给你。”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瓷杯垫,笑眯眯地说:“三天内,去管委会开会之前,你给我复制出来。否则……”唐英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老子砍你头哦!”
毕苼和唐英一行,牛逼哄哄的来,趾高气扬地走,留下霍老先生撅着屁股作长揖。等小轿走远了,几个族老才敢上前,扶着家主坐下。家主却不轻松,从袍子底下掏出那块白瓷片儿,细细端详起来。
这块白瓷片刚一入手的时候,霍老就知道不是凡品。很小的白瓷片,粗看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瓷杯托,做成一个浅瓷碟的样子,锯齿状的边带惊人的均一。摸一摸,温润如玉;掂一掂,轻盈如纸。放在阳光下,洁白细腻中又透着亮儿,好似把天空装进了奶白色的玻璃片儿里。碟子中央一小蓬带叶莲花,色料很正,雍容华贵,作画一丝不苟,连墨线都一般粗细。小碟轻薄洁白,瓷质细腻通透,釉面润泽光亮,彩绘栩栩如生。
霍老小心翼翼敲打了一下小碟子,回声清脆响亮,余音袅袅。霍老颓然,喃喃道:“老天爷啊,这是要灭我霍家吗?”
几位族老劝道:“咱们集中最好的工匠,烧上一炉最上品的薄胎瓷,也就交差了!”
霍老苦笑道:“便是薄胎瓷足够轻薄,可是这迎光通透的瓷质,咱们便做不出来啊!再者,你们对着阳光仔细看看!”
一位族老颤巍巍接过瓷碟,迎光细瞅,竟然还有丝丝暗纹。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正好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了。
只见一名探矿队队员直冲进人群,翻身下马,递给族长一个木盒,朗声道:“唐研究员说忘了给您一份见面礼。请您当面打开吧!”
盒子被下人小心翼翼打开了。大堆的木屑里,躺着七八个规格完全相同的瓷碟。这位族老抖抖索索的拿起一个瓷碟,跟自己手里刚刚细品过的瓷碟对比,真真儿是分毫不差,恍惚间差点忘了哪个是刚才细细品咂的瓷碟,哪个是刚入手的瓷碟。他长叹一口气,同样颓然地跌倒在族长身边。
三天后,霍老领着十五家大磁窑的家主,去管委会成立那个劳什子的佛山瓷业公司。一见到唐英,霍老便大吹法螺,自称十五家大磁窑无一家能烧出这等神瓷,只好负荆请罪,杀剐皆认。唐英当然不会真的杀他,不过就是另一个下马威罢了。按照儋州工业园的计划,下马威有三连击。第一击,用强悍的武力震慑霍家。第二击,用高超的技术降服霍家。第三击,用恐怖的量产能力彻底压垮霍家。霍家要么乖乖合作,要么灰飞烟灭。现在就要给他们展示元老院的工业量产能力,事儿就成了。
“各位家主,你们先看看每个人面前的白瓷缸子,就是给你们泡茶的白瓷杯,算什么水平?”
各位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族长说话了:“胎壁尚算轻薄,釉质也算匀称,当然算不得神品,就算上品吧!”
