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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错错令》2023-2-22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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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2 14: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针灸大师容嬷嬷 于 2023-2-24 17:22 编辑

由于23-2-22论坛回档。也懒得重新修改旧帖,直接开新帖重发。

新版和旧版的区别仅在于故事时间线向后推了一年,可以衔接正文。




目录:

第一节 风雪惊魂
第二节 疑踪乍现
第三节 峰回路转
第四节 雾中舰影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14:5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针灸大师容嬷嬷 于 2023-2-22 15:02 编辑

第一节 风雪惊魂

茫茫冰雪覆盖的荒野上传来杂沓的马蹄之声。疾驰而来的人马共十二骑,皆被墨氅,斜挎腰刀。众骑踏雪奔行,穿林过野,待路旁复见屋舍田庄,方缓缰绳,徐行向前。

为首骑士约摸三十来岁,显是众骑首领,此时正按辔环顾,表情阴鸷,似有所觉。扬手示意,余人得令皆提缰勒马。遂转面冲身旁问道:可是此处?身旁距他最近的骑士不敢怠慢,亦定睛环伺一遭后郑重道:回大人,应是此地。此处正是顺义县东十二里,如那黄三所言,再向北不到两里便是确切所在。首领略一颔首,并不多言,率众继续北行。

此时正是1636年(明崇祯九年)末的严冬,小冰河期的北方大地畅月更比腊月寒。正午刚过,日头如在层云间穿梭,时隐时现。雪花乍落,一片两片,渐成漫天之势。苍莽中,一行人马好似蚁豸蠕白练,没于尺素间。

又行了里许,得首领之命,众骑驻马聚拢一处。只听那首领道:前方不远便是那黄三交代髡贼藏匿之所。我等奉命先行探查,好知其虚实,以证真伪。若供述俱实,捕得犯人,即是大功一件,自不必说。诸位弟兄,可千万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边说着,抬首仰望,满目皆是鹅毛飞絮,纷纷扬扬。于是又道:眼下积雪深厚,手脚都轻盈些,莫惊动了贼人。众人称诺,翻身下马向不远处的田庄而去。

此间正是北京城东北方顺义县周遭的一处庄园,眼下显是荒弃已久。虽有积雪覆盖,仍难掩衰草盈田。四周几无完舍,随处可见断壁残垣。七年前的己巳之变使京畿地区大受破坏。东虏的入侵致沿途村镇饱受劫掠,一时生灵涂炭,百业凋零,久不能复。这场导致袁督师下狱殒命的历史事件更是教大明庙社震惊,根本动摇,遗害深远。岂料祸犹不止,今岁东虏重又入境,此地竟又遭劫难,实乃雪上加霜。

众人踏着层层积雪,穿过荒田和农舍,缓缓靠近不远处半坍的围墙。墙内有几间房屋,瞧规格想必是原主及家眷奴仆的住处,此时却也一般的残破不堪。首领挨近墙垣,从缺口处向内查探,又朝墙体延伸的方向左右张望一番,随即打个手势。属下立时会意,沿着院墙朝两头各遣两人,绕到庭院两侧向内窥探。

待两头分别拐过院角,首领带着余下的人跨过缺口,潜入院内。院子一共三进,两大一小,呈直角排布。他们所在的这一进恰在正当间,是其中最大的。房屋大多破损严重,门倒窗破,七穿八洞,不似有人居住。院中一片死寂,只听得众人的呼吸与踏雪的吱嘎声,给这群不速之客平添了些许紧张。

众人在院子里兜转一匝搜索无果后,转而进入偏门一侧最小的西院。西院里只三间房屋,正对院门居里和左右两侧各一间,规模形制也大不如先前庭院,似是寻常乡绅地主家中仆佣起居做活所用。甫一进院,众人便瞧出异样。所见破败情状虽与先前院落相似,细看时,却见朝北的屋舍尚属完好,檐瓦砖墙虽有破损,却非四处漏风,摇摇欲坠之态。门户紧闭,窗框上草草钉着厚板,教人颇感神秘。

首领正欲率众破门一探究竟,忽然想起一事,对众属下道:我等踏勘至此不过百十来步,可见宅院不大。先时派去的弟兄这会儿也该绕进院子与我等会合了。下属等闻言俱是一愕,不由面面相觑。只稍愣神片刻,便有乖觉的请命前去联络尚未现身的四人。首领应允,便又派两人前去。

不知何时起,首领心中便升起诡异和不详,却偏偏抓拿不到任何迹象。那四人的不见踪影更加剧了不安。而此刻作为一众弟兄的主心骨,亦只能强捺心神,不由暗道:许是查到贼人行迹,一时未及禀告也是有的。待心下稍安,也不等回信,便令人踹开屋门。

只听咔喇一声,门闩断裂,两扇粗笨的木门被一脚踢开,霎时风雪狂涌。眼见屋内并无几件陈设,靠墙一张供桌,两把破椅。供桌上既无神佛龛位,亦无先祖灵牌,只一层浮灰闲置着。里间更是空无一物,炕榻上莫说一床被褥,连层草垫也无。不过说来也怪,这屋内少了许多摆件用物,空空荡荡,绝不似有人居住,确又让人隐隐察觉出生气,如有踪迹。

