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连阳三四事续
知道南岗排为首的州属三排老老实实地接收农技员的农业改造意见之后,黄超又心安意得地回到了连州城内。倒不是黄超已经对平瑶工作彻底放心,而是因为他的一个恶趣味已经初见成效,眼见八排瑶的平定工作目前进入瓶颈,马箭、军寮、火烧三排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不理不睬,里八洞、大掌两排就编户为民这一条始终持排斥态度,自己再在三江圩坐镇也无补于事,干脆先回连州城休息一下好了。
连州东教场内,李冬中队正在进行日常训练,然后一队少年也在一旁跟着训练,站军姿、敬礼、停止间转法做得有板有眼,甚至比李冬手下的不少士兵做得更加像模像样。少年们专门由李冬本人训练,在休息的间隙,少年们就会围着李冬问:“李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打枪?”李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是同一个词:“快了,快了。”
这群少年不是别人,就是连州城里莫家、马家、曾家的几个年轻孙辈,这些少年在学堂里整天听的“之乎者也”和“仁义道德”都听腻了,军队的训练虽然纪律森严,但对他们来说却是饶有趣味。至于他们怎么突然参加起军队的训练来,这故事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黄超不是工作狂,虽然他的工作堆积如山,做也做不完,忙里偷闲的时候,喜欢到处逛逛,一来散心,二来也考察一下社风民情。一日,黄超就逛到了连州城内的学堂,连州归降后,城内也恢复了平静,自然一度关闭的学堂也重开了,莫松龄几个围城期间没人管的小孩也被家长们赶回了学堂上课。但其实无论是家长们还是学堂的教师都很彷徨,澳洲人听说并不搞开科取士这一套,广州城已经被澳洲人占了,他们去哪里考乡试,再说他们连哪里去考县试都不知道呢。城里的一些老童生变得更加的彷徨,读了这么多年书,忽然就没了出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由原教谕、训导主持的社学还在勉强支持,连州文名虽说不算出类拔萃,但历朝历代进士、举人都没少出,所以士绅们都愿意捐资助学,现在捐助没有停,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而莫松龄入读的学堂,由连州城内的“名儒”周鸿和何良田主持,何良田爱喝酒,每每醉酒了就不管学堂里的事,所以真正在学堂掌事的只有周鸿一人。周鸿认真负责,提着戒尺正在一一检查学生们的功课,平日里,周鸿对学生们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但还是今天马良驹的问题,却让他怎么也回答不上来。
“周先生,为何先看到电光,然后才能听到雷鸣?”
“我又不是雷公电母,又怎么会知道。良驹啊,你不要老是寻思这些有的没的,多读几本圣贤书方是大道啊!”
本来平时这个问题到这里就打住了,但马良驹却来了一句:“听说澳洲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
这让周鸿一阵难堪,正要用戒尺打马良驹的手心时,黄超叫住了他:“周先生莫要动手,这良驹求知好问是好事,虽有不敬之语,先生责骂他几句便是。”
见到黄超前来,周鸿拱手便是一礼,道:“素闻澳洲格物之学兴盛,请大人指教。”
黄超知道周鸿是想让自己难堪,但这种小学程度的知识难得倒一个在旧时空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吗,黄超当仁不让,径直走向讲台,开口说道:“我们听到雷鸣是听到雷电的声音,看到电闪是看到电闪的光,声音没有光跑得快,所以先看到电闪再听到雷鸣。”
然后马良驹又问:“那为什么又会打雷呢?”
周鸿想扳回一城,说:“那是上天想惩治不德之人。”
“非也,非也。”
这让周鸿感到不悦,道:“既然不是如此,那请大人说说是为何。”
黄超笑笑,说:“那先生容我做个小实验。”
“实验?”
“就是通过做某些事来验证一些道理。”
“那就请大人做这个实验。”
“那就请先生先恕我不敬了。”
“无妨,大人请做那实验。”周鸿虽然不知道那实验是什么,也不知道黄超会怎么不敬,但为了显示自己大度,还是应允了。
“那我开始了。”说罢,黄超便伸手往周鸿枯槁发白的头上用力摩擦几下,这明显让周鸿很是不爽,几分钟之后,黄超把手心往周鸿脸上一靠,周鸿“啊”的一声,便被电痛了。
学生们一阵哄笑,黄超趁热打铁,说道:“刚才这个实验,验证了摩擦生电的原理,周先生刚才被我手掌和他头发摩擦生成的电给电疼了。电有两种,一种是正电,另一种是负电,你们可以理解为阴和阳,正电和负电一相撞,就会产生电流,就是那种会让周先生痛的东西。打雷也一样,有些云带的是正电,有些云带的是负电,这两种云一相遇,就会打雷,而不是什么上天要惩治坏人。”
周鸿听得哑口无言,他不能说黄超胡说,毕竟他对于自己头顶的天、脚底下的地,除了知道天与地就在这,其他的一无所知。承认自己无知,周鸿感到很羞耻,这时学生们已经在不停地向黄超发问了。
“为什么月亮会有盈缺?”
“为什么天一冷水会结冰?”
“为什么天会下雨?”
