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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集 阿瑟黑利抄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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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mr1628 于 2025-11-26 18:56 编辑

本系列基本上是阿瑟黑利各个作品的抄袭和翻拍作品,一楼留作目录


和本人其他同人共享世界观

大调查系列 https://lgqmonline.top/forum.php ... 21357&fromuid=19550

核生化系列 https://lgqmonline.top/forum.php ... 7&fromuid=19550

一 08跑道翻拍 https://lgqmonline.top/forum.php ... 38240&fromuid=19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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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引子一
公元1671年,辛亥。
当第一缕战火在马六甲海峡的潮湿雨林中被点燃时,没有人想到它会顺着洋流与季风,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一路烧到了新大陆安第斯山脉深处的波托西银山。旧世界在这一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骨髓深处的颤抖。
在那场后来被称为“全球震荡”的南洋战争中,战争的规则被彻底改写。
面对伏波军,那些曾由哈布斯堡、波旁或斯图亚特王朝引以为傲的军队,脆弱得如同精美的瓷器。旧世界的将军们挥舞着指挥刀,驱策着身穿闪亮胸甲的骑兵,推着笨重的黑火药前装滑膛炮,甚至以此为荣地列阵而战。他们手中最先进的武器,也不过是那些拙劣仿制澳宋早期外贸品的“南洋步枪”。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马克沁重机枪那令人窒息的金属风暴,是摩托化炮兵团在几公里外精准的覆盖射击,以及——最让他们魂飞魄散的——那些涂着鲨鱼嘴、从云端俯冲而下投掷死亡的“陆航”飞机。
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旧时代的荣耀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迅速蒸发。
战争结束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当那些喷吐着黑烟、挂着澳洲宋国齿轮星辰徽章的仿制福特AA和福特TT卡车,拖曳着修长的身管火炮,碾过维也纳古老的鹅卵石路面,驶过巴黎的凯旋门,停在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时,整个欧洲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族们,躲在天鹅绒窗帘的背后,看着楼下全副武装、手持旋转后拉式步枪的黄皮肤士兵,第一次无法抑制住膝盖的颤抖。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这是文明维度的降维打击。
随之而来的是雪片般的条约。地图上的国界线被一支来自东方的红蓝铅笔随意重绘,无数领地变更了主人,古老的王冠落地,新的代理人加冕。
在经历了最初的休克与阵痛后,旧世界终于从废墟中恢复了一丝神智。他们惊恐而警惕地凝视着那个盘踞在东方的庞然大物,那个用钢铁、蒸汽和电力武装起来的“澳宋帝国”。痛定思痛,那句古老的东方格言——“师夷长技以制夷”,成为了欧洲君主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此后的二十余年,是疯狂追赶的二十年。
轰鸣的内燃机取代了马匹的嘶鸣,巨大的冷却塔耸立在泰晤士河与多瑙河畔。电力点亮了凡尔赛宫的黑夜,自来水管接入了柏林的公寓,冶金工业的黑烟开始笼罩鲁尔区。
虽然粗糙,虽然落后,虽然充满了模仿的痕迹,但汽车开始在欧洲的大道上颠簸,简陋的双翼飞机也开始尝试着征服天空。
时间来到了1697年。世界已经被强行扳离了原本的轨迹,在那条由澳宋铺设的、充满机油味与火药味的工业轨道上,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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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二:多瑙河畔的启明星
在旧世界诸神黄昏的阴影下,维也纳却沐浴在一种奇异而辉煌的新光芒中。
奥地利与澳宋的关系,被公认为是“新旧大陆友谊的典范”。虽然萨尔茨堡的大主教已经不再听命于维也纳,富庶的莫拉维亚也不再向霍夫堡宫纳税,但哈布斯堡的双头鹰依然骄傲地戴着神圣罗马帝国的冠冕。这顶冠冕如今有了新的含义——它是澳宋对中欧“务实外交”的最高奖赏,也是帝国在那片古老土地上最体面的代理人证明。
这种特殊关系的基石,浇筑于皇室的卧榻之侧。
历史上曾被死神过早带走的克劳迪娅·费利齐塔斯皇后殿下,如今依然容光焕发地主宰着维也纳的社交界。那曾令欧洲名医束手无策、被视为绝症的“痨病”(肺结核),在澳宋的一盒白色药片面前,甚至算不上一种体面的疾病。不仅皇后安然无恙,她那两位曾在历史上夭折的可怜女儿——安娜与玛丽亚女大公,如今也健康地在宫廷中欢笑。
更令哈布斯堡家族狂喜的是,1678年,一位健康的皇子降生。利奥波德一世激动地摒弃了哈布斯堡传统的命名规则,亲自为他取名为“加斯帕”(Gaspar)——那是传说中追随启明星指引、前往东方朝拜圣婴的三博士之一。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份无声的国书,向着遥远的东方帝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1681年,另一位皇子奥古斯都的降生,更是让皇室与元老院的关系达到了空前的蜜月期。
在这份神圣友谊的加持下,先进的技术如同多瑙河水般涌入美泉宫。
当凡尔赛宫的贵族们还在忍受着异味与昏暗的烛火时,美泉宫已经通了电。巨大的水晶吊灯内,钨丝灯泡散发出恒久而明亮的光辉,驱散了哈布斯堡家族数百年的阴郁。完善的给排水系统让宫廷告别了污秽,而在那修剪得如同几何定理般精准的皇家花园里,不知疲倦的自动喷淋装置喷洒着晶莹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那是工业文明的神迹。
在这个背景下,一种更令人惊叹的景象出现在维也纳的天际线上。
涂装成哈布斯堡标志性黑黄配色的ÖKL(帝国航空)飞机,成为了欧陆最早、也是最繁忙的商业航班运营者。那些轰鸣的金属大鸟,被视为文明与进步的终极象征。绅士们在维也纳登机,仅仅数小时后就能在布拉格或的里雅斯特享用咖啡。
但在这张航线网中,有一条线路被誉为“皇冠上的钻石”,那是所有欧洲权贵梦寐以求的终极旅程——“东方航线”。
它穿越整个欧亚大陆的云端,跨越山脉与海洋,最终降落在那座新世界的渴望之城——南京。
对于17世纪末的欧洲人来说,能够坐上那架飞机,飞往那个流淌着奶与蜜、闪耀着电光与钢铁的东方,不仅是一次旅行,更是一次朝圣。那条航线,是欧陆无数颂歌的主题,是通往未来的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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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三
1697年,暮春。云南,昆明巫家坝机场。
云贵高原灿烂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停机坪上,将那架巨大的ÖKL所属Y-2“大鹏”客机(仿制DC-4客机)照耀得如同黄金铸就。机身上那只黑色的双头鹰徽章,在高原湛蓝得近乎失真的天幕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通往世界中心——南京的最后一道门槛。
对于这架代号“弗朗茨号”的皇家包机而言,这只是终点前的一次例行喘息。头等舱内那些尊贵的哈布斯堡大公、女大公,以及随行的伯爵与夫人们,早在飞机落地时便被几辆挂着澳宋官牌的豪华轿车接走,去领略这座“帝国西南明珠”的风情。而经济舱里的低级官员和富商们,则只能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喝着速溶咖啡,隔着玻璃窗羡慕地望着远处的滇池风光。
停机坪上,地勤人员正推着巨大的油桶,将高标号航空汽油泵入机翼。这架拥有四颗心脏的工业猛兽正在吞吐着能量,准备完成最后一段跨越两千公里的冲刺。
而在配餐区,一场决定命运的对话正在进行。
ÖKL驻昆明站的主管亨利——一个渴望在维也纳宫廷面前表现一番的阿尔萨斯人,正满脸堆笑地站在舷梯下,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保温食盒。
“伯爵阁下,请您务必相信我的品味,”亨利对着正站在舱门口透气的副机长、年轻的卡尔·冯·施塔亨贝格伯爵吹嘘道,“这是昆明真正的灵魂——牛肝菌。在澳宋的美食谱系里,它的地位堪比我们家乡的松露,但味道更加狂野、更加醇厚。”
施塔亨贝格伯爵摘下飞行墨镜,饶有兴致地嗅了嗅空气中飘来的奇异香气。作为皇室旁支和狂热的亲澳派,他对一切来自“天朝”的新奇事物都毫无抵抗力。
“听起来很迷人,亨利,”伯爵用流利的汉语夹杂着德语说道,“希望它能像这架飞机一样,给我们的晚餐带来惊喜。”
“当然,阁下,”亨利拍着胸脯,掩盖了这批菌子因冷链故障而在常温下存放了稍久的事实,“这是特地为您和尊贵的客人们准备的。当飞机飞越长江时,您将在云端享用这顿盛宴。”
下午一点整。
黑色的轿车队准时驶回停机坪。游览归来的大公和女大公们意犹未尽,手中提着翠绿的翡翠挂件和普洱茶饼,在乘务长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的引导下,优雅地重返机舱。
下午两点。
随着四台R-2000“双黄蜂”发动机发出雷鸣般的怒吼,螺旋桨卷起高原的狂风。
“弗朗茨号”在巫家坝03号跑道上开始滑跑。在这个海拔高度,空气稀薄,飞机需要更长的助跑距离。但这架集合了澳宋最高航空科技的巨鸟,依然稳健地抬起了前轮。
黑黄色的机身一跃而起,收起起落架,在滇池波光粼粼的倒影中折向东北。
目标:南京。
预计飞行时间:五小时三十分。
在那万米高空的平流层中,那道精心烹制的牛肝菌烧鸡,正在加热炉中散发出诱人——且致命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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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7年,下午五点三十分。
Y-2“大鹏”客机“弗朗茨号”正平稳地切开贵州铜仁上空稀薄的云层。夕阳坠在西边的群山之巅,将层云染成了令人窒息的紫红色,金色的余晖泼洒在机身漆黑的双头鹰徽章上,折射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光泽。
而在机舱这层薄薄的铝皮之内,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在同时运转。
在机身前部的头等舱,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余韵和陈年红酒的醇香。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仅属于哈布斯堡最高阶层的“空中观光沙龙”。
作为本次航班的首席乘务长,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正以一种指挥皇家交响乐般的优雅姿态,示意茶会的结束。她轻轻拍了拍手,几名同样出身贵族世家的空乘便无声地滑过过道,收走了大公们面前那些印着双头鹰徽记的骨瓷茶杯。
“诸位殿下,尊敬的阁下们,”索菲的声音在客舱内响起,带着维也纳宫廷特有的矜持与傲慢,“现在是晚餐时间。为了向帝国伟大的友谊致敬,今晚的菜单由亨利主管亲自监制。”
晚餐的呈上是一场繁复的礼仪秀。
没有推车发出的廉价碰撞声。侍酒师弗朗茨·冯·哈拉赫手托银盘,先为每一位贵宾斟上了来自托斯卡纳庄园的甜白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施华洛世奇(虽然这个品牌在澳宋时间线可能有了新的名字,但水晶工艺依然存在)水晶杯中晃动。
紧接着,精美的镀银餐具被一一摆放。开胃菜是冷切的熏鹿肉配酸黄瓜,而甜点则是早就备好的、装在漆器盒子里的昆明“常丰泰”酥饼——这种融合了澳宋起酥工艺与云南火腿甜咸口味的点心,如今是维也纳下午茶的新宠。
“这酥饼真是不错,”一位年迈的女大公用银叉轻轻敲开酥皮,赞叹道,“比萨赫咖啡馆的那些陈货要轻盈得多。”
“而且它是用纸盒包装的,多么现代!”旁边的年轻伯爵附和着,仿佛这是某种高深的工业奇迹。
当主菜的选择摆在面前时,贵族们表现出了不同的倾向。保守的老派贵族们大多选择了A餐——传统的维也纳炸肉排(虽然是在再加热炉里烤热的);而几位年轻、渴望展示自己“开明”与“亲东方”态度的年轻贵族,则在看了菜单上关于“云南山珍”的华丽描述后,优雅地指了指B餐——那道散发着奇异浓香的牛肝菌烧鸡。
仅仅隔着一道厚重的帷幕,机身后部的经济舱则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空气中混合着皮革座椅的味道和淡淡的汗味。没有银器,没有水晶杯,只有澳宋工业流水线生产的蜜胺餐具和整齐划一的服务流程。
乘务员们推着不锈钢餐车,动作麻利而机械。
“鸡肉还是猪排?鸡肉还是猪排?”