首领无暇细想,他笃定此间必有古怪,遂一边命令手下进屋仔细搜索,一边独自退至院中寻找蛛丝马迹。又过了少顷,仍一无所获。不觉怪讶,整间房屋本就局促,物件又少,在屋中设置什么暗格秘门之类更无可能,故搜检起来原不费力。首领一时理不出头绪,不免焦躁,呼哨一声,欲召集全员对整座宅院严查。

然而闻声应命的只方才搜屋的区区五人。先前两拨派出去的六位,竟无一回归。首领暗叫不妙,立时抽出腰刀,正要示警于手下,教众人留神戒备。只听得嗖嗖两声,不知从何处射来两支箭矢,分别命中立于外围的两名手下。二人分中肩胸,只向后踉跄几步,便直挺挺栽倒,浑身轻颤,却不能动弹。

变起仓促,将众人惊得一呆。危急时还是首领最为老道,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有埋伏!,提刀一指,余下的顺着指向,直奔来时院门而去。只见为首的刚跨过门槛,就是一声惨叫,整个身子似被强行拖走便再无动静。后面的见状赶紧刹住脚步,哪敢再闯鬼门。

三人缓缓后退,不时打量四周。先时中箭倒下的弟兄僵直地仰卧在雪地上,双目圆睁已然没了呼吸。寒风凛冽,雪花狂舞,院中复归寂静。首领焦心如焚,转瞬间便折损了三名手下,先前派出去的直到此刻仍无音信,怕也是凶多吉少。如今己方除了自己,只剩两人,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瞧见,此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眼见敌方布局周密,下手狠辣,此刻被围垓心,怕是难逃生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同时又不禁懊悔起来,这趟差事不该只带这么点人出来,委实托大。

正彷徨无着间,首领朗声道:尔等可知殴杀官差该当何罪?天子脚下行此悖逆之事,可曾量及后果?见无人应答,又接着道:我等公务在身,今日若尽丧此间,必使朝堂震动,致各府衙州县倾力追捕,到时再不能轻易收场,不如予在下一个方便。彼此既未照面,正好两宽。话音显已放软。首领深知此时须先稳住对方以求交涉,或有生机。即便不能,也好趁机探察,寻个破绽遁走。

半晌仍无回应,首领心下一横,转身奔向院子西北角,只听又是嗖嗖两声在身后响起。此时哪敢回头,首领急忙绕到北屋西侧,企图借屋宇之蔽,翻过院墙逃生。侧头一瞥,身边仅剩一人而已。忙互使个眼色,便急向屋后墙根猛蹿过去。岂料屋后突然腾起一个白影,动如脱兔,形同鬼魅,只一击便将身侧的属下截住,从后将其锁拿。尽管骤然间根本无暇反应,但此刻首领终于看清,袭击者一身古怪的纯白劲装,蒙头罩面,只露双眼。诡异中透着肃杀,教人生畏。

被擒者还欲挣扎,只见寒光一闪,白衣人自掌心翻出一把匕首,顺势一切,这最后一名手下的喉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旋即鲜血喷薄而出,溅在白净的雪地上,分外惹眼。首领见此一幕,早已崩溃,嘶吼一声,便不管不顾地提刀向面前的凶徒砍去。然而刚迈出一步,后颈猛然遭到重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神志的恢复,首领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置于一间房内,似乎就是先前搜查过的北屋。此刻除了脑袋能些微转动外,全身被捆了个结实。只见正对自己立着三名白衣人,均是先时见过的装扮。靠左站着的,手中端把手弩对着自己,露出的矢尖泛着幽幽青光,想起手下中箭时的死状,顿感不寒而栗。靠右的白衣人手持一把未见过的武器,几分像火铳,虽不及二尺,握在手中却显得极精巧。居中人貌似二者上级,手里把玩着一块腰牌,见眼前的俘虏苏醒,上前一步晃晃手中的物件,沉声道:你们都是锦衣卫?

首领道: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白衣人冷哼一声,又问:叫什么?什么职位?这位自报家门的锦衣卫犹豫片刻道:敝姓凌,名崟……上山下金的那个。官职……忝居总旗。白衣人却不管他是什么金银,只继续问道:怎么找到这的?凌总旗道:据一个叫黄三的招供得知此地。白衣人道:那黄三还活着么?凌总旗道:关在牢里。还没上什么手段就全招了,倒也免去不少罪受,此刻想必还活着。白衣人道:一共只来了十二人么?

凌总旗闻罢,一颗心登时坠入谷底。虽也料到失踪的下属恐怕都着了道,但听到对方准确说出此行人数,仍不免生出绝望之念。不由涩声道:我那些弟兄……”

白衣人却不答话,也不再提问,打个手势,身边二人立马上前,一人一边拎起被缚成粽子般的凌总旗向屋外拖去。凌总旗见情势不对,忙颤声道:好汉烦请三思,今日只须放过凌某,来日但有所命,无不听从。

待拖出门来,先时问话的白衣头目方才说道:你若是冲着冷掌柜到此,想必已知我等身份。既奉公而来,为朝廷尽忠原是本分。你我各为其主,又何须多言。说罢,向院中努了努下巴。只见庭中又有几名一般装束的白衣人靠边把守,当间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一具尸首。凌总旗早已面如死灰,对自己的命运已经了然。

是时,日已西斜,行将入暮。抬眼看去,天光渐逝,风雪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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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14: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针灸大师容嬷嬷 于 2023-2-22 15:04 编辑

