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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兰度的临高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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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南洋船票

发表于 2019-6-26 14: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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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兰度


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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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同人]魏斯·兰度的临高之行。缓慢更新中


南朝论坛:


(临高同人)魏斯·兰度的临高之行。本人声明本文著作权归属吹牛者,欢迎在小说中采用。


龙的天空:


【临高启明同人】魏斯·兰度的临高之行



状态

完结,已转正。
开 始  时 间:2011-5-29
最后更新时间:2011-7-16


正文

魏斯·兰度的临高之行


特里格神父已经不知道在胸前划了第几遍十字了。事情的不顺利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两年前他被从弗兰德斯派到远东的时候,他以为耶稣会将会让他去接替自己那位伟大的远方亲戚,曾经得到教宗恩宠,却于不久前在中国杭州蒙主荣召,安息主怀的金尼阁神父。但是在到达澳门,滞留了一段时间以后,耶稣会却将他派到琼州岛,前往一个称作临高的蛮荒之地。特里格神父翻遍了《利玛窦中国札记》和所有他能找到的有关中国的书籍手稿,都找不到关于这个地方的的记载。好在杰兰扎尼会长介绍了一些关于临高的情况:目前控制着临高的是一群自称来自“澳洲”的中国人,正是他们邀请耶稣会的神父前去传播主的福音。“澳洲人”不同于普通的中国人,他们聪慧灵敏,待人如同欧洲最优雅的绅士一般谦和有礼。这番谈话使特里格神父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了信心。
他的信心从到达澳洲人的地盘后就开始动摇。耶稣会的船进入琼州海峡没多久就遭到澳洲人的巡逻艇截停,接受检查。特里格神父发现整个海峡里都弥散着紧张的战争气氛,估计明朝政府要武装讨伐澳洲人的传言是真的。神父用广东白话和官话向登船检查的澳洲士兵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还出示了耶稣会的证明文件以及杰兰扎尼会长的亲笔信,但是领队的澳洲军官似乎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态度十分冷淡。特里格神父默诵了一段祷文,看来陆若华神父的关于主的荣耀已经遍照临高的说法是言过其实了,在这里传播主的福音并不比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更轻松。
在他们的座船被两艘单桅巡逻艇的“护送”到博铺港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光怪陆离,目不暇接。特里格神父与他的随员们还没有从巨型铁船、码头上的火车和蒸汽起重机所造成的惊诧中恢复过来,一队带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海兵已经过来包围了他们,连推带拉将他们弄进一座庞大的建筑里。在这里神父被迫与同伴们分开,单独接受了一段漫长的,令他头昏脑胀地讯问。接着两名穿着束腰短衣,腰带上挂着奇特短火枪的人带着他走出房间,穿过一连串走廊和楼梯。就在神父惊恐地以为自己会被带去某个密室枪毙,开始默念忏悔祷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后门,处于一片阳光下的广场中间,他的伙伴也在这里。那两个腰佩短枪的人鬼魅似地不见了,另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又把他们押送进了围着一圈铁网的空地里,空地中间耸立着一排排低矮的房屋。特里格神父在被推进当中的一所房屋里时,只来得及看见门楣上挂着“检疫营”这三个汉字的牌子。

口哨吹出来的曲子在检疫营的大房间里回荡。特里格神父很不喜欢这首曲子,尽管他从未听说过威尔第,但是这奇怪的音乐依然搅得他心烦意乱。房间里还有三个人。塞西里奥修士,神父对这个虔诚恭谨的年轻人宠爱有加,可现在年轻虔诚的传道士却跪在草垫上,手里紧紧攥住玫瑰念珠,嘴唇已经哆嗦着发白了。还有那个魏斯·兰度带来的黑鬼,坐在靠近门口的烂稻草上,在享受过澳洲人的不可思议的卫生检疫服务后,连他一贯痴傻的脸上也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最后是口哨声的源头,耶稣会派给他的随员魏斯·兰度,总想摆出贵族派头却一望而知是个地道的兵痞。这家伙把毯子铺在草垫上,半倚着墙,舒舒服服地躺在墙角吹着小曲儿。
这是个危险分子,特里格神父对自己说。被澳洲人强迫脱下衣服淋浴的时候,他一眼瞥见魏斯裸露的脊背,上边纹着的怪异图案,让神父差一点以为自己看见了魔鬼的化身。他开始暗中埋怨杰兰扎尼给他派来的这个随员。异教徒,他已经在心中对魏斯·兰度下了断语:伪装虔诚的异教徒。
这里真是乏味无聊透顶,魏斯换了一首曲子,一边吹一边想。他们已经被禁闭在屋子里两天了,三个白人相互之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四句话。墙角那边神父诵经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如果说威尔第的凯旋进行曲吵得他坐卧不宁,那么风流寡妇简直算得上地道的淫秽小调了。魏斯幸灾乐祸地看着神父正在竭力控制自己,不把他的愠怒流露出来。他很害怕,魏斯兰度思忖着,澳洲人,或者说临高中国人的一切所作所为把两位传教士吓得要死。尤其是那个有些神经质的年轻修士,强制身体检查让他吓掉了魂,几乎昏死过去。至于特里格神父,自打在临高角看见所谓“圣船”以后,就一直划着十字。神父没注意到他的随员看见那条高大的轮船时所露出的微笑。魏斯很喜欢“圣船”给他带来的一种熟悉与亲切感,在另一个世界,过去的几年中他和他的同伴们曾多次搭乘着一艘看上去同样破旧的波兰货轮,向塞拉利昂和刚果运去成吨的军火弹药。
口哨声停了下来。他在草垫上翻了个身,想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在了腰上,那是烟盒。魏斯实在很想掏出一支澳洲纸烟来美美地抽两口,他把这个冲动连带口水一起咽下肚子。不能得罪了这两个传教士,目前他还没完全打定主意,暂时还需要那两名傻瓜来掩蔽自己的身份。在澳洲人的海关里,他对着当地官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当初用来糊弄耶稣会的那一套说辞。魏斯敢肯定,就在入境审查的当口,一架放在隐蔽处的照相机已经从各个角度拍下了自己的全貌。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想到澳洲人会对所有入境者实行强制性的体检。当魏斯脱掉上衣,露出后背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澳洲医生和官员发出的倒抽凉气的嘶嘶声。
该死,这些中国人绝对已经认出了他背上的纹身是什么东西。