“上品?好!首长们一直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在我看来,这杯子算不得上品,实实在在就是中品。当然,以伪明工匠来看,算它中品太委屈了,可也就是勉勉强强算上品下级而已。首长还教导我们,要官兵一致,官民一致,所以,我们大宋全国各地,上至县郑甫、市郑甫,下至贩夫走卒,工人农民,用的全是这样的杯子。这就是琼山陶瓷厂的量产货。你们猜猜一年要有多少这样的产品问世?告诉你们吧,各种瓷杯、瓷碗、瓷盘,乃至电线杆子上用的瓷瓶,化工厂里用的瓷箍,等等,一年至少四百万件!就靠六条连续式隧道窑的产能,远远超过你们这些土窑和破柴火。说回这瓷杯子,你们可知道这杯子多少钱?在临高东门市场,一块澳元,你能买一百二十个杯子!霍老,您也别多心,我不是针对您。我是说在座的各位,没一个能打的!”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家主们细细品味这跨时代的碾压。不过他们许多人还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指不定是胡吹大气罢了。不过唐英没给他们怀疑的机会,特意给他们带来了电影胶片。幸好已经有家主见识过了这新奇的澳洲洋片,这次就没有以前的惊骇之感了。
片子不长,短短六分钟的无声电影,已经让家主们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毕苼给大家担任了无声电影的义务讲解员。只见画面上,整齐的直线型耐火砖砌长隧道,充当着窑体。窑底敷设着轨道,轨道上运行着窑车,先进的燃烧设备设在隧道窑的中部两侧,构成了固定的高温带和烧成带,燃烧产生的高温烟气在隧道窑前端烟囱或引风机的作用下,沿着隧道向窑头方向流动,同时逐步地预热进入窑内的制品,这一段构成了隧道窑的预热带。工人们又在隧道窑的窑尾鼓入冷风,冷却隧道窑内后一段的制品,鼓入的冷风流经制品而被加热后,再抽出送入干燥器作为干燥生坯的热源,这一段便构成了隧道窑的冷却带。家主们都是烧窑世家出身,心下都在暗暗琢磨,这一条连续窑的产能怕是能抵得上自家四五条龙窑了。等到毕苼介绍道,在台车上放置装入陶瓷制品的匣钵,连续地由预热带的入口慢慢地推入,而载有烧成品的台车,就由冷却带的出口渐次被推出来的时候,尤其是毕苼强调大概每一小时就能推出一车来的时候,家主们几乎要崩溃了。这哪里是四五倍的产能,简直就是四五十倍的产能啊。毕苼穷追猛打,又说琼山厂的连续窑,能利用逆流原理工作,热利用率高,燃料经济,因为热量的保持和余热的利用都很良好,所以燃料很节省,比起传统的倒焰窑可以节省燃料百分之六十,所需人力竟然不足倒焰窑的一半。有些人终于受不了刺击,一头栽倒在座位下。
影片放完了,毕苼和唐英也给他们几分钟消化刚才的惊骇。霍晟睿喃喃道:“这真是……我石湾陶瓷业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唐大人您就说吧,艹民听着呢。”
“那好,先说坏消息吧。我们首长说了,要在佛山建设新的连续窑生产线。”
回想起影片里怪物一般的连续式隧道窑生产线,不少家主暗叹自家药丸。
“不过,首长们经常教导我们,要以民为本,共同富裕。所以,我们带来的好消息是,各位家主可以投资新的瓷业公司,按股分红。”
此时毕苼也帮腔道:“各位家主不用急着作决定。明天早上,想要入股的,就过来签合同。一股两万五千两银子,折合澳元两万五千块。总共给你们二十四股,也就是六十万两银子的股本。可以用土地等生产资料折价,具体折价数额由佛山的王暮清元老带人核实。不过你们那些破窑就别拿来折价了,我们天工公司看不上。”
一个矮胖子拘谨地问:“敢问官爷,不知官府占股多少?”
“首先纠正你一件事。我们是天工公司,不是郑甫。天工公司是一家合法经营的高科技公司,和大家一样,都是民间公司。老先生,说话是要负责的,我希望您记住这一点。”
“是是,是艹民糊涂。那天工公司占股……”
“七十六股,技术股。”
“什么?哪有这么严苛的道理?!”家主们愤怒了。
“虽说我们是民营企业,但是我们的股东,你们知道是谁吗?”唐英嘿嘿笑着,“既然要合作,就要有诚意。我也披露一下我们天工公司的股权结构。其实我们天工公司一共就十一股。乔蒽首长领衔的儋州石化总厂、张枭首长领衔的儋州原料药基地、齐楚秦首长领衔的儋州化工总厂、石出由首长领衔的长坡矿区开发公司和陈环元老领衔的特化联各占两股。我和毕苼,个人各占半股。至于这天工公司本身嘛,现在毕苼是CEO,我是CTO。由于我们天工公司是未来的佛山瓷业公司的绝对控股股东,所以,未来的董事长,还是由我来担任吧。”
虽说心有不甘,但是能坐在这间屋子里开会的人绝对不傻。这天工公司看上去是个民营企业,其实就是儋州工业元老们的洗钱公司。能入股佛山瓷业公司,不但郑智上安全了,经济上也抱上了摇钱树。不上这条船,不去表这个态,佛山税务局分分钟查到你破产。
一群大户们忧心忡忡回了祠堂,刚一落座就吵炸了。一群族老认为这是大宋官府来勒索钱财,另一群族老则是坚决要上这条船,至少是要表这个态跟着大宋混。正当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霍子衡从海康急匆匆赶回来了。
“你回来的正好。你看看这元老院的屠刀,已经挥到咱家头上了。”
“四叔,这不能算屠刀,这是宝刀哇。”
“老四你先别抱怨,让子衡好好说说,怎么是宝刀了?”
