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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穷途之哭(24.7.9更新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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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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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3 09:2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4-7-9 19:14 编辑

如题,是在鲤城奇人之前写的一个日常向同人,借用了不少罗伯特·哈里斯《祖国》的人设和框架(为了这口醋包了这碟饺子)。当时文笔比较一般,但是边写毕业论文边摸鱼也水了六万来字,在这里发出来。大概侧重于社会生活,涉及一点材料科学要素和很没有逻辑的刑侦,大家看一看图个乐就好~

说到鲤城奇人的话,坑倒是没有坑,只是没时间写了orz
20240709:楼主打赢复活赛回来了,接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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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勇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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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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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3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3-6-13 20:28 编辑

穷途之哭

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晋书·阮籍列传》


珠江先遣舰队西支队所在的营地正在举行会餐,在一片热闹的外围、警戒线的里侧,两个水兵正坐在一棵树下。
“老魏,你在写什么?”
魏措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在配发的圣船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半晌他抬起头,回答了一句:“不是,画画。”
马赫凑过去看,那是一幅他们所在的44号炮艇的素描。马赫很难理解一些元老军官们称他们的座舰为“老婆”的癖好,他不知道为什么首长们会把这些钢铁怪物想象成漂亮的姑娘,虽然这艘船对他们这些水兵来说,也确实相当于第二个家一样。
他把这归结为首长们总是喜欢用过度激动的语气和过分夸张的态度来表达友善和好意。
“画的真像啊——你说你一个知识分子,”马赫尝试着使用“新话”来说话,“怎么就来当兵了呢?”
“我在原单位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魏措倒是并不避讳,“一位……元老把我安排到这儿。”
马赫还想接着问,但被魏措的下一句话堵上了。
“反正在哪都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
这话没错,马赫没法接。他们就此沉默,只听见笔纸摩擦的沙沙声。
水兵们会餐的喧闹声逐渐散去,整个营地又归于一贯的平静和井然有序。这是一六三五年四月十一日晚六点,梧州战役开始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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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3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3-6-14 10:24 编辑

穷途之哭

第一章 目击证人

翠岗公墓里的魏措烈士之墓是一座衣冠冢,他和其他几千名伏波军战士一起,在大战结束后长眠于此,接受着元老和归化民们的敬意。梧州战役期间,他所在的44号炮艇成为了明军火船下的第一个牺牲品。他所剩无几的遗物躺在翠岗公墓里,人则长眠于珠江的深处。
至于马赫自己,也在这次梧州战役中负了伤,被认为不再适宜海军服役。在那以后他转业回到了临高,成为国家警察临高县警察局刑侦处的一名中队长。
百仞城里的钟声敲响了,短促有力的三下,随即是遥遥地从远处的马袅工业区传来的笛声。临高的生活被这钟声和汽笛声划分成规规矩矩的几部分。现在正是中午十二点,工人们下工的时间。他叹了一口气,走进雨中。这是从北边琼州海峡带来的雨,寒冷,闻起来有海的味道,甚至有点咸。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仿佛接受了检疫之后和伙伴们挤在澳宋的大铁船上,驶向那传说中给无数人带来新生的琼州府临高县。

马赫往前寻找这一片区的巡警,最后发现前面的丁字路口有两个黑制服正蹲在屋檐下避雨,旁边不远处还有个靠着墙的年轻人,他们背后就是发生命案的北文化广场。那年轻人是个清瘦的小个子,一头散乱的短发,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帽子和后背的位置都被雨水打湿,显出一种更深的灰色,肩膀上挂着一个沉重的单肩包,几乎把衣服都要压得变形。
他朝丁字路口走去。一个巡警远远地就注意到马赫,立刻直起腰打了个立正,左手滑稽地举到头顶:“中队长同志好!”马赫向他还礼,随后径直走过马路,来到现场,那巡警恭顺地跟在他后面。
北文化广场是百仞公社的一处大型地标,因为中央树立的一尊伏波军战士雕像,被当地居民称作“战士广场”。这个广场与位于东门市南侧的胜利广场遥遥相对,里面有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械和一个观赏性的小水池,许多家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在晚饭后来这里散步聊天。逢年过节的时候,这里还会支起大银幕播放电影。                                 
一圈警戒线草率地围挡了案发现场。尸体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倒在广场边缘一丛灌木的下面,和睡着的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他再也醒不过来。
马赫眼睛没离开尸体,头也不回地向那巡警问道:“你叫什么?”后者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马赫问的是他,连忙回答道:“项变,中队长同志。”他随后横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因为他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脸上便出现了抑制不住的笑意[1]。
国家警察临高县警察局的刑侦处被划分为六个中队,中队长警衔相当于伏波军少校,他们中的五个都和马赫一样,是伏波军退役军人出身。而项变——这名字一定是个工业口的元老起的——显然是由另外一种晋升系统进入警察局的。这种人是澳宋社会运行的中坚力量:从五湖四海来到临高,挑灯夜战一个月后通过乙种文凭考试,然后有惊无险地过五关斩六将,通过警察局的招考,成为东门市派出所的一名巡警;三次申请提干,三次被拒绝;一个尽职的老婆,每年为元老院添一个孩子;一个月五十元流通券的收入。
“什么时候出的事?”
“一个小时前,中队长。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正巡逻到马袅路的时候接到通报。事件发生在东门市内中心区,一级优先处理。我们十分钟之后就到这儿了。”
“目击者在哪?”
项变指了指身后:“就这一个。”
那个年轻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身体离开墙,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白皙,衬得两个黑眼圈分外明显。除去刚才不合时宜的笑容,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恭顺。马赫注意到他在小心翼翼地避开这具尸体不去看它。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
“李有容,警察同志,”年轻人说着一口没有口音的“新话”,“有容乃大的有容。马袅重工业实验室的学生。”项变在听到他的名字之后,同样笑了一声[1]。这笑容绝非什么友善的表示,马赫想这或许是作为刚才李有容发笑的还击。
“今年几岁?”
“十八了。”
“小李,你不用紧张。”马赫尽量使自己的口气显得和蔼可亲,“当时你还看见别人了吗?”
“没有人,完全没有。我当时看到他倒在地上,还叫不醒,被吓了一跳,然后就跑到马路对面的那个——海丰供销社,打的电话。”
马赫又看了看尸体,尸体矮而粗壮,可能是个长期从事体力活的产业工人。

“老项,你带小李到供销社核实一下情况。”马赫说,“问完回来。顺便去给局里打个电话,问一下派的运尸车什么时候到。”
项变忙不迭地答应着,跟李有容走了。
         
雨渐渐地小了,云层中也开始有阳光微微露出。马赫擦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鉴定科和法医科的人还没有来,他决定自己先看一下尸体的状况。周围有几个撑伞的人走过,马赫皱起眉头。他很确定这些人看到了案发现场和地上的尸体,如果不按时发出警情通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传言。这周围多是居民区,在这里发生一起不知是命案还是意外死亡的事件定然会引发议论和骚动。
马赫32岁,江西人氏,中等身材。他原名叫马六,和这个时空大部分有着多个孩子的贫穷家庭一样,在篡明连年的横征暴敛里不得不和父母骨肉分离。是澳宋和元老院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现在能做着一份与自己实力相称的工作。元老院不仅仅靠坚船利炮说服人,他们靠的是“超出这个社会的生产力和进步的社会制度的有机结合”。马赫一开始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可能也就是他虽然业务熟练,但始终在内部考评中被评价为“政治性欠缺”的原因了。
马赫蹲下来观察尸体,没有流血,没有明显外伤。现在已经不是篡明那时候了,这人虽然面色不佳,但也显然不是一个因营养不良而饿死的“路倒”。马赫凭借自己的刑侦经验,感觉他的状况应该是元老们所说的“猝死”,也许这个人过量饮酒,外加不分白天黑夜地上班,等等。很多可能的原因。接下来的工作他进行过很多次,拍现场照片,尸检,查出此人的身份,通知其单位或是家属便可以写结案报告了。马赫这么想着,顺便感慨了一番生死无常。
         
一阵叮铃铃的车铃声传来,两辆喷着银漆和黑色“国家警察百仞警察局”字样的自行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丁字路口。“挺快啊,老马!”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法医科的邢星,他把一件雨衣和一副手套扔给马赫。他们早在两年前就一起工作过,交情还算不错。“谢了,早上没带伞就出门,直接来的。”“你早上没去局里?”“没去,请了假,给儿子开家长会。结果他也去开家长会。”邢星笑笑:“他呀,不靠谱 。”马赫点头表示同意:“我可长记性了。”
另一辆车上的是总局鉴定科的江硕,他的雨衣里鼓鼓囊囊,是他的宝贝圣船牌照相机,分成七八个部件装在包里。他一下车就抱怨道:“鬼天气,这下拍照可麻烦。”“哎,刚才雨更大。现在好很多了。”
江硕把一个灯泡旋进闪光灯插座,正想找个地方取景,却一脚踩进一个水坑里,裤脚都被泥打湿了。“我丢……”他骂了一句,闪光灯亮了一下,一刹那间似乎将四周的景象都凝固了下来:警察们的黑色制服,银针一样的细雨,广场上的青砖和掩映在雨雾中的雕像,道路对面的红砖楼房。
“彩虹。”李有容低声地说了一句。马赫没听见,邢星循声望去,的确在远处的雨幕之间,有一道浅淡的彩虹。
“行了,你们来吧。”江硕拍完照,后退了几步,从挎包里拿出纸笔准备绘制现场的草图。 
马赫对一边的邢星说道:“小邢,过来跟我搭把手。”邢星“哎”了一声,靠上来帮忙,两人合力把尸体翻了过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张还算年轻的男性面孔,皮肤蜡黄暗沉,嘴角流出一点白沫,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阴暗的天空。尸体下方的地是干燥的。
邢星检查了一番尸体。“没有明显外伤,看起来像是猝死——”他突然咳嗽了一声。”闻到了吗?”“闻到了。”马赫点头,化学药品的臭味连雨天泥土的味道都没法掩盖。“在钢厂工作?”“差不多,”邢星说,“你看他的鞋底。”
马赫把目光转向尸体的鞋底,布鞋的鞋缝里都是暗红色的细粉。“他这身衣服的确是马袅钢铁厂的。”邢星又看了一眼,做出了肯定的判断。
“马袅。”马赫重复道。那个目击者李有容也来自马袅。马赫转过头,问他:“你看看,认识这个人吗?”
李有容捂着胸口,吸了一口长气,慢慢走到尸体面前。“不认识。我是新来实验室的,还没有去过钢铁厂。”“好吧。”马赫耸耸肩说道。“重工业实验室吗?我去过那里找同学。”邢星接了一句,然后转向李有容,“他也在你们实验室,叫陈之光。认识吗?”“有印象。可能是葛老师那边的学生吧。”李有容腾出一只手,一边回答一边挠了挠头。邢星礼貌地点点头表示了解,便看向马赫,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拍吧。”马赫说。江硕举起相机,闪光灯又亮了两次。“哎,老项,车还没来吗?”
项变刚想开口,警用马车的车轮声就从道口传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项变评价道。马赫对江硕比了个手势:“再拍一张。”他向下望去。尸体死气沉沉地躺着,雨水洇湿了黑布工作服。闪光灯最后闪了一下。
邢星又看向那道彩虹的方向,它在越来越细的雨幕中逐渐变淡。