这句简单的询问在过道里回荡。对于这里的乘客——前往南京述职的低级外交官、寻找商机的纺织厂代表、以及像张翼这样拿着大昌洋行差旅费的“高级职员”来说,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张翼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逐渐变暗的云海。他那身在大昌洋行领的制服西装有些紧绷,让他觉得不如以前的飞行夹克舒服。
“先生,晚餐选择?”年轻的乘务员停在他身边,露出了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今天的特色是昆明特产牛肝菌烧鸡,或者是维也纳风味炸肉排。”
张翼瞥了一眼餐车上那盒所谓的“牛肝菌”。那股浓郁的菌菇味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南洋雨林里蹲猫耳洞的日子——那时候这种东西是用来救命的,但他现在闻到就有点反胃。
“炸肉排,”张翼几乎没有犹豫,他指了指那块看起来干巴巴的猪肉,“再给我一杯苏打水。多加冰。”
“好的,先生。”
乘务员麻利地将餐盒和塑料杯放在他的小桌板上,然后迅速推车向前。
张翼撕开餐具包,拿起叉子,狠狠地戳进了那块炸肉排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基于个人口味偏好的简单决定,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成为生与死的最后一道分界线。
而在飞机最前端的驾驶舱里,副驾驶施塔亨贝格伯爵正兴奋地接过索菲伯爵夫人特意送进来的那份“加量版”牛肝菌烧鸡,对身边的机长说道:“林机长,您真该尝尝这个,亨利说这是大地的恩赐。”
林毕琊机长笑着拿起了筷子:“当然,在这个季节飞昆明线,不吃菌子简直是犯罪。”
正如他所说,这确实将成为一场“犯罪”。
1697年,下午六点十五分。湘黔交界上空。
“弗朗茨号”刚刚越过贵州与湖南的省界,正沿着蜿蜒的沅水河谷——也就是旧世界319国道所穿越的那片险峻峡谷——向东飞去。
此时的窗外正上演着一天中最壮丽的景象。夕阳沉入身后的云贵高原,将最后一抹血红色的光芒投射在下方连绵起伏的武陵山脉上。从万米高空俯瞰,那些在暮色中耸立的奇峰异石,仿佛无数从大地深处伸出的黑色巨手,试图抓住这只掠过头顶的金属大鸟。
在机舱前部,晚餐的残羹已被撤去。在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的主持下,这里变成了一座流动的空中沙龙。
空气中流动着轻柔的施特劳斯圆舞曲(虽然是通过留声机播放的),侍酒师弗朗茨正熟练地调制着一种名为“飞行员之吻”的鸡尾酒——由澳宋产的金酒、奎宁水和一片柠檬调制而成。
“看下面,诸位,”一位穿着华丽猎装的大公举着水晶酒杯,指着舷窗外被夕阳染金的峡谷,“这里的地形简直比阿尔卑斯山还要险峻。但在澳宋引擎的推动下,我们如履平地。”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亲爱的堂兄。”一位年轻的女伯爵附和道,她刚刚享用完那份美味的牛肝菌烧鸡,此刻正感到一种奇异的燥热,她以为那是酒精的作用,“为了伟大的工业,干杯。”
水晶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这声脆响仿佛是某种不祥的信号。
那个举杯的女伯爵笑容突然凝固了。她感到胃部猛地一阵抽搐,仿佛有一只带刺的铁手在里面狠狠攥了一把。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昂贵的水晶杯摔在地毯上,并没有碎,却溅出了一滩刺眼的酒液。
“海伦娜?”大公惊讶地转过头。
他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凉:女伯爵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细密的冷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头上冒出来。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腹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呻吟。
还没等大公反应过来,坐在后排的一位原本正在谈论赛马的侯爵也突然发出一声干呕,猛地弯下了腰。
恐惧瞬间在狭小的机舱内蔓延。
“天哪!他们怎么了?”
“医生!机上有没有医生?”
索菲伯爵夫人正准备上前查看,连接前后舱的厚重天鹅绒帷幕突然被猛地扯开——这种粗鲁的行为在平时绝对会招致她严厉的斥责。
闯进来的是负责经济舱的一名年轻女乘务员,她的帽子歪在一边,职业性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脸上写满了惊恐。
“伯爵夫人!夫人!”她顾不上向贵族们行礼,甚至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撞翻侍酒师的托盘。
索菲皱起眉头,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艾玛,注意你的仪态!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惊慌失措?”
“都倒下了……后面的人……”艾玛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身后,“经济舱……至少有三十个人突然开始呕吐,还有人开始抽搐,说看到了飞舞的小人……厕所已经挤满了,过道里都是……”
索菲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她迅速扫视了一眼头等舱——那些出现症状的贵族,无一例外,面前都曾摆着那个B餐的空盘子。
“牛肝菌……”她低声喃喃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机身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
这绝不是气流颠簸。飞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了一巴掌,原本平稳的爬升姿态瞬间变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侧滑。
“上帝啊!”
随着乘客们的尖叫声,那位之前还在赞美风景的大公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撞在舱壁上。
索菲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她意识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股名为“中毒”的瘟疫,恐怕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客舱,而是已经蔓延到了那扇紧闭的、掌控着全机命运的驾驶舱大门之内。
驾驶舱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混杂着冷汗、未消化的胃酸和高标号航空汽油味的空气,瞬间冲散了索菲伯爵夫人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眼前的景象让她那颗受过严格宫廷训练的心脏几乎停跳。
机长席上,经验丰富的归化民林毕琊正像个溺水者一样大口喘息。他的制服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脊背上。他的双手死死抓住操纵杆,青筋暴起,正试图对抗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不断向右倾斜的机头强行拉回水平线。
“林机长!”索菲惊呼。
但林毕琊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转过头,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角挂着白沫,显然正在与体内剧烈的毒素进行殊死搏斗。
而那个让飞机失控的源头,正坐在副驾驶席上。
年轻的卡尔·冯·施塔亨贝格伯爵,这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希望之星、狂热的亲澳派,此刻正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圣洁而痴傻的微笑。他的双手并未用来辅助飞行,而是向着右侧舷窗外的虚空伸出,仿佛在拥抱什么。
“看啊……索菲,你看啊……”伯爵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道,眼神中闪烁着狂乱的光芒,“多么美妙……那是加百列!大天使长加百列!”
他指着右翼发动机疯狂旋转的螺旋桨,那里除了云雾什么都没有。
“他不是肉体凡胎……他是用不锈钢和镀铬齿轮铸造的!”伯爵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的翅膀是铝合金的,他在向我招手……他说上帝的恩典就是工业!天堂就是一座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蒸汽工厂!”
“卡尔!你疯了吗!”索菲冲上去试图抓住他的肩膀。
“别拦着我!我们要去那边!”施塔亨贝格伯爵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蛮力,猛地推开索菲,然后双手狠狠地抓向操纵杆,试图将飞机向右压坡度,“我要带大家去见他!去听听上帝关于内燃机的福音!”
飞机的右翼猛地一沉,警报声凄厉地响起。林毕琊机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卫兵!!”索菲尖叫道,顾不得什么礼仪,“把这该死的疯子拉开!”