“各位叔伯,侄儿在海康任职多年,亲眼目睹了本地瓷业的凋零!这次元老院开出来的二十四股,已经足够让咱们霍家吃个肚圆儿。不参这个股,明天要饭都没人施舍。”
“其实现在,在琼州府和雷州府地界,都已经没有咱们这种烧瓷的散户了。四叔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当然比琼州雷州的窑户大,但是,比起元老院的产业,咱们就是散户啊。我记得海康那边,以前也有一些烧瓷的窑户。那时候元老院没管他们,自顾自地在琼山烧他们自己的瓷。可是海康的散户们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瓷便宜了啊!”
“他们摇着船去码头卖,收瓷的人就跟他们说,瓷盘六文,碗七文!”
“他们就愤怒了,喊着,去年不是十三文吗?”
“收瓷商也不恼,笑呵呵地说,十五文也收过,不要说十三文。”
“散户们就在码头喊上来了,质问道,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有人苦苦哀求提高价格,有人还鼓劲儿,说,我们不要卖了,我们拉回家自己用吧!”
“可是收瓷商根本就不着急。他们反唇相讥道,吓,你们不卖,我们就没有瓷了吗?元老院的大平板船,一次就能运来几万件。上一船的货我还没卖完,这个月的送货又快到了。人家一澳元批发一百六十个碗,比你这碗周正!我还来收你的碗,真是你上辈子积德啦!不卖,不卖你能吃碗?”
“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大宋元老院的产业开到哪里,哪些东西就烂便宜,便宜到没边儿。抗拒元老院王化的,不是破产就是蜉蝣地。破了产的就送南洋开荒挖矿,也没有比蜉蝣地好多少。倒是那些乖乖合作的,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比如广州大世界里那个李家熟食铺子,就是靠上了元老院的船,做什么曲奇,银子都赚疯了。跟元老院合作才有好出路,这话,琼州人认,广府人认,咱们佛山也不能不认啊。”
“当初常首长和文首长在海安、徐闻搞起的糖业公会,早就取代了海安堂,成了南国最大的糖业霸主。敢对抗的,不管是古家海盗还是日义成的祝安,早就死的不知道尸首哪里去了。各位叔伯,咱们霍家可不能走这条死路啊!我从广府那边任职的同僚那里听来的,说是广州商业局正在调拨一批瓷器来佛山,要搞什么供销社,批发价是一块钱两百个瓷碗。真走到这一步,咱们霍家可就灭了。”
不跟元老院合作就是死路,霍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佛山铁业正在经历这个过程,霍家也看在了眼里。只是没想到,这把刀这么快就落到自己头上了。新公司里自己全族只有24股,明显就是让自己做小。霍家祠堂里静悄悄的,简直落根针都能听见。
霍晟睿沉吟了半晌,小心翼翼开口:“子衡啊,没法子啦?”
霍子衡苦口婆心:“大宗,这是好事儿。”
霍晟睿自说自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就是二十四股嘛,我大宗认领四股,十万两。各支族自己商量,再分那二十股,没钱可以跟大宗借……”霍晟睿边说,边艰难地起身。婢子们一看,赶紧过来搀扶他。直到霍晟睿颤颤巍巍走出祠堂,还在喃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不过啊……躲不过……”
霍家也不是铁板一块,祠堂里吵到深夜。有的支族或许眼光远大,或许惧于威慑,准备乖乖掏钱。有的支族腰杆子硬,老七就说,咱年轻时候搬瓷胚累着了,腰膝有伤,老子我弯不下腰呀,也跪不下膝!霍子衡暗暗记下了几个“刺儿头”,晚上偷偷去敲唐英的客房窗户。唐英听后狡黠一笑,从武装探矿护路队里派出有两个精健的汉子。他们身穿夜行衣,行走房梁如飞,跟特侦队简直一个路数——其实他们就是武装探矿护路队专门委托特侦队培养的特殊战士。在霍子衡的指点下,这俩人给每个刺头的床头上丢了个纸条,上书“元老院万岁万万岁,唐大人千岁千千岁”。第二天祠堂再议,各支族团结一致,踊跃认购,场面十分火爆。佛山瓷业成立大会,唐英摸着探矿护路队的钢枪钢炮,边摸边拉着他的公鸭嗓:“我们大宋向来是以德服人,与各民营企业主一直维持互相扶持的友好关系……你看这个炮弹呀,它又大又圆……我们认为,佛山瓷业各股东都应该以合作和发展为主题,精诚合作,共创辉煌……你看这个炮管啊,它又长又粗……我们应该放下成见,为大宋经济发展共同努力……你看这个加特林啊,它……它射的很快!……请问各位股东还有什么问题吗?”过了个把月,这事儿让王企益知道了,大摇其头:“这齐楚秦的手下怎么跟厂公一个路数?本来应该是官家公子哥和富家小姐的金玉良缘,你这给整得跟强抢民女似的!你能不能撕块遮羞布给自己盖盖?”齐楚秦反驳道:“等着他们好好谈恋爱?我没时间了,只能霸王硬上弓,抓紧时间给央钢找劳动力!王局你是不知道我们在香山那儿劳动力缺口有多大!至于什么感情,去他酿的,先强歼后恋爱吧!”