魏斯·兰度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从事雇佣兵这行当,至少在他小时候没有。当他在旧金山一个陈旧破败的意大利移民街区呱呱坠地以后没过几年,母亲就撒手人寰。父亲是个建筑工人,经常在小酒馆灌饱黄汤之后将魏斯痛揍一顿。不过这个来自卡拉布利亚的建筑工人没喝醉的时候,倒是很疼爱自己的儿子。魏斯还记得他的父亲在星期日里换上最好的衣服,坐到教堂前排的木头长椅上,微笑着看着自己在唱诗班担任领唱。
魏斯不喜欢他出生的地方,古老的意大利区肮脏破旧,带着一股与世隔绝的陈腐的霉味。中学放暑假时,他宁愿住到同学利奥那儿去,乘坐着利奥一家的渔船,穿过金门海湾,顶着加利福尼亚炽烈的阳光垂钓。有一天,他和利奥躺在渔船甲板上,听见天际划过一阵轰鸣声,甚至压倒了海浪的咆哮。两架雄猫战斗机掠过他们的头顶,太阳给后掠的机翼勾勒出一幅金色的轮廓。
“我要成为那样的人,”他对利奥说,“驾驶战斗机飞越海洋。”
成为战斗机飞行员的梦想不久就似乎已经被置之脑后。尽管凭借出众的体格与不错的长相颇受一众高中女生的欢迎,魏斯·兰度却疯狂地迷恋上了华伦夫人,高中里的新任音乐教师,一位娇小而又迷人的有夫之妇。她给他上音乐辅导课,用有朝一日登上大都会歌剧院舞台的梦想来鼓励他,安慰他,宠爱他,同时并不忌讳这个小她十多岁的狂热少年对自己表现出一些过分的狎昵。但是事情最终出了娄子,魏斯差点被狂怒的华伦先生开枪打死。他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回去。
他的歌剧演员之梦破灭了。海军也绝对不会让一个高中文凭都没拿到的家伙去开战斗机。魏斯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因为无处可去而稀里糊涂地走进陆军的募兵站,最后竟然漂洋过海前往韩国,成为第二步兵师的第二旅的一名步兵。在陆军里他也许能当上个军士,甚至还有可能得到资助上大学。
事情出在一个圣诞节前的周末,凯西兵营周围的东豆川基地村笼罩着一片节日的狂热。到了晚上,所有的酒吧与舞厅都挤满了吵吵闹闹的大兵和各式各样的顾客。陆军下士魏斯·兰度坐在酒吧间角落里慢慢地呷着一杯酒。这时候酒吧柜台爆发出女人的尖叫,然后一阵放肆地狂笑喝彩声。魏斯看见酒吧里的菲律宾女招待被两个白人和一个矮胖的韩国人按倒在柜台上。女招待的裙子扯掉了,她一边尖叫一边努力挣扎,但是拼命扭动的屁股只是引来更加响亮放肆的哄笑。魏斯认识那姑娘,和她挺熟。
一个光头,留着小胡子的白人骂骂咧咧地按住姑娘的腰,裤子已经褪到了膝弯处。他的脑袋突然连着砸在上面得啤酒瓶子一块儿开了花,整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去。第二个白人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卡住,脸朝下砰地一声砸在柜台上,他惨叫起来,因为玻璃杯的碎片扎进了眼睛。那个韩国人正要从衣服下边掏出一把左轮手枪,但是魏斯捏住他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推。枪声震动了整个酒吧,子弹穿过韩国人的腿弯,打碎了右腿膝盖。
酒吧老板报了警,随后宪兵也赶到了。魏斯因伤害罪判处了七个月监禁。在监狱里,他从一本SOF杂志上看到了一则广告。他打定了主意,出狱后很快就选择了退役,前往克罗地亚。他选择的这条危险的生活道路造就了他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的习惯,现在他仍然打算这样做。
临高的夏天酷热难当,特别是政治保卫总局机要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连窗帘也拉得很严实。虽然房间里放置了几桶冰块,从圣船上拆下了的一台电风扇吹得呼呼作响,围在桌子旁边的每一个人依然大汗淋漓。大家都盯着检疫营长阳河手里的一叠照片,他正在絮絮叨叨地述说自己如何获得“重大发现”的。
“这一定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就是甲船上那个不知所踪的家伙。”阳河在下结论时,主持会议的赵慢熊斯基接过照片。会议室里已经布置了幻灯机,一张张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被放大后投映出来,屏幕上的这个白种男人,看起来不到40岁,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体格精悍而匀称。深褐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直到脖颈旁边。在海关拍摄的那张正面照上,他正把两手安详递放在椅子扶手上,被太阳晒黑的脸看来很平常,没有显著的特征。只有那双颇能吸引女人的柔和、水汪汪的棕色眼睛睁得很大,正以一种坦率的神情凝视着屏幕前的穿越众。照片放到第五张时,引发了会场里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是张在检疫营里拍摄的背影,那名白人宽阔的脊背上纹了一幅极其醒目的图案:一架F-14战斗机,正在飞越一面交叉着骷髅和腿骨的海盗旗。
“除此以外,体检时还发现他的肩部、腹部和四肢上有十多处明显伤疤,”阳河说:“我们一一拍了照片,经鉴定有的是枪伤留下的,有些是陈旧性外科手术疤痕。这些手术是不可能在17世纪做的。”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他用什么身份入境的?”
