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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国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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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发表于 2019-7-4 12: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师,您刚才讲的我不是很明白,这些树都不能吃,为什么种它们反倒比种大米能养活更多的人呢?”

项天鹰扶了扶眼镜:“米泽的气候比较寒冷,并不适合水稻的生长,就算把所有的土地都种上水稻,还是产不出多少米。种桑树可以养蚕,种楮树可以造纸,种漆树可以做漆器,种麻可以造布匹,种靛青可以造染料。在日本一石二斗米才能换一两黄金,可如果把楮树的树皮做成纸,再画成浮世绘,只要一百枚就能换一两黄金,这样的话,生产浮世绘来卖钱换米不是比直接种水稻简单得多吗?而且楮树的叶子还可以用来喂猪,果实和汁液可以入药,只要利用好了,浑身都是宝。当年的谦信公的一个重要财源就是青苧,青苧不能吃,但是可以用来织麻布,而且做出来的衣服并不贵,很多平民百姓也买得起,所以很多商人都到上杉家来买青苧,商人多了,税收就多了,国家就有钱了。”

甘粕右卫门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主公不种这些……经济作物呢?我听说景胜公在世的时候,直江大人在米泽种了很多桑树、漆树和楮树,可是后来就不种了。”项天鹰说:“这有三个原因。第一,你看在高雄这里,天地会有各种各样的技术,不论种什么,都能既省力产量又高,可是米泽没有这些技术,种植经济作物就很难有好收成。第二,米泽没有高雄这样好的道路和这么多的船只,做出来的纸、生丝、漆器、麻布、染料都运不出去,最后只能低价买给商人,而商人卖的米价格又特别高,所以百姓还是吃不饱。第三,就是种植经济作物需要本钱,可是幕府不断给上杉家安排各种普请任务,又是修江户石垣,又是修寺庙,一分钱也攒不下来。上杉家只能向商人借高利贷,高利贷越滚越多,最后变得永远也还不完,百姓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米还不够利息。”

甘粕右卫门思考了一会儿:“那……老师,元老院会去打倒幕府吗?”

高雄的日本人大多是来自日本西南部的切支丹,但是甘粕右卫门不同,他的家乡在日本东北边陲的米泽。

米泽上杉家和西南的萨摩岛津家、长州毛利家一样,是少数几家一直生存到明治时期的战国大名之一。米泽上杉家的历史是从人称“越后之龙”的上杉谦信继承关东名门上杉家开始的,上杉家脱离了濒临灭亡的绝境,并在战国乱世中成长为一百五十万石的大大名。但是上杉谦信死后,他的两个养子之间为了争夺继承权爆发了内战,上杉家的实力一落千丈。最终上杉景胜取得了胜利,但是他随即就要面对天下布武的织田信长大兵压境,就在上杉家危如累卵之际,本能寺之变爆发,织田信长被部下明智光秀杀死,上杉家第二次死里逃生。

消灭了明智光秀的丰臣秀吉迅速继承了织田信长的遗产,上杉景胜也加入了丰臣秀吉麾下。根据丰臣秀吉的要求,上杉景胜的夫人菊姬要到大坂作为人质,甘粕右卫门的父亲甘粕信纲就是在这时作为主母的扈从来到了大坂。

在大坂,菊姬遇到了一位著名的切支丹,明智光秀的女儿,细川忠兴的夫人明智玉子,教名伽罗奢。两个个性要强的女人很快就成了闺蜜,经常来往。甘粕信纲就是因此接触到了天主教,最终受洗成为切支丹。

丰臣秀吉的禁教令对甘粕信纲并没有多少影响,毕竟他的主公上杉景胜是丰臣秀吉的托孤重臣,丰臣五大老之一,没有几个人敢为难他,只要他别到街上嚷嚷自己是切支丹就行。但是丰臣秀吉死后不久,决定日本命运的关原之战爆发了,战败的上杉家被改易,领地只剩下米泽三十万石。