毕苼和唐英知道,霍家当前的老实合作,还是建立在自己的枪杆子威慑上。要让霍家彻底臣服,还是需要展示技术。他们筹集到六十万元资金之后,立刻存进德隆银行,并划拨四十万元向特玻瓷集团购买两套连续窑及相关生产设备。其实这都是官面上的操作,这两套连续窑设备早就被他们带到佛山来,早就开始安装了。以齐有威为代表的一群前难民,早就准备以烧瓷工人的身份干活了。
这两套设备到底该卖多少钱?其实只算成本只有一千多澳元罢了。况且这还是儋州特玻瓷集团和儋州工业园砖瓦水泥厂的产品,直接按成本价提供也就罢了。可是既然毕苼和唐英能搜刮到六十万元,不黑他四十万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贪婪。儋州工业元老联席会议上,石出觉得这玩意儿把利润拉到四十倍,简直丧心病狂,结果被轮值主席乔蒽当场教育了一番。乔蒽说,工厂里机器坏了,厂长心急如焚,找了个专家来解决问题。专家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用粉笔在机器某处画了条线,说打开这个盖子,把里面的线圈减少六圈。再开机器,问题解决了。厂长问,我给你多少报酬合适啊?专家就说,一万美元吧。厂长怒了,哈?画条线就一万美元?专家慢悠悠说,不,不,画条线一美元,知道在哪儿画线,九千九百九十九美元!现在连续窑是咱们髡贼独有的黑科技。材料成本,一千块钱。知道怎么建造连续窑,四十万元都算便宜了呢!石出由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乔蒽,你以为我说这东西卖贵了吗?我就是说这东西我们卖的简直丧心病狂地便宜!这事儿也别讨论了,都听我的,四十万元只能算一条生产线的售价,另一条生产线是他们贷的!
毕苼和唐英迅速进入招工环节。招工之前,毕苼又去了一次龙窑。她从一开始接触的就是元老院的工业制瓷流程,这次想趁机观摩一下手工制瓷是什么路数。唐英趾高气昂,连说那粗笨的方式跟首长们根本不能比。毕苼一跺脚一噘嘴,我就要去看!心上人独门绝技一出,唐英马上缴械投降,乖乖陪着杀奔霍家。
霍晟睿,霍家族长,现在是佛山瓷业的副总,带着毕苼去找本门最好的制瓷匠户,远近闻名的霍子敬。子敬窑在这次风波中窝了一肚子火,知道自家被外来户处处压制,这次是憋了一口气,打着证明自己的心思,发誓要烧出最好的瓷,给这两个澳洲假髡看看我霍家的瓷胆!