注释
[1] 项变=相变,李有容发笑是因为这个材料学名词;而项变发笑是因为有容“乃大”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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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3 10:2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要是写临高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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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还是涉及社会生活多一些~  发表于 2023-6-13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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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3-6-13 16: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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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新坑!很好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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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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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3 23: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新坑!探案故事,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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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4 10: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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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4 10: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3-6-14 10:26 编辑

第二章 李有容

临高县警察局离他们所在的战士广场大概需要步行一小时。马赫需要李有容做份笔录,后者还得赶回马袅。于是邢星和江硕便把两辆自行车借给了他们,自己则步行回去。尸体装上警用马车后,这一小群人就离开了。马赫和李有容骑着这两辆临高产的自行车,往临高县警察局方向驶去。
这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但天气依旧阴沉,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又骑了一段,人烟逐渐地密集了起来——快到东门市商业区了。东门市政府前一阵重新规划了车道,分为人行道、自行车道和马车道。交叉路口有穿着制服的交警指挥交通,也使得这里虽然热闹但颇为有序。售货员、小商贩、生活秘书、职业技术学校半天课程的学生,这些人在中午时分霸占了市中心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他们呼朋唤友、讨价还价的声音。这还只是周一的中午,周末的东门市街道只会比现在更为喧闹。
马赫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刚才阴沉的街道和冰冷的尸体是一个世界,这里的熙熙攘攘又是另一个世界。随着元老院统治的稳固,东门市和百仞公社最近的治安都很不错,悬案旧案的侦破率也接近了90%,足够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下个月的胜利日——全称是两广解放胜利纪念日——庆祝活动。然而,这具突兀出现的尸体却打破了这一场宁静。虽然从目前来看,死者似乎是死于自然原因,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具尸体是在百仞公社的中心区发现的,也许这次事件会把他牵进又一个迷离的漩涡当中,在虚假和真相之间浮浮沉沉——他们这些搞刑侦工作的人,遇到难以下手的案子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今天早上他请了假,去芳草地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他和大多数归化民家长一样,把孩子的教育放在第一位。儿子长期住读芳草地,一个月才回来一次,马赫工作繁忙,没法经常照顾他,但至少在开家长会这一方面不能缺席。
马赫开完家长会后,大概在十点到达自己在临高县警察局的办公室,刚刚坐下,面前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马赫?有人报案,战士广场发现一具尸体。”打电话的是罗思明,警察局的办公室主任。“带两个人去看看。”
马赫说他刚从外面回来,不想去。
“这是你想不想的事吗?”罗思明说,“上头的命令,你赶紧的。”
“我请过假了,一上午的。”马赫说,“你问人事科去。”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还有沙沙的翻文件声。紧接着是罗思明的声音。“哦,我知道了。给儿子开家长会是吧?”
“对。”
“好,好,行吧……”罗思明说,“你这也挺辛苦的啊,加班两个星期了,一天没落着休息……哎,你看看老叶在不在?让他去吧。”
“老叶?”马赫对面的桌子是空着的。叶志高是马赫的同事,刑侦处二中队的中队长,跟他共用一个办公室。他是个身高一米七五的山东大汉,在大半是矮个子南方籍归化民的国家警察总局里很是显眼。马赫想起这个同事参加工作三年才分到的那个小小的两室一厅,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周末的早餐时间是这家人相聚的唯一时刻。马赫目前是单身,因此在家庭生活上自由一些,但由于工作繁忙,他到芳草地看儿子的次数也仅限于一个月一次。
“怎么,没找见人?”罗思明在那头问。
“算了。”马赫说,“还是我去吧。老叶应该也要给他家丫头开家长会。”
“老叶老婆呢?她怎么不去?”
“他家俩孩子。”马赫解释道,“不一个班。”
“人事科来电话了。”罗思明说,“妈的,肯定是那老小子请假。那老马,你就去吧。战士广场知道吗?就那附近,往里走就是海丰供销社。报警电话从供销社打出来的,案发现场就在广场上。尽量快点,否则人多了影响不好。”
“知道了。”
马赫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年轻人,才发现李有容已经落到了他身后,马赫不得不减慢一点速度等他。
李有容骑车的姿势很滑稽,腰背笔直,双手紧握着车把,单肩挎包放在车头的篮子里,眼睛目视前方,八风不动——看着不像是骑车,更像是去英勇就义。可他的技术明显跟不上这认真的态度,这辆本就饱经风霜的自行车现在叫他骑得歪歪倒倒,一堆零件也叮当二五地响着,看他紧张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会从那被几代公安局工作人员的屁股磨得油光发亮的车座上摔下来。

两辆自行车在丰城路右转,几分钟后就到了政府办公区内的临高县警察局/原国家警察总部。这是一栋毫无特色的四四方方的红色三层砖楼,和二十年前刚刚建成时几乎没有区别。马赫从警五年来,差不多每周要来这里七天,对这里比对自己的家还熟悉。
他们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走过配枪的岗哨进入大楼。中庭的青石板地面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踩脏了,满是泥泞的脚印。几个深蓝色制服的保洁员正弯着腰拖地。第一个映入李有容眼帘的就是中庭中央那块巨大的照壁,上面刻着一行大字:“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而它的背面又是一块公告板,最上面是每天变化的年月日和天气情况,下面最显著的地方标出最新的警戒等级——今天和每一个重要纪念日前夕一样,警戒等级是橙色。
马赫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传达室门卫,并替李有容登记。今天的警察局依然很是繁忙,黑色制服的女办事员们抱着文件穿梭来往,打开着的门里时不时传来讲话的声音,中庭与办公室之间三角厅的座椅上,几个出完外勤回来的警察正坐在一起喝着咖啡。空气里有一种午饭的油腻和雨天的泥土味混合的味道。
马赫领着李有容往一楼里面走去,这里面的几个房间都是临高县刑警大队(刑侦处)的驻地。一路上都是青石板的地面,水泥的台阶,草草粉刷过的墙,上面分布着一些“国家警察守则”一类的宣传语,还有某某先进人物的名字、铅印照片和事迹介绍。有些介绍太过久远,连照片都是当时由鉴定科手绘的。
马赫作为中队长,在一楼尽头和叶志高合用一个办公室。他推开门,随手把雨衣一脱,挂在门边的一排挂钩上。今天他穿的是在伏波军时旧的海军服,黑裤子和深蓝色衬衣。警察局里不少人都喜欢在平常穿着他们在部队时的制服,这无形中在局里划分出前军队干部和非军队干部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李有容则随后跟了进来。
隔壁的房门开着,传来几个警察的说话声。“我去,牛X啊老张,这是你买的女仆?”“不是,嫌疑人。”这个声音是马赫的同事,三中队的中队长张拥嗣。“东门市的黄票。别说,给首长当生活秘书都够格,啧啧。”“这小……呸,失足妇女,路走窄了啊。犯什么事了?”张拥嗣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里面就传来一阵低声的窃笑。
马赫转过头来,把旁边叶志高的椅子推给李有容。“坐。喝什么?”
“红茶?”李有容试探着说。
“行。”
张拥嗣刚想继续摆龙门阵,马赫走过去,在他门上敲了两下。“哟,老马。”张拥嗣把目光从那个黄票妓女的照片上移开。他是个快五十岁的秃头,祖籍福建,从伏波军陆军因伤退役后在国家警察差不多干了十年,但是至今还打着光棍,有关他可能身患难言之隐的传言已经在局里传了个遍。“有何贵干?”几个围拢着的警察也纷纷抬起头来。“来个人呗?帮我做笔录。”马赫说,“江深水,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就你了,去我办公室。”“好嘞。”江深水敬了个滑稽的军礼(可能是看澳洲影戏的时候学会的),一溜烟地出了门。
办公室门外有张自助饮料桌,上面放着大桶的热水、咖啡和红茶。还有一个保温桶盛着“精力剂”——一种在本时空研制的饮料。马赫从罩着白纱布的盘子里拿出一个玻璃杯,用热水烫了烫杯子。屋里,张拥嗣还在跟那几个警察说话。“老马笔录谁呢?”他旁边的另一个警察问道。“刚才战士广场那块死人了。”“战士广场?今天不是老叶值班吗。他没来?”“没来。给孩子开家长会去了。”“唉,我老婆早上也去开家长会了。”另一个中年警察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她给我打电话,说孩子今年成绩又是倒数。妈的,真给老子丢人。”“别急嘛,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老马可不用操心孩子。人家家孩子在快班,跟小元老一起上课的。”“了不得。我家那小子就是个榆木脑袋。”就在这时,张拥嗣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这场谈话也就告一段落。