第二节 疑踪乍现

塞北的凛冽寒风,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掠过长城席卷入冀。几场雪过,燕赵之地河凝川结,一派苍茫素净。

北京城也罩上了新衣,墙头屋檐,道路街巷尽覆积雪。家家户户都门窗紧严,生起炉火。幸赖京城周边的煤窑,出得起钱的人家得以烧煤取暖。而生计艰难的只好搜捡来各种破烂,不拘什么物事填到炉灶里苦挨。一阵风过,亦吹不散呛人的烟火。伴着扬起的玉尘零落,更增了几分凄迷萧索。

此时,位于皇城东面,黄华坊的一处茶楼里,沈百户一边品尝着茶博士刚奉上的茶点,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述。场中听众较往日少了许多。此时节,各类商铺酒楼的生意大多不旺。这间茶馆尽管字号老,口碑佳,眼下亦不过凭些书场节目聚拢些人气。

只见台上的说书先生醒木轻按,折扇虚点,说得却是一部名曰《凡夫仙行录》的话本。据说改编自海外传入的说部。讲得是一介凡人凭着不断修行和诸般造化最终得道,纵横三界的故事。其情节跌宕,想象瑰奇,近日来颇受欢迎。许多茶客更是为追书而专程光顾。此刻正说到主角驭使绝世法器激战魔道妖人的精彩处,惹得台下喝彩连连,却见一个人影走进茶馆,绕过外围茶座轻步来到沈百户身旁,凑近耳语了一番。沈百户眉头微皱,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便随来人一同出了茶楼。

这沈百户约摸三十出头年纪,身材瘦削,豹头鹰目,下颏蓄着短髭,一副冷厉精干的模样。他本名净灼,世袭的锦衣卫官职,现在南镇抚司任事。适才得到上峰传信,命他速归应差。沈净灼在行当里供职多年,虽觉出异常,却不敢怠慢,不及回家更衣只一身便服前往。所幸位于灯市街的南镇抚司衙门距此不远,二人赶到时尚不及一刻钟。

衙门内此刻却并不如预想的那般同僚齐聚。堂内除自己外,只有上司李千户与裴百户相候。沈净灼正欲上前施礼,却被李千户摆手打断道:眼下就咱爷们仨,虚礼就免了。有桩事要你留意一下。仅凭这留意二字沈净灼便察觉出不简单,只听李千户续道:据传北司有十二人去向不明。说是三日前晌午时往京郊办案,领头的总旗叫凌崟,同行的另有一小旗,十名校尉。所有人至今未归。见上司话语一顿,沈净灼方才插口问道:可知办得什么案子?李千户道:缉拿德隆钱庄的冷掌柜。

沈净灼已了然些许。这德隆钱庄与其掌柜冷凝云他是知道的,开张不过数载,主营银钱存兑的业务,也贩售各类海外珍玩,近些年颇受京中富户乃至部分显贵大佬的青睐。这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其掩藏不掉的澳洲背景。而今窃据两广,震动京师的髡贼便自称澳洲人。这冷掌柜又恰在去年,即髡贼兵发两广前一个月将钱庄关门歇业,本人和一众师爷伙计也不知所踪。此时朝廷已有南征之意,不管这冷掌柜的真面目究竟如何,眼下既处嫌疑,倘知其所在,被带去问话甚或一番严审亦是再所难免。如今却又横生枝节,联想起德隆往日的经营对象,可谓非富即贵。其中说不定就勾连着一些朝中要员。可见此事何等微妙。

沈净灼心思一转,又试探问道:莫不是差事不顺,延宕了时日。又或者途中另奉他命而去?李千户如何不解其意,也不答话,嘴角浮起莫测高深的笑意。沈净灼心道果不出所料。自太祖设镇抚司以来,又经成祖皇帝添设北镇抚司,而成今日南、北二司。二司各有分工,北镇抚司以侦缉刑事为要,专理钦案,掌诏狱。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南司为行监察之责,常以人事提调或银钱收买等方式在北司安插眼线,如今所得消息必是由此而出。曾在北司任事的他很轻易便想通了此节,随即请长官示下。

李千户见下属悟得其中关窍,捻须颔首道:此事既与南边的髡贼有涉,又恐牵连朝中人物诸事,切不可妄动。眼下尚不知端的,须先暗查。此事便着落在沈百户身上。又转向裴百户道:城中的动向就交由裴老弟关照了。说罢,又交代了些情报细节,沈裴二人便叉手应命而去。

从衙门出来,沈净灼先去各城门值守的校尉处查证,确认了这十二缇骑是三日前午时由东直门出得城,其后未曾有类似人马出入。此时正临近腊月,昼短夜长,一番城内的奔波,到家时天已黑透。扒过几口饭,独自回到卧房,和衣歪在榻上小憩。沈净灼既未娶妻,又不蓄养姬妾,家中只一对年老夫妇收作仆佣。好在平素不惯奢靡享用,虽在外人眼中清苦,却也自得。半日的劳顿,让他有些疲惫,不觉闭上双目,静夜里响起沉沉鼾声。