传统制瓷,第一步便是练泥。霍家从矿区采取瓷石,先以人工用铁锤敲碎至鸡蛋大小的块状,再利用水碓舂打成粉状,淘洗除杂,沉淀后制成砖状的泥块。然后再用水调和泥块,去掉渣质。子敬窑雇佣了十几个学徒工,他们或用双手搓揉,或用双脚踩踏,把泥团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并使泥中的水分均匀。
然后转入拉坯程序。霍子敬亲手将泥团摔掷在辘轳车的转盘中心,随手法的屈伸收放拉制出坯体的大致模样。“拉坯是成型的第一道工序,拉坯成型首先要熟悉泥料的收缩率。这儿的瓷土总收缩率大致为五分之一。”唐英一边给毕苼解释,一边冷眼观瞧霍子敬。霍子敬老大不痛快,有一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
拉胚这道工序,需要根据大小品种和不同器型及泥料的软硬程度予以放尺。由于佛山瓷泥的柔软,拉制的坯体比之其他黏土成型的要厚。拉坯不仅要注意到收缩率,而且还要注意到造型。如遇较大尺寸的制品,则要分段拉制,从各个分段部位,可看出拉坯师傅的技艺好坏和水平高低。霍子敬心想,你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拉的可是最好的大胚,让你瞧瞧我的手艺!在霍子衡巧手之中,一个高瓷瓶的模样渐渐成型了。唐英也不说风凉话了,赞叹道,拉胚好手艺!将来去央钢当苦力可惜了!
霍子敬展示的下一道工序是印坯。印模的外形是按坯体内形弧线旋削而成的,将晾至半干的坯覆在模种上,均匀按拍坯体外壁,然后脱模。这一道工序其实没啥技术含量,有技术含量的是下一道,利坯:将坯覆放于辘轳车的利桶上,转动车盘,用刀旋削,使坯体厚度适当,表里光洁。 毕苼没见过这道工序,唐英就给她解释,利坯,也称“修坯”或“旋坯”,是最后确定器物形状的关键环节。师傅手艺好不好,就看他能不能让器物表面光洁、形体连贯、规整一致。内外修坯是制瓷工艺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因为利坯不仅需要熟悉泥料性能,而且要熟练掌握造型的曲线变化和烧成时各部位的收缩比,以及各部分留泥的厚薄程度。而且,在同一器物的不同部位,坯体厚度各不相同,因为不同部位在高温烧成时的收缩率和受力情况不一致,所以利坯时还应控制不同部位的泥坯厚度,以防止其烧造时变形。
毕笙听了大吃一惊,这利坯工控制厚薄全靠一双手?唐英点点头,对,就是靠一双手,靠多年锻炼出来的手感。你看这位师傅,他对于坯体厚薄程度的控制及其识别方法,就是以手指上下抚摸,轻轻弹叩,听其不同部位的响声。霍子敬弹到坯体较厚处,发出“咯咯”声。修至中等厚度时则发出“咚咚”之声。你等着,当他修至适当薄度时,弹之则发出“卟卟”的脆声。这次轮到霍子敬目瞪口呆了——自己这多年的手艺居然被一个外人看穿,顿时觉得自己简直被扒光了。
大汗淋漓的霍子敬终于完成了利坯,转入晒坯环节。一群学徒工把加工成型后的坯摆放在木架上晾晒。晾晒需要好久,霍晟睿和霍子敬就带着众人直接去看已经晒好的胚体的刻花工序。霍子敬依然亲自刻花,只见他或用竹刀,或用骨刺,或用铁刀,在已干的坯体上刻画出花纹。最后施釉。霍子敬连续给十几个器皿施釉。他有意炫耀,普通圆器有的采用了醮釉,有的采用了荡釉。几个大型圆器,他又炫耀了吹釉。施釉工艺看似简单,却是极为重要和较难掌握的一道工序。要做到坯体各部分的釉层均匀一致,厚薄适当,还要关注到各种釉的不同流动性,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都是霍子敬几十年的老手艺了。
终于到了烧窑环节。学徒工们首先把陶瓷制品装入匣钵,烧窑时间过程约一昼夜。先砌窑门,点火烧窑,燃料是松柴,把椿工技术指导,测看火候,全屏肉眼掌握窑温变化,决定停火时间。最后经过彩绘,釉上彩如五彩、粉彩等,在已烧成瓷的釉面上描绘纹样、填彩,再入红炉以低温烧烘。看完了整个流程,毕苼心下暗暗佩服,唐英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根本就是把“看不上”三个字写在脸上了。霍子敬当然不服气,斗胆请唐大人展示神技。唐英不屑的一笑,跟霍晟睿说,明天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标准化生产。
