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报告会(一) 一个月后,企划院报告室。 邬德推门进来,报告室里已经坐了好多人。不光是经济产业省一多半的头头在,甚至资源部、外务省,广州市委,军方都有派人来旁听,台上已经站了个面容憔悴但神采奕奕的胖子在调试幻灯机。邬德一边给经过的人们打招呼一边走到最前排挨着展无涯做下。 “就建个厂的事,需要这么兴师动众?这要是挪到老马那的中央会议室去开,我还以为是神灯计划又有什么重大进展了。”邬德问道。 “这家伙想搞个皮革厂,按理说算不得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犯不上去中央政务院去申报去。但是他讲的玄而又玄,说什么产业升级之类的,愣是给下面几个部门的头头说动了。莫笑安和季无声都觉得有搞头,亲自跑来找我说可以好好搞一搞。我大概看了下方案,确实有戏。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展无涯微笑着搂向邬德的椅背。 “我看你就是想提拔酱油元老占位子,好让你们经济省有更多说话的人。”邬德倾倾身子,躲开了伸过来的手。 “邬院长您这话说的,咱们元老院里人人平等谁都有发言权的嘛……” 台上的张敬渔扶了扶眼镜,搓了搓手,又捋了捋头发。他努力地扶住讲台,但手还是抖个不行。毕竟上次他这样公开发言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不过是面对几个答辩专家,就算他当场晕倒也不过是项目通不过而已。但是这次,他努力定了定神,这次是翻身的机会,不想继续在个破实验室里蹲着捯饬瓶瓶罐罐的话,就一定要把底下的人都说服了才行。 他扫了一眼台下,来的人还是不少,后排的黑暗里都坐了几个人,好像是军方的人,隐约能看到胸前有什么在反光。他看向展无涯,对方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咳咳,大家好,我是经产省轻工部下属实验室的高级实验员张敬渔。今天我汇报的主题是申请建立元老院皮革厂。”台下一片寂静,他咽了口口水,努力压住自己的颤音。 “说到皮革,很多人都觉得是和自己很遥远的东西。所以首先,我想请问大家,今天开会的,扎了皮带的请举手。”台下举起了一大片手,“谢谢,请放下吧,我想现在大家意识到了,咱们的日常生活是离不开皮革的。” “不过我们现在身处临高,气候相对温暖潮湿,可能大家还意识不到皮革的重要性。但是如果这里有北方出身的元老,自然也这皮衣皮帽皮靴皮手揣子的重要性。未来我们攻略北方,和李朝、建奴都少不了交道要打,我们的人员的装具对皮革是有很大需求潜力的。这还只是服装方面的一点小需求,皮革在民生领域的应用还多得很呢。如果向奢侈品方向看,有了自己的制革厂,各部委办公室的沙发,红旗马车的坐垫,都可以换皮面的了。还有皮包皮草,咱们哪位有兴趣的搞个古琦,香奈儿啥的,依我看都不在话下。” “再说军方的,皮革向来是重点的军事物资,咱们伏波军的战士们的头盔要有衬里和头带,身上要有弹药包,武装带,腰带,枪套,脚上还要穿军靴,这都需要皮革来制作。以后我们组建骑兵连,战马的鞍辔我们也还没有妥善的方案;我们现在没有防水的塑料布,所以火炮的炮衣也缺少比较好的方案;海军都还是木壳船,船员的防火服咱们直接就是空白吧?”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下来慢慢拧开杯子喝了口水。台上的幻灯停在一个跃马扬刀的哥萨克骑兵上,皮高帽上的卷毛随风张扬,黑色大氅在背后展开仿佛鹰翼,他带着皮手套的手一手抓着皮制马缰绳,一手高举闪闪发光的骑兵刀,踩着脚蹬的脚上是擦得几可鉴人的及膝马靴,微微站起准备劈砍的身体暴露出了身下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皮制马鞍。胸前的皮枪袋里插着一把手枪,腰间的皮带上挎着弹药包和刀鞘。 这幅图他可是在大图书馆里找了好久。