一直守在门口的澳宋安全员(实为情报局特工)虽然不懂飞行,但懂得如何制服敌人。他像猎豹一样扑了上来,一只胳膊勒住伯爵的脖子,另一只手熟练地扣住伯爵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天使!你们这些异端!你们在亵渎工业!”
伯爵在惨叫中被硬生生从座位上拖了出来。安全员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他的颈动脉窦上,这位年轻的贵族终于停止了关于“齿轮天使”的布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板上。
“机长!”索菲扑向左侧。
林毕琊机长用尽最后的意志力,颤抖着将操纵杆回正,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艰难地拨动了仪表盘中央的一个红色开关——那是早期的液压自动驾驶仪(Sperry Gyropilot 仿制版)。
“自……自动驾驶……已……接通……”
林毕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随后头重重地垂在了胸口,彻底陷入了昏迷。
飞机在气流中颤抖了几下,终于改平了姿态,继续沿着319国道的航向机械地向前飞行。
驾驶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嗡嗡声和伯爵倒在地上沉重的呼吸声。
索菲看向那位安全员,眼中充满了最后的希冀:“你会开这个东西吗?你是澳宋人,你们都会这个,对吗?”
安全员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仪表盘——四个油门杆、几十个压力表、复杂的导航罗盘。
“夫人,”安全员绝望地摇了摇头,掏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放在控制台上,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我受的训练是杀人、审讯和跳伞。至于开这种四发重型客机……我甚至连怎么用无线电喊话都不知道。”
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舱壁,强迫自己站直。她是哈布斯堡的女人,她不能在这里崩溃。
“把他们拖出去,”她指着地上的伯爵和昏迷的机长,声音冷得像冰,“别让乘客看到驾驶舱里的地狱。”
几分钟后。
客舱内的广播系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乘客们惊恐的窃窃私语和呕吐声。
索菲拿着麦克风,站在空乘休息室里。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鬓,擦掉了嘴角的一抹血迹(刚才被推撞时咬破的),重新戴上了那副高傲的面具。
她深吸一口气,先是用德语,然后是用带维也纳口音的汉语,向着在那万米高空中的近百条生命,发出了最后的求救信号: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索菲·冯·奥尔斯佩格。”
“我们的飞行员……目前因突发身体不适,暂时无法履行职责。”
“现在,我以帝国与皇家航空公司的名义询问:机上乘客中,是否有任何人拥有飞行经验?无论机型,无论军用还是民用。请立即与乘务组联系。”
“重复一遍,我们需要一名飞行员。”
广播在机舱内回荡。
在经济舱的角落里,正把一块干硬的炸肉排咽下去的张翼,听着广播里那个女人颤抖却强作镇定的声音,手中的木制叉子“啪”的一声折断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低声骂了一句标准的澳宋国骂: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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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舱,一片狼藉。
广播里的求救声已经循环了三遍。
张翼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试图用耳塞隔绝周围的哭喊声和呕吐声。他点燃了一根烟(那个年代的客机不禁烟),看着烟雾在浑浊的空气中盘旋。
“关我屁事,”他低声嘟囔着,狠狠吸了一口,“老子已经退役了。我现在就是个卖纺织机械的推销员。”
就在这时,飞机猛地一沉。
一股强烈的乱流击中了这架失去飞行员控制的巨鸟。Y-2庞大的机翼在气流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机身像暴风雨中的小舟一样剧烈颠簸。
“啊——!!”
身边的座位上,一位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婴儿因为气压变化和恐惧,哭声撕心裂肺。过道里,几个病情严重的乘客被甩到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呕吐物随着颠簸四处流淌。
这地狱般的景象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翼的脑海里。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南洋的那些雨夜,回到了伏波军新兵营的操场上。那个面容冷峻的指导员,正指着那面齿轮与星辰的旗帜,对着年轻的他们咆哮:
“你们是谁?你们是帝国的利剑!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至死方休!”
那句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誓言,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他心慌。
“妈的。”
张翼骂了一句,掐灭了只抽了一半的烟。他解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在那阵令人作呕的颠簸中,抓着行李架的边缘,一步步向头等舱走去。
当张翼一把掀开那道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时,迎接他的不是期待,而是审视。
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正站在那里,虽然发丝凌乱,嘴角带着血迹,但她依然维持着作为奥地利顶级贵族的最后尊严。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瞬间扫过了张翼全身。
大昌洋行配发的廉价灰色西装(袖口还有磨损),有些松垮的领带,以及那张充满疲惫和油腻的脸。
“这里是头等舱,先生,”索菲的声音冷得像冰,她下意识地挡在了驾驶舱通道前,“如果你想找厕所,经济舱后面有两个。”
“我听到了广播,”张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尽管胃里也在翻江倒海,“我会开飞机。”
索菲挑起了一边修剪精致的眉毛,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你?开飞机?恕我直言,先生,我们需要的是专业的飞行员,而不是某个喝多了苏打水想逞英雄的推销员。这架飞机价值连城,上面坐着哈布斯堡的血脉。”
站在一旁的澳宋安全员手按在枪套上,冷冷地看着张翼,没有任何表示。在他眼里,这个衣冠不整的中年男人确实不像个能驾驭四发重型客机的角色。
“飞机都要摔了,你还管我穿什么?”张翼的怒火蹭地一下上来了,“让开!”
“退后!”安全员拔出了枪,指着张翼的胸口,“未获授权,不得靠近驾驶舱。”
飞机的又一次剧烈颠簸让三人都晃了一下。
张翼咬了咬牙,他知道跟这些被规矩和傲慢喂大的人没法讲道理。他转身就跑,不是逃跑,而是冲回了自己的座位。
“该死,该死!”
他在那个破旧的帆布公文包里疯狂地翻找着。压在几份纺织机合同和一堆皱巴巴的发票最底下的,是一个被红布精心包裹的小本子。
那是他半生的荣耀,也是他现在唯一的通行证。
三十秒后,张翼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头等舱。
“啪!”
他将那个深红色、封面上印着金色齿轮与双翼徽章的小本子,重重地拍在了索菲伯爵夫人面前的吧台上。
“自己看!”
索菲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迟疑地拿起那个小本子。她看不懂上面的汉字,但那个安全员看懂了。
安全员一把抢过证件,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张翼年轻、锐利,眼神中透着杀气。
照片旁边是几行醒目的钢印大字:
【姓名:张翼】
【军衔:伏波军空军少尉(已退役)】
【服役部队:第二强击机联队(“雷神之锤”)】
【准驾机型:Q-1 乙型】
【荣誉:一级飞行十字勋章,南洋战役纪念章】
安全员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太清楚“第二强击机联队”意味着什么了——那是空军里死亡率最高、也是最疯的一群人,专门开着那些简陋的双翼机在树梢高度把敌人炸上天。
“长官!”
安全员几乎是下意识地立正,收起手枪,向张翼敬了一个标准的伏波军军礼。
“抱歉!我不知道是自己人!”安全员把证件双手递回给张翼,转头对一脸茫然的索菲大声吼道,“让他进去!快!他开过的飞机比你坐过的马车还多!他是个王牌!”
索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弄懵了,但她听懂了“王牌”这个词。她看着眼前这个颓废的中年男人,眼神中的轻蔑瞬间变成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狂热。
“上帝保佑……”她颤抖着侧过身,拉开了通往地狱——也是通往生路的驾驶舱大门。
“请……请救救我们,张先生。”
张翼一把抓回证件,揣进怀里,没有再看那个高傲的女人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迎接他的,是刺耳的警报声,和满目令人绝望的、陌生的仪表盘。
驾驶舱的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将乘客的哭喊声隔绝在几英寸的铝合金之外。
张翼站在机长席后面,看着昏迷的林毕琊被安全员艰难地拖出座位。当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皮座椅空出来时,张翼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上去。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陌生感将他吞没。
如果是以前,当他坐进Q-1“雷公”的座舱时,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狂风、润滑油被烧焦的刺鼻气味,以及宝马星型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不需要看仪表,屁股下的震动会告诉他转速,脸上的风压会告诉他空速,耳边的呼啸声会告诉他是不是在侧滑。
但在这里,一切都太安静了,太“文明”了。
Y-2封闭式的驾驶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四台R-2000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遥远的闷雷。没有风,没有震动,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的轻微嘶嘶声。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飞,而是被关在一个飞行的棺材里。
张翼把目光投向正前方,随即感到一阵眩晕。
“这他妈是开飞机还是修钟表?”他忍不住骂出了声。
在他的记忆里,Q-1的仪表盘简直就像一块光秃秃的铁板:一个高度表,一个空速表,一个罗盘,再加一个转速表和油压表,完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而眼前这架Y-2的仪表板,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上百个圆形的表盘。
人工地平仪、陀螺半罗盘、无线电磁罗盘、四组进气压力表、四组气缸头温度表、四组燃油流量表、液压系统压力表、除冰系统压力表……无数根红红绿绿的指针在疯狂跳动,仿佛无数只眼睛在嘲笑他的无知。
更要命的是那个中央控制台——那简直是一片钢铁荆棘林。
在Q-1上,左手只有一根油门杆,推就是飞,拉就是停。
而在这里,耸立着十二根长短不一的操纵杆:四根黑色的油门杆,四根蓝色的螺旋桨变距杆,四根红色的燃油混合比杆。
“哪个是油门?这红的是干嘛的?自爆按钮吗?”张翼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他不敢乱碰,生怕碰到那个红色的杆子导致发动机空中停车(实际上那是切断燃油的混合比杆,拉下来真的会停车)。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双腿之间,试图寻找那根熟悉的、充满力量感的操纵杆(Joystick)。
抓了个空。
Y-2没有操纵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像是半截汽车方向盘一样的操纵盘(Yoke)。
“方向盘?你们管这叫飞机?”张翼感到一种深深的荒谬感,“这根本就是一辆带翅膀的大巴车!”
