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维多利亚堡
按:写这篇前一晚喝大了,很多细节记不太清,想起多少写多少。
我们所乘的H-800在1635年1月16日抵达巴达维亚,之后从那里出发前往我们此行最终的目的地,安汶。根据我们与荷兰人之间的协定,荷兰人在安汶岛上为我们种植橡胶树,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检查安汶岛上的橡胶种植情况,这一工作由我的同事萧合州负责,而我则担任翻译,并同时对荷兰人在香料群岛的开发活动进行调查。尽管有些不安,对于这座丁香之岛的好奇最终让我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在巴达维亚稍作停留之后,我们于1635年1月20日出发前往安汶,这段时间里我仔细游览了巴达维亚——那时她依然是“Queen of the East”而非“Graveyard of the East”。总的来说,这是是一座有趣的小城。城市建筑紧凑,风光宜人,很有异域情调,它和整个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正在慢慢走向自己的全盛。吉利翁河裹挟着泥沙缓缓流入雅加达湾,大河两岸是成荫的椰树,南方隐约可见火山青灰色的山顶,热闹的市场里操着各种语言的小贩在贩售种种新奇有趣的玩意,这一切无不令我印象深刻。(补充:几年前重游椰城,当时出于卫生考虑,城里的运河都已经被填掉,大部分居民也已迁居城外,昔日繁华的街道成为贫民窟,河口壮丽的城堡也被拆除,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南门,不免让人感慨万千。(编者按:为缓解市内交通拥堵,原巴达维亚城堡南门已于今年被拆除)
船上的旅程没有太多值得下笔的地方,我们中途在巴厘岛停靠,因为当地的荷兰人和当地原住民的战争彼时还未结束,我们就没有在哪里过多停留,只是卸下一些货物后就再次匆匆启程。之后又为了等待合适的风向在望加锡蹉跎将近一周,我在此期间简要考察了该城,详情另有文章所述,在此略过。
我们于2月18日抵达安汶。如果克里斯托弗·弗里克在他的游记中所言不虚,安汶是整个东印度最不卫生的两个地方之一,说实话,我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一个十七世纪德国人说出这种话,不过卫生口拍着胸脯表示必须的药品都已备齐,随船的医务人员也足够靠谱,那我当然是选择相信他们……
安汶并不像巴达维亚那样热闹繁华,帆樯如林,只有零星地泊着的几艘荷兰人的商船,一些细长的独木舟在港湾里穿梭,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几个土著孩子在一条小舟上玩耍,当我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个小男孩以一个灵巧的后空翻跃入水中,惊得周围几只海鸥扑楞楞地飞起来。我向岸上望去,远处的山峰隐没在雾气之中,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青色,听闻Ambon一词就来自当地语言中“雾”,如今看来倒是非常贴切。靠近岸边的地方,几座红色屋顶在树林和茅屋之间异常显眼,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正对着我们的维多利亚堡了。
船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抛锚到指定位置,我在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直到都有些困了,才终于和萧合州,以及几位规划民乘舢板登上栈桥。商务员科尼利斯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客气了几句之后我们向城堡正门走去。这座城堡最初由葡萄牙人在1580年建立,1605年,史蒂文·范·德·哈根(steven van der hagen)兵不血刃地夺下该堡,并驱逐了岛上的葡萄牙人,在经过了一系列血腥的征服行动后,我眼前的这座堡垒已然成为荷兰人在香料群岛的统治核心。
天空中还飘着些雨丝,但阳光已经透出云层,照在城堡的白墙上有些刺眼。整个建筑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一侧还搭着手脚架,正在进行翻修。大门似乎刚刚被粉刷一新,VOC的标志连同一只狮子浮雕浮雕端端正正地镶在正门上方,狮子的一个爪子里握着七支箭,大概是象征着尼德兰的七省吧。
在巴达维亚时我简单参观了那里的城堡,但这座小小的殖民地城堡气质上和巴达维亚十分不同。门口的台阶和墙角的石头上面覆盖着一层滑溜溜的苔藓,走过去的时候险些滑倒,若不是科尼利斯及时出手相助,我怕是要用一个狗啃泥的姿势开始我在安汶的debut。院子里很热闹,甚至有点乱糟糟,我看到几个卫兵带着一顶搞笑的头盔懒洋洋地靠在墙边,一些劳工或者奴隶正在把几个大箱子往里拖,还有有几个木工和泥瓦匠在一边干活——虽然看不清脸,但推测大概率是华人,我听说安汶有一个小小的唐人街,一定要找机会去看看。