中夜醒来,不知时辰。摸黑点亮灯盏,理起思绪。依着已知的线索,人马失踪大概确有其事,不大像是北司的头脑们背地里的谋划。不过亦不排除这十二人被另一股未知的势力所招揽,在暗处做什么勾当。又或者,是最简单且最残酷的真相——他们统统遭遇了不测,已经殒命。于是又想到澳洲人,髡贼……说到这伙以能工善商,船坚炮利传名在外的髡贼,如今在这京城里绝算不得陌生。且不论曾经市面上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以及关于这些海寇或真实或荒诞的传说。光这两年不断从南边传来的骇人消息,便一直宣示着他们的存在。沈净灼自己也很好奇,不仅出于职业的敏感,更是出于本能。他不能理解,一群无根无蒂的海外来客,如何在区区数年间成了偌大气候。直觉告诉他,比起东虏和流寇,髡贼才是尤其危险的那个。常识之外的存在更易教人畏惧和不安。

然而侦察敌情乃是北镇抚司和地方锦衣卫的职责,沈净灼只能私下留意澳洲人的讯息。其间虽不能说一无所得,却始终难窥堂奥。无奈相隔遥远,又不能弃职亲往。只得隔靴搔痒,云里雾里。

眼下事端本就因缉捕髡贼而起,若非另有猫腻,嫌疑最大的仍旧是澳洲人。仅是髡贼可能在京中潜藏人手这点,便不能等闲视之。好在此事犹未上达天听,惊动朝堂。无论南北两司,暂时都能行动自主。

挨到天蒙蒙亮,草草用过早饭,沈净灼直奔衙门点了三十名可靠的部下从东直门出城纵马而去。据线报,冷掌柜的踪迹是从德隆钱庄的一个跑腿伙计身上审出来的。具体所在知晓的人没几个。只粗略知道是在京城的东北方,似乎在顺义县左近。沈净灼确认了大致方向,尽量循着大路而去。好在这一带地势平旷,这些年又遭兵劫,不但住户稀少且鲜有商旅,在这大雪严寒的郊外经过什么人马应该甚为引人注目。

一路骑行,沿途向数户人家查访均无收获。这些被询问的,无论是田庄地主还是租佃农户,一见到来人的行头便讷讷的不敢言语,有的干脆装作家中无人。一时间很难分辨是真不知情,抑或怕招惹官司故意搪塞。沈百户率领众骑一路边问边行,不时或威逼或利诱,仍屡遭碰壁。如此坚持了半日,幸而黄天不负,终于顺义县东南靠近大路的一间农舍里找到了目击者。

农舍里住得是一户当地的佃农,家中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孩子。据这家的男人称,四日前午间太阳露头稍微见暖,自己便出门捡些枯枝干草以备来日充作柴火。正逢一队黑衣骑士经过大路被他撞见,约摸记得十骑左右。到了傍晚天色擦黑的时候,又见一队人马自另一条路向东南而去。这回隔得较远,又未刻意注视,雪虐风饕天光晦暗之下瞧得并不真切,依稀仿佛是同一伙人,至少人数相近。

沈净灼吩咐手下赏了几颗碎银给农夫,一家人大喜磕头,口中不住千恩万谢。查到这条线索让他很振奋,不禁暗道:如此说来,至少这凌总旗到了所谓的嫌犯藏身之处尚未事发。之后又带队朝东南而去。顺此方向不远是三河县,再行不到百里便是宝坻县……莫不是打算直抵岸边搭船出海?想到出海二字,不由心念一动,旋即和部下简短商量一番后策马奔三河县而去。

到了县里一通打听,果然又查到凌总旗一行的踪迹。当地瞧见这队人马的着实不少,并且各自的印象大差不差。据这些人说,凌总旗曾与部下在城内短暂歇脚,给马匹喂些饮水草料。似乎是急着赶路,连进客栈吃顿热饭都免了,只是就地啃了几口随身的干粮,就又向南去了。沈净灼又追问了众人的相貌举止,念及自己曾在北司当过差,卫里颇有几个旧相识,其中就包括这位凌总旗。若能对应上形貌,则更有把握。只可惜,能说得上细节的人极少。毕竟时下出行皆是御寒的装扮,人人裹得严实,有好几人甚至蒙着脸,于是颠来倒去听到的不外乎黑白胖瘦,有无蓄须云云。加之这伙人扎眼的身份,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上前仔细打量。

失望之余又让沈净灼倍感疑惑。行事如此堂皇,一副奉公的做派。却又不及时往衙门传信,闹了个下落不明。若真有不能言之事,当择荒僻道路,尽量避开城镇闹市,远离人群才是。却为何反其道而行。这般行色匆匆,又是所为何事。结合自己先时的猜想,更觉扑朔迷离。一时理不出头绪,索性暂且放下,待到下一个地点再做计较。

临近午间,沈净灼与一众锦衣卫在县城里用过餐饭,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离开三河县,紧随线索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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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14:5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针灸大师容嬷嬷 于 2023-2-22 15:06 编辑

第三节 峰回路转

伴着吱呀咔哒不断交替的门板声,这间破屋在朔风的无情关照下战栗着。纵然门户紧闭,但阴冷之气仍不断透过墙壁与门板间的缝隙涌入,使得本不暖和的屋舍内更增寒意。黑漆中混合着尘土发霉与海货腥臭的气味,倒与这逼仄空间内胡乱堆叠的各色杂物相得益彰。