飞机在自动驾驶仪的控制下,依然在云层中穿行。但仪表盘上闪烁的警报灯(那是液压系统压力过低的提示,但他看不懂)在告诉他,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
如果不做点什么,这架飞机迟早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掉下去。
张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新兵营教官的话:“当一切都乱套的时候,抓住你能抓住的东西。”
他伸出双手,僵硬地握住了那个类似于方向盘的操纵盘。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虽然形状不对,虽然位置不对,但这依然是连接飞行员与这只钢铁巨兽灵魂的唯一纽带。通过这个操纵盘,他能极其微弱地感觉到机翼在气流中的颤动,感觉到副翼在空气阻力下的反馈。
这种微弱的反馈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点作为“人”的存在感。
“好吧,大鸟,”张翼死死盯着前方漆黑的云层,低声自语,“虽然我不懂你的那些花花肠子,虽然你像个娇生惯养的贵妇……但现在,只有我们俩了。”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一脸茫然的索菲伯爵夫人和那个同样束手无策的安全员。
“给我找个耳机,”张翼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这上面肯定有无线电。不管是谁,只要能听到,给我找个会开这玩意儿的人来。不然大家都得死。”
张翼咬着牙,双臂肌肉紧绷,狠狠地将那个沉重的操纵盘向左扭动了半圈。
如果是他的老伙计Q-1“雷公”,哪怕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飞机就会像燕子一样灵巧地侧身,甚至能顺势做一个漂亮的横滚。那是人机合一的快感,是神经末梢直接连接着机翼的畅快。
但这架Y-2“大鹏”完全是另一种生物。
在他做出动作后的整整两秒钟里,飞机没有任何反应。它依旧像一块巨大的砖头,在混乱的气流中不仅不改平,反而因为惯性继续向右倾斜。
“坏了?连杆断了?”
就在张翼准备放弃并咒骂澳宋那该死的液压系统时,一股巨大的、迟缓的力量终于传来了。机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慢吞吞地、甚至带着一种不情不愿的傲慢,开始向左倾斜。
然而,这反应来得太晚,也太猛了。
因为张翼刚才输入了过大的修正量,这只巨兽一旦开始动,就停不下来。飞机猛地向左一沉,瞬间这就变成了一个过度的左侧滑。
“操!”
张翼不得不反向猛打操纵盘。
于是,这架四发客机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胖子,在万米高空上演了一场名为“飞行员诱发震荡”(PIO)的恐怖舞蹈:左摇、右晃、再左摇……每一次修正都因为延迟而变成了新的错误。
“这根本不是在开飞机,”张翼满头大汗,感觉自己正在泥潭里跟一头死牛摔跤,“这是在开船!还是艘满载煤炭的破驳船!”
在他身后,一场更加微观但同样令人抓狂的战斗正在进行。
“耳机!给我耳机!”张翼头也不回地吼道,他现在必须用双手死死抵住操纵盘,对抗这该死的延迟惯性。
索菲伯爵夫人手里捧着从昏迷的林机长头上扯下来的耳机,那上面还残留着机长的发油和汗水。她看着那个带有插头的黑色线缆,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插哪儿?到底插哪儿?”
驾驶舱的光线为了夜航调得很暗,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开关和插孔旁边的标注全是汉字——而且是澳宋推行的简体字。对于只懂德语、法语和拉丁语,仅会一点口语汉语的伯爵夫人来说,这无异于天书。
“在这边!”安全员挤了过来。他虽然不会开飞机,但至少认识字。
他指着副驾驶座椅后方侧板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孔,旁边用蚀刻铭牌写着 【麦克风/耳机 - MIC/TEL】。
“该死,刚才拖那个疯子伯爵的时候把线扯出来了!”安全员一边咒骂,一边试图把插头捅进去。但在飞机的剧烈颠簸中,他的手也抖得厉害,几次都插在了旁边的金属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稳住!别晃!”安全员冲着张翼喊。
“你以为我想晃吗?这玩意儿根本不听话!”张翼咆哮回去。
终于,在一次短暂的平稳间隙,安全员狠狠地把插头捅进了插孔里。
“戴上!”索菲不顾礼仪,直接从后面把耳机扣在了张翼的头上,差点夹住他的耳朵。
张翼期待中的人声并没有出现。
耳机里传来的是一阵令人绝望的、持续不断的 “沙沙——嘶嘶——” 声。那是宇宙背景辐射和大气干扰的合奏,是无线电盲区的死亡之音。
“没声音!只有杂音!”张翼喊道。
他腾出一只手,摸索到了中央控制台上的无线电面板。
之前施塔亨贝格伯爵发疯的时候,显然在挣扎中踢到了这里。那个巨大的频率调节旋钮被撞歪了,原本设定好的航路通讯频率早已不知去向。指针停在一个毫无意义的频段上。
“那是多少频率?我们要联系谁?”索菲趴在椅背上,焦急地看着那个黑色的盒子。
张翼绝望地看着那个旋钮。
他是个飞双翼强击机的粗人。在他的服役生涯里,通讯基本靠吼,或者在起飞前就把频率锁死在塔台频道。他怎么可能知道1697年这片刚刚建立起来的民航网络的管制频率?是安庆?是武汉?还是还在后面的贵阳?
“我不知道!我他妈怎么知道这架该死的空中大巴要联系谁!”
张翼开始盲目地旋转那个旋钮。
滋滋——沙沙——滋滋——
耳机里依然只有虚无的噪音。这噪音像是一堵厚重的墙,将这架满载着两百条人命、皇室血脉和中毒者的飞机,彻底隔绝在了人类文明之外。
在那一刻,张翼感到了真正的孤独。比他在南洋丛林里被包围时还要深重的孤独。
“天哪,”索菲伯爵夫人捂住了嘴,眼中最后的希望光芒开始黯淡,“我们成了幽灵。”
“想想……快想想!你脑子里除了卖纺织机还装了什么!”
张翼闭上眼睛,在脑海深处那堆积满灰尘的记忆里疯狂挖掘。
他想起了那架经过现代化改装的Q-1乙型。那是南洋战争后期,元老院为了提升对地支援效率,给部分强击机加装了早期的电子管无线电。那时候教导员是怎么说的?
“如果你们在丛林里迷路了,如果发动机被打烂了,如果你们想写遗书了……就把旋钮拧到这个位置。那是全军通用的紧急守听频道。只要还没死透,就有人能听见。”
“1……1……9……”
张翼猛地睁开眼,那是刻在骨头里的数字。
“119.1!把频率调到119.1!”张翼冲着那个满头大汗的安全员吼道,“快!那是军用紧急频道!”
安全员愣了一下:“军用?但这可是民航……”
“少废话!调!”张翼几乎是在咆哮,双手还在和沉重的操纵盘搏斗,试图把机头从又一次危险的上仰中按下来。
安全员不再犹豫,颤抖的手指捏住那个被踢歪的旋钮,盯着刻度盘,一点点地旋转。
滋滋——沙沙——
噪音依旧,像是指甲划过黑板。
“到了!119.1!”安全员大喊。
张翼深吸一口气,他在操纵盘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红色的PTT(按讲)按钮。他的大拇指狠狠地按了下去。
他没有用民航标准的“Mayday”,那种文绉绉的词他早忘了。在极度的紧张中,他本能地切换回了当年的身份。
“呼叫!呼叫!这里是……”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那个陌生的航班号,“妈的……这里是‘铁锤’!我在空中!我不知道我在哪!所有的飞行员都晕了!请求支援!听到请回答!”
松开按钮。
耳机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
索菲伯爵夫人紧紧抓着椅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听不懂张翼在喊什么,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突然,耳机里炸开了锅。
“——谁在占用紧急频道?!”
“——识别代码错误!你是哪支部队的?”
“——这里是长江巡逻队,雷达上没看到你!表明身份!”
那是混乱、嘈杂、充满火药味的军方无线电通讯。各种口音的汉语交织在一起,夹杂着电流声和背景里的警报声。
张翼感觉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悦耳的噪音。
“闭嘴!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张翼再次按下按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是伏波军退役少尉张翼!我开着一架满载奥地利皇室成员的四发客机!飞机上全是中毒的人!我们要摔了!谁能接管指挥!我需要一条跑道!一条长的跑道!”
频道里瞬间安静了下去。
显然,“奥地利皇室”和“四发客机”这两个关键词的重量,震住了那些巡逻艇和地面哨站的通讯兵。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极其强硬、甚至带着几分蛮横的信号切了进来,其信号强度之大,瞬间压制了所有的背景杂音,清晰得就像是在张翼耳边说话。
“所有单位保持无线电静默。这里是安庆空军基地塔台。我是基地指挥官。”
那个声音沉稳、冷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以及一种让张翼浑身一激灵的熟悉感。
“不明飞行器,这里是安庆。如果你没撒谎,你的雷达回波显示你正在我方空域西侧,高度三千五,速度……老天,你在超速。”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雷达数据,然后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却又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古怪:
“刚才那个声音……代号‘铁锤’?张翼?是你这个混球吗?”
张翼愣住了。他松开操纵盘的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耳机。
这个声音,这个骂人的语调。
那是当年在南洋战争期间,带着他们顶着暴雨突袭叙利亚要塞的中队长。那个因为飞机被联军的步枪和火炮打成筛子、只能迫降在海滩上,却依然淡定地抽着雪茄指挥救援的男人。
“连……连长?”张翼的声音颤抖了,“雷震?是你吗老雷?”
“废话!除了我谁还在这个点值班!”
雷震上校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响,带着一种老友重逢的狂喜和面对烂摊子的暴躁:
“你这个退役去卖布的家伙,怎么会开着那种由几万个零件组成的精密机器?我记得你连自行车链条都修不好!”
“听着,不管你在哪,现在归我指挥。安庆基地是方圆五百公里内唯一能让那个大家伙趴下的地方。别乱动,别乱叫,把你的屁股夹紧了。”
“老子这就把你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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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的频率太乱了,全是看热闹的巡逻艇。转到121.5!那是民航紧急频率!只有我们俩!”
