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镇镇长马骐骥正在镇政府大厅里办公。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镇长接待日,老百姓们要是有什么政策上不懂的东西,或者需要反馈给政府的一些问题,都可以直接找镇长解决。
可是政策是好的,落实下来却走了味。刚刚解放的掖县人民还没有什么法制观念,这镇长接待日施行以来就没有一个人来找过马骐骥,他还要每周有一天时间在这里干坐着,纯纯的浪费时间。索性,他直接在这里办公了。 这时有个年轻媳妇推开门走进来,怯怯的问:“那个,老爷,俺有怨。” 马骐骥吃了一惊,还真有人来找他了。赶紧说:“你有什么冤情,直接和我说,我是这里的镇长马骐骥。” 小女子突然走上前双膝跪稳:“俺的冤枉似海深。”
马骐骥赶紧双手虚扶,先说了一轮“我们不兴这套”的话,又道:“咱们先登记一下,你家乡居住在哪里?婆家姓啥娘家姓啥?说说你的年龄?你今天告状为何事?” 小媳妇还没说话,眼泪先留下来了,一个劲的抽泣。马骐骥只好先安抚一下,耐着性子问:“你婆家姓啥你叫啥?” “俺婆家姓李娘门本姓孙。爹娘没起名字,就叫三丫。” “你家居住哪里?” “俺居住码头下面的李家村。” “你的岁数多大?” “俺今年一十八岁。” “你状告何人?” 小媳妇擦着眼泪:“俺告俺丈夫不像个人,他全身生的没有一点俊。我听我上过学的本家姐姐说,如今朝廷规定了,如今只要男女十八岁,父母不能包办,只用一个介绍人,一不要那陪送,二不要那送客人,就可以结了婚后欢欢乐乐过日子。以后倘若感情不合适还兴去离婚。我就要离婚。” 马骐骥皱着眉,心说因为对方丑就离婚,有些说不过去了,你早干嘛去了。他对小媳妇说:“你这话讲的没道理。丑陋本是父母养,长的丑了不犯法。再说了,你知道人家丑,干嘛还嫁给他。” 小媳妇哭着说:“老爷你听我说啊。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叔叔把我养大。叔叔家对我也不好,吃糠咽菜长到十八。叔叔为了挣彩礼,把我卖给了俺丈夫李豁子。” 马骐骥一听,原来是包办婚姻,那女方过不下去想离婚也是应该。 小媳妇珠泪滚滚,话头起来了就关不住了:“镇长老爷,俺丈夫今年四十五,他头上秃圪甲有二指厚,那血水不住地往外浸;左眼内长一个棠梨花,他那右眼朦朦胧胧看不真;脸上的麻子不分个,囊鼻子说话还是包音;前背锅后罗锅,毛草胡子还是豁嘴唇;柴火胳膊镰把儿腿,恁么大的草包肚子吓坏人!别的毛病暂不讲,他脖子里还长了个七、八斤肉瘿;身上还有一股狐臭气儿,整日里熏得俺头疼恶心。俺实实不愿和他过日子了,希望镇长你与俺判离婚。镇长老爷,你可怜可怜俺这苦命人吧。”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马骐骥叹了口气:“女子你别哭了,这件事情我得帮你。咱们元老院治下不兴包办婚姻。此事按法律来说,也是你占理。”说完拿起笔写了一张传票,交给旁边的办事员:“去派出所找两个警察,把李家村李豁子带过来问话。” 办事员找到警察,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李家村。 李豁子清晨起来去拾粪,回来家里一看,冷锅冷灶不说,家里的女人也没了?他东院找罢西院找,南院找罢北院寻,又去四邻八舍问了一遍,都说没见着。豁子正心里着急,办事员带着两位警察走进门。豁子一见心里害怕:“三位差爷,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办事员说:“镇政府有人把你告了,镇长要带你去过堂。”豁子颤巍巍的快跪下了:“老爷明鉴啊!我一不欠粮二不欠草,从来没干过犯法的事啊。” “没干过坏事你怕啥,现在不是旧时代了,带你去过堂也不打你的杀威棒。” 豁子没有自行车,办事员只好安排一个警察带着他。不多时来至大厅上,李豁子就要跪下,被马骐骥拦住了。 李豁子低着头不敢乱看,就听着堂上镇长老爷问:“他是不是李豁子?” 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女声:“就是他。” 他猛地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家婆娘。 马骐骥在桌子后面看着李豁子,只见他还留着发髻,因为长时间没洗油腻腻的,还有些大小眼。脸上因为长期在太阳下劳作被晒得一脸斑,脖子上有个核桃大的肉瘤。总的来说就是一副劳动人民的样子,或者说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丑一些,但也有限。他不仅对女性写小作文的能力佩服起来。摇了摇脑袋,他说:“李豁子你听着,今天把你传来,是你女人嫌你丑要与你离婚。” “啥?”豁子听了直跺脚:“我的镇长老爷啊,你别听那贱人说。是我无有吃?还是无有喝?还是我豁子不把她来养活?还是我豁子不把饭来做?还是我吸大烟或到哪里去赌博!” 李豁子气的话都说不顺:“我若是犯了这几条,老爷她与我离婚我可没啥说的。你没见到她吃,你没见到她喝,你没见她身上穿的也不错?