寂暗中,一个低沉的嗓音道:下一步该如何计较?这般躲藏着绝非长久之计。

透过门缝的些微光线,一个瘦高的轮廓轻微移动了下躯体,然后用略带沙哑的语音道:入夜后再离开,到时相机行事。人手折得太多,只能暂且罢手了。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找寻联络其他弟兄。这回点子竟如此扎手也是意料之外。先前的声音道:这便是传言中的髡贼么,果然有些道道。身手不赖,不过绝非江湖中人的手段。瘦高人影道:在你秦二爷眼里,怕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髡贼手中的器械端的了得,取人性命直如探囊取物。

被唤作秦二爷的人哼声道:素闻髡人多能工巧匠,所造兵器无不犀利,此番倒也见识了。只是贵众又非头一遭与髡贼打交道,却布置得这般草率。大意轻敌之下损兵折将,回去却又如何向那位交代?身处晦暗,彼此均瞧不见对方脸面,也不知是秦二爷的话使其不悦,抑或一时语塞,瘦高人影沉默少顷方才言道:自有在下回禀石翁领罪,倒也不劳秦爷挂怀。只是事起仓促,筹备不及也是实情。你道今日遭遇的这伙髡贼是等闲之辈么。这些个好手加上你秦爷一并上,竟仍铩羽。想必对手在髡人那亦是一等一的侍卫。尤其那连发的火铳,竟能瞬息间连珠暴射,甫一照面便放倒数人,委实歹毒。如此更坐实了那冷掌柜的身份非同一般,十九真髡无疑。

秦二爷道:现下人早去得远了,再说这些已是无用。这边还有个挂了花的弟兄,瞧着怕是挨不过今夜了。说罢,目光移向屋角。静谧中,隐隐传来呼吸声,断断续续,十分微弱。瘦高人影轻叹一声道:这丁老大被快铳扫到,初时以为未及要害,尚能救治,便一路带了来。瞧这伤势怕是不成了。也曾是纵横江湖十余载的人物,不想这般殒命。一时不胜嘘嘘,颇有狐悲之感。

却听噗嗤一声,秦二爷似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惹得瘦高人影愠道:不知在下哪里失言招来嗤笑,今日死去的弟兄哪个不是全大义而不惜身的好汉。难道在秦爷眼里竟一文不值么?秦二爷止住笑意,轻咳两声道:非笑你,也非笑他们。我是在笑我自己。先前若非见机得快,躲闪及时,此刻歪在地上哼唧的便是区区在下了。彼时你老兄是否也会说出一般言语?念及此,忽觉可笑罢了。瘦高人影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听秦二爷继续道:想那火铳之威强大至斯,吾等花去无数光阴打熬的筋骨,寒暑不辍练就的功夫,竟如此不堪一击。若非为舍弟之事,秦某未必肯蹚这浑水。岂料因缘际会开了眼界,方知往日犹在井底。

瘦高人影道:秦爷何必自苛。您这一身能耐江湖上谁不钦羡,绝不会因一时小挫而致威名有损。髡贼不过仗着火器之利,安敢小觑天下英雄!秦二爷冷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更何惜这籍籍虚名。说到底,你我不过辽东白豕。倒是你们口中的那位石翁及其身后的大人们兴许早已晓得世道将变了。瘦高人影闻言一声轻叹,半晌无语。

却说沈净灼率众锦衣卫离开三河县向南而行,途径香河县,又沿大陆穿过武清县以东的数个田庄村落,果然查到那队人马在一路留下的踪迹,这让他对自己先时的猜测愈发笃定。无论这一伙是否就是北镇抚司失踪的那十二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必然是天津。只不过尚无法确知,是尾随他人而去,还是主动前往。而天津既是漕运的经行之地,又是渤海湾内的重要门户,历来享有海运与河运的双重便利,最是舟船商旅云集之所。不论选择这里下洋出海亦或顺着漕运的线路南下,俱是再合适不过。倘真如此,即便此时赶至天津恐已不及。只好不去管他,眼下唯以查知真相为要。

沈净灼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天黑前抵达天津卫。随后不敢耽搁,就地寻访目标的踪迹。众人分头调查了各个街道、关卡、渡口、码头,甚至对一些人流出入较多的茶馆酒肆、青楼赌坊也未曾疏漏。然而让沈净灼始料未及的是,之前一直指引他到此的线索竟突然烟消云散,从自己和部下们四处打探的消息来看,压根不曾有一支类似的队伍到过这里。这点意外虽不至打击到他的信心,却无疑让行动暂时无以为继了。

见天色将暗,沈净灼寻了家较大的客栈安顿部下的食宿,由于事涉纷繁,不宜张扬,便尽量不去叨扰当地的势力。一切停当后,沈净灼只带着同行的小旗前去拜会当地的锦衣卫头目。到了天津卫的百户所,向门子出示腰牌说明来意后,经通传请进衙内。主事的孙百户很是客气,一轮寒暄罢了双方直入正题。听完这位镇抚司的同僚概述原委后,孙百户称其并不知情,又叫来几名得力部下当面问话,结果亦然。为表尽心,孙百户命部下明日一早召集本所人马挨个问询,并与当地的线人耳目通信,但有蛛丝马迹,立时回报。眼见只好如此,无奈之下,沈净灼以公务为由婉拒了孙百户的宴请招待,先行告辞离开。