“他是耶稣会派来的神父的随员,”何影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三个月前陆若华去了一次澳门,说耶稣会准备向临高教区派出新的传教士。这次来了三个人,一名神父、一名修士,还有就是这个人。中文名字叫做魏岚铎。
“关于这个魏岚铎,我们有更多的资料吗?”
“没有,对神父和修士都进行过单独询问,他们同样不了解这个人,从澳门出发以前甚至从未见过他,只知道他的随员是由澳门耶稣会长杰兰扎尼亲自指派的。”
“魏岚铎现在在哪里?还在检疫营吗?”提问的是对外情报局的江山。
“他和两个传教士现在检疫营的一间单独的房间里。”阳河说,“已经在房间门口加派了岗哨。”
“那还等什么!”代表总参出席的东门吹雨疾言厉色地说。“他是个间谍、破坏分子!潜在的危险分子。应该马上逮捕,关进监狱单独审讯!”
会场里响起一片低声的议论。不少人附和着东门吹雨的意见——让现代世界来的间谍尝尝现代化的电刑的滋味。
“同志们,”午木开口发言了:“让我们理一下线索。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第一,这个魏岚铎到底是什么人,他既然不是来自本时空,那么是怎么穿越过来的?第二,魏岚铎到临高来,企图达到什么目的?
“把他和那两个神棍抓起来一审,什么都知道了。”有人在旁边回应。
“没这样简单。既然他是以耶稣会派遣人员的身份来的,那么他和耶稣会、和杰兰扎尼究竟有着什么关系?这个穿越者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势力,我们一无所知。审讯另两名传道士毫无用处,他们也对他一无所知。最重要的是,难道仅有一个魏岚铎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冉耀问。
“这个魏岚铎为什么要到海南到来?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在D日,时空风暴曾经导致明朗一家人乘坐的船只意外卷入。那么甲船的出现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魏岚铎和他那几个失踪的同伙有可能是与我们同时穿越的。他到海南岛上来,可能正是为了寻找另外几个同伙。甚至,他的同伙可能就隐藏在临高或者附近,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这个论断太震撼了,以至于会场内鸦雀无声。午木继续说下去:“所以,找出其它未知穿越者的线索,就在这个自称魏岚铎的家伙身上。我们必须给他行动自由,将他置于我们的全面监控之下。提早抓捕他,完全得不偿失。切断了藤,我们就摸不到瓜了。”
“那么,政保部门能确保对他的全面监控吗?不能让这条大鱼从我们手里滑走。”
这次开口说话的是赵慢熊斯基,他面带微笑地向大家保证,进入临高的每一个外来者都在政保总局的有效监视之下。冉耀代表警察部门支持午木的意见,目前整个临高都处于紧急状态之中,任何侦缉、监视和抓捕行动都变得相当便利。并且这个白种人在临高,就像一只孔雀被丢进一群鸡里一样显眼。他无处可逃,无地藏身。
口哨声又在囚室里回荡,一遍又一遍。特里格神父原本已经在草垫上躺了下去,却被这恼人的声音搅得睡意全无。“Padre,”他听见塞西里奥在自己耳边低语,立刻从铺位上坐起来。年轻的修士嘴唇哆嗦得更白了:“Padre(神父,亦可指父亲),那个人是疯了吗?”
特里格神父摇摇头,“那个人不是疯了,就是被魔鬼附了身。”但他不敢说出口。因为被魔鬼附身的那人正在吹着口哨,朝着他微笑。
魏斯根本没有费神去关注两名耶稣会士的窃窃私语。在这个形同牢房的地方,能够获知外界情况推测自己处境的唯一途径是靠自己的耳朵。这几天来他一直能听见从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传来军队训练的口令和喊杀声。时不时地传来一排排整齐的枪声,间或夹杂着火炮低沉的轰鸣。如此频繁地实弹训练,难道临高的中国人面临的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而且,在临高的也许还有现代的西方人。魏斯可以肯定,曾有一阵模糊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飘进来,他听不清是什么人在用什么语言唱歌,但那调子是《马赛曲》
这首模模糊糊的《马赛曲》他只听到过一次。听到更多的是另一首歌,临高的士兵们总在上操和收操的时候唱它。他模糊地觉着这首歌的旋律很耳熟,在用口哨把这旋律吹过多遍以后,魏斯终于想起这种熟悉感的由来。那时他正躺在罗马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一边琢磨着下一个合同在哪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机上那个中国小姑娘用赞美诗一般的和缓节奏唱着这首现在被士兵们唱得豪气冲天的歌曲。