马赫倒掉涮杯子的热水,按下水嘴。浅褐色的液体流了出来。他端着红茶,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江深水坐在那给钢笔灌上墨水,李有容拘谨地坐着,文件袋放在自己面前。他看到马赫端来红茶,马上条件反射般地站起,双手接过来并向他道谢。
马赫耐心地等他喝完了,方才问道:”小李,可以开始了吗?”
“啊?好的。”李有容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当然可以,您开始吧。”他看了看手上的空红茶杯子,一时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江深水暗笑一下,把本子摊开开始记录。他是广州的一个小商人家庭出身,考了澳宋的公务员之后,因为工作态度积极认真,还擅长速记,于是很快得到升迁,并被破格调往了临高。对笔录的工作,他早已是驾轻就熟了。

        “询问笔录
        询问时间:1644年4月22日星期五 12:45
        询问地点:国家警察局临高县分局刑侦处办公室
        询问人:马赫 工作单位:国家警察局临高县分局刑侦处一中队
        记录人:江深水 工作单位:国家警察局临高县分局刑侦处二中队
        被询问人:李有容 
        性别:男
        文化程度:临高国民学校 学习院工学部毕业,科技-冶金部联合培养研究生在读
        出生日期:1626年2月9日
        工作单位:马袅重工业中央实验室
        户籍号码:xxxxxxx
        问:我们是国家警察局临高县分局刑侦处的民警,现在依法对你询问,你要如实地提供证据、证言,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明白吗?
        答:我明白。
        问:你是元老或元老直系亲属吗?
        答:不是。
        问:那么请你描述发现尸体前后的经过。
        答:今天早晨6时30分,我乘火车从重工业实验室站前往东门市,7时50分抵达芳草地为学习院学生代化学课,9时50分下课后,回自己的办公室取东西。9时55分,离开芳草地,经纬二路步行至北文化广场附近,在广场内部,我看到地上的灌木丛下躺了一个男人,以为他喝多了,想要扶他起来。但上前之后才发现他没有呼吸、已经死去,于是我跑到距此一条街远的海丰供销社,使用电话通知警察,然后回到案发现场等候。随后过了不久,就有巡警赶到了现场。
        问:你在海丰供销社拨打报警电话时说了什么?
        答:我说“是临高县分局吗?我在战士广场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对方问:“具体什么位置?”我说:“在广场比较靠外面的地方的一丛灌木底下,对面有一家海丰供销社,从那个位置走进广场就可以看到。”这之后对方告知我回到案发现场等候,警察在十五分钟内就会到达。
        问:你乘火车返回马袅是在东门市方向,并不会经过百仞公社,那么你去百仞北文化广场附近的目的是什么?
        答:没什么目的,我对东门市这一带的路不太熟悉,经常走错。 
        问:还有其他情况补充吗?
        答:没有了。
        问:以上情况是否属实?
        答:属实。
        问:你的个人基本情况?
        答:李有容,生于1626年2月9日,1643年7月从芳草地学习院工学部毕业。目前在马袅重工业实验室钢铁原料检验与分析实验室工作。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李有容(签名)”

笔录结束后,江深水把它整理好,递给马赫。马赫又审视了一遍整个报告,目光落在最下方的个人基本情况上。他不清楚李有容在重工业实验室具体的工作是什么,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这个职务是有些学问的人才能干的。
“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李有容打断了他的沉思,“我下午还要回马袅开会。如果现在不出发,我可能赶不上火车了。”
“马上就好了。”马赫看着江深水走出去并带上门之后,转向他,“你还想再交代些什么吗?当时只有你一个目击者,你的证言对我们很重要。”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坦白说,你从离开芳草地之后的行动轨迹不是很明确。”马赫试着进一步提醒他,“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北文化广场附近?”
李有容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我真的没法解释了。我从来就不认路,以前都是和同学一起,尤其是最近东门市这边也变了不少。”
“我还真没见过芳草地毕业的学生不熟悉临高的。”马赫说道,“好吧,你不说也无所谓。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交代事实,不要给自己,或者是你们老师惹无谓的麻烦。”
李有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插进头发当中,方才说道:“警察同志,我刚离开国民学校不久,缺乏社会经验,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事情。您大可以继续问,但我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他这番话虽然诚恳,但对于调查毫无用处,所以马赫也没什么好气。“不用了,留到以后配合调查的时候再说吧。你可以走了。”他把凳子拉开,率先站起身来。
李有容抓起文件袋,低声说:“那,警察同志,我走了。”马赫侧身给他让开路,他便快步地走出门去,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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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4 12: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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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数峰青 发表于 2023-6-14 10:23
第二章 李有容

临高县警察局离他们所在的战士广场大概需要步行一小时。马赫需要李有容做份笔录,后者还得 ...

活生生90年代初那种机关单位的感觉

点评

我是参考高中教学楼和大学学院楼写的,确实基本都一个样式  发表于 2023-6-14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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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4 18:13: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细节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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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3-6-14 23: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祖国》??

点评

对的,我在一楼有说,这篇neta有点多  发表于 2023-6-15 10:35


请保定寄生虫及其马甲不要引用我的回复,也不要回我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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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5 10: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道不同
马赫将李有容的笔录放到档案袋中,并在上面贴上一个标签:4月22日,百仞北文化广场,发现尸体。他一边完成这些工作,一边回想着李有容的一举一动。李有容无疑和元老院推崇的那些年轻人很不一样,按理说芳草地的“天子门生”气质上实在不该这么内敛、含蓄,甚至是畏畏缩缩。他的“学业不顺”或许也并不是托辞,元老们都是自信、开朗、野心勃勃的,他们欣赏的人也是如此,收了这样一个几乎与所有这些特点都背道而驰的学生可没法给他们争面子。
这时候,江深水又一次敲门进来,把江硕洗出来的现场照片和一封鉴定科的报告递到了他的案头。一场雨几乎冲刷掉了现场所有的痕迹,照片上只有尸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报告也很短,因为这个人身上什么物品也没有,唯一能够辨别他身份的只有那一身每个马袅钢厂工人都会有一件的工作服。
“真就是个无名氏了?”马赫嘴里咕哝道。他从那些现场照片中取出两张比较清晰的正面照,交给江深水,让他带人去战士广场一带的商铺和街道问问是否见过这个人。

江深水走后,马赫出了办公室门,走上台阶。他来到三楼楼梯口那间大屋子,敲了敲门,待门内的人招呼一声“请进”后方才进去。
这间屋子凌驾在整个警察局的上空,正对着走廊的一面墙上安装了一面颇大的临高自产的无色玻璃,坐在里面的人能够如同监工一般俯瞰着整个警察局。这里是临高县警察局的办公室,也是整个警察局最强大的中枢——所有的信息和元老警官发布的命令都从这里传达出去,分散到遍布整个临高特别市的基层派出所内。
现在正值中午,办公室的科员们都去吃饭了,只剩下几个科员忙活着整理文件。而他们的直属上司,办公室主任罗思明则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翻着一本新出的小说。他面前放着个铁皮饭盒,从里面还能隐约看出午餐的蛛丝马迹。
马赫走到罗思明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罗思明惊了一下,抬起头,然后一开口便是幸灾乐祸的腔调:“哟,这不是老马嘛。回来了?”“回来了。那人没身份证明,什么都没有。他穿着一身工作服,我们现在怀疑他是马袅的工人。”罗思明马上露出一脸担忧神情,问:“确认不是刑事案件,或者敌人有预谋的破坏?这马上就到胜利日了,可别再出当年闹临高的事情……”马赫谨慎地摇了头:“看现场应该不是意外死亡。但不明死者身份,没办法验尸。”罗思明从桌上直起身子,往靠椅上一仰。“那边柜子里,七天内百仞公社的失踪人员报告。自己查吧。马袅的电话我帮你打——说起来,老叶还没到?”“没有。”罗思明夸张地叹了一声:“他倒是精!又不止他一个人有孩子要开家长会。”说着他便要拿起电话拨号,马赫连忙拦住他:“等一下,我还想再查个人——李有容,马袅重工业实验室的学生。”罗思明细问了一下是哪三个字之后,顺带加了一句:“这又是谁?”“目击者。”马赫说,“当时就这小孩在现场。”
马赫走到文件柜旁边,把那一摞报告取了回来。罗思明把面前的饭盒一推,拿起办公室唯一的一台电话,往马袅分局拨了号,简要地把马赫要查的人说明了一下,又委托他们通知到各个工厂的保卫处尽快调查。今天是周二,马袅工业区在岗的人数应该会比较多,如果那边落实得比较快的话,大概明天早上就能查得出来。
“谢了,老罗。”马赫说道。“小事。老马,你剩的工作就交给老叶吧。你最近也挺辛苦,得多休息。”罗思明总算说了句人话。“知道了。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对方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挥了挥手表示送客。”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靠,老马!”马赫刚一坐下,就听到了叶志高的声音。他几乎和马赫前后脚进了办公室的门。叶志高刚去芳草地开完家长会回来,在那样一个都是“体面人”的地方,他这个临高县警察局的中队长也不算什么大人物,所以就更加需要保持——哪怕是外表的——“体面”。常服和领带束缚得这个还不到四十就已经开始发福的男人苦不堪言,他刚进办公室,就把外套匆忙地解了下来,胡乱扔在椅背上,又松了领口一直系到下巴的扣子,方才继续说:“辛苦你替我代班——我听罗主任说出人命了?”“对。有个人死在战士广场,目前在身上没有找到身份证明和识别信息。”马赫说。他点了一支圣船牌纸烟,又递给叶志高一支,方才继续讲起来。
叶志高接了烟叼上,一边听一边点头。他是山东人,当年在“发动机计划”中收留的流民之一,身高比马赫要高出一个头,在归化民警察中算是鹤立鸡群。叶志高大马赫五六岁,也是六个中队长里唯一一个非伏波军出身的。他们在五年前马赫刚到警察局报到时就开始分享同一个办公室。待马赫把案件初步讲完之后,他问道:“小邢怎么说?”
“他初步判断是猝死。”马赫说,“现在除了那身工作服以外,判断不出这个人身份,就联系不上家属,没法解剖。我把一周内的百仞公社失踪人口报告都拿来了。”
叶志高磕了磕烟灰,粗短的手指飞快地翻看着报告,一边还评价着:“嗯,一个钢厂的工人,连轴转了十几天,好容易得到了一次假期,于是喝得晕晕乎乎地来到这条街上。很合理。”
“但是,万一他这身装扮是偷的或者买的呢?”马赫也在翻着他手头的一摞报告,“男性,二十岁上下,可能在工厂工作。我现在一个符合条件的都还没找到。我刚才也找了老罗,让马袅那边先去排查。”
“要么就是家庭矛盾,两口子打架什么的——这谁能好意思上报。”叶志高已经点完了自己手头的那一摞,“老马,你那些给我再检查一遍。”
马赫把报告递给他,又问道:“这周围一共几个派出所?”
“东门市,商馆,百仞北,百仞南。挨个打电话问一下吧。”叶志高说,“你部队出来的,熟人多。”
马赫对此没有表示否认,拿起电话准备拨号。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马赫才联系了两个派出所,都毫无结果。叶志高在又核对完一遍,外加去了罗思明办公室送还档案之后,也加入了打电话的行列。眼下他刚挂下电话,听着马赫在和百仞南派出所里一个口音很重的值班民警交涉。
马赫总算结束了这一番艰难的对话,站了起来:“没有?”
“没有。”叶志高已经快要抽完他的第二根烟,“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着喽……你们是一早上去的?怎么目击者没提供情况?”
“那是个学生。第一次见死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往好处想,至少没有引起什么骚动,”叶志高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否则百仞北那些人辟谣就得跑断腿——我在这等罗主任消息,你回去吧!”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听老师说马力这次考了年级第六名。正好你好好带孩子玩玩。”他羡慕地咂着嘴:“老马,你这孩子真省心,不像我,养的那两个赔钱货[1]——不知道能有什么出息。”马赫皱了皱眉头,勉强陪着笑应付道:“老叶,你这话就不对。现在讲男女平等,再说首长们亲自教的孩子哪有没出息的?你放心好了。”
         