……
问题接踵而来,让黄超应接不暇,他只得说:“这些问题在一本叫《十万个为什么》的书里面都可以找到答案,过几天我让广州那里送一套过来,你们大可找我借来看。”
这让周鸿知道,黄超这个澳宋大官其实格物之学只是学了一个皮毛,他有心给这个扰乱他讲学的澳洲人一个教训,便说:“我这些学生天资愚笨,无人指导怕他们也看不懂,还请大人偷闲能来这里给学生们讲一讲格物之学。”
黄超这个人精自然知道周鸿不坏好意,既然你有心挑战我,那我就让你输得底裤都不剩!
过了几天,黄超便带着叫人从广州捎来的那部《十万个为什么》来到学堂,自然这部原产于旧时空的书已经删去了不少不合时宜的问题,对于这群明朝少年来说,已经是百科全书的级别了。此时,知道黄超要来讲学,此时学堂除了一群少年,不少社学的学生也来到学堂希望听听澳洲人是怎么讲学的。
黄超根本不打算给他们讲什么格物之学,讲太多只是让那些老学究愈发地认为那是奇淫巧技,他知道周鸿有心要让他下不了台,肯定会有意散布他要来讲学的事。他早有准备,他要让这群明朝读书人知道,他在旧时空多年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教育不是盖的。看着学堂里熙熙攘攘的老老嫩嫩的读书人,黄超看到了几个挺眼熟的面孔,莫衿和莫扬两位举人,很明显是代表了崔世召的马体益,似乎酒还没醒的何良田,还有石遇亨等人,周良臣也特地请了假过来听课。
周鸿在讲台上说道:“致知在格物,素问澳洲大儒多长于研习格物之学,今日我们连阳三县的父母官黄大人特意前来给大家讲授格物之学,实乃我等之大幸!”
台下众人一些知道澳宋礼仪的人,已经用力鼓起了掌,但在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黄超没有在意这尴尬的冷场,径直上前,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讲课。
“诸位,鄙人不才,要是真想听关于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阴晴冷暖的学问,鄙人不是完全不懂,但也只是略知一二,所知所学仅仅皮毛而已,诸位要是想听这些方面的格物之学,诸位怕是要失望。唐代韩昌黎曾经当过阳山县令,在他的《师说》里提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从前所学,用我们澳洲人的话来说,就是经济学,是一门学好能知道怎么让一个国家变得国富民强的学问,用一句成语,就是屠龙之技。”
“屠龙之技,不用则已,一用屠龙,所知所学,不知何时能用上,一如其他许多学问。格物之学,在诸位看来,或许只是奇淫巧技,但格物之学能用在实处上,却能够发挥屠龙之用,故而澳洲才会下功夫研习格物之学,甚至是研习在诸位眼中无用的屠龙之技。”
“若是诸位今日想听我讲几句格物之学,好作为以后的谈资,那诸位大可散去了,一来我今天不打算讲格物之学,二来要是格物之学只能沦为谈资,那诸位听再多格物之学也是枉然。我澳洲人做学问,不喜空谈,但喜实干。”
“我澳洲研习格物致知之学,是为五谷丰登,是为百工兴盛,是为商旅繁荣,是为能夜不闭户,是为能人人安居乐业,是为能天下太平。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学问所在,研习透了即可造福黎民百姓,你们视之为奇淫巧技的,正是我大宋立国之本。”
“崖山之后,先人远渡重洋,避之澳洲,澳洲乃不毛之地,部曲有善于耕耘者,垦荒开田,方得免于饥馑;澳洲土人凶悍,多得有能工巧匠,造兵刃,筑城墙,又有武将善战,士卒骁勇,方得立足于澳洲;澳洲多瘴气,幸有医者妙手回春,我先人方得免于疫病。先人避货澳洲,人丁不过数百,纵是王公贵胃、文臣大夫,不耕田亩不得食,不战不得生。如此,先人方知空谈性理于国无益。”
“子曰:‘学而优则仕。’诸位治学,莫不想他日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可治学若只是为了中举做官,这就背离了治学的初心,煌煌一部《论语》,都是在让教导人做一个君子,可许多读书人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莫不想中了举能免了几亩田的税,当了官能捞一捞油水。试问孔孟先贤,有哪个说过君子该去贪这些蝇头小利?”
“我澳洲有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不违国法、不碍人伦的前提下,我大宋不但不阻止你们发财,还会鼓励、支持你们发财。可在伪明治下,许多官员却无视国法人伦,脑中没有圣人言,眼中尽是孔方兄。君不见,辽东战事每年加征辽饷数百万两白银,不知多少进了大小官员的腰包,而守辽东的士兵却连饭都未必吃得饱然后,才使辽东一败再败,建奴还连年入寇。”
“如今,伪明真是文人爱钱、武将惜死,我大宋如日东升,伪明之国云不久矣!为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研习射、御两艺,是为能射箭御车杀敌,所以君子本身必须能文能武,你们这群书生,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你有再好的品德又有什么用,不过三四十岁正当壮年就病病殃殃,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建奴、流寇施虐,你们不想着矢志报国,却还是想着怎么去当官,伪明能有今日如此不堪的境地,都是拜你们这群官迷所致。你们别想着我大宋会优待你们这群只会空谈圣人言的读书人,我大宋只会优待实干为民的人,哪怕他没读过什么书!”
说罢,黄超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群愕然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