好吧,澳洲人,我算知道你们的来历了。魏斯得意地微笑着,甚至笑出了声。特里格神父不由自主地又往墙角的阴影里缩进了几厘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从走廊上传来。魏斯没有在意,也许是集中营的看守又来送饭了。每天两顿混合着碎鱼肉、菜叶的大米粥让魏斯总是饿的头昏眼花。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了满是石碳酸气味、汗味和尿味的房间。集中营的看守站在门口,手里并没有提着粥桶,身后站着三个身材不高却长得很结实的年轻人,都长着一张黝黑的东方面孔。看守说了几句话,魏斯没有听懂,不过那手势明显是要他们出去。魏斯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在这儿已经呆腻了,就是去地狱也比关在这间又热又闷的囚牢里好。好一会儿,特里格与塞西里奥才跟了出来。看守在前边领路,三个年轻人一声不吭地跟在离他们不到五六步的地方。塞西里奥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向他们望一眼,望见这些人黑色外衣下露出的黑色枪柄,年轻修士几乎迈不开步子,连站都站不稳了。
紧张的氛围从走出大门后就消散了,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已经等在检疫营大门外。特里格神父低声的咕哝了一句:“赞美天主”,因为陆若华神父站在马车前,正在向这一行人致意。离开检疫营里的恐怖的气氛让他高兴极了,根本顾不上观察周围的状况。只有魏斯注意到另一辆支起了车篷的马车停在后边不远的地方,在检疫营门前空旷的广场上显得颇为怪异。
三个神秘的黑衣人也上了马车,陆若华解释说这是澳洲官方派出的“安全保卫人员”,毕竟现在整个临高都处于战争时期。按照澳洲人的“有关部门”的说法,三位耶稣会派遣人员所受到的不愉快待遇也属于非常时期的警备措施,他本人对此表示歉意。特里格喃喃地想找出一些客套话出来致谢。魏斯兰度做出了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只有年轻的修道士怯生生地问:“Padre,我们会被安顿在什么地方?”
“先去吃饭,”陆若华说:“你看上去饿坏了,孩子。”
马车停在东门市最繁华的大街前边。魏斯下车时扫了一眼,没有看见第二辆马车,但监视者肯定已经混在了四下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陆若华神父将他们带到商馆酒楼,进入了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包间。
午餐,或者说这顿下午餐对于一直享受检疫营特别伙食的这群人来说堪称丰盛。魏斯觉得面对着热乎乎的黑面包做冗长的餐前祷告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用海月蛤、虾与海带炖出来的杂烩汤鲜美可口。鱼排煎得恰到好处,配上新鲜的番茄沙司,让这群食客们边吃边赞叹不已。因为不是斋期,又上了一道肉肠。魏斯咬了一口就几乎要呕吐出来。这东西天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下水和骨头,打碎了以后混上淀粉与香料做出来的玩意,简直不是人吃的。可是特里格与塞西里奥都吃得挺高兴。他只好放下刀叉,把盘子推到一边,推说节制饮食是一种基督徒的美德。
临高修会的吴院长和白神父亲自来到教堂前迎候。澳洲教会的热情使得已经在检疫营里受够惊吓的特里格神父感到受宠若惊。步入教堂以后,他就只顾得上惊讶和赞叹了。从墙壁上一个个用铸铁架子支撑的玻璃罩子里,明亮的火焰将不大的内堂映照得光华灿烂,即使圣体节时点满了蜡烛的佛罗伦萨大教堂也难以如此通明透亮。一群穿着黑白制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可爱孩子们正在祭坛前歌唱着赞美主的诗篇。小提琴、羽管键琴伴奏的旋律流水般回荡在教堂中。特里格神父感到万分激动和惊异,赞颂天主的乐声是如此和谐而撼人心魄,可是在教堂里却看不见一支乐队,一个乐手。他想起陆若华神父介绍的澳洲人的种种神奇的技术:他们能把所有的乐器装进一个金属与木材制作的盒子中,在里边演奏出复杂瑰丽的乐曲。接着管风琴的声音又加入进来,那庄严的吼声充满了整个教堂。风琴声愈发扩大,越来越深沉,变成了隆隆的雷霆,压倒了一切声音。而后蓦地化为天上的乐章,宛如少女尖细的歌声,高高地浮荡在拱顶下面,最后又变为深沉的吼声与雷鸣,寂静下去。雷霆般的轰鸣在拱顶下面还拖着袅袅不绝的余韵。特里格半张着嘴,一半是因为被这庄严的圣乐所震撼,另外,他看见一众虔诚的信徒已经匍匐在地面上,最前边的一名信徒甚至激动地去吻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脚,煤气灯的火光照出他在地上拉长的影子。特里格发现那个人居然就是他的随员魏斯·兰度。
特里格神父不由得再度赞颂主的奇迹降临。赞颂主的神圣声音显然已经驱逐了附在那人身上的魔鬼,让这个半疯的兵痞重新成为圣父恭顺的仆人。重新聆听到天父声音的魏斯·兰度显然非常激动,他要求在这所教堂里忏悔自己的深重的罪孽。
白多禄很不情愿地走进吴石芒专用的一间告解室。作为一名有良心的青年神父,他很不愿意同时扮演告密者的角色。他知道这间封闭的告解室里装着一个连通到政保机关监听室的麦克风。
一声咳嗽,然后是一阵很响的擤鼻涕的声音。白多禄知道那个奇怪的人已经坐在了对面。
“我需要见到文会长”,对面的白人用磕磕巴巴的广东白话说,间或夹上几个英语单词:“你们的处境不太妙。广东的海盗首领刘,正准备与东印度的荷兰舰队联合起来摧毁你们的船队,然后进攻港口,洗劫临高。”