翌日卯时,天犹未亮,孙百户便差人请沈净灼前去衙门会面,称有要事。沈净灼精神一振,只当有了线索。到得衙署才知是因为一桩早起发生的案子。却说一个时辰前,据孙百户的下属来报,城东南不到百里的白水头村发现了一具男尸,是被村中渔民在码头附近的自家货棚中意外碰见。此事在当地倒没掀起太大的波澜,白水头村毕竟不是僻处内陆深山无人问津的村落,人与事俱曾多见,当即由地方上的乡贤差人报与县里。恰巧孙百户派出的一名探子也在周边打听消息,遭逢此案自然要过问一番。结果亮明身份随县里的官差衙役到现场一瞧,顿觉异乎寻常,遂立即传讯百户所。

眼见难得有了眉目,事不宜迟,沈净灼忙与孙百户分头点齐人马在城中鼓楼集合,随后一行几十骑从南门往白水头村而去。此番虽在天津卫失去了目标的踪迹,却透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这突然而至的消息,着实让他吃了一剂定心丸。途中沈净灼一边理着头绪,一边应付孙百户的套问。此事尚不知端的,不便向孙百户和盘托出,只好拣些干系不大的内容搪塞了事。

如此行了半日,将近正午时抵达白水头村。进到村里早有相候的差人引众锦衣卫至停尸的货棚。要案当前,虚礼一概免去,直奔主题。随行的仵作得令,当即上前查验尸首。约摸过了一刻多钟,只见一颗扭曲变形的金属弹丸被仵作从尸体的创口处取出后,丢进了一个陶碗里。创口不大,呈圆形,边缘有些微的烧灼痕迹。很轻易便能判断出死者是为火器所伤。沈净灼用夹子拈起带着凝固血渍的弹丸,仔细端详。一旁的孙百户道:这样的弹子,沈老弟可曾见过?

沈净灼摇摇头,思索片刻道:官军所用的器械想必孙兄与我一般了然。想那三眼四眼,或是连子铳,所填子药均与此大相径庭。往日闲时读我朝的《神器谱》《武备志》及各类武经杂书,都未见其中记载。便是从红毛人佛郎机人手中传入的西洋火器也都不类此物。

二人对视一眼,孙百户道:如此说来,就只有髡贼了。髡人向以火器闻名,在这档事上本不作第二人想。沈净灼略一讶然道:我与兄所见略同。尸身遍体只这一处外伤,死因确系无他。适才细瞧发现,这弹丸内也有名堂,外覆铜皮,内里仍是由铅充实,一颗小小弹丸尚且藏着弯弯绕。只是髡贼火器犀利,俱系传言,未尝亲见,不想孙百户竟也知晓。孙百户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髡贼在南边闹得这般厉害,盛名之下,若说一无所知反倒稀罕。

沈净灼点头称是,继续道:去年南京通政使毕懋康所著的《军器图说》进呈皇上御览,后准其刊印。我也托人讨了一本来瞧。此书罗列甚广,图文并举,叙说军器诸端无不详尽,确系心血之作。其中载有一长铳,名曰:南洋步枪。不用火绳燧石亦可击发,既得此便,射程又在西洋火器之上,端的犀利。这南洋步枪如今在我大明军中亦有装备。据说登莱的孙军门麾下就有数百新军使用此铳。

孙百户来了兴致,问道:孙元化的新军我知道。这南洋步枪却又从何说起?沈净灼道:小弟我所知也不甚详实。只是传闻孙军门敉平孔李之乱时,颇得地方势力襄助,期间经由一豪强牵线从南边来的洋商处购得此等利器。言及此,二人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南边?洋商?火器?恐怕又与髡贼脱不了干系,这所谓豪强的底细也必有猫腻。却听沈净灼又道:不过这人所中的弹丸,与《军器图说》中所载的南洋步枪亦不相类。瞧这里面的道道繁琐尤在其上,怕是还要更高明些。说罢,重又打量起眼前的尸体,不禁思忖起这人的身份。瞧这身条筋骨,以及手掌上的积年老茧,显然是个练家子,功夫想必不坏,多半是个行走江湖或者混迹草莽的。不知因何着了髡贼的道被弃尸于此?镇抚司失踪的一干人马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般沉吟半晌,忽得下属来报,说已在外探听到重要线索。二人旋即从货棚中出来,依着下属指引行至海边的一处渔家码头。码头很小,只能停泊些吃水不深的小型渔船,是为白水头村的渔人而设。腊月寒冬,沿岸海水向深冰封数里,潮凝浪结留下滚滚纹样,码头近处显已无法靠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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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14: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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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雾中舰影

这时,手下的一位小旗将三个破衫烂袄的汉子带至沈净灼跟前。为首的倒也机灵,忙带头下跪,见面前的大人颇感不耐,方欲起身,不料积雪藏冰一时打滑,险些摔个马趴。沈净灼一摆手,身侧的几名锦衣卫忙跨前一步或从膀子、腋下将几人提溜起身,这才开始问答。

这几人自称是本村的村民,前几日曾见到有陌生的小船在近海出没,并不时有船上人击凿海面的冰层向岸边靠近。沈净灼听得暗暗点头,又仔细打量了面前三人后问道:可确定是外来船只?为首村民姓张,三十不到,一脸的雀斑疙瘩,常被同村人唤作麻皮张,听到官老爷这般问,于是又躬下身子回道:村里拢共那么几条渔船,整日价湾里进出,小人日日瞧在眼里,那是落蒂的瓜果——熟透了,断不会看错的。其余两人也纷纷附和。沈净灼道:既如此,何以只你们几个看到?