马赫在叶志高半是揶揄、半是羡慕的问候下走出了办公室门。他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中庭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老头正低着头,用墩布使劲蹭掉地板上的污泥。
马赫走过老头身边,听他正哼唱着一首曲子——并不是澳宋流行歌曲中的任意一首,至少他没有听过。老头哼的是一首安逸的家乡小调,就像他曾经在田间插秧或者修整农具时唱的一样。只不过他现在的工作是在这窗明几净的国家机关里,为人民——或者说为首长们,但他这么说的时候总会被人纠正——服务。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就转到照壁后面去了,没和马赫打上照面。

注释
[1]这种具有冒犯性的称谓仅作为丰富虚构人物形象使用,不代表本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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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5 10:3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3-6-15 11:44 编辑

第四章 优等生的困境

东门市全长六百米,是海南大区最大的商业街。这里有新紫明楼和东门市酒楼这样的高档会所,也有一长串挤挤挨挨在屋檐底下卖小吃的商贩。这里川流不息而又秩序井然,所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明朝人乃至外国人都会为之赞叹。这里虽不比广州大世界宏伟壮观,却依然是一个重要的商业中心,在东门市街上碰到的元老和外国人要远远多于其他任何地方。元老们和他们一样喜欢这一片繁荣的商业区,这让他们感受到建成了这一切的元老也是肉体凡胎,只不过是蕴含了比他们更多的智慧。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东门市比马赫和李有容中午经过这里时还要拥挤。马赫一边在人群中费劲地穿行,一边还要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儿子。
马力拉着父亲的手,他今年虽然已经九岁,但个子不太高,所以他能看到的大部分景色就是蓝色和黑色的衣服下摆和腿。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然后就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升力——父亲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架在头顶上。马力的眼前顿时一片清明,他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俯视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道边连排的建筑,甚至能看到太阳正落到远处的百仞体育场背后。
“爸爸,我这次考试考了班级第一名。”马力说道。
他父亲哦了一声,没有做过多的评价。
“在整个年级是第六。比好几个小首长考得都要好呢。”马力不得不举例论证。
“好啊。”马赫说道,“我儿子是个读书种子。”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以后不要拿小首长比了,不好。”
马力也哦了一声,一路无话。他们父子俩一向就没有过多的交流。所谓的“陪儿子去玩”,不如改成“带儿子采购一番外加改善伙食”。他们一路走到这次旅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一家开在路边,卖“澳宋式快餐”的店里。马力爱吃这家店的炸丸子。
父子俩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前。马赫看了看儿子,又看向窗外。他对儿子的感情比起亲情更多的还是所谓“责任”,所以他能够尽己所能让儿子吃穿不愁、受到良好教育,但每月只会有一次固定的见面。
有一次他带着马力出来时,马力突然对他说:“谢谢爸爸。”
他一愣,问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我比我们班上的很多同学幸福多了。”马力说道,“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读书,只有农忙假的时候才能回去见到爸爸妈妈。”
很多时候马赫在深夜,沉浸在从军期间的往事中时,都会顺着想到自己的家庭和儿子。在别人眼里,他是个中年丧妻、因为工作忙碌一直没续弦的可怜人,也几乎不光顾东门市的风俗区,自妻子病故后只能通过无休无止的工作麻痹自己。如今他深夜的梦中也从没有故去妻子的出现,更多的是他的战友们,死了的和活着的,他们的脸循环往复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乘坐的44号炮艇在西江上沉入水底,他的全身被炸药和火焰撕裂开,然后下沉到黑暗的水流里,再没了一点留下过的印迹。
刚退出现役的那段时间,他经常会被这些历历在目的回忆惊醒,难以入眠。他知道这是打过仗的人都可能落下的毛病——邢星说元老们管这叫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劝过他去找元老联系心理医生看看,但马赫拒绝了,他还做不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把自己的人生经历竹筒倒豆子一样地抖搂出来。
“爸爸?”马力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来,“饭凉了。”
马赫对炸丸子兴趣缺缺,所以点的是一份配鱼排和蔬菜的普通套餐。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马力面前摆了一大队丸子串,他正煞有介事地把它们排成队,拿着竹签扎着吃,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马赫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玩了,好好吃饭!”他这一声可能过于严厉了,吓得马力直接丢下了手里的竹签,换了另一根小心翼翼地吃着。于是这父子二人各自对付着晚餐,再无交谈。
         
与此同时,李有容刚刚火急火燎赶回马袅,就被师兄杨文里叫住,说马上开会了。他所在的部门归属于冶金口,平时主要是配合钢厂做一些质量检测方面的工作。李有容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在座的几乎都是些生面孔,除了自己国民学校工学部的直系师兄杨文里以外,他就再不认识别人了。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短短的头发柔顺地别在耳朵后面。她正拄着下巴,看着笔记本里的内容,时不时点点头勾画一下。李有容盯着她的笔记本看了许久,没看懂什么,方才抬起头来,正好和她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只顾尬笑,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这个女生——他该叫师姐的——他倒感觉有点印象。可能是葛老师组里的学生吧,他想道。
这时,杨文里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另一位元老——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里,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与穿越之初相比,他看上去老了些,但由于生活习惯和身体素质都很良好,五十来岁的人依然健步如飞。
“首长,您坐这儿。”杨文里将那位元老引入首席的位置,待元老坐下后,方才朝向其他人。“各位首长,同志们,工作总结会现在就开始了,我现在先总体汇报一下钢厂目前生产工程钢的各项情况,然后葛老师组的姜子规师姐会介绍一下目前我们初步定下来的钢铁质量评估规范,也欢迎大家结合各部门的实际应用进行补充和建议。”
杨文里最近由于每天都在实验室和钢厂工作,脸色十分黯淡,生生熬出了一层黑眼圈。而李有容面前的女生——姜子规师姐——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然后开始快速地翻阅起自己的笔记本。
组会开了很久,李有容一开始还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诸如“合金钢”“热处理”“平炉”之类的关键词,但现在已然什么也听不懂了。手里的笔记也不知道落了多少,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来确认自己还有意识。姜子规则是一直坐得腰背笔直,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流淌下一行行文字。李有容这才发现,她应该还承担了会议记录的任务。
他的思绪渐渐神游到了今天上午目睹的一切,地上的尸体和泛着一股纸味和烟味的临高警察局。他无端地很反感那警察的眼神——审视的目光似乎觉得他就是凶手之一。说起来也算他倒霉,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回芳草地去?结果现在事情没办成,自己倒是在警察那儿挂了号。没怎么经历过大事的李有容顺着这个思路一直想下去,却是越想越怕,似乎下一秒那个叫马赫的警察就能拿着逮捕令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既然大家没有其他补充意见的话,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了。”突然,李有容听到了首席那位元老的声音,“稍后我们会整理一下会议纪要上报到冶金工业部和科技部。”
这声音对于掉进了知识盲区的李有容来说不亚于天籁,他抬起头,看到几位冶金部的大佬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其中一位回过头来,招呼他们道:“各位辛苦了,都饿了吧,没事的现在可以去冶金部那边的食堂吃个饭。”
李有容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想着是先把笔记本和笔放回去还是直接跟着走。眼看大家都陆续走了出去,他连忙把这两样东西往口袋里一揣,也跟在最后出了门。
杨文里还在门口等着,见李有容最后一个出来了,便上前锁好门。他一边拔出钥匙,一边问道:“怎么样有容,走神了吧?”
“啊这……师兄,我……有些听不太懂。”
“正常,先去吃饭吧。”杨文里说道,“你有问题就问我,还有姜师姐。多听听你就明白了。”
         