如果临高的炼狱就是检疫营的牢房,那么特里格神父一定认为临高修院就是天堂。至于临高的地狱在哪里,特里格神父想都不愿去想。可是他也听说澳洲人在临高设置了一个被称作“劳改营”的监狱,有幸从那里回来的人对神父们关于地狱的虚无缥缈的说教都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现在,特里格神父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桌子前——陆若华神父已经慷慨地将自己在修院里的住处让了出来——享受完一顿在临高的炎炎午后倍觉美味的果汁冰糕和冰镇格瓦斯后,他忽然对自己沉湎于美食享受的举动感到有些羞愧,这种感觉在他想到自己的随员的时刻显得尤为强烈。
从魏斯·兰度这个来历不明的兵痞身上焕发出来的狂热,饶是特里格神父这样见多识广学问渊博的人都为之咋舌。也许认为面对澳洲神父的那场漫长的忏悔不足以清扫罪恶,魏斯坚决地留在东门教堂里过起了苦修的生活。他剪短头发,穿一件粗布衬衫,每天靠几个米饼和清水果腹。住在教堂的钟楼上,按照魏斯的说法,每天“聆听着上帝的钟声赎罪”。不过当特里格神父满怀着敬佩来探望自己的随员时,他发现这个半道出家的苦修士的处境不太妙。
“我的孩子!”特里格神父惊惶地抓住魏斯·兰度颤抖着伸过来的手,这只原来像铁钳一样的手现在显得如此绵软无力,冷冰冰地浸透了汗水,“你怎么啦,你这是病了吗?”
魏斯摇了摇头,汗珠一滴一滴从灰白色的脸上淌下:“只是旧病发作罢了,一些旧伤口疼得厉害。神父,您知道我对异教徒打过仗,受过伤。”他坐在钟楼里的一张草席上,背靠着一堆杂物,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急,几个字音咬得含混不清,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魏斯闭上了眼睛,吻了一下神父递过来的十字架,又仰靠在草席上,急促地喘着气。特里格感到很为难,陆若华神父精通医术在澳门都远近闻名,可是已经下乡传道去了。他决定去修院里请那两位澳洲神父来帮忙。
特里格神父所不知道的是,当他的脚步声刚从楼梯上消失,魏斯的一切病症都不见了。他敏捷地从草席上窜起来,靠到钟楼的百叶窗边上,教堂门口的盯梢者并没有跟着特里格离开。是时候离开这个钟楼了,魏斯觉得他在这个东门市最高的地方已经看够了想看的东西,他甚至看到过一次海兵队的操练。
第二天,特里格神父从临高修院的吴院长那里得知,他的随员已经安置妥善,送进了百仞城总医院。神父前去医院探视时,魏斯一个人住在一间病房里,虽然看起来很虚弱,精神却已经好了很多。特里格神父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就感觉不太舒服,病房虽然墙面雪白,整洁明亮,但是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水怪味,而且窗台上还装着铁栅栏,勾起了神父对检疫营的不愉快回忆。陪同而来的吴院长转述了澳洲医生的诊断:魏斯·兰度先生的病况很严重,病根是多年累积下的,要彻底治愈的话,需要在临高休养半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