雷震的声音在耳机里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张翼手忙脚乱地在那个被踢歪的无线电面板上操作。这一次,因为有了确定的目标,再加上安全员的协助,他终于将频率锁定在了那个安静的频道上。
世界瞬间清净了。没有了杂乱的电流声,没有了询问身份的嘈杂,只有雷震那带着电流质感的沉稳呼吸声。
“听着,铁锤,” 雷震的语气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镇定,“我已经向空军司令部和民航总局汇报了。这事儿现在通天了。你知道你飞机上坐着谁吗?那是哈布斯堡的小半个族谱!元老院那帮老头子现在估计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了。”
张翼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身后脸色苍白的索菲伯爵夫人:“我知道……我还知道如果摔了,我就算不死也得去西澳大利亚挖一辈子沙子。”
“好消息是,你不用孤军奋战。”
雷震继续说道,背景里传来了繁忙的电话铃声和调度指令声:
“民航局在武汉正好有一架闲置的Y-1‘鸿雁’(DC-3)。他们正在往上面加装防空探照灯。那玩意儿飞得慢,正好能给你当‘导盲犬’。它会飞到你前面,你只要跟着它的灯光走就行。”
“另外,我的两架J-3‘海东青’夜间战斗机已经挂弹起飞了。三十分钟后它们就会在你的左右两侧伴飞。它们会帮你确认起落架状态和外部受损情况。”
“谢天谢地……”张翼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微垮塌了一点。
“别高兴得太早!” 雷震的吼声立刻把他震醒,“在那帮保姆赶到之前,你得先学会怎么让这只胖鸟别掉下来!现在,我们要上课了。这是你的速成班,学费就是你的命。”
第一课:信任仪表,背叛屁股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雷震问。
“云。黑乎乎的云。还有仪表盘上一百个乱跳的钟表。”张翼老实回答。
“盯着正中间那个最大的‘钟表’,” 雷震指导道,“那个一半蓝一半黑的圆盘。那是人工地平仪。”
张翼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奇怪的仪器:“你是说那个画着小飞机的盘子?它现在有点歪。”
“那就把它摆正!那是你的命根子!” 雷震咆哮道,“在云里,你的眼睛会骗你,你的内耳前庭会骗你,你的屁股也会骗你!你觉得你在平飞,其实你可能正在倒扣着俯冲!忘了你在Q-1上那种靠风吹脸蛋来感知姿态的土办法。在这架飞机上,那个表就是上帝!”
张翼咬着牙,强迫自己无视身体感受到的侧倾感,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仪表,微调操纵盘,直到那个象征飞机的横杠与地平线重合。
第二课:死亡拉杆
“很好。现在看看你的右手边。那个像管风琴一样的中央控制台。”
张翼转头看着那堆密密麻麻的操纵杆,头皮发麻:“我看到了。这儿有一堆杆子。黑的、蓝的、红的。简直像个彩虹糖工厂。”
“听好了,这非常关键。” 雷震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四根黑头的是油门,你可以动。但是——那四根红头的,那是燃油混合比杆;那四根蓝头的,是螺旋桨变距杆。”
张翼下意识地把手伸向那几根红色的杆子:“这红色的看起来像是紧急加速用的……”
“别碰!千万别碰!” 雷震在耳机里尖叫,声音大得连站在旁边的索菲都听到了,“那是切断燃油用的!你哪怕拉动一下,发动机就会空中停车!在这架飞机上,红色代表‘死亡’,不是‘冲刺’!把你该死的手拿开!”
张翼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好!好!我不碰!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那是为了防止你把发动机烧了!” 雷震解释道,“Y-2是恒速螺旋桨,那根蓝色的杆子是调节转速的。你现在完全不懂变距原理,所以,把它当成那几个红杆子一样,绝对不要动!就当它们不存在!”
第三课:像开巴士一样飞行
“最后,关于操纵。”
“我知道你习惯了Q-1那种‘指哪打哪’的灵活性。但这架Y-2重达三十吨。它有惯性。”
张翼深有体会:“是的,它反应慢得像头海牛。”
“所以,不要猛打方向盘。要有预见性。” 雷震耐心地教导,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航校,“做一个动作,等待,观察仪表,然后再修正。就像……就像在冰面上开一辆满载的大巴车。温柔点,铁锤,温柔点。”
张翼深吸一口气,双手轻轻握住操纵盘,感受着那迟钝却厚重的反馈力。
“温柔点……”他低声重复着,尝试着微调了一下副翼。这一次,飞机没有剧烈摇晃,而是缓慢而优雅地倾斜了一点点。
仪表盘上的指针终于不再疯狂跳动,而是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数值范围内。
“干得好,” 耳机里传来雷震赞许的声音,伴随着打火机点烟的脆响,“看来你还没把老底子全忘光。现在,保持这个姿态。我们要开始准备迎接你的‘伴郎团’了。”
在驾驶舱昏暗的红光中,张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空座,又看了一眼身后紧张注视着他的索菲伯爵夫人。
“夫人,”张翼的声音虽然疲惫,但多了一分掌控感,“给我倒杯水。不要苏打水,要凉白开。如果你能找到的话。”
1697年,夜,九江上空。
长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在机翼下方蜿蜒流淌,偶尔反射出几点沿江城镇的灯火。
经过半个小时的磨合,张翼终于不再像是个刚上马背的新兵了。他双手虚握操纵盘,身体随着飞机的微小震动而律动。虽然动作依然生硬,但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这架庞然大物,让高度表指针稳定在三千五百米,航向罗盘也不再像醉汉一样乱转。
“看来我也没那么老嘛,”张翼看着平稳的人工地平仪,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大巴车开顺手了也还行。”
就在这时,耳机里突然传来了陌生的呼叫声,那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极其清晰的飞行员口令:
“‘弗朗茨号’,这里是安庆基地所属J-3‘海东青’编队。长机‘蝮蛇01’,僚机‘蝮蛇02’。我们已目视接触你。”
张翼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左侧舷窗。
在漆黑的夜空中,两点幽蓝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逼近。紧接着,借着机翼航行灯的微光,张翼看到了那个让他心跳加速的身影——
一架涂着低可视度灰鲨涂装的J-3“海东青”战斗机(F4U-5 Corsair 仿制版)。那标志性的倒海鸥机翼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凶猛的弧线,巨大的四叶螺旋桨把空气切割得嘶嘶作响。
那是帝国空军的骄傲,是张翼这种开老式双翼机的人做梦都想摸一下的顶级掠食者。
“真他妈帅……”张翼喃喃自语,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羡慕。跟旁边这架充满杀气的战争机器比起来,自己屁股底下的Y-2就像是一只臃肿的烤鹅。
“别光顾着看热闹,铁锤,” 雷震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张翼的幻想,“他们是来给你当眼睛的。现在,我们要给这只烤鹅做个体检。”
第一项:摇摆测试
“蹬方向舵。左满舵,然后右满舵。让蝮蛇01看看你的尾巴是不是还是直的。”
张翼双脚用力,狠狠踩下踏板。
巨大的垂直尾翼在气流中偏转。Y-2笨拙地向左偏航,机鼻缓缓指向长江北岸,然后又被踩向南岸。
“蝮蛇01报告:方向舵偏转正常,未见结构性损伤。” 僚机的声音传来。
第二项:阻力之墙
“好,下一步,襟翼(Flaps)。那是机翼后缘的一块大板子,” 雷震解释道,“找那个像机翼形状的拉杆,放至15度。这会让你升力增加,但也会像撞墙一样减速。”
张翼找到了那个拉杆,向下一压。
随着一阵液压泵的嗡嗡声,飞机猛地向上一窜,仿佛被人托了一下屁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阻力传来,飞机的速度开始肉眼可见地下降。
“襟翼15度确认。动作正常。”
第三项:命运的起落架
“重头戏来了,” 雷震的声音变得凝重,“起落架。如果这玩意儿放不下来,那我们就得讨论能不能在长江上迫降了。那个像轮子一样的杆子,把它扳下去。”
索菲伯爵夫人和安全员都屏住了呼吸。之前在昆明起飞时那种粗暴的操作,还有副驾驶发疯时的踢踹,都可能损坏那个精密的液压系统。
张翼深吸一口气,握住那个带着轮胎标志的手柄,用力向下一扳。
哐当——嗡——
机腹下方传来了令人心悸的震动声和风噪嘴。那是起落架舱门打开,巨大的轮胎迎风放出的声音。阻力瞬间倍增。
“三绿!我看不到仪表,但是如果你那里亮了三盏绿灯,那就是锁好了!” 张翼大喊。
“蝮蛇01确认:前起落架到位,主起落架到位。看起来很结实。”
危机的降速
然而,还没等大家松一口气,新的危机降临了。
襟翼放下了,起落架也放下了。这架流线型的客机瞬间变成了一块充满阻力的飞行砖头。
空速表上的指针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160节……140节……130节……
机身开始剧烈抖动,那是即将失速(Stall)的前兆。操纵盘变得软绵绵的,毫无反馈力。
“它在往下掉!它不想飞了!”张翼惊恐地喊道,他感觉屁股底下的座椅正在离他而去。
“油门!给油!你这蠢货!” 雷震在耳机里咆哮,“你现在挂着满身的零碎,阻力是平时的三倍!你那点巡航油门根本不够!”
张翼看着那四根黑色的推杆。在Q-1上,如果不俯冲,单靠那一台只有几百马力的发动机,很难在挂载炸弹时迅速提速。
但这是四发怪兽。
“喝油吧,宝贝!”
张翼伸出右手,一把攥住那四根粗大的黑色油门杆,狠狠地向前推去。
轰——!!!