虽然这骑兵生活的年代并没有他想建立的皮革厂的制革工艺,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让军方的人看到这威武雄壮的全套皮制装具,它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果然,后排军方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张三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民用的毕竟都可以“将就将就”,没有皮衣穿那就穿棉袄嘛,没有腰带扎那就拴根绳嘛。但是军用品不一样,军用品是不能“将就”的。只要你戳到军方的嗨点了,他们就非要给“克服万难”置办上不可。所以他开会前特意向展无涯提出要邀请军方的人来听报告,就是要把他们也拉上船,而现在他已经看到后排的阴影里仿佛狼眼一般闪烁着的几对绿光了。 “正如大家所见,这制革厂现在是到了迫在眉睫,非办不可的地步了。但是好消息是,制革业没有很高的技术门槛,也没有很高的危险性。说到底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只要原料到位,人到位,哪怕只有几个大缸我们也可以先上马开始搞。当年七八十年代我国江浙闽粤一带民营制革厂草创的时候,就是搭个棚子支个缸几个人拿棍子在里面搅和就做了皮的,一样直接出口抢占了大半国际市场。虽然很遗憾我们手上并没有详细的旧时空商用鞣剂配方——毕竟那都是商业机密——但是大概的组分和经验用量,都是很成熟的。当然,因为缺少合成化料,我们最终的成品质量肯定比不得旧时空的,但是要碾压现时空的产品完全不在话下。” “你先等一下。”邬德打断了正说得口若悬河手舞足蹈的张三,“我们现在不是也一直在进口皮子吗。” “那都是硝的皮子,不堪用的。就算是加了明矾和单宁的,就凭土著对鞣革机制的理解和工艺水平,那也就是比硝皮强点罢了。” “那这硝的皮子照你说的这么脆弱不堪,世界上这几千年还不是用下来了?” “院长您这话说得,那咱们没来以前土著们光拿个饼就着河水也咽下去了。现在归化民们吃上了食品厂的产品,您要是现在再让他们去就着河水吃糙饼,您看他们会不会大喊首长饶命。”张三笑着说,台下发出一阵笑声,邬德的嘴角也翘了翘,点点头示意继续。 “既然院长提出来了,我不妨就做个小试验给大家看。大家请看,这里有一块生牛皮,一块硝皮和一块我从旧时空带来的铬鞣皮。”张三举起三根二指宽筷子长短的皮条,“为了确保结果的准确,他们的尺寸是基本一致的。现在我要把他们泡到热水里去。这个实验测定的是革制品的收缩温度。正规测试方法应该是在水中煮,记录皮条收缩时的水温。但是报告室里不能点火,我们也没有电热水壶,我就用预备的热水来浇烫,也能大概表示结果。” 说着,他把三根皮条分别放到三个烧杯里,拿起脚边的热水壶,倒进了装着生皮的烧杯。随着冒着热气的热水倒入杯中,生皮很快发白收缩,蜷成一团。“这个现象做过菜的元老们其实应该都见过,焯水的时候肉上的皮就会卷起收缩,这实际是胶原分子热变性的结果。我不细说理论了,但大家都看到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只要烫卷了这皮也算废了。” 接着,他又打了个手势,等在门口的归化民服务员立即去拿了一壶开水。张三接过来倒进了另外两个烧杯,咕嘟嘟的开水倒下去时还能听到壶里嗡嗡的沸腾声。这次,硝皮很快就打了卷,而铬鞣皮在轻轻翻滚的沸水里仍然毫无变化。 张三把手一摊,“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现代制革的产品质量绝非本时空的产品能匹敌的。哪怕我们的价格比较高,凭借数量和质量的优势,直接垄断全世界的皮草业也完全不在话下。”说着,他看向外贸部和商业部的几个人,这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时展无涯举起了手,“敬渔啊,你这皮做出来若是能真像你说的,既耐沸水又柔韧,不仅轻薄而且结实耐用,那我想它的用处应该不至于只是做做衣服盔甲卖卖钱这么简单吧?” 张三心领神会,领导这是帮他引话头,要他深入讲讲工业部的人们更感兴趣,对临高,对元老院意义更大,更有价值的内容了。 “回您的话,的确不止如此!我想要做的,是靠着这皮革厂带动整个工业口都往前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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