毛利家等被改易的大名大多靠大批裁员来保持财政平衡,可是上杉景胜却认为不能丢下这些为上杉家流过血的家臣不管,硬是咬着牙不裁一人。区区三十万石的领地,却要养活六千家臣,上杉家刚到米泽的时候堪称筚路蓝缕,连高级武士都难得吃顿饱饭。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幕府又不断地让上杉家承担各种工程,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压在上杉家头上。德川幕府的禁教令比丰臣政权更为严厉,但是上杉景胜还是顶了下来,上杉家的切支丹并不多,幕府一时也顾不上他们。

可是在元和九年,发生了两件对于上杉家的切支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大事,一件是上杉景胜去世,他的儿子上杉定胜继位,另一件则是二代将军德川秀忠让位给了他的儿子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时代被改易的大名数不胜数,纵是谱代大名尚且不免,何况是上杉家这样的“西军余党”,而上杉家纵容切支丹正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宽永五年,上杉定胜终于顶不住幕府的压力了,为了不连累上杉家,甘粕信纲等几个切支丹家臣很爷们地选择了切腹,而他的儿子,年仅七岁的甘粕右卫门则被教友带着,在漫天飞雪中逃离了米泽。

出奔的几个米泽切支丹在酒田凑上了船,辗转来到平户,又从平户到了大员。本来他们是想直奔马尼拉的,可是从米泽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就没带几个钱,从平户到大员已经是靠对船主苦苦哀求才买了半票,实在是没钱再去马尼拉了。于是他们只得在大员附近的日本人村落中留了下来,靠给荷兰人当佣兵养家糊口。

给荷兰人打工的生活很不愉快,荷兰人不许这些天主教徒按天主教的仪轨礼拜。但更严峻的考验是这里的气候,从冰天雪地的越后和米泽来的北国武士完全适应不了高雄潮热的天气,三年下来,或者病死,或者被土著人砍了头去。最终,这批来自北国的流亡者只剩下了甘粕右卫门一个人。

甘粕右卫门靠着干杂活勉强吃饭,他年纪小,身体也不健壮,其实也干不了什么活,很多时候还是靠人施舍,就这样苦捱了大约一年,他听说南边的打狗来了一般奇怪的海贼,在岸上建起了营寨,还在招募日本人。

反正也是吃不饱饭,不如去投海贼吧,甘粕右卫门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打狗,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轰鸣的机械,雪白的楼房,整齐的道路,还有那一队队装束奇特的短发士兵,每个人都背着一支铁炮,上面插着闪着寒光的短剑,难道是传说中毘沙门天统率的天兵。不过他的大脑已经不允许他再想下去了,咕咚一声,一天没吃饭的甘粕右卫门昏倒了。

在检疫营度过了两个月的净化期之后,十一岁的甘粕右卫门被送进了高雄国民学校。

整个发动机行动期间,高雄接收了四万难民,有大量适龄儿童,虽然“高雄国民学校”的牌子是挂起来了,其实班子根本没搭起来。元老教师只有项天鹰一个人,归化民教师也没有几个,于是项天鹰就不断从其他部门的归化民里拉人,各部门轮流派不当班的归化民来代课,项天鹰也不挑拣,哪怕只有丙种文凭的人都行,只要能凑合给小孩子扫盲就成,饶是这样,依然让魏八尺很是不满,连呼国民学校占用人力太多。

项天鹰这个名字很明显是穿越之后起的,不过和独孤求婚、东门吹雨、南宫无敌这样的名字相比,他的名字倒不显得多么突出。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存在感薄弱的人。D日之前,项天鹰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借着北漂的幌子离开老家参加了穿越,由于他的专业是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的“国际政治”,除了到大图书馆给于鄂水打杂之外,就是作为“基本劳动力元老”使用。

自从临高国民学校成立以来,项天鹰就一直混迹于教育口,存在感低到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元老,还以为他是归化民教师,因为他什么活动也不参加,连全体大会都请假没去。自从发动机计划开始以来,项天鹰就被派到高雄,负责参与行动的高年级学生的学习以及高雄国民学校的筹备。但是高雄国民学校是个典型的“给政策不给资源”的机构,项天鹰也没什么特殊的管理才能,找好了房子之后就办了个初小,有能力上高小的学生就直接送到临高去。