四台R-2000“双黄蜂”星型发动机同时爆发出了惊人的咆哮。虽然是民用版,但那总计五千多马力的动力瞬间被释放出来。
这种力量感是张翼从未体验过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巨人的手狠狠推了一把,后背重重地压在座椅靠背上。机身剧烈的抖动瞬间消失,空速表的指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从红线边缘迅速反弹,一路飙升。
150节……180节……200节!
“这就是多发飞机的力量吗……”张翼感受着操纵盘上重新传来的坚实阻力,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畏。这不仅是机械的力量,这是澳宋工业心脏跳动的声音。
“收起落架!收襟翼!把速度稳住!” 雷震命令道,“既然腿没断,我们就继续赶路。刚才只是热身,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张翼手忙脚乱地将那些增加阻力的设备收回。飞机重新恢复了流线型姿态,像一只吃饱了的鲨鱼,在两架“海东青”的护卫下,以220节的高速,向着安庆方向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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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7年,夜,长江中游空域。
巨大的Y-2“大鹏”像一只疲惫的鲸鱼,在两架J-3“海东青”战斗机的护卫下,沿着蜿蜒的长江向东缓慢游动。
而在它后方一百公里处,一架隶属于民航总局的Y-1“鸿雁”(改装版DC-3)正在把那两台R-1830发动机推到极限。这架通常巡航速度只有160节的运输机,此刻正顺着高空急流,咆哮着以不可思议的240节地速狂奔而来。它的机腹下挂载着巨大的探照灯,像是一只为了救同伴而燃烧自己的飞蛾。
但比援兵来得更快的,是坏消息。
“能见度正在下降。重复,能见度正在下降。”
雷震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焦虑。
“江面平流雾正在向跑道蔓延。目前的跑道视程(RVR)只有三千米,而且还在恶化。云底高只有五百米。”
张翼看了一眼窗外。刚才还能清晰看到的长江轮廓,现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一条被牛奶稀释的墨迹。
“三千米?”张翼干笑了一声,“老雷,你知道我以前飞Q-1降落需要多少能见度吗?我需要能在五公里外看见食堂的大烟囱,才能确定我在往哪飞。”
就在这时,无线电频道里突然插入了一阵新的电流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背景嘈杂音——听起来像是一个繁忙的会议室。
“这里是帝国交通部民航总局,我是第二副局长潘敬言。”
一个充满官僚威严、语速极快且带着南方口音的声音切入频道。
“我们已经接通了南京总部的紧急指挥中心。现在在线的还有帝国航空工业集团的首席试飞员、Y-2机型的总工程师以及元老院办公厅的联络专员。”
张翼愣了一下,忍不住吐槽:“好家伙,我这驾驶舱里现在比维也纳歌剧院还热闹。我是不是该收门票?”
“张翼先生,这不是玩笑!” 潘副局长的声音严厉起来,“机上载有哈布斯堡家族的核心成员,还有帝国的外交声誉。我们需要对目前的局势进行专业评估。”
紧接着,一个听起来像是老学究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是Y-2项目组的总工。根据刚才雷上校提供的数据,驾驶员完全没有多发重型飞机的起降经验。在三千米能见度、五百米云底高的情况下进行目视进近(Visual Approach),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试飞员——补充道:
“同意。Y-2的进近速度是110节,而Q-1的巡航速度才100节。对驾驶员来说,跑道扑面而来的速度会比他习惯的快一倍。再加上没有反推,还是夜间湿滑跑道……他会在看清跑道之前就触地,或者拉平太晚直接把起落架拍断。”
“如果不进行仪表盲降(ILS),生还率不足20%。” 第三个声音冷冷地给出了结论。
张翼握着操纵盘的手紧了紧。他听着耳机里这群远在千里之外、坐在真皮沙发上喝着热茶的人,正在用一堆数据讨论他的死刑判决。
“喂,”张翼按下了PTT按钮,声音冷冽,“我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听不见?”
频道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老子虽然不懂什么进近速度,也不懂什么湿滑系数。但我知道一件事:油不够了。我也没法在天上一直转圈等到大雾散去。要么现在降落,要么半小时后你们去长江里捞奥地利亲王的尸体。选一个吧,专家们。”
雷震的声音重新夺回了频道的主导权,他显然对这帮官僚和书呆子也失去了耐心:
“潘局长,还有各位专家。这里是安庆前线。我们没有B计划。现在唯一的方案就是——‘盲人骑瞎马’。”
“那架Y-1还有五分钟赶到。它会飞到Y-2的前下方,打开所有的着陆灯和探照灯,充当空中的‘领航灯塔’。张翼只需要盯着那架Y-1的尾巴,它下降,张翼就下降;它转弯,张翼就转弯。”
潘敬言副局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巨大的政治风险。最后,他叹了口气:
“……批准方案。但必须由最有经验的飞行员驾驶那架Y-1。”
“放心,” 雷震冷笑一声,“那架Y-1的驾驶员是‘野猫’中队的前队长,飞过的桥洞比你们走过的桥都多。他会把这只笨鹅带回家的。”
“张翼,听到了吗?” 雷震对张翼喊道。
“听到了,”张翼看着前方漆黑的夜空,手心里全是汗,“跟着灯走。就像小时候捉萤火虫一样。简单。”
“简单个屁。” 雷震骂道,“安庆的大雾越来越浓了。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第一次进近失败,复飞的油料可能不够你再绕一圈了。这是一锤子买卖,铁锤。”
此时,远处的天空中,一颗耀眼的“星星”正以极快的速度划破夜幕,向着这架孤独的客机飞来。
那架名为“鸿雁”的Y-1赶到了,漆黑的夜幕突然被一道惨白的光柱撕裂。
在“弗朗茨号”的右前方,那架赶来救援的Y-1“鸿雁”运输机像是一颗燃烧的流星,打开了机腹和机翼下的所有探照灯与着陆灯。强光刺破了周围的薄雾,在混沌的夜空中标定出了一个耀眼的坐标。
张翼感到紧绷的胸口终于松了一口气。在那无边的黑暗中,终于有了同伴。
“这里是‘鸿雁01’,” 救援机的飞行员是个老油条,声音懒洋洋却透着自信,“老伙计,跟着我的尾灯。我会飞得像个老太太一样稳,你只要别撞我就行。”
然而,耳机里紧接着传来了潘副局长焦虑的声音:
“仅仅跟着是不够的!Y-2的进近程序极其复杂。襟翼收放时机、变距杆调整、起落架锁定确认……哪怕是熟练机组也需要两个人配合读检查单。在这个能见度下,张翼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
“必须有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监控仪表!”
张翼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持枪警戒的安全员:“喂,特务,你来?”
安全员看了一眼后面乱成一团的客舱,摇了摇头:“不行。马上就要迫降了,后面有一百多个恐慌的乘客,还有那些神志不清的大公和伯爵。如果我不去组织‘防冲击姿势’和固定松散物品,飞机落地的一瞬间,客舱里就会变成绞肉机。”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耳机里沉默的专家们——都集中到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
这位曾视沾染机油为耻辱、只懂得如何鉴赏珠宝与红酒的哈布斯堡贵妇,此刻深吸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那件已经满是褶皱的丝绸裙摆,迈过地上散落的飞行图纸,坚定地走向了那个空着的副驾驶席。
“告诉我该看什么,”她坐进那个还带着疯癫伯爵体温的座椅,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声音虽然颤抖但字正腔圆,“为了帝国,也为了我的命。”
“听着,伯爵夫人,” 雷震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客气,“在你面前有四个像温度计一样的表,那是气缸头温度。还有四个标着‘Manifold Pressure’的表,那是进气压力。”
索菲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指针,感觉头晕目眩:“它们……它们都在动。”
张翼在一旁插嘴道,用最粗俗但最直观的语言解释:
“别管那些洋文!夫人,你就把这四个发动机当成四个高压锅!如果那些针指到了红线区域,那就是锅要炸了!你就冲我尖叫!”
“还有这个,”张翼指着空速表,“如果这个针掉到了120以下,那我们就变成石头了,你也得尖叫!”
“还有这个高度表,”他又指了指那个指针,“如果我和前面那架飞机跟丢了,你就盯着这个。要是它转得像电风扇一样快,说明我们在坠毁,那时候……你就祈祷吧。”
索菲死死盯着那些被指出来的仪表,像是在记忆复杂的宫廷乐谱一样,将它们的位置刻在脑海里。
“我记住了,”她咬着嘴唇,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红线,120,电风扇。我会盯着它们的,就像盯着那些偷懒的仆人一样。”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穿云了。” 耳机里传来“鸿雁01”的声音。
前面的引导机开始压低机头,钻入下方浓厚的雾气中。张翼紧随其后,双手死死握住操纵盘,跟着那团光晕一头扎进了白色的混沌。
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着陆灯的光芒在雾气中漫反射,让人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看不到地平线!我看不到它了!”张翼感到一阵恐慌,前庭觉开始欺骗他,让他觉得飞机正在侧翻。
“别看外面!看仪表!还有——看下面!” 雷震大吼道。
就在这时,飞机冲破了最低那一层云底。
眼前的景象让驾驶舱里的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方的长江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由光芒铺就的“河流”。
从华阳镇的江湾开始,一直延伸到安庆机场所在的清洁洲,四艘伏波军海军的内河巡逻艇一字排开,停泊在江心。它们打开了舰桥上所有的大功率探照灯,光柱直刺苍穹,在漆黑的江面上标定出了一条笔直的下滑道。
而在跑道的尽头,安庆机场更是灯火通明。
数十辆消防车、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示灯。四辆巨大的防空探照灯车停在跑道两侧,将四道雪白的光柱交叉射向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之“X”记号——那是归航的信标,是家的方向。
这壮观的景象,就像是凡人在大地上强行刻画出的一条银河。
“上帝啊……”索菲伯爵夫人看着下方那条光之河,眼中泛起了泪光,“这就是……工业奇迹吗?”