她脸上搽着胭脂儿粉,她耳朵上戴的镀金坠儿,手腕上的银丝镯那都是我在县城给她买的! 平日她好赶个庙,我豁子在后边搬着凳子格力格力的跟着,就怕她累了没地方做。她赶庙这儿挤挤,那儿窜窜,我找她都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了,就看他和对面过来个好小伙,挤眉弄眼。我悄悄问她那人是谁?她说是她娘家的二表哥。戏班上那唱花脸的刚把台下,这个贱人走上前去忙拉着,那个亲热劲儿,周围的人都乐得看我笑话。我又问她那是谁?你知道她说啥?她说:‘李豁子!你那个鳖模样可莫管我。’刹罢夜戏她不回家 ,她还看上一个连登科。渴了她要喝甜酒,饿了她要吃油馍。吃多了不消化,我又给她买来徐闻的甘蔗往她手里头搁啊。” 马骐骥心说,这女的也确实太败家了。 李豁子拍着手说:“哎呀,你知道贱人,半夜里还要吃东西,我做了疙瘩汤端过去她一人吃着。做多了我不舍得啊!你道她怎么说?她说,长得好的吃好的,长得丑的就配吃黑窝窝头。吃了疙瘩汤上了床,她就往炕角躲,还给我说:‘李豁子!你今晚要是碰着我你小心着。’睡到半夜我伸伸腿,她照我“咚咚”跺两脚,一跟头翻到床底下,那尿盆可好咯住我的腰窝疼得我一夜都没睡着。我知道我岁数大她岁数小,我得拿她好。可是我待这贱人这样好,她还这么作践我。要想让我离婚,除非按铁道上碾死。”说完也委屈的擦起泪来。 马骐骥挠了挠脑袋,这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不过这移风易俗是首长们首推的政策,婚姻自由首当其冲。按法律来说,也是支持李孙氏离婚的。他只好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李豁子你别哭了,你听我给你说说法律。现在的政策是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这些事你们村干部应该都和你们说过吧?况且你媳妇才十八岁,豁子你都四十五了,站在一起确实也不般配,爷不爷来叔不叔。既然日子不能过了,你强留她有啥益处啊!你说你要是强留她在你屋里,她弄上一瓶敌敌畏,夜晚回到小房内,把心一狠服了毒。她娘家知道这件事,还不是要到你家出气?告状来到县衙门,到时候也是你输。到那时你卖田地,卖房屋,无吃无喝无住处。到那时,你就是后悔也晚了。” 李豁子张着大嘴:“镇长老爷啊,你说的可是当真?” “谁还与你撒谎不成!”马骐骥轻拍了一下桌子,“这还是好的,隔壁西由镇也有个包办婚姻,那媳妇一狠心把药下在饭里,把她丈夫连着公公婆婆,还有十岁大的小叔子一股子药死了,自己也吃了药自尽了。” 李豁子吓了一跳,讷讷的说:“要真是这样,那就离了吧。” 马骐骥赶紧拿出纸笔,写下离婚文书。其实这对夫妻结婚本就没有登记过,也就无所谓离婚一说。但为了保证能够确实离婚,元老院也出了政策,允许镇级以上政府开出离婚文书。有朝廷背书,基本上离了婚就很彻底了。 他把写好的文书一式三份,交到两人手里:“依法律判决你二人离婚。男的准再娶,女的准再嫁。从今后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是反悔了不愿意离,别忘了镇政府里有存根。” 李豁子接过判决书,不由得两眼泪纷纷,他指着孙三丫骂道:“小贱人你坏了良心!自从你进我的家内,想一想我豁子待你是啥号情份!一天三顿饭都是我来做,咱们顿顿吃饭不离腥荤。哪儿有庙都让你去赶,到了你那眼不住四下抡,你看那年轻小伙满眼春,你见我豁子好象黑煞神。花生、瓜子儿尽你吃个够,吃不完还送给你那心上的人。那一天你跟你表哥偷偷说话,他给你一块肥皂两条花毛巾。有人对我讲,我假装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只不过过日子不能太认真。就指望咱二人同床共枕,你能爬个秧儿留个须缕根。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八辈子不要老婆我也甘心!今天咱俩既然离了婚,我也在镇长面前揭揭你过去根。那一天你从庄上过,多少人捣你那脊梁筋。这个说:当闺女的时候你早有相好的了,那个说:到婆家当媳妇还不忘你的旧情人,赶庙的时候去和人家亲热呢。和你这样的女人离婚也是好事哩!我情愿当和尚打光棍也不愿跟着你贱人落个头沉。”说完豁子一甩袖子气恼出去了。 孙三丫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看着李豁子走了,又给马骐骥磕了三个头:“保佑保佑多保佑啊,保佑镇长你升个大官。回家了我也自自在在,去找我的如意郎君。他又知热又知冷,再苦再穷俺心里也愿意。”说完也出门去了。 马骐骥断了这离婚案,心里也不是滋味,总感觉这两个人都是受害者。 “这就是时代的错吧”马骐骥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表,下班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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