和我过去参观过的各种中世纪城堡差不多,维多利亚堡内部空间逼仄,光线黯淡,通风也不太好,有一股子难闻的发霉的味道。我在门口停了几秒,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才继续向里走。窄窄的走廊里抱着材料的职员们来回奔波,旁边的房间里还不时传来几句呵斥,果然苦逼社畜是不分时空的。
现任安汶总督名叫Joachim Roelofsz van Deutekom,真是个又长又鬼畜的名字。我之前对他所知甚少,总督一副中年胡茬大叔的模样,脸膛黑黑的,看着有点粗野,再加上浆洗得硬邦邦的过时的拉夫领,熨得一丝不苟的黑色丝绒外套,以及头上巨大的黑色宽檐帽,给人一种超级大反派的感觉。在对我们表示欢迎后,总督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谈谈天气,谈谈航行,诸如此类。我感觉总督对我似乎有点不爽,对此我毫不意外,毕竟这是17世纪,而且也说真的,我就喜欢他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嘻嘻。
之后总督邀请我们参观市政厅,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确实对此有点兴趣。荷兰人总想在殖民地复制他们在欧洲老家的那一套,某种意义上成功了——在巴达维亚你可以看到和阿姆斯特丹如出一辙的运河以及两旁紧凑的欧洲风格的建筑。城市里也照猫画虎地建立了市议会、孤儿院、医院、学校等等等等,然而也只是到此为止。没有一座殖民城市里存在过像荷兰人家乡里那样的一个活跃的市民阶层(也许华人社区某种程度上是个例外?),或者说,她们始终更像是VOC的一个行政部门。
市政厅就在城堡旁边,隔着一条小溪。我看到市政厅不远处有一副绞刑架,一具尸体挂在上面晃晃悠悠,几只乌鸦围着他乱飞。我记得来时我们的船长曾对我说过,没人愿意在东印度被处刑,因为这里的刽子手手艺很差,希望这位可怜人死前没遭太多罪,阿嚏。安汶市政厅的规模比巴达维亚小得多,和维多利亚堡比起来也很寒酸。和本地几位司法行政要员以及本地华人甲必丹商业互吹了一顿,我又开始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哲学思考中。天呐我什么时候能回船上洗澡睡觉觉啊。
好在这一天最终还是有一个相对愉快的结尾,晚宴在本地的一座高脚屋里举行,大家按照本地的习惯进门先舀水洗脚,也许对荷兰人来说这也属于有趣的异国风情?晚餐的味道真的相当不错!主食是加了丁香一起煮熟的米饭,配上鲜辣的鱼酱,几片黄瓜以及腌芒果,盛在一个浅平的木碗里端上来,还有些水果,包括椰子、香蕉、山竹、菠萝蜜等等。我注意到虽然本地居民禁食猪肉,但我们这些外来者还是能获取到足够的肉类。“东南亚的猪肉比欧洲的更健康。”席间总督一脸认真地对我们说到,我并没有尝过欧洲的猪是什么味道,资深厨师萧合州表示猪排做得一般般,但对我来说,动物蛋白本身就是快乐!
餐桌上酒的种类也很惊人,除了进口的朗姆酒之类,还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本地酒精饮料。看来就像很多改信伊斯兰教地区一样,禁猪令得到严格执行,禁酒令从来都是形同虚设。我听说在德尔纳特,文明的举动就是酩酊大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都是些努力向文明靠拢的野蛮人。餐后还有更多上瘾品,比如槟郎。整个东南亚到处都是槟郎,感觉这里的人一天要花25个小时嚼槟郎……很遗憾,这种乐趣我是真的没有兴趣。当然还有烟草,另一个我欣赏不来的事物,我个人认为烟草传入东南亚应该是本世纪的事情,大概比进入我国稍早?但传播之广泛简直让人想象不出这竟然是一种舶来品。我记得有一种很流行的是用棕榈叶卷的加了某种香料的雪茄,叫Bungkus;还有Madak,也就是混了**的烟,不过当时似乎只被视为一种比较烈性的烟草……临高产的卷烟也是一种挺流行的奢侈品——至少从萧合州散烟的时候是这样。
酒足饭饱大家开始扯淡,身经百战的总督开始给我们这些“异乡人”讲些人生的经验,比如当初荷印公司如何用火药和6磅**使德尔纳特的苏丹同意通商;比如当地人食用虫子青蛙老鼠狗之类的事物(我得说我有点想试试);比如当地的巫医如何用草药和**来治愈疾病,“亚洲人比在欧洲生活的人更为健康,”总督舌头打着结说道,“说真的我更信任这里的医生,那些船上的军医我们都清楚的很,他们治死的人比治活的人可多多了!”(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再比如1633年班达群岛发生的“瘟疫”(我试图问出一些更细节的问题,然并卵);以及一个有趣的现象:整个东南亚本地人主要是女性在从事商业活动,我在巴达维亚也观察到了类似的现象,据说是因为本地男性认为经商是低贱的职业……
一帮人在一栋木屋里吞云吐雾是一件不仅引起不适,而且令人提心吊胆的事情。被呛得忍无可忍的我最后决定出去透透气,这是个难得的晴朗夜晚,天上繁星点点,地上有万家灯火“要有些音乐就好了,”我心里想着,“哪怕一把巴洛克吉他,这么好的天气不高歌一曲真是可惜。”然后就,嗯,吐了。之后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亚力酒后劲可真大,总之第二天是头疼了一天,不过我这人酒品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真跑到屋顶上唱歌——比我那位同事可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