第二天,唐英不但邀请了霍城睿和霍子敬,连同霍家各支族都请到了烧窑现场。唐英随便叫住了两个工人,让他们给各位股东们展示制瓷技术。被叫住的这俩人,恰好就是跟着新一批材料刚刚抵达佛山的新工人齐有威和他老婆钟神秀。齐有威在家乡也见过别人烧瓷,工序复杂得很。在香山培训了半个月,齐有威大开眼界,瓷原来可以这么搞!全然不需要任何技术,只要能搬得动泥坯,所有的精细活儿全让机器包揽了。这水火之力的神奇机器,做出来的瓷盘子比十里八村最厉害的瓷酱还要规整,价钱又便宜,简直就是拿最好的货,卖不可思议的低价。钟神秀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一个小地主婆,现在沦为妇女合作社的低溅的洗衣工,她不满意。本以为自家先生识文断字,总能混个书办吧,却被派来当力工,她更不满意。唯一满意的就是俩孩子都上了学,而且一个月只要交一毛钱就能管两顿饭。可这事儿就换齐有威不满意了,这髡……髡老爷们的启蒙教材,跟大……啊不,伪明相比简直处处不同。一上来竟然教的是蛮夷文字“汉语拼音”,字也不像个字,缺笔少划的。可是再想想髡老爷们拉着自己从死亡线上爬出来的恩德,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怨起了。
唐英带着大伙到了滚压机旁边。齐有威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麻利地把石膏模具垫在滚压机台上。随后他往模具里丢进去一点瓷泥。蒸汽机带动着滚压机压下来,压头落下打了一个滚,抬上去就是一个完整的碗胚子。齐有威用一个特制的夹具,刚把上一个碗坯子夹出来,钟神秀又开始做第二个坯子。只见两人一左一右,如同变魔术一般,不到五分钟就摆满了整整一小车,一百多个碗胚子。这时候,早已等待的力工赶紧走过来,推着小车就过去了,第二个空小车马上取代了刚才的位置。所有股东目瞪口呆。霍老颤颤巍巍拎起一个碗坯,厚薄十分得当,自己家做了三年以上的学徒工才能做出来的均匀程度,被这台神奇的机器彻底击败了,况且生产效率提高了岂止上百倍。等他们知道齐有威刚做这行不到半个月,一个个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抬不起头来。
传统瓷器的生产需要高超的手艺执行利坯工序。但是元老院的“利坯”简直太简单了。反正坯子本身就够匀称了,齐有威和钟神秀只需要用海绵抹一遍坯子就够了。这让霍子敬内心深处出现了深深的挫败感。唐英带着众人穿过了制坯车间,走过巨大的晾场,晾场里海量的碗坯子、盘坯子、瓶坯子,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目来的坯子差点晃瞎了他们的眼。然后就看到工人们又把晾好的坯子运到上釉车间。本来上釉也是一门技术活,所需人力也很大,但是在这儿,神奇的一幕又出现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力工,举着一个大卡槽。随着领队一声令下,大卡槽咕噜一声浸润进巨型釉缸里,一次就能为七八十个碗坯子上釉,速度也快得很。上完釉,卡槽往小车上一放,四个力工同时掰动卡榫,几十个碗坯子稳稳当当又回到了小车上。运输工赶紧跑过来,推着小车继续沿着轨道前进,这就到了连续窑的窑门前。随着炉工一声喊:“开门,当心!”,大窑嘴慢慢打开,每个人脸上都映出了红光。运输工把小车挂在铁缆上,炉工一拉蒸汽机的把手,铁榄拉着小车就进了炉子。各位股东看这连续窑都快直了眼,前门进车,后门出车,不到一个钟头一辆车,一昼夜不停歇就是七八千货,这样一条生产线一年就是两百万件货!想想自家的龙窑,生产效率能有人家百分之五就烧高香了!