“不,夫人,”张翼看着那条生命线,握着操纵盘的手不再颤抖,嘴角露出一丝狂野的笑意,“这是战友。他们在告诉我们:这路通了,敢不敢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他猛地推动油门,跟着前方那架Y-1,向着那光芒汇聚的终点冲去。
“坐稳了,伯爵夫人。我们要去炸……哦不,去降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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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1697年,夜,长江航道上空。
“弗朗茨号”正像一只巨大的夜鸟,压低了身姿,沿着长江那漆黑的脊背贴地飞行。
前方那架Y-1“鸿雁”此刻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亮点,它的尾灯清晰可见,像是一盏在冥河上引渡的灯笼。在它的指引下,Y-2庞大的机身缓缓穿过太子寺上空的薄雾,向着漳湖镇的方向切入。
下方,第四艘负责引导的伏波军巡逻艇刚刚被甩在身后。它的探照灯光柱在浑浊的江水中画出了一道笔直的白线,直指前方那个光芒万丈的终点——清洁洲。
驾驶舱内,除了引擎的低吼,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张翼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那架Y-1的轨迹。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钳住操纵盘,手背上的青筋随着每一次微小的修正而暴起。
襟翼已经展开到30度。这架三十吨重的巨兽此刻正顶着巨大的空气阻力,在一股看不见的升力钢丝上艰难维持着平衡。
“速度?”张翼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吞咽沙砾。
“一百……二十五。”索菲伯爵夫人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那个标着“Airspeed”的仪表。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顺着精致的下巴滴落在丝绸裙上,但她的声音出奇地稳定——那是面对断头台时特有的僵硬冷静。
“进气压力?”
“二十英寸汞柱。都在绿区。”
“好姑娘。”张翼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的右手离开了油门杆,摸向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手柄——起落架控制杆。
“放下起落架。”
随着张翼的一声低吼,索菲伸出颤抖的双手协助他将那个沉重的手柄狠狠压到底。
哐——嗡——
机腹下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液压泵凄厉的尖啸声。巨大的主起落架破开气流,重重地锁定到位。阻力瞬间激增,机头猛地向下一沉。
“稳住!别掉下去!”张翼吼着,猛拉操纵盘,同时稍微推了一点油门来补偿阻力。
三盏绿灯在仪表盘上亮起。腿伸出来了。
而在那一帘之隔的客舱里,正在上演着一场超越阶级与信仰的仪式。
原本用来展示皇室威仪的机舱,此刻充满了末日的压抑。所有的灯光都被调暗,只剩下紧急出口指示灯那幽绿的光芒。
“Brace, brace! Head down, stay down!”
(防冲击!低下头!保持低头!)
那名澳宋安全员站在过道的最前端,声音嘶哑而严厉。他不再是那个不起眼的服务生,而是掌握着生死权杖的指挥官。
在他的吼声中,所有的尊卑贵贱都被抹平了。
身穿华服的奥地利女大公,不得不像她身边的侍女一样,弯下高贵的腰肢,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伯爵们,此刻双手抱头,肘部紧抵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浑身像筛糠一样颤抖。
经济舱里,大昌洋行的职员、前往南京的投机商、归化民技术员……所有人紧紧挤在一起。
恐惧像电流一样在人群中传导。
有人开始低声啜泣,但更多的是祈祷。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一位天主教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声音颤抖。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旁边的澳宋归化民也闭上了眼睛,十指紧扣。
在这万米高空(现在只有几百米)的铁盒子里,上帝、佛祖与妈祖似乎坐在了一起。人们的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抓着,不管身边是谁,只要是温热的活人就行。一位年轻的奥地利男爵紧紧握住了一位澳宋纺织女工的手,两人的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无线电频道里,那帮来自南京的喋喋不休的专家们终于闭上了嘴。他们知道,现在任何一句废话都可能导致机毁人亡。
只有雷震的声音,像定海神针一样,每隔几秒钟响起一次,简短、冷酷、精准:
“航向005,修正。”
“高度两百,稍低,带一点杆。”
“鸿雁01即将脱离,注意接管目视。”
前方的Y-1“鸿雁”突然向左急转,那是它在完成引导任务后的避让动作。
随着它的机影移开,一直被它遮挡的前方视野瞬间豁然开朗。
张翼感到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正前方,大约两公里处。
四道巨大的防空探照灯光柱,像四把利剑交叉在夜空中,在浓雾中切割出一个耀眼的“X”。而在那个“X”的下方,两条由助航灯光组成的平行线,像是一条通往天堂(或者地狱)的阶梯,在黑暗的大地上铺展开来。
安庆空军基地的跑道,到了。
强光刺得张翼几乎睁不开眼,但他不敢闭眼。
“看见了……”张翼喃喃自语,手心的汗水几乎让操纵盘打滑,“老雷,我看见灯了。”
“那就把它种下去,铁锤。” 耳机里传来雷震最后的指令,“落得轻点,别把你那个伯爵夫人的牙给磕掉了。”
张翼深吸一口气,双脚蹬住方向舵,对准了跑道中心线。
“索菲,”他第一次直呼其名,没有用敬语,“抓紧了。这一下会很疼。”
“看到了!我要下去了!”
当那四道交叉的探照灯光柱就在眼前时,张翼的瞳孔骤缩。
在那一瞬间,巨大的压力让他的大脑短路了。他忘记了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架三十吨重的四发客机,潜意识瞬间接管了身体——他以为自己还在那架敞篷的Q-1“雷公”里,正准备在一个短小的野战机场强行着陆。
他的手猛地向前推杆,试图做一个大角度俯冲,就像以前那是样,把飞机像标枪一样插向跑道头,然后在最后一刻拉起。
“别推!别推!那是运输机,不是强击机!”
耳机里,雷震的声音简直是在咆哮,那是看到死神降临时的惊恐:
“你这蠢货!你会把前起落架折断的!跟着下滑道!拉住!拉住!”
张翼被骂得猛然惊醒,慌乱中猛地向后拉杆。
但这架笨重的Y-2并不是灵活的双翼机。它对操作的响应充满了延迟。机头在最后一刻才猛然抬起,但巨大的下沉惯性已经无法消除。
轰——!!!
这不是降落,这是坠毁。
主起落架狠狠地砸在安庆基地的混凝土跑道上,发出如同爆炸般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压缩了液压避震支柱到底,仿佛要把飞机的龙骨震碎。
客舱里爆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行李架被震开,皮箱和手提包像雨点一样砸落在那些抱头祈祷的贵族身上。
巨大的反作用力将这架三十吨的巨兽重新弹回了空中。
“它不肯下去!它在跳!”索菲伯爵夫人尖叫着,双手死死抓住仪表板边缘,指甲抠进了皮革里。
飞机像一只受惊的海豚,在跑道上空做起了令人绝望的“海豚跳”(Porpoising)。
第二次砸地。
哐当!
这次更重。机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解体。
第三次弹起。
这一次,飞机的机头高高扬起,濒临失速。
“压机头!给一点油!别让它失速!” 雷震的声音已经沙哑,“再砸一次它就散架了!”
张翼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他强迫自己稳住手,轻轻推杆,在那一瞬间仿佛找回了一丝理智。
第四次接触。
这一次,飞机终于没有再弹起来,而是像一头累死的牛,重重地趴在了地上,所有的轮子都死死咬住了地面。
然而,死神并没有离开。
张翼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意识到周围的景象不对劲。
跑道两旁的跑道灯正在飞速后退,速度快得惊人。而前方……前方的跑道灯已经不多了!
因为刚才那几次剧烈的弹跳,他们实际上飞过了大半条跑道才真正接地。原本三千米长的跑道,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千米!
“刹车!怎么刹车!”
张翼的大脑又空白了一秒。Q-1是在草地上降落的,阻力大,刹车基本靠风阻和地面摩擦,很少用到机轮刹车。
“踩下去!脚尖!那是刹车!踩死它!” 雷震在耳机里疯狂大喊。
张翼如梦方醒,双脚猛地踩向方向舵踏板的顶部。
滋——!!!
刹车片瞬间抱死。
如果是在干燥的白天,这或许有用。但现在是安庆的深夜,大雾弥漫,跑道上覆盖着一层湿滑的水汽和苔藓。
巨大的惯性带着飞机在跑道上疯狂滑行。轮胎在湿滑的混凝土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尖啸,冒出滚滚白烟,却没有产生足够的摩擦力。
“停不下来!它停不下来!”
张翼看着空速表。
100节……90节……80节……
减速太慢了!
而在正前方的探照灯光柱中,跑道的尽头已经清晰可见。那里没有缓冲区,只有一片漆黑的虚空——那是清洁洲与小江心洲之间狭窄而湍急的长江水道。
“该死!该死!该死!”
张翼绝望地将刹车踩到了底,甚至感觉踏板都要被踩断了。但这架满载着奥地利皇室的钢铁巨兽,依然带着巨大的动能,不可阻挡地向着那冰冷的江水冲去。
“索菲!”张翼大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最后的决绝,“抓紧了!我们要下水了!”
张翼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强行驯服了这架象征着工业文明巅峰的精密机器。
“别想下去游泳!给我转!!!”
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漆黑江面,张翼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在那一刻,他彻底抛弃了雷震教给他的所有民航操作规范。他不再是一个试图驾驶客机的冒牌机长,他变回了那个驾驶着双翼机在地中海东岸里俯冲轰炸的疯子。
时速50节(约90公里/小时)。
在这个速度下,对于一架前三点式起落架的重型客机来说,猛打方向无异于自杀。巨大的离心力会瞬间撕裂起落架结构。
但张翼不在乎。他宁愿在地上打滚,也不愿去水里喂鱼。
他的右脚猛地踹向方向舵踏板的底部,死死抵住不动。
毁灭的旋转
砰!砰!