元老院给产业工人的待遇颇好,冶金部的食堂菜品比起东门市价格高昂的馆子也不遑多让。李有容跟着那些人一起按部就班地打完饭后,看到杨文里坐在一桌穿着马袅钢厂工作服的人当中,边吃边谈笑着。他突然就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倒在广场上的人——那人也穿着一身一模一样的工作服,于是端着自己的餐盘往反方向走去。
姜子规正一个人独占一张空桌子吃饭,她身上有着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像是钢铁堆里开出了一朵鲜花 ——一朵真正的花,不是铁皮做出来的。他站在桌子面前张了张嘴,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请问这儿有人吗?”
“没人,你坐。”姜子规抬了一下头,“你是……新来的?杨文里带的那个学生?”李有容忙不迭点头,他不太想一边吃饭一边对付社交。怎奈姜子规热情得过了分,聊天对她来说似乎是最好的下饭菜。师弟是国民学校工学部的?优秀优秀。怎么想着来马袅了,是有首长带你吗?哦……定向生啊,没关系,你文里师兄也是工学部的,首长都表扬过他,说他是“把论文写在生产线上”,跟他肯定能学到东西。李有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连连点头,直到姜子规吃完饭端着盘子离开,他才发觉自己甚至都没问到这位学姐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杨文里正好也吃完了饭,送餐盘的时候就和姜子规打了个招呼。“姜老师辛苦了,你都记了什么?借我看看呗。”
“笔记?实验笔记本是不能外借的呀,葛老师说的。会议记录我会尽快整理好,再抄送到你们这边。”姜子规摇着头说道,蓬松的短头发晃来晃去。“还有,首长提的那种工程钢你们真的能做出来吗?”
杨文里倒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差不多吧。虽然首长挺激动地说什么元老院的钢铁大业在此一战,但许多事情还是需要按照实际的生产情况来,我们各部门尽力而为就行了。要我说,你别太累着自己了,现在刚刚开始,过段时间才有的忙呢。”
姜子规耸了耸肩,这家伙总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却又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而且杨文里运气惊人的好,下钢厂一线这么久,所在的班组从来没出过安全事故,甚至还在一天凌晨值班的时候发现了重工业实验室的一处漏水事故并及时处置完毕,表扬的通报三天之后就登在了临高时报的副刊上,说是保护了好几台重要的仪器[1],连带着整个工作组都跟他沾了光,均分了整整120元流通券的奖金。自此之后他在系统内就小有名气,甚至被部分经历过意外事故而开始迷信玄学的产业工人当做了某种福星,他们都说只要杨老师在就出不了乱子,杨文里本来不抽烟,硬是因为他们的好意每次都要被塞上几根圣船牌。
这时候突然有个工人快步走到他们旁边,拉着杨文里说了几句临高土话。杨文里听了之后便眉头紧皱:“这么严重吗?我们现在就走——姜老师回见。”
姜子规问:“怎么回事?”
“我得回一趟厂子。”杨文里说,“警察局发通报,让我们自查厂里的人数……”他很烦躁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天要黑了,你早点回去吧。否则——不安全。”

注释
[1]neta的是21年11月中科大学生处理实验室漏水事故被表彰的新闻。杨文里这个名字neta的则是银英杨威利(不败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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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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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不错
清节堂的小寡妇,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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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身后事

“老马,没查着。马袅钢厂自查了一遍,目前的在职员工都联系上并找到了去向。那几个派出所,还有工业区里别的厂子都还没有上报失踪。估计就是没有了。”叶志高见马赫回来了,对他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去档案处录指纹?归化民档案还好查些,就怕这人是外地来的土著或者临时工。”
马赫摇了摇头。“这个人剃平头,手指上有被纸烟长期熏过的痕迹,口袋里还有些配给的票子。土著要是在临高呆了这么久,十有八九早就入籍成归化民了。”他想了想,又说道:“我再去问问老罗。”
“算了。”叶志高把烟头按灭,“先收工吧。实在不行就只能当无人认领处理了。”他刚想站起来,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就在他们的耳边响起。马赫眼睛一亮,叶志高先他一步接起了电话。“临高县警察局刑侦二中队。首长好!……好,好。我明白了。”马赫注意到,叶志高的表情很明显地变了一下。他挂断电话,转向马赫。“是一位叫陈泽芳的元老。他说死者很有可能是他以前的部下。”
“叫什么名字?”马赫连忙问道。
“元老没有说。”叶志高说道,“他说这件事情需要见面详谈。晚上八点他会亲自到法医总部,希望我们能带他去辨认尸体。”他一脸苦相,似乎是担心自己惹上麻烦。

马赫在七点半就到达了刑警总部附近的法医总部。这是一栋新盖成的三层小楼,中庭里放着元老院的宋提刑——苏菀元老的半身胸像,以及她那句被归化民法医们奉为圭臬的名言——为死者言,为生者权。楼内的布置也符合苏元老的审美,简单、实用而威严。
值班室里坐着个上了岁数的门卫,因为即将到达换班的时间所以还是昏昏欲睡的模样。马赫拿出自己的警察证件,在他面前试探性地晃了晃。那张布满皱褶的脸上的双眼睁开一条缝,随后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马赫方才匆匆地走了进去。
“小邢呢?”
“来了来了。”邢星本来正拿着打了晚餐的饭盒蹲在解剖室外面,一边吃一边听着头顶上的广播播评书,听到马赫一叫,立刻站了起来。“老马你怎么亲自来了?人查到了没?”
“算是吧。过会儿有位元老来确认昨天那个人的身份。”
邢星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合上饭盒。“元老亲自来确认?”他问道,“是你们上司?”“不是,他说死者是他之前的部下。”马赫说。邢星点点头表示了解:“好。等一确认身份,就开始尸检。我去看下尸体的情况。”“行,辛苦你了。”
马赫交代完后,便又走回到法医总部的大厅里,叶志高和陈泽芳元老随后才赶到。陈泽芳元老中等身材,长着一张颇为正气凛然的容长脸。他看面相四五十岁,头发也很应景地白了一半,外面则穿了件毛背心,有着灰色的底色和独特的菱格花纹,里面的衬衣端正地翻出一圈白色的领子,看上去儒雅而文质彬彬。
两名警察向元老问好。陈泽芳元老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马赫,问叶志高:“这位就是马警官?”“是的,首长。他昨天在第一现场处理了案件。”
陈泽芳元老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了一番,方才说道:“辛苦您了。请带我们去现场吧。”叶志高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果然在哪里马赫都要比他更像肯负责、能任事的人,也更受首长们青睐。

邢星用钥匙打开门,把他们三人让了进去。
昨天早上的那具尸体躺在一张解剖台上,全身蒙着白布。马赫揭开白布的一角,陈泽芳凝视了一会那张已经毫无生气的脸,手悬停在半空中,而后还是放下了。“没错,是他。”他喃喃道,“唉,造化弄人。怎么会这样……”叹了一口长气之后,他转向马赫:“马警官,这个人叫陈江,之前在我这里工作过,大概两年前被借调到冶金部去。”他拿手揉了揉太阳穴之后,使劲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并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叶志高连朝着马赫使眼色。马赫方才明白过来,连忙把陈元老让出了这间死气沉沉的房间。

在邢星颇为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坐下了之后,陈泽芳才继续说道:“他好像是从广州调来的,因为以前读过一些书,我就留他在我这边当秘书,做点整理文件和跑腿的工作。”
“他经常喝酒吗?”叶志高问道。
“经常。”陈泽芳点点头,“在我印象中,他的体检结果就显示他有心脏方面的毛病。但是小陈这个人吧,唉……他没什么爱好,我也不好总是拦着他喝酒。现在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也是造化弄人……所以说啊,有些事情做得没有节制,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他在您这里工作得怎么样?”
“小陈承担了不少工作,整体是个很吃苦耐劳的人,”陈泽芳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但后来冶金部来把他调走了。他们那时候比我们还要缺人,我也不好拒绝。”
“您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清楚。”陈泽芳说道,“小陈当初入籍的时候就孤身一人,现在也一直没成家。在他被调走之后,他就再没有联系我。”
“但他现在是无业状态。”
陈泽芳很遗憾地一耸肩:“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按照我们的关系,他如果回到了百仞公社,是会另行通知我的。”
叶志高这时候谨慎地开了口:“那,首长,您是否可以批准我们整理资料结案了……”
陈泽芳一愣,随即点点头:“按理说,小陈已经不归我管了,但现在……你们办吧,反正他当时在冶金部的直属领导我也认识,我回头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马赫和叶志高对视了一眼,元老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好继续追问。叶志高把开具的情况说明递上来让元老过目,后者匆匆扫视了一眼之后,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在底下的空白处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方才站起身说道:“好了,你们忙去吧。”
         