烧完的素胎白瓷还要描画。霍家本来心想,这描画你总不能再用机器了吧,没想到髡……髡老爷们竟然拿出来一叠花纸。浸泡一下,黄色的底纸就掉了下来,只留下有画的那张薄纸留在白瓷上。贴纸工拿着一个弧形刮刀,左一抹,右一抹,就把白瓷和贴纸之间所有的空气都赶走了。然后又过来一个女工,背上有一个类似于农技员喷农药的那个背桶,一手举喷头,一手压手杆,清水嗤嗤地均匀喷洒在画纸外侧。最后晾晾干,又进了低温窑烤了一会儿,精美的瓷器全出来了。霍家众人一边怅然若失,一边暗自庆幸。怅然的,是自家手艺跟元老院相比,真如萤火对日月。庆幸的,当然就是佛山瓷业公司里,自家好歹保住了24股。大家都相信,哪怕只有这个24%的股份,自己也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机械化连续式隧道窑、注浆成型、丝网印刷、精确温控,这是连续窑生产线的第一次亮相,就彻底降服了石湾霍家。尤其垂头丧气的,就是昨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制瓷高手霍子敬。唐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过来拍着霍子敬的肩膀,说给他们看点真正牛的东西。
“子敬兄,给你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霍子敬就像丢了魂一样,双目无神看着唐英。
唐英又把当初吓唬霍家的小瓷片掏出来了。霍子敬一见这瓷片,顿时激动起来。
“想学吗?我教你。”唐英神秘地笑着。
接下来的几天,是霍子敬等人大开眼界的几天。唐英收集了霍家最好的十几个烧瓷好手,教给他们一个超越时代的技能——骨瓷。
通常,骨瓷的生产由六大工序组成。并且,各个工序上都需要实施高技术水平的品质管理。这也是唐英坚持要找制瓷精英来做骨瓷的原因。
首先就是原料。唐英教大家将最上等的骨粉、长石、石英、高岭土、球粘土加水后粉碎调和,调制成泥浆。骨粉最多,要占总质量40~45%。这个时代的瓷匠没有一个懂得骨粉还能入瓷的道理,唐英便解释说,骨粉可以提高烧制后的莹润乳白光泽和透光性。
与他们传统的练泥法不同,骨瓷胎的成型方法要根据制作产品的种类而有所不同。盘子、碗等圆型产品,用轮制法拉坯成型。壶、盛肉汁的罐子等不规则形状的餐具,是将泥浆灌入石膏铸模中做出来的。而椭圆型、方形的盘子等,是将泥浆灌入双层的铸模中成型的。成型后干燥的坯体上,用沾了水的海绵小心翼翼地去掉表面的毛刺和瑕疵。唐英教得用心,瓷匠们学得狂热,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泡在小车间里练手艺。
然后就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次烧结。与传统的瓷器制作不同,骨瓷的烧结是在1220度到1270度的氧化焰环境中烧成,烧结温度窗口非常窄。唐英带来的铂钯热电偶终于派上了大用场。瓷匠们观瞧这热电偶,啧啧称奇,哪怕自己火眼金睛看了几十年焰色,说到底也不如这热电偶啊。通过此工序,坯体可以获得骨瓷本身的强度和透光性,并且变成白色。骨瓷的坯体由于烧结的原因会收缩20%左右,因此有可能会发生变形或烧裂。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唐英将坯体放在一种叫做石出由夹具的耐火夹具上,随着温度的升高,促进坯体按照夹具的形状进行收缩,从而使坯体的形状趋于稳定。另外,唐英还带来了各种特型夹具,毕竟摆设品、花瓶等形状不规则的物品不能用通用夹具,只能专品专备。瓷匠们看着自己亲手烧出来的骨瓷白胎,成就感爆棚。
骨瓷的釉药也跟传统瓷器不一样。骨瓷的釉药,就是在玻璃粉末里加入高岭土制成。由于烧结坯体没有吸水性能,将它浸入釉药里无法上釉,因此要用喷雾器仔细地吹釉。唐英带着瓷匠们,非常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喷釉,生怕一个不小心,厚薄没掌握好就废了——这可是顶级瓷,容不得半点瑕疵。
上了釉的坯体,为了避免直接被火烧,还需将它放入一个护套中,然后一个个摞在运货小车上送入窑中。在1100至1140度的氧化焰环境中进行第二次烧结,在此过程中表面的釉药溶化,从而与坯体完美地融合。烧成后的坯体,经过唐英非常细致地检查后,只将合格品送去进行绘制。不合格的瓷,就跟上一步烧裂了的瓷一起,被唐英带着瓷匠们坚定地砸碎了。有人边砸边哭,一边哭却还要用力砸。唐英大人说了,咱们这是顶级瓷,就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为了使骨瓷更加精美,需要进行绘制。瓷匠们坐在白胎前,一丝不苟地将美丽的图画一笔一笔画上去。霍子敬手抖了一下,一片莲叶歪了。唐英看到,一把拽过白胎,带着霍子敬去砸瓷。霍子敬流着泪,坚定地砸得粉碎,转头就去绘制另一个白胎。终于,他们将绘制好的坯体,放进低温炉里,用780到820度的窄温窗中进行第三次烧结。终于,一星期前把霍家老少震得七荤八素的骨瓷,在霍家工匠手中诞生了!霍子敬抱着自己亲手烧出来的骨瓷,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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