麻皮张道:那日天才蒙亮,这时节又没许多活计,能有几户早起,更别提这时辰出门了。眼下生计艰难,小人与这两个相好的拖条小船打算从冰上溜过去海钓,不料遭逢大雾,因实在怕雾里行舟太过凶险,正待拖船回去,无意听到响声,初时以为左近有人凿冰捕鱼,寻着动静来回张望,才发现的小船。这麻皮张几句话不失条理,不似寻常村夫般愚鲁,倒让沈净灼颇省了一番唇舌,于是继续问道:船上人的样貌可看得清楚?麻皮张道:离得远了,瞧得不真。也不知是些什么人,干得哪路勾当,可不敢近前。说到这里,麻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与同伴面面相觑。沈净灼见状,面色一沉,冷声道:痛快说了,不许隐瞒,难不成还有我听不得的?麻皮张闻言一激灵,忙道:不敢不敢,小人定是知无不言的,只是所见……这个……从前不曾见过,不知有没有看错,不敢与大人乱说。

这倒勾起沈净灼的好奇,便立时催其快讲。麻皮张略一沉吟道:除了小船,还看见后面不远处有艘大船,黑漆漆的,藏在雾里,望不全。黑船白帆,好像还冒着烟。沈净灼心道果然,这下算是和髡贼咬死了干系。这冒烟的黑船早已不是初闻,无论是从广里还是江南,都传出过关于髡贼的讯息,其中就不乏对髡贼船只的描述。更何况近年来跑天津胶东一带的海商船家也不时提及过类似的见闻。据传髡贼舟船冒烟因是用了水火之力,故能不用帆浆犹自逆风而行。如此骇人奇技,当世恐怕独此一家,再与先前线索比对,可谓合榫合卯,唯独眼下尚不确定失踪的那一干人是否上了髡贼的船。问过麻皮张,只说当时三人没敢多瞧,匆匆将船拖了上岸,便早早回村。之后又与家人及村中长者说与此事,于是一番商议后又集老少几十人到现场一观。此刻天已大亮,云开雾散,视野远较先时开阔,一望之间,却哪里有什么冒烟的大黑船,就连破冰的小艇亦是影踪全无。

赶来的众人只当被消遣了,对麻皮张等少不得讥嘲埋怨,也有老成博闻些的想到海中蜃景。不过村里无人真正放在心上,一场风波终以闹剧散场,直到货棚内的尸首被发现。听到这里,沈净灼已知其大略,见问不出更多内容,着手下赏了麻皮张百十文钱,正欲放三人回去,却听见麻皮张身侧的村汉蓦的开口道:小人……又想起一事,不知有无干系。

沈净灼此刻心情舒缓了许多,连日的追索终于拨云见日,先时的焦躁已去了大半,闻言不再喝令催促,只淡淡道:但说无妨。于是那村汉嗫嚅道:那日回到村里……还没进得自家屋……就在门前,好像听到爆竹响。沈净灼眉头重又拧起,将目光扫过其余二人,只见麻皮张与另一名同伴面面相觑,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便收回视线问道:爆竹响?哪来的爆竹响?是你在门前听到,还是门前的爆竹响?眼前的村汉被这目光一逼忙跪下道:门前听见……门前听见,小人住得最远,比他俩后进屋,所以才听到。一番颠三倒四,好容易将几句简单的话交代清楚。原来他进屋前听见类似鞭炮爆竹的声响,动静不大,像是传自早前黑船出没的方向。据他描述,这声音先是连珠响了一串,后又是零星的两三下,啪嗒啪嗒的。

沈净灼又赏了几十文给村汉,便将三人打发了。方才村汉提及的爆竹响极有可能源自货棚遗尸所中的神秘火器,而案发地兴许就在黑船现身处不远。髡贼极可能在这儿与一伙人发生了冲突。而此刻尚不知这伙人从哪冒出来,从属哪一方势力,又在此案中扮演什么角色。沈净灼自觉查到这份上,回去足以交代,于是不再逗留,留下两名人手将善后事宜嘱咐了,便集结其余的下属与孙百户返回天津。

才到天津,就有孙百户的人来报,午前有北镇抚司的人马在北塘一带出现。沈净灼心想这倒在情理之中,北司的人若是没闲着,顺着线索查下去,自然会奔着海岸而去。只是照目前的情形看,这伙同僚未见得有自己这般幸运。正要与孙百户辞别,却被后者拉着非要做东,这位本地百户所的头目知道面前的沈百户是个不好宴乐排场之人,只说在当地的酒楼略置些薄酒饭食稍尽地主之谊,沈净灼亦不便过多推辞,只得应允。

众人出得衙门,刚好临近傍晚,抬眼所见正是一日里最后的热闹景象。年关已至,街巷之间行人匆匆,纵是寒冬腊月,操持着各类生计的人等亦显忙碌。才走出几步,立在前方街角的一个瘦高身影引起了沈净灼的注意,只见这人头上一顶六合一统帽,裹着件深色长袄,若非身高略显突兀,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而沈净灼之所以留意到此人却是因为强烈的熟稔之感,刹那间以为见到某位故人。此刻彼此约有几十步之距,虽不足以将容貌看得清楚明白,心中却升起不知由来的笃定。他将目光尽力投去,凝在那人身上,以期更加确凿。却不知是巧合,抑或对方忽有所觉,那人蓦地转身遁入人流旋即隐没于街角。