首先崩溃的是左侧主起落架的轮胎。因为剧烈的侧向摩擦,那两个一人高的橡胶轮胎像炸弹一样瞬间爆裂,发出了如同炮击般的巨响。
紧接着,巨大的侧向G力袭来。
“弗朗茨号”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右一歪,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右侧主起落架的液压支柱在无法承受的扭力下直接折断,断茬狠狠地戳进了跑道。
失去了支撑的右侧机翼轰然坠地。
滋——咔嚓——!!!
铝合金蒙皮与粗糙的混凝土跑道剧烈摩擦,爆出了一团耀眼的火花瀑布,在夜雾中显得凄厉而壮观。
飞机以此为支点,开始了一场恐怖的地面旋转。
也就是飞行员最恐惧的——“地面打转”(Ground Loop)。
巨大的惯性带着机尾横扫过来,整架飞机像是一个失控的陀螺,在跑道尽头的草地上疯狂旋转。
一圈……
离心力把驾驶舱里的两个人死死按在舱壁上,张翼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甩到了左边。
半圈……
前起落架终于也承受不住这种横向剪切力,在那声哀鸣中彻底崩断。机头重重地磕在湿软的泥土里,铲起漫天的草皮和泥浆。
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世界只剩下了金属的惨叫声、泥土的撞击声和物品破碎的声音。
静止的雕像
终于,在转了整整540度(一圈半)之后,这架伤痕累累的巨兽在一片泥泞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机头距离长江冰冷的江水,仅仅剩下不到五十米。
那股巨大的、撕裂一切的噪音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安庆基地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以及远处越来越近的、密集的警笛声。
呜——呜——
十几辆红色的福特消防车和涂着伏波军迷彩的救援车,像一群发疯的公牛一样呼啸着冲过跑道。
还没等车停稳,几门高压水炮就对准了冒着白烟的引擎和断裂的起落架部位。
哗——!!!
白色的泡沫和水柱铺天盖地地喷洒下来,瞬间将这架黑黄涂装的飞机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在泡沫覆盖的挡风玻璃后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仪表盘上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剩下几个应急灯在微弱地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液压油味和泥土的腥味。
张翼依然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势。
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那个已经歪掉的操纵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甚至因为充血而呈现出青紫色。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被泡沫遮挡的玻璃,胸口剧烈地起伏,但肺部仿佛忘记了如何工作,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他身边,索菲·冯·奥尔斯佩格伯爵夫人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里。
她那件昂贵的丝绸长裙已经被撕破,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脸上沾满了油污和刚才碰撞时飞溅的灰尘。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
她就像一尊被遗弃在大理石废墟中的希腊雕像,僵硬、苍白,连眼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两人就这样像石头一样呆坐着。
一秒。两秒。十秒。
直到窗外传来消防员用斧头劈开机身蒙皮的声音,直到扩音器里传来“疏散!疏散!”的吼声。
张翼那像生锈齿轮一样的脖子,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他看向身边的索菲。
索菲也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驾驶舱里交汇。没有劫后余生的拥抱,没有欢呼,只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底的虚脱。
张翼的喉结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到了。”
索菲伯爵夫人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无声地决堤而出,冲刷着她脸上那层属于哈布斯堡的、已经破碎不堪的骄傲与油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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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三个月后。帝国首都,南京。
安庆的那场大雾早已散去,但关于“弗朗茨号”的传说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新旧两个世界。
官方的通报简短而有力:全员幸存。
尽管那架Y-2“大鹏”因为起落架全断、机翼受损和蒙皮严重变形而不得不报废(后来被安庆基地拖去当成了消防演习的教具),但它成功地保全了哈布斯堡家族几位核心成员的性命。这被维也纳宫廷称为“工业时代的圣迹”。
作为这一奇迹的缔造者,张翼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昌洋行给了他一笔巨额奖金和三个月的带薪长假——毕竟,救下奥地利皇室所带来的政治红利和后续订单,足够他们狠狠大赚一笔了。
荣誉接踵而至。伏波军空军给他颁发了“特级飞行安全勋章”(尽管雷震私下吐槽这个勋章发给一个把飞机摔在草地上的人简直是讽刺)。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月后通过外交邮袋寄来的、来自维也纳的包裹。里面是一个以此前那位勇敢的副驾驶——施塔亨贝格伯爵的名义申请,由利奥波德一世亲自签发的“帝国与皇家特雷西亚金质勋章”。
据说,索菲伯爵夫人还附了一封亲笔信,但张翼从来没给别人看过。
南京夫子庙旁,一家名为“醉仙楼”的老字号餐馆。
包厢里烟雾缭绕,那是劣质卷烟和高档雪茄混合的味道。
“来!为了我们的‘草地漂移之王’!为了那个见了鬼的‘前三点式’!”
雷震上校(现在已经因为指挥有功升了准将,调回南京述职)高举着酒杯,满脸通红地吼道。
桌上坐着的都是老战友:张翼,那个在飞机上拔枪的安全员,还有几个当年一起在南洋摸爬滚打的老兵。
张翼苦笑着端起酒杯,即使过了三个月,他的手偶尔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老雷,你别损我了,”张翼把杯中的茅台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压住了心底残存的恐惧,“当时要是再晚两秒踩刹车,咱们现在就得在长江龙王爷的肚子里喝酒了。”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热烈而粗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翼放下筷子,看着窗外秦淮河上摇曳的灯影,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老雷,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回空军当教官?”雷震夹了一筷子盐水鸭。
“不,”张翼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得像是一块石头,“我这辈子,再也不飞了。哪怕是元老院下命令,哪怕是给我金山银山,老子也绝不双脚离地了。”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板:
“以后出差,我就坐火车。那是铁轨,那是实实在在的大地。没有气流,没有雾,没有该死的液压油泄漏。火车最安全,最踏实。”
包厢里安静了一秒。
突然,坐在角落里一个一直闷头吃花生的黑脸汉子发出了“噗嗤”一声冷笑。
那是老赵,以前是工兵,后来转业去了铁道部下属的勘探局。
“老张啊,你这话说的,”老赵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用一种看新兵蛋子的眼神看着张翼,“你以为火车就是乖宝宝?”
“怎么?”张翼皱眉,“难道火车还能在那铁轨上跳舞不成?”
“嘿,你还真别说,”老赵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上面刚批下来的那个‘大东方快车’计划吗?”
“就是那条从南京出发,一路向西,穿过西域、中亚、波斯,最后一直连到伊斯坦布尔和维也纳的铁路?”安全员插话道,“报纸上吹得神乎其神。”
“对,就是那个,”老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想想看吧,老张。在那条线上,你要面对中亚的马匪、波斯的沙尘暴、奥斯曼的特务,还有那种刚研发出来的、压力高得随时能炸膛的新型蒸汽机车头……”
老赵拍了拍张翼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而且,那铁路有些路段可是要爬帕米尔高原的。那时候,你的火车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唯一的依靠就是两根比你的命还细的铁轨。要是锅炉炸了,或者游击队把铁轨扒了……”
老赵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砰!那你下坠的时间,可比你开飞机的时候长多了。”
张翼的脸瞬间绿了。
“哈哈哈哈哈哈!”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雷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力拍着张翼的后背:
“看来你是跑不掉了,铁锤!这该死的工业时代,哪有什么绝对的安全!”
“服务员!再拿两瓶酒来!今晚不醉不归!”
在老兵们粗犷的笑声和推杯换盏中,窗外的秦淮河水静静流淌。而在更遥远的远方,汽笛声正穿透夜空——那是属于澳宋帝国的、轰鸣向前的下一个时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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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Y-2飞机,原型道格拉斯DC-4

Y-1飞机,原型道格拉斯DC-3
Q-1飞机,原型亨舍尔Hs-123
J-3飞机,原型沃特F4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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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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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二十余年,是疯狂追赶的二十年。
轰鸣的内燃机取代了马匹的嘶鸣,巨大的冷却塔耸立在泰晤士河与多瑙河畔。电力点亮了凡尔赛宫的黑夜,自来水管接入了柏林的公寓,冶金工业的黑烟开始笼罩鲁尔区。

二十年跑步工业化到电气时代有点逆天了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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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1-26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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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跑步工业化到电气时代有点逆天了

毕竟有澳宋的出口货嘛
非洲若干地区还不是在一带一路以后十来年跑步进入信息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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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还以为男女主后续还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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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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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PubliusLi 发表于 2025-11-26 21:27
赞美更新,还以为男女主后续还有故事。

没了,纯粹吊桥效应的,俩人风马牛不相及,最多偷情啥的,不可能有啥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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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2 小时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顺便问一下,有没有谁在构思关于目前主线该怎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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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这飞机型号有点HOI4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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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卫鸣 发表于 2025-11-27 00:28
赞美更新,顺便问一下,有没有谁在构思关于目前主线该怎么整

大调查主线吗?下一案是沙林袭击案,和核生化第三篇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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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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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timej 发表于 2025-11-27 02:20
你这飞机型号有点HOI4的味道啊

毕竟是1940s的技术嘛
元老院怕死的特性使得他们不怎么敢推广加压客机,DC-6和L-1049这种大玩具很少拖出来玩,一般都是DC-4这种不加压的客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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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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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 小时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zmr1628 发表于 2025-11-27 05:41
大调查主线吗?下一案是沙林袭击案,和核生化第三篇联动

我是指正文的主线,现在牛大又是挤牙膏更新,看着实在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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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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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 小时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巴黎这个时间还没有凯旋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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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卫鸣 发表于 2025-11-27 10:56
我是指正文的主线,现在牛大又是挤牙膏更新,看着实在难受╯﹏╰

哎可惜啊,牛大主要是有事情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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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zg612612 发表于 2025-11-27 11:26
巴黎这个时间还没有凯旋门吧

也许路易十四好大喜功提前修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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