当魏斯·兰度在四名武装人员的“保护”下离开病房的时候,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将要见到的那些人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他并不在乎这一点,命运已经给他制造了太多的惊奇。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今天晚上在脑门上收获一颗9毫米弹头,那也比被狂信徒们钉在十字架上烧烤好过许多。
押送他的武装特工和“护送”主教一行离开检疫营的安全人员有明显的区别,领头的那个虽然长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身高却与魏斯差不多。其余的几个也都显得彪悍魁梧,一望而知是精锐的军人。大概因为执行的不是监视任务,他们的枪套直接挂在腰带上,露出了方头方脑的GLOCK手枪。沿着一条隐蔽的过道来到医院的后门外,夜已经深了,虽然街灯明亮,但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两辆吉普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魏斯被特工们挟持着上了前一辆车。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第二辆车里坐着四个头戴钢盔,手持自动武器的士兵,车顶上架着一支轻机枪。虽然只是瞥了一眼,魏斯还是认出那是一支经过改造的塞尔维亚M77B1自动步枪。
魏斯坐在后排的车座上,被两名武装特工夹在当中。一路上,他强忍住转回头向后看的冲动。三年来这是他头一次享受乘坐汽车的服务,要是搞得不好的话,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魏斯知道主动向临高的中国人示好的策略是在行险,而刚才的发现就如同在他心里引爆了一枚炸弹。不管是中国还是法国政府都根本不可能给自己的军队装备那种少见的步枪。如果是中国人找到了那条船,一旦他们觉得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却又存在危险性,或许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打发自己去见上帝。但是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在国王倒下之前,他还没彻底输掉这盘棋。
吉普车哧地一声刹住了,让沉浸在思考中的魏斯吃了一惊。汽车已经开出了灯火辉煌的临高城区,转向公路边的一排院落。司机摇下车窗,和哨兵说了几句话。检查过证件后,吉普车开进大门,停在一排房屋前。魏斯刚走出车门,一片雪亮的灯光直刺在眼前,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第二辆吉普一直紧跟在后边,现在打开大灯,正对着他们。毫无疑问,对准他的不仅仅是两只车灯,还有架在车顶上的轻机枪。
魏斯什么也没有看清,几只手推着他走进一幢房屋。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走廊,一直被推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几条胳膊把他按到房间中的一把椅子里。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能适应光亮的变化。他逐渐看清了这是一个刷着白灰的光坯房间,除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没有任何电器设备。窗子上焊着铁条。而他坐着的这把宽大的铸铁椅子直接固定在水泥地面上。一张长方形条桌放在面前近两米远的地方,后面是两扇紧闭的大门。
正当他仔细端详审讯室里少的可怜的陈设,想从其中找出点有价值的信息的时候。面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他们没有穿着统一的制服,而是各着便装。教魏斯感到诧异的是,在几个显而易见的中国人之间,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白种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她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透出一副仿佛是“总算逮到你了”的神气,让魏斯想起曾与之打过交道的联邦政府执法官员。
“那么,魏斯·兰度先生,你终于来到这里了。”