沈净灼有心追上去探个水落石出,然身处情境不能随心所欲。无论究竟如何,此事终不便为旁人所知。斜眼睨过身侧,见孙百户等人并未觉出异样,稍觉安心,便与众同僚招呼一声,沿着街路而去。

几只灰羽褐斑的麻雀轻盈的落在青石台基上,叽叽喳喳,给这森然冬幕下的重重宫阙增添了几许生气。他们耸动着小脑瓜用状如玛瑙的小眼睛探寻着身周的环境,在石栏柱基间来回踱步。瓦雀来去不过方圆里许,不能如鹰隼般振翅百丈,翱翔自在,于这冷落凋敝间求食甚为不易。一番寻觅无功,乍闻吱嘎刺耳声响,惊得依次腾身而起,跃向天空,转而不见。

兵部尚书王业浩随着一众同僚一脸肃然地走下殿前的石阶,凝重的气氛经由开启的殿门涌出,如浪潮般裹着列位臣工一并倾泻至殿外,一时间倒将户外的酷寒显得稀松平常起来。然而此情此景在这段日子里却毫不鲜见,自打去年万岁爷从乾清宫搬至武英殿起居以来,近乎日日在此召见朝中要员相谈军政要务,纵是年关岁尾亦未尝得闲。身为兵部的官长,王业浩面对狼烟四起,干戈不息的时局更加不能懈怠。

这几日面圣参议自以兵事为主,皇上既决意讨髡,相关事宜摆上台面便顺理成章。所幸当下朝堂对髡贼的风向基本转为一边倒的主战,这既正中攘夷派的下怀,也暗合朝中君子们的心意,此时不论是内心倾向主和的,还是怀着各类杂七杂八念想的人几乎都没了声量,毕竟是战是和已被牵扯到大义上去,纵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也不敢在这当口提出异议。反倒是位在中枢的温相公似乎并不坚决。以其立场而言,唯主战一途自不必想,从他率先旗帜鲜明地支持圣上讨髡便可见一斑。然而从这位首辅暧昧的态度来看,显然不太相信官军此役能竟全功。几个月前,原广东巡抚李逢节及一干地方官僚遭人检举,称其在任期间勾结髡夷,惠贼养寇,蒙蔽敌讯,欺君罔上。不久便被逮入京,至今关在牢中。然而此事后面却没了下文,其中或有不吝银钱外加同年师友奔走施救之功,但显然多少也缘自上头的慎重

用兵之议既成,当务之急便是钱粮。自打今上登基以来,财政一直是大难。若说崇祯朝六部之中比兵部差事还苦的怕要数户部了。不仅要挖空心思填补税赋上的大窟窿,还要不时应对政敌的倾轧。崇祯六年下狱的毕自严去年得以恢复故职之身致仕。其继任的户部尚书侯恂上个月又因宋之普等以糜饷误国奏劾被削职入狱。这些也都见怪不怪了。近日从内里透出的消息隐约知道今岁的两淮盐课恐有巨额积亏,加之朝廷这一整年加派银近三百万两,如今再征粤饷,势必加重百姓的负担。七月份虽擒杀高迎祥去了一大患,然根本未解。朝廷再行苛政,无形中亦会滋长叛逆,一个闹不好流寇反倒越剿越多,剿不胜剿,直将先前的战果一并葬送。届时相关之人莫说头顶上的乌纱,若将年轻气盛的万岁激得雷霆震怒,性命怕是亦不能保。

而髡贼又是绝不能放任的,愈是拖延其势愈大。当初就是未能趁其立足不稳及时发兵逐却,姑息养奸,累成今日之祸。髡贼此刻雄踞两广,野心昭然。若待其统治初定,休息已足,再行北犯,大明实有亡国之虞。皇上能在此时做出决断,自是再好不过。所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不趁着陷地尚未竭诚归附,民心仍有可用之机攻其狼狈更待何时。

而令王业浩不满的是,皇上似乎并不准备将大任托付于己。本拟张伯起故去后,身为同年的自己可以顺位继任。岂料皇上下旨夺情命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虽在同时给自己也加了兵部尚书的头衔,但对久经宦海的自己来说,其意太过明显,不过是对臣下恪尽职守的安慰与鼓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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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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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0:19: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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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3 11:40: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慎之 发表于 2023-2-23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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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发表于 2023-2-23 13:42: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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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3:49: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王业浩和周乐之都转正了,萧主任这是要让炉石散人加入髡贼吗?还是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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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3 13:54: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齐琪齐 发表于 2023-2-23 13:49
王业浩和周乐之都转正了,萧主任这是要让炉石散人加入髡贼吗?还是PK?

按道理牛大不应该完全照搬《石翁传》的设定。颇有自相矛盾之处。正文里石翁的行事和一个穿越者差别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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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5: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行文风格跟萧主任的正文很像啊
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虔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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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4 00: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严重支持!!!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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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捧场。  发表于 2023-2-24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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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12: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沟比盖和复兴巴 发表于 2023-2-23 15:15
这行文风格跟萧主任的正文很像啊

这类小说都这风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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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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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3-2-24 12: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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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7 07:35: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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