两位警察把他恭而敬之地送到法医总部大门口,陈泽芳元老高风亮节地拒绝了叶志高提出的在法医总部调一辆马车的请求,主动提出要自行乘坐下午四点的火车回到建筑总公司。
“老马,你怎么看?”叶志高问道。
马赫当然知道他这一问是什么意思:“我看首长是想把这案子尽早结了。”
叶志高满意地点点头。“陈首长真是好人啊,替秘书把身后事都考虑好了——谁知道自己死后还得摊上一桩官司,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好受。”说完他就大踏步走进门里去了。
邢星在太平间门口抱着胳膊发呆,叶志高和马赫走到他面前。“接下来怎么办?”邢星问,“这个陈江……他有亲属吗?”叶志高摇摇头。“女朋友,未婚妻?或者其他什么人呢?”“不知道。这得查档案了。”叶志高说道,“小邢,我看这案子也差不多了。可以准备准备……开个死亡证明,然后把人送翠岗吧。”
邢星点了点头。叶志高就等着这事情早点办结,马上回应道:“那我们走了——哎,你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不害怕吗?”邢星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我是法医啊,就吃这碗饭的。”叶志高打个哈哈,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没有意义:“厉害。走了。”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马赫则不引人注目地冷笑一声,跟在叶志高身后离开了法医总部。
叶志高还是像以往一样谨小慎微。事件发生在公共场合,岂是陈元老一句话就可以缓办的?邢星的想法和马赫不谋而合,所以两人刚走,他便重新戴上了手套,将尸体推进了解剖室,在门口的记录本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后,开始了他的工作。这个小伙子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已经在大陆攻势中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战后他被调回临高,开始在国家警察总部法医处任职。
邢星和马赫一样,对这件陈元老讳莫如深的事情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马赫的做法是坚持调查,而他则要试图找到死者的死因——这便是法医的工作,与死者对话,用为他们洗冤的方式来给他们最后的尊严。
至少在他们眼中,陈江的死亡并非轻于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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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份档案
第二天,马赫刚到办公室,叶志高就带着一脸的宿醉和恼怒匆匆走了进来。“卧槽,老马,你什么时候申请调查的元老子女?”“什么元老子女?”马赫惊讶地回答,“李有容吗?你搞错了吧,那是当天的目击证人!”“你啊,我都没法说你,”叶志高比他高出一个头,就像一头经常在高山岭一带的原始森林里出没的熊一样,可惜这只熊却有个兔子胆,“你知道罗主任骂了我多久吗?就是你没来,要不他能把饭盒扣你脸上去。”
马赫也懒得计较叶志高的态度,继续解释道:“可他在笔录里也没有说,这谁知道……”“他不说,你就不问?”叶志高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巧不巧,他父亲就是罗主任的老上级,以后连李首长的元老席位也会给那孩子……你真该看看罗主任当时那副表情。”马赫沉默不语,叶志高继续说道,语气和缓了很多:”唉,老马,我也不是针对你。林小雅案那时候你还没当警察吧?以后这种事情,问清楚再办。”“明白了,明白了。”马赫忙不迭地说道,“老叶,真不好意思。到时候我去跟老罗解释。”
叶志高又敲打了他几句,方才急急忙忙出了门。走到门口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甩给马赫一个档案袋。“陈江的资料。准备写结案报告吧。”“哎,好。那李有容的呢……”“你说呢?”叶志高横了他一眼,“你当我白挨骂的?有未来的小首长作为证人,就这么结案也很有说服力。只是别人可能要说你杀鸡用牛刀了。”马赫脸上讪讪的,连连表示明白。叶志高很满意这种态度,高大的身材挤过门框,飘然离去了。
他打开档案袋,里面有两份手抄的档案。陈江的那一份内容几乎与陈泽芳元老所讲的没有什么出入,此人生于1618年,广东清远县人,在1636年广州解放后入籍成为归化民并在两年后考上了广州市政府的公务员,于资源部质监局任职;之后的经历基本与陈元老说的相符,直到今年的11月,他的组织关系变为了“无业”。
这不是该对待一个秘书和亲信的态度——除非陈元老就是那种天性凉薄的人。陈元老几句话间便把事情的因由轻描淡写地讲述出来,并把自己的责任全盘摘出。他的说法似乎太过合理,让所有人都觉得陈江是个酒鬼、不受任何单位欢迎,这次醉死在街头是他不规律生活方式的体现,实属咎由自取。
陈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已经去世,入籍时就是仅有自己一人,目前也没有组成家庭。马赫抄录下陈江的住址,又看了看他的档案,叹了口气——他今年二十六岁,正是大好的年纪,却孑然一人、不明不白地死在百仞的广场上。目前邢星那边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结案还差一道程序,他决定利用这个宝贵的空窗期去一趟马袅,走访的目标,当然是陈江的住宅,以及调查他生前可能具备的人际关系。
他又看起了那份让罗思明丢了面子的、李有容的档案。李有容的生活似乎毫无波澜,在警察局留底的档案也较为简单。李有容1632年进入芳草地就读,1638年升级进入学习院工学部,1643年毕业后被分配到马袅接受科技部和冶金部的“研究生联合培养”。他的“户籍性质”一栏上,写的是“元老养子女”,对应的元老也的确是那位“罗主任老上级”的李元老。一份崭新而没有资格指摘的档案。

李有容的工作地点位于回字构造的重工业实验室的二楼,本层有两个办公室,化工部一间,冶金部一间,中间夹着三个钢铁材料分析实验室——金相实验室,有着一张光滑的大理石台面、药品柜、几台抛光机和100X光学显微镜;热处理室,有从旧时空带来的一台管式炉和一台箱式炉;与隔壁化工组共用的化学分析实验室。
今年注定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三月初他接到纹章院通知,说他的父亲把他确定为了自己元老席位的继承人,但还需要他自己完成一些“其他的流程”,比如前往自己的原生家庭、学校和工作单位开各种各样的证明。李有容从记事之后就没见过他的元老父亲几次,或许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是他父亲给他表示的最后一点善意,但是他的心情对此毫无波澜。沉默,听话,老实,似乎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吓着他。这些都是他常听到的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和很多在芳草地国民学校一路成长起来的学生们一样,李有容也被迫地长期处在集体环境中,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同学们在假期永远有处可去,而他则只能待在学校。
李有容定了定神,猛灌了一口桌上放着的半杯格瓦斯。他将资料放到一边,打开配发的圣船牌笔记本,开始复盘组会的内容。在元老们眼中,这个时代的学生学习方法和曾经那时代几乎没区别——大学,大不了自己学,他们基本都是靠新时空自给自足的现状和生活的毒打获得了宝贵的工作经验。但是基于这个时代相对落后的教育条件和部分元老填鸭式的教育水平,这个时代教出来的少数优秀学生——如钟小英、戴嫣等人——才显得尤为可贵。
突然有人敲了敲桌子,李有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师兄,什么事?”杨文里指了指门外:”师弟,有个人找你——他说叫马赫,从临高来。”
李有容的心情此时已经平静了不少,已经不再像那天一样心惊胆战了。事实上,他想起当天的自己甚至感觉有些可笑。“好的,”他放下钢笔,谨慎地盖好了盖子,“我马上去。谢谢师兄。”“不客气。我去钢厂了。”杨文里拿上他的笔记本,匆匆地走了出去。他前一天晚上是夜班,今天也要去钢厂看生产进度。
每天都是一样,总有这么多令人郁闷的事情。先是完全听不懂的组会,再是变成了一起命案的目击者。李有容慢吞吞地披上外套,走到走廊上。
“马警官,早。”李有容颓唐地冲他点点头,“是需要找我了解情况吗?”马赫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作为一名未来的小元老,这也未免太……平易近人了些。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点明身份。“早。你们学习很忙吗?”“不忙,只是我学业不顺。您请进,今天我们组其他人都不在。”
“我就不进了。”马赫说,“只是来向你打听一些情况……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他递上陈江的地址。
李有容看了一眼,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是钢厂的职工宿舍——但我还没有去过。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他走进实验室,不一会儿拿着钥匙锁好了里间和外间的门,重新回到走廊上。“我拿了通行证。职工宿舍在重工业实验室外面。”李有容解释道,“这是那天那个人的住址?”“是的。”马赫答道,“刚才那一位是你的同学?”“是的。您是要过去搜查?”“我受人委托,去清点他的遗物。”马赫指正道,他对现实做了小小的改头换面。李有容点头表示了解,几句场面话之后,两人便再没了话讲。李有容忙着认路,马赫则想着案件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起来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
         
李有容最终停在了几栋联排的水泥红砖楼前,对马赫说:“就是这里了。”马赫拿出证件,刚想要带头往门卫处走,就被李有容拦了住:“警察同志,我去问吧。我希望……不要把事情搞得太严重。”
马赫理解他的意思,如果他直说一个“可能”隶属于马袅钢厂的员工死去了,一定会闹出不小的风波。李有容刚满十八岁,算得上是个孩子。就当天他看到尸体的表现来说,这种状况一定会把他折腾得够呛。他点点头,把证件收回了口袋:“好,那你先去。”
李有容走到门卫窗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转向马赫:问“那人叫什么?”“陈江。”马赫说。
李有容向门卫重复了一遍。门卫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翻了十几页之后拿出来,给李有容指了指。马赫走过来看了一眼:“陈江……广东……四单元600……好,谢谢您。”李有容拿出自己的证件,门卫便递过来一把钥匙,前者点头道谢。
“这个陈江不是已经离职了么?”他们在上楼的时候,马赫问道,“为什么还能住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李有容回答,“这里的管理处不禁止转租,可能是想要赚些外快。”他看起来不太想说话,只是默默爬楼。马赫很快地走到他身边,继续询问:“你是去年九月来这里开始实习的,而陈江在十一月份从马袅离职。小李,你仔细想想,你不可能没见过他。”
李有容摇了摇头:“不是我不配合您工作,我是真没见过。挂在我们研究部名下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停下脚步,大喘了一口气:“到了,六楼。”李有容体力不佳,爬了这几层楼已经是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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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数峰青 发表于 2023-6-16 15:06
第六章 两份档案
第二天,马赫刚到办公室,叶志高就带着一脸的宿醉和恼怒匆匆走了进来。“卧槽,老马,你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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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8 19: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孤独之旅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600这个房间号。李有容拿着钥匙打开了门,然后惊讶地半张了嘴:“这么小?”
他一直都在重工业实验室当学生,几乎没来过这里。马袅钢厂职工公寓的构造与马袅重工业实验室内部的学生/实验员公寓类似,但陈江所住的600并不是一间正常的标准房子,而是更接近于一间隔间或者放置清扫用品的储物间。
屋子里潮湿阴暗,弥漫着一股霉味。这个房间狭窄逼仄,天花板是斜下去的,如同一个被砍了一刀的立方体。房里的家具只有一张生锈的破烂铁床、同样窄小的写字台和配套的椅子。床头的地上放着盛有洗漱用品的脸盆,水盆底部已经蔓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写字台上放着一个搪瓷的茶杯和几本书籍,一个破烂的纸盒里摆着些绘图用的铅笔、两枝毛笔和一把小刀,一瓶已经干涸的墨汁,一个空的碟子——不知是用作烟灰缸还是墨碟,还有一面落了点灰的镜子。写字台底下有个抽屉,里面叠放着两三件衣服和裤子,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写字台面前的墙上贴着一张政府印制的1644年年历,凳子边放着一个破痰盂充当垃圾桶,里面有几个烟蒂。屋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糊了纸的天窗,下面放着一个破木头拼成的画架,木头的下端已经开始沤烂。这就是一个二十六岁、曾经拥有过一份稳定工作的临高青年所拥有的所有个人物品。
         