萨琳娜饶有兴趣地望着坐在刑讯椅上的那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男人。对方却向她显露出欢快的、孩子般的微笑,这肯定以前迷倒过不少姑娘。但是那双棕色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冷漠和警觉。
“你这个杂种终于落到我手中了,”她想。当政保局请她协助分析几张可疑入境者的照片时,萨琳娜一眼就认出了他。魏斯·兰度是个有案底的家伙。当她刚进入ATF时就接触过一个武器走私案的卷宗,一艘运输饲料的货船上被查出藏匿大量自动步枪、弹药,甚至还有克莱莫地雷和毒刺防空导弹。尽管船在美国水域被扣留了,但还有一部分DSA58步枪流入欧洲,落到了科索沃解放军的手里。伪造武器进口证书和最终用户声明,组建空壳海运公司租用货轮运输军火,最终一切都指向曾在韩国服役的前陆军下士魏斯·兰度。尽管他从未被美国及其盟国的司法当局逮捕过,萨琳娜还是牢牢记住了那张在档案照片上微笑的脸孔。
“魏斯·兰度先生,”考虑到这是一次秘密审讯,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外事部调徐天琦参加。充任翻译的是曾为政保局培训学员的陈思根。“我们对于过去十年里你在波斯尼亚和西非干过哪些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请你谈一谈,你化装成耶稣会成员来到临高,到底想干什么?”
魏斯将手从扶手上边放到腿上,虽然是在闷热的夏夜,他感到有些发冷了。总算中国人大发慈悲,没有把他的手脚都铐在刑讯椅上。这一半是因为两个身形魁梧,全副武装的特工就站在他身后,另一半原因是他的确没有任何武器。他随身带到临高来的,符合自己十七世纪欧洲军人身份的剑和簧轮短枪已经被海关没收。至于蝎式冲锋枪和手枪,以及剩下为数不多的弹药,魏斯在出发前就妥善地包装好,埋藏在凤凰山的一个石洞下边。葡萄牙诗人贾梅士曾在那洞里吟诵不朽的的《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现在他感到这么做是正确的,在临高,一支冲锋枪救不了自己的命,不过托庇于伟大的贾梅士的英灵,或许他还能把幸运女神的裙子再掀开一点儿。
“在回答这些问题以前,”魏斯的声音很低,但是缓慢而又清晰。来到十七世纪的亚洲以后,已经快三年没有说过英语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在学校里上阅读课,当着老师的面极其别扭地朗读文章,随时准备纠正自己的发音:“我是否能知道坐在对面与我交谈的诸位,你们是谁?”
“你可以认为我们代表联邦政府与你对话。”萨琳娜回答。标准的纽约口音,只是语气就像她的表情一样冰冷生硬。
魏斯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爆发出一阵狂笑:“联邦政府?也许我真该相信你们的鬼话,伟大的澳洲联邦公民们。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罢,爪哇的荷兰人马上就要去拜访你们的澳洲祖国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库克女士?我忘了现在是十七世纪,还是叫你塔斯曼女士好了。”
他越说越变得激动,越说越快,滔滔不绝的英语里夹上了许多意大利语和葡萄牙语的词汇。陈思根的翻译越发跟不上他的节奏。“女士,如果你能代表美国政府,那么这个港湾里应该停泊着航空母舰,而不是除了一艘早该送进拆船厂的波兰货轮就是只剩下帆船。这个岛的每一个城镇都应该升起合众国的旗帜,那上边应该有六十颗,不,最少一百颗星。”魏斯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中国人,你们也一样。如果拥有北京的支持,你们已经开着坦克统治全世界了。绝不会只龟缩在一个小县城里,让你们军队用十九世纪的前膛枪去防御十七世纪政府军的进攻。所以你们和我都是一回事,都是跑到这个该死的世界来单干的,区别是你们的人更多,而我只有光杆一个。我想我没有说错吧?”
“你不是光杆一个,我们知道你还有同伙。”坐在条桌后边的一名面相和气的中国人开口说话了。他穿着一件蓝灰色的军服,但没有任何军衔标志,空荡荡的翻领以上直接拱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魏斯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你对中国人和中国政府的看法太过于肤浅。为什么不谈谈你自己呢?这三年来过的愉快吗?”
“你这个老滑头。”魏斯想,这是要我从头交待吧。他闭上眼睛,从鲭鱼号在南中国海上遭遇的奇怪风暴开始说起。他一口气直往下说,其间只有一个中国人端来一杯水让他喝了几口。直到最后说到受李丝雅的雇佣,通过耶稣会的关系来到临高,只是略去了曾经随同阿拉贡内斯船长进攻临高的那一段。坐在长桌后边的中国人一直忙于记录,可李丝雅这个名字一出现,就引发了一场交头接耳的喧哗。
“你说你受雇于李丝雅,你认识她吗?”提问的是冉耀。
“这个女人在澳门无人不晓。她通过耶稣会找到我,拿六百个西班牙比索雇佣我来打听你们的军事情报,然后再把这些情报转手卖给荷兰东印度公司,价钱翻上十倍。”魏斯耸了耸肩膀:“她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咧。”
“李丝雅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刘香还是西班牙人的部下?”某人很关心这个问题。
“都不是,她是个掮客,油水大的时候也会自己动手干一票。两年前她撮合过西班牙人和中国海盗刘联合起来进攻你们,结果损失惨重。所以不管荷兰人是否开出高价,她对你们始终有着浓厚的兴趣。”
“谈谈你船上的朋友们吧,”穿蓝灰色军服的胖子打断了关于李丝雅的话头:“他们一共有几个人,都在哪儿?”
“我想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魏斯感到不耐烦了,疲劳、紧张、焦躁以及表面上必须装出来的若无其事,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两个菲律宾船员,风暴过后就不见了,我推测他们俩是被风浪从甲板上卷进了海底。还有大副保罗,那个倒霉的德国佬,在驾驶台上撞破脑袋去见了上帝。最后是与我登上同一艘小艇的伊拉克朋友——”
“绿教蛮子,哈!”一个身材瘦削中国人说,拉长的脸上满是杀气:“只要他敢来捣乱,我们保证把他全身涂满猪油吊在海关前边的广场上荡秋千。
“我以为只有塞尔维亚人和以色列人才憎恨穆斯林。”魏斯咕哝着:“塔里克·阿尔希拉先生是迦勒底派基督徒,以前是伊拉克陆军一名的装甲兵中尉。不,你们不要问我他现在哪里。自从我们的救生艇被海浪掀翻,土著们把我捞上来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如果要打听他的下落,还是去问尊敬的波塞冬吧。”
“你似乎不怎么关心你的朋友。”
“我相信你们比我更关心他。”魏斯咧开嘴笑了,这样的谈话比刚才要有意思:“我更关心自己,所以我找上门来了。我想我带来的消息和我的船应该不止六百个银比索。”
“倒可以值六发30式左轮手枪子弹。”午木这样想着,但他还是用比较温和的口气说:“魏斯先生,你夹带在服装和香烟中间的那几支手枪,虽然不像毒气弹那样具有可以登上报纸头条的轰动性。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子弹还不够我们打上一个小时的靶。但是任何政府都可以据此没收你的船和货物。因此你的船,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几支手枪?”坐在铸铁椅子里的家伙扬起眉毛,再一次绽放出孩子般的欢快笑容:“亲爱的澳洲联邦政府官员先生,你和你的同伴难道不想再多没收一些更加危险的违禁品?”

改造后的8154轮已经完全不复渔船的外观,看起来很近似于二战前后的轻型护卫舰艇。当这艘8154巡航舰护送着一艘机帆船和改装的打捞船靠上东沙岛的简易码头时,海军的机动艇冒着突突的黑烟,围了上去。一个原本放置在机帆船甲板上的的大型钢筒沿着架设好的轨道被运上码头,人们好奇地围成一个圈子。
“干的不坏啊,”8154巡航舰的后甲板上,钱水廷点上了一支美国烟,顺手也给站身边的前雇佣兵点上了一支:“天晓得你们会把一个沉箱丢在东沙岛的外海,如果没有你提供的经纬度位置,根本找不到。
“沉箱抛下海时会有浮标上浮标明位置,”魏斯说:“当然,任何浮标都维持不了三年时间。当时我们偏离了航向,还以为遭遇了台湾海军的巡逻舰,匆忙间才决定把它抛下去。”
“怪不得你的船尾要做成一个斜坡,而且从驾驶台后边到船尾安装了那么长的滑道,门形桅下面还有起吊机。”蒙德说:“起初我还认为是用来吊放捕鱼小艇的。难道你们就一直把这个长度超过全船一半的东西放在上边?”
前雇佣兵晃了晃脑袋表示同意。钱水廷猛吸了一口烟,烟头从他手里划了一个弧形落向海水。“走吧,魏斯先生,看看你给我们带来什么新的礼物。”
打捞出水的沉箱已经被推进了一座刚搭建好的工棚,还在不停的向下滴着水。双层钢板制成的沉箱呈现出一个既长又粗的雪茄形,表面上爬满了各种附着的海生物,在黝黯的光线下像一大块造型奇特的礁石。
工棚内外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一如当初甲船出水时的场面。一具轻便扶梯架了上去,高晓松等人爬到沉箱顶部,用刀将货物舱门上的附着物和防水密封胶一点点的刮掉。转盘扭动起来,随着哐当的几阵声响,货物舱门慢慢地打开了,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纷纷挤进工棚里去想要先睹为快。只有魏斯坐在工棚外的一棵椰子树下,悠闲地抽着烟。
沉箱的货舱里有些潮气,但没有进水。“这是什么?”高晓松打开一个密封的铁盒,拿出来一块用墨绿色铝塑膜包装的长方形物体,似乎是一大块肥皂,上面还迎着一些英文字母。他打开头灯,仔细地端详起来。
周韦森凑了过来:“这是1.25磅的C4炸药,”他拉开防水布,数了一下铁盒的数量,惊呼起来:“天哪,这么多!”
小山一样堆起来的炸药箱子吓跑了许多热情的围观群众,尽管大家知道比起临高自制的代那迈特炸药,美军制式的爆破器材要安全的多。魏斯走进工棚的时候,钱水廷正朝他挥舞着一支刚刚取出来的,造型很难看的短枪:“坑爹啊,还以为这沉箱里装着战术核弹头呢。你就准备用这玩意去骗克伦军的美元?真不愧为没良心的军火贩子。”
“看起来像冲锋枪,什么型号?”高晓松翻来覆去地端详着这支武器,用塑料外壳拼成的玩具似的枪身,枪身下倒折着钢丝弯成的肩托,包装箱里还有几个塑料质地的半透明的弹盘。自从和玩惯了枪的北美众打过交道,前海警队长发觉自己的枪械知识其实少的可怜。
“MGV-176,南斯拉夫仿制美国American-180冲锋枪的型号。”林深河说:“警用装备。这枪还算凑合,射速很快,连发射击的精度也不错。就是所用的.22子弹威力太小了。”
“何必那么在意几只冲锋枪?”前雇佣兵兼走私贩子叉着两只手,倚靠在工棚的柱子旁边:“只要需要,你们的工厂完全可以批量制造司登或者M3黄油枪,反正你们又不缺子弹。”
枪支提出货舱,逐一进行清点。除了不讨人喜欢的MGV-176,接下来的收获还算称心,二十多挺簇新的M240B机枪在地上列成一排,枪管和各处部件上还涂着薄薄的一层防锈油。FAL自动步枪,包括固定枪托,配有两脚架的标准枪管型号,以及折叠枪托,短枪管的卡宾型,一共是316支。货仓的中间塞满了整箱的枪弹,除了供MGV-176冲锋枪使用的一千多发.22LR子弹,其它都是7.62×51mm北约步枪弹,密封在特制的聚酯包装箱中。周韦森、高晓松以及企划院的代表孙笑带着几个人爬上爬下的清点,足有一百多箱。
“倒是足够发动一场小型战争了,”钱水廷对魏斯说:“要是没遇到我们,你准能从这单生意里大赚一笔。”后者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看吧,所罗门王的宝藏可不止这些。”
“你指的是这个吗?”林传清指着从货舱后部搬出来的箱子,还有类似于火箭发射器的装置。老狄看见了大吃一惊:“反坦克导弹,红箭73!”
“你会玩这玩意?”
“不会,在部队演习时倒是见过。这东西不光用来打坦克,打登陆艇、打快艇、打碉堡什么的都很好使。”
“这不是国产红箭73,但肯定是AT-3系列的反坦克导弹,”高晓松说:“包装上还有字,‘Yugoimport-SDPR’,是生产商的名字吗?”
“Yugoimpor—SDPR是塞尔维亚的国营武器公司。不,你还是等回到基地的实验室再去摆弄它吧。”魏斯阻止住了林传清打开气封包装箱的企图。“24枚导弹,有聚能弹头和温压弹两种战斗部。好吧,东西全在这儿了。慢慢数,可别漏下了什么。”
8154巡航舰拉响了汽笛,护送着这支规模不大的船队离开东沙岛。江山在后甲板上找到了魏斯,他正靠在栏杆上,凝视着被螺旋桨翻起的一团团白浪。
江山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前雇佣兵轻轻地晃了晃头:“那天晚上,在审讯室里见过你。”
“刚刚收到的电报,”江山掏出一张抄报纸:“文主席给全体搜索打捞队发来的贺电,还特别提到了你的名字。”
魏斯草草看了一眼就把抄报纸递回去:“我看不懂中国字。”
“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魏斯对着海浪眯起了眼睛:“我现在很穷,所以我要回到澳门,讨回属于我的六百银比索。”
“李丝雅不会白给报酬,”江山提醒他:“你准备拿什么来换取这笔钱?”
“那要看你们想让她知道,或者想让荷兰人知道些什么。这方面我非常乐意效劳。”魏斯估计这个中国人的情报局头子对自己的回答还算满意,因为他叫来了一个端着托盘的海军服务生,托盘里有一瓶朗姆酒和两只玻璃杯。“来干上一杯,”他说。
魏斯没有接过玻璃杯,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雕花的银杯,那是他从一个有钱却愚蠢的西班牙赌鬼那里赢来的。当他混迹于澳门时,经常在人前拿出这只漂亮的酒杯来炫耀一番,作为自己胡编乱造的意大利贵族生涯的佐证。现在他往只银杯里斟满朗姆酒:“那么,为什么而干杯呢?”
“为我们的事业。”江山说。
“为我们的事业。”魏斯喃喃地说。他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扬手,把那只精美的银酒杯丢进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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