李有容一进来就吸了一口充满潮湿味的空气。他摇了摇头,说道:“他可能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床上放着一份打开的《临高时报》。马赫翻开之后,肯定了李有容的说法:“他在四月十九日买了这份报纸,之后离开了房间,直到二十一日才返回。”
李有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他能去哪里呢?”
马赫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检查起了这间小房间。他蹲下身子,翻拣了一遍写字台下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那扇薄薄的、由木头零七八碎拼成的柜门敞开着,像一个妖怪张开了它黑洞洞的大嘴。破旧的木写字台上已经掉了漆,靠下的桌面处有一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由于桌板太薄,从桌下都能摸得出来。桌下的柜子里放着一堆杂乱的生活用品。桌子上的几本书籍都是澳宋较为畅销的小说和故事书——老话叫“话本”的,马赫翻开其中一本《绿野仙踪》,扉页上写了几个字:“给王娅”,之后再没有写下去。其他几本都是空白的,连扉页的题字都没有。有一本《老人与海》倒是和这几本书的品相不同,相对来说要旧一些。
他最终把目光集中到了那张年历上。1644年对陈江来说本应是一个新的开始,然而在这一年里他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陈江并没有在日历上标记备忘的习惯,日历依然崭新,手感平整——
“警察同志,您管这叫清点遗物?”李有容看了半天方才觉出问题来,怀疑地看着他。
“在警察的监管下合理地清点。”马赫纠正道,“正常流程。”
“您早就该说这是一次搜查。”李有容有些不满,“看来您是不觉得发生的只是一次意外了?”
这句话让马赫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了昨天的陈泽芳,也是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着,诱导他们把这桩案件当做意外处理。
“我想,作为目击者的你也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吧,”马赫的语气里带了点愠怒,“还是你只是单纯地怕给自己的单位惹上麻烦?”说到这儿他才自觉失言,自己对这孩子可能有些太不客气了。
李有容倒是闭起了嘴,勉强点了点头,对此言部分地表示同意。为消磨时间,他拿起床上的临高时报随意地翻了起来,宽大的报纸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马赫自觉说话太重,他把那堆检查完的衣服放回去后,便站起身来想看一眼李有容的面部表情——但却因为起身太急,不慎把桌上那面镜子带到了地下,啪地一声就摔成了一堆玻璃片,只剩下镜子背后的木板还算完好。
李有容的报纸一下子就垂了下来,露出一张惊讶的上半脸。“怎么?”他的目光转向马赫,然后又转向一地碎玻璃片的地面,“难道您工作有情绪?”
马赫发现这年轻人的情商挺低,他要么一言不发,只要是开了口必定让人难以接话。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他想捡起碎片,却发现了镜子背的端倪。李有容张大了嘴,看着他从碎片中拿出了一个纸包。
“拆开?”李有容建议道。马赫点点头,从桌面上那个纸盒中拿出小刀,小心地从一端划开一个口子,从里面倒出来了几张东西。
“卧槽。”马赫拿起一张看了看,惊叹道。李有容也凑过来看,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天,这……有伤风化啊。”
除了这张带点颜色的照片以外,另两张照片倒是普通了许多,一张是一栋正在建造的大楼,另一张则是两个穿着澳洲式工作服的人站在一处高楼门口的合影。右面的人无疑就是陈江了,但他左边的人是谁?
马赫觉得他有些眼熟——或许就在刚才,他已经见过这个人。他从李有容手中拿过《临高时报》,哗哗地翻着,在一页停了下来。这一页登载的内容是“1644年劳动模范”,上面印有十六张各行各业的人物照片,这些人都是归化民,来自临高、济州、高雄、广州和澳宋的很多其他地方。
马赫很快就在那些铅印的模糊照片里判断出了和陈江合影的那个人。虽然印刷质量模糊,但他的方脸、剑眉和一对牛眼很是明显。再看看工作服,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在照片下面写着他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吴奇久,广州特别市代表,现任政治保卫局某部门干部。专访的最后则标出了记者的名字:临高时报,夏莉。
李有容又看了那些照片一眼,再看看碎了一地的镜子。以往他会嘲笑这是被澳洲侦探小说用烂了的情节,可现在——还真的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照片上这个人是谁?”“叫吴奇久。”马赫指给他看,“这个名字曾经在陈江的档案中出现过,是他在广州特别市工作时的证明人之一。我们目前只能从和他工作有交集的人中排查他目前的情况。”
李有容疑惑地问:“他没有家人朋友么?”“没有。他目前没有工作,独身一人。”马赫很果断地回答,这让李有容感到有些无端的悲凉。
他张了张嘴,接着问道:“马警官,那你们目前调查的结果如何了?”
“目前尸检结果还没出来。”马赫给了他官方的回答,“这次意外事件事关百仞公社的安全工作,需要详细调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谢谢你今天的配合,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他侧身给李有容让开路,示意他可以离开。
         
姜子规敲了敲门,走进了位于楼另一头的冶金部研究员办公室。冶金部的房间要小一些,除了工位还堆放着一些样品和药剂,显得分外逼仄。房间里只有杨文里一个人,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正埋头看着钢厂刚送来的检验报告。看到有人进来,他便抬起头,跟姜子规打了个招呼:“姜师姐,有何贵干?”“来拿报告。”杨文里走到李有容桌子前看了一眼,拿过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她。姜子规道了声谢,接过去,但并不打算走:“会上说会派人去广州大区,是你们组吗?你们要是走了,我们就可以独占这一层的实验室。” 她说得颇为直白,杨文里笑了笑:“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们组目前连个主管元老都没有,就算去也是临时的,顶多一个月就回来——看来是没机会了,咱们还得继续凑合过。”还没等姜子规吐槽他这句话的歧义,杨文里便继续问道:“你们葛老师最近忙什么呢?”
姜子规说:“做化工和制药那边的项目,合成和定量分析什么的。看起来,跟冶金部对接的事情似乎是全都交给我了。”杨文里点点头:“说起这个,前些日子从广州大区送来的样品拉伸曲线和金相图都和标准样差得很大,根本无法投入使用。我们把报告打回去好多回,他们自查的结果总是有问题——不是成分就是热处理的问题,要不也不用让冶金部派人去那边指导工作。”“是吗?”姜子规说,“我记得这是佛山新钢厂的第一批工程用钢吧。可这批钢根本通不过你们的质检,那他们也很难做。”“是啊。这次他们带着新的国标过去,应该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但愿吧。我要走了……等会,这是什么?元老院办公厅?”姜子规这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档案袋的封面,“难不成你是隐藏多年的元二——”“开什么玩笑,我好像拿错了。这是……这可能是……师弟的?”姜子规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过去,感觉李有容堆满了文件、资料和教科书的座位上,还掩藏了不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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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20 12:3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好好,支持更新,文笔不错,回到高中摸鱼看侦探小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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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也是,高中摸鱼看同学的岛田庄司系列  发表于 2023-6-20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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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3-6-20 15:48: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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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元老的女儿

胜利酒吧和平常的下班时间时一样混乱,几乎每个人都在唾沫横飞地大声交流,声音从一张张桌子中间穿过。这里的顾客多是忙碌了一天的工厂工人,也有一些虽然体面文雅但是工资无法支持他们出入上流场所的文职人员。
根据门卫大爷的描述,马赫一眼就看到了夏莉。她和几个男人坐在一桌,一边大笑,一边喝着红茶菌。她身边的男子注意到马赫走过来,低声向众人说了句什么话,笑声马上停住了,都看向马赫。
“临高县警察局马赫。”马赫把自己的证件在一桌子人面前晃了晃,“夏记者,能和你借一步说话吗?”
“警察同志,我已经不是记者了。” 夏莉从那一堆人中站起来说道。她个子很小,大概刚到一米五,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连衣裙,化了妆的脸在灯光下面显得有些惨白。
“你说什么?你不是记者了?”
“不是了,”夏莉一口把杯子里的红茶菌喝完,说,“要是您想找人写宣传文章,在座的各位都是媒体界朋友。”
“我不是来找你写文章的。”马赫说,“我们出去谈谈。是例行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她身边那男子眉头皱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夏莉一手按住了。“算了,算了。不差这几分钟,大家就先散了吧,实在对不住。”夏莉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小摞流通券,递给身边的男子。“小杨,你帮我把账结了。你们几个都刚参加工作不久,不好花你们的钱。”“夏姐,你别……”剩的几个人连忙上去拦,“老是你请我们,这算什么事……”夏莉虽然个子矮,但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把几个人挣了开:“行了,小杨,你结账去。大家都散了。”刚才那男子默默地收了,剩的几个人也坐了下去。“夏姐,一帆风顺啊!”不知谁先起的头,桌上的所有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惹得旁边几个人都往这处看,马赫虽然没穿制服,但是在这些人的目光注视下依旧很窘,似乎正在上演一出逼迫人骨肉分离的戏码。“你去济州岛要照顾好自己。”那男子手里还捏着流通券,说道,“我有个在学习班认识的朋友,也在那边,联系方式我给你了……”“知道了,小杨。谢了。”夏莉胡乱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便跟着马赫走出门去,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只得结了账散了。
         
他们走到屋外的人行道上,夏莉满脸强撑的微笑塌了下来。“马警官,我现在情绪很不好。”她说道,“前段时间我丢了这边的工作,被调到济州岛去了。我父亲还特意从三亚打来电话训斥了我一通。您来得很及时,今天是大家给我饯行。我下周就要去那边了。”“你以前是在临高时报工作?”“对。在副刊每天排排广告和专栏文章。供销社每个月还给送点优惠券。”夏莉促狭地一笑,“我自认为工作还算认真,不知为什么就被炒了鱿鱼。说是‘组织对你有新的安排’,但济州岛……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很遗憾。”马赫说道。“哦,不,您不用道歉,”夏莉说,“您是来办公事的,您没必要听我的牢骚。您想问什么?”“那次1644年劳动模范对吴奇久的专访是你做的,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那次采访的经历。”
“没错,是我。”夏莉面色更不善了,冷着脸点了点头,“吴奇久,我在临高的最后一个采访对象。说起来——他犯了什么事?”“例行调查。”马赫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夏莉倒也没多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时候我们一直在跟进劳动模范的报导,所以报社领导让我去采访他。”

夏莉点上一根圣船牌香烟,开始讲起了她那次采访的经历。
那是今年三月初的一天,她在报社和吴奇久取得了联系,约定好了去他家拜访。他是个高级归化民,跟随元老的时间差不多有十五六年了,前段时间刚刚因为表现出色,从广州调回临高,目前还没有宣布任命,暂且在家中等候安排。吴奇久年近四十,已经有些发福,把一身普通工作服撑得很紧,头发剃得短短的,一对牛眼总是瞪得很圆。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带着几分故作天真的腔调,语气如同小孩子朗读课文一般,与他的面孔根本对不上。
吴奇久首先问起她父亲,目前身在三亚的夏首长的情况。夏莉这才知道,她那个便宜父亲——根本想不起还有她这个孩子——也曾是他的老上级。夏莉规规矩矩地回答说,夏首长现在是三亚大区财政负责人,负责目前建设的经济特区资源调配。吴奇久频频点头,不住感叹。夏莉心道,他也没必要如此表示忠诚,因为她也无法向乃父美言。
“然后他开始就这段时间的工作进行讲述,一开始我还能向他提出几个问题,但后来——场面完全被他控制了,这人似乎有些演说癖,一边讲一边还做着手势,描述着广州城的扩大与繁荣——更大,更快,更强,超过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大都市,比充斥着煤烟和粪溺的北京街道更为干净,比还未脱去农村气质的杭州更为安全……从广州延伸出几十条大道,它们是元老院伸向整个大陆的触角;而建成这一切的正是在各位元老的伟大领导下,元老院的人民们的辛勤工作,他们用双手建出了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家园……”
“我注意到他颇为自吹自擂。陈江?不,他一直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他在广州的其他工作伙伴?也没有。他唯一提到的一个人,是广州的一位元老,傅泽仁元老。他很感谢这位元老的帮助和提点,说到此处几乎声泪俱下。”
“然后,他开始讲起在广州排查黑尔-石翁集团反动分子的经历。他讲到这里,突然换了一副脸色,问道:记者同志,你知道当初在杭州发生的郝元事件和在临高发生的闹临高事件吗?”
“我当时也是一惊,可随即他却说道:如果你发现有害于元老院、破坏我们建设成果的行为,你会怎么做?”
“我说:那当然是制止他,然后举报,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吴奇久马上做出一个赞赏的表情,说:不愧是元老的孩子,政治觉悟就是高啊。像小夏记者这样的年轻人,今后必定是元老院的栋梁之才,等等。”
“我感觉这个人有着狂热的表演欲望,尽管他的赞赏,和之前那些表达感情的话语还算真诚,但我并不是很想继续和他交流下去。我在笔记本上记满了内容,他这些话够我写出一篇很翔实的报导——但能否被采用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我看他差不多讲完了,便提出告辞。”
“在采访结束后,他又吹捧了我一通,很殷勤地把我送到大门口。我回到编辑部,把讲的内容写成了文章。”夏莉说得太多,以至于烟都烧没了一半,“坦白说,我一个小小的副刊记者,文采平平,采访经验也不丰富,能够接到这个任务,我自己是没想到的。我的文章很顺利地出现在临高时报上,那时我还有些沾沾自喜,想要给他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但他再没有接听电话,直到……”
“直到你……调职了?”马赫试探着问道。
“是的。”夏莉面沉如水,“是在十四号那一天。我实在难以理解。虽然通知上说什么‘经上级研究决定’、‘正常的人事调动’,但所有的同事都知道我这是明升暗降。济州岛,高丽日报……那里还不如高雄,更比不上海南的其他地方,或者广州了。”
“令尊不是元老么?为什么他没有出面?”
夏莉又冷笑了一下。“家母是家父的第三个生活秘书,也是最没有地位的一个。家父那么爱惜羽毛的人,怎么会为我开方便之门呢?他可能是认为我在单位表现不好吧。但是,这件事情还没完。”她继续说道:“前几天,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楼下的人叫我的时候说是我从供销社订的衣服到货了。”
“我的确几天前去过供销社,但并没有订什么衣服。于是我很疑惑地去接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他是吴奇久的秘书,叫吕松。”
         
吕松说话带着广州的口音。“是夏莉,夏记者吗?”他说道,“我是吕松,那天您采访过的吴奇久吴主任的秘书。”
“哦,吕秘书。”夏莉无精打采地说道,“吴主任的报道已经登在十九号的临高时报上了。请替我转达他,我很感谢他的配合。”
“是这样,我看到了那篇报道。”吕松说,“但是,我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告诉您。是有关吴主任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您是个正直的人,这足够您再写一篇新的报道。”
“无所谓什么新闻了,”夏莉正心情烦闷,所以也没好气,“我马上要调走,你另找他人吧。”
“您……您要调走?”
“是的,去济州岛办报纸。独当一面的工作,很锻炼人的能力。”夏莉近乎嘲讽地重复着主编对她说的原话,“有什么问题吗?”
“听着,我知道您为什么被调走。”吕松的语气突然坚定了起来,“您想知道吗?请出来见我一面吧,我会告诉您的。”
“你……你说你知道为什么?”夏莉呼吸急促了起来,“我也想知道,是和那次采访有关系吗?”
吕松打断了她的话:“四月二十四日,中午十二点,到东门市的胜利广场升旗台上,来取您的衣服。”啪的一下,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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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20 18:5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上数峰青 于 2023-6-23 23:31 编辑

第九章 我的朋友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路灯下,马赫看到她在讲话的时候哭过——脸上精雕细刻的化妆品涂层已经被眼泪冲出了一道印子。他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手绢,因为这位心比马袅钢厂出品的钢铁还要坚硬的警察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安慰姑娘的方法了。
“可能真的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想要害我。”夏莉道了声谢,擦了擦眼睛,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行了,马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您请回吧——再听下去就是我的牢骚了。”
“刚才那一桌都是你的朋友吗?”马赫轻声问道。
夏莉点点头。“大图书馆的,印刷厂的,报社的都有,基本都是当年在芳草地文学社的学弟。”
“你们关系不错嘛。”
“老交情了。我当了他们两年社长。”夏莉说,“这群小子很够义气,已经找了不少人了,真按他们说的,我能在整个济州岛畅通无阻。”
马赫默然不语,等着她说完。夏莉倒是再没话了:“马警官,您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得把你送回去。”马赫说,“这块不安全。战士广场前几天死了人。”
“死了人?”
“是猝死,我们还在调查。”
“就是您说的那个陈江吗?”
马赫点点头。
“那吴奇久和这件事有关系?”
“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马赫说道,“那个叫吕松的人——他说他知道你为什么被调走?”
“他是这么说的。”夏莉说,“明天就是四月二十四日,我还在想要不要去见他。”
“你有没有想过……”马赫说道,“就是吴奇久让你调的职?”
“有这个必要吗?”夏莉反问,“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让我调职?难道是他对我的稿子不满意?就算是这样,他也该找主编的麻烦,而不是我。”
“你们是早就有派人去济州岛的工作计划了?”
夏莉点头:“确实是这样。但这种事情从来轮不到我——得罪了人的愣头青或者那些有志向想去闯荡的人,我哪头都不占。”她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够进步?真是绝妙的理由。”
她停下脚步,从手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这就是我当天和吴奇久的采访记录。我很好奇其中有哪句话得罪了他……”
马赫接过来翻阅,但随即就对着那一大堆奇怪的勾画皱起了眉头。“速记法。”夏莉解释道,“我就不帮您翻译了,警察局应该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还的确有一个,马赫想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马赫说,“明天,我陪你去见吕松。”
“马警官,”夏莉看了他一眼,问道,“您是单纯好奇,还是这也与您的案情有关?”
马赫想到这个穿着时尚的小个子姑娘马上就要去寒冷的济州岛了,内心也并不是很好受。所以他答道:“都有。”
“那您请便,我会在十一点半到胜利广场和您会合。”夏莉说,“我到了,您走吧!”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砖红色居民楼的楼下,马赫看到一个人正双手插着兜靠在楼梯口。他刚想提醒她注意,却发现那人有些面熟——正是刚才胜利酒吧里的那个“小杨”。
夏莉向他跑过去,两人并肩走进了门洞,再没转头看一眼。
马赫突然有种预感,觉得第二天可能也会是他们三人行,共同“取衣服”了。
         
李有容最近的疲惫和漫不经心连姜子规都看出来了,后者忧心忡忡地说:“师弟,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要好好休息呀。”见李有容一脸疑惑,她指了指眼睛下面。李有容也知道自己的黑眼圈愈发明显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说:“师姐,最近赶作业,睡得晚。”“你们这边也这么忙吗?”姜子规好奇地问道。
李有容这才想起来,姜子规的导师——葛欣馨元老,是整个重工业实验室最出色的导师之一,对学生和实验员们的要求都是出了名的严格。在她的学生面前说自己辛苦……实在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可还没等他回答,姜子规就颇为正式地对他说:“师弟,你前途远大。千万要保证身体健康和个人安全。”李有容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没等他细问,姜子规就已经走远了。
前途远大。他一边重复着这个词,一边拿起桌面上的一个文件袋。那是他今天早上从传达室拿到的,发信人来自元老院办公厅,他拆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挺括的硬纸,上面是纹章院的抬头,公事公办地向他展示了一番他在申请继承元老身份时需要补充的材料,每一项都做了详细的说明,最后则是他父亲李元老的签名和盖章。
到底是知识和学养让我前途远大……还是这些文件和这重身份让我前途远大。
李有容把那张纸塞回文件袋,小心地放回书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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