在高雄一待就是三年,虽然是国民学校实际上的负责人,但项天鹰挂的依然只是个“带队教师”的名头。他对于自己担任什么职务并不在意,反正元老院也没打算在高雄的教育这方面搞出太大的成绩来,所以他也就让一切正常运转就行了。每天除了上课和办公之外,就是躲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研究自己的兴趣爱好。

项天鹰虽然学的是政治,但是个人爱好却是历史,三番五次想转行学历史,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这回自己回到历史之中了,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D日以来他经历的所有事和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都记录下来。

当然了,这之中有一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比如说元老院在登州之乱中的真正作用、赵引弓在江南搞的“蚕吃人”运动,这些个黑历史都单独留在某个小册子里。项天鹰着重记录的是本时代的风土人情、服饰习俗、官僚制度、生产方式等等历史中的细节,毕竟这些有很多都是早晚要被元老院消灭的东西。

甘粕右卫门给项天鹰提供了很多材料,穿越前他就是个日本战国史爱好者,还自学了半吊子的日语,上杉家正是江户时代保留战国痕迹最多的大名,甘粕右卫门简直就是一个活的资料库。这三年来,他像挤牙膏一样把所有还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了项天鹰,从米泽藩中的重臣都有谁,直到他小时候怎么换尿布。几乎每一个项天鹰能接触到的日本人都遭受了同样的待遇,来自山东、浙江等地的难民同样不能幸免,尤其是登莱、东江叛军出身的人,连擦**用的是石头还是瓦块都得告诉他,以至于不少人以为项天鹰其实是政治保卫局的隐干。

项天鹰一直秉承着一个理念:“今天的一句闲谈,也许在几百年后就是重要史料。”因此他的记载几乎是巨细靡遗。自己平时的所见所闻按照日记的方式来写,D日以来发生的值得一书的历史事件则一件事整理成一本书,此外还有各种对原住民的访谈录以及整理的大批数据表,以及那本传说中的小册子。一开始项天鹰自然得亲自动笔,后来就交给生活秘书了。项天鹰有两个生活秘书,都是E级,因为他的生活秘书真的是秘书,并不需要考虑长相身材。她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笔录首长口述的内容,所有秘书写下的内容项天鹰都会先审一遍,修改之后让秘书誊录,他再审核无误之后就装箱封存,至于涉及机密以及黑历史的部分,那就只能他自己亲笔书写,生活秘书连看一眼都不行。平时这两个生活秘书最重要的工作则是保养项天鹰的手稿和藏书,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样的活直接雇归化民的仆人来做,只有收藏书稿的房间才由她们两个亲自打扫。

其实项天鹰搞这么浩大的工程,完全可以去向大图书馆申请资源,大图书馆自然也在修史,但是项天鹰始终认为,那是官方搞的,自己就算去参与,写上几本几卷,也不能算自己的作品,要修就修一部像《史记》《国榷》那样完全属于作者的史书,除了他教育出来的生活秘书和学生徒弟之外,不能让任何人参与。

项天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这本《广州第一案》终于写完了,这本书估计印出来也只能给元老看。不过项天鹰倒不在乎,等到科技发展到全社会能理解崔汉唐用的“五雷天心法”“活尸幻影”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内容自然也就能够公开了,毕竟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实打实地保护百姓,为民除害。

到了上课的时间了,虽然在穿越之前项天鹰的体育成绩一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但是到了这里,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兼任体育老师了,派给他的那些归化民教师对现代体育几乎一窍不通,除了带学生跑圈之外干不了别的。

“今天的内容是足球,老师之前说过,这个项目老师也只不擅长,只能算会踢而已。现在基本的规则你们都已经掌握了,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和老师站在同一个起点了,现在你们所缺的只是技巧和经验,这就要我们大家一起摸索了,希望几个月之后,你们中有人能够超过老师。现在热身,班长带队慢跑三圈,体育委员跟我去拿球。”

项天鹰把旧时空学校里的班干部制度也搬过来了,不过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等级意识极强,当了个“官”就找不着北的人大有人在,受过多年新式教育的归化民尚且不免,更何况这些小孩子,要是培养出一帮“大队长”可就麻烦大了,所以所有班干部都一个月一换,要让班里每个人都当过班干部,反正班干部用不着看什么能力,也不用考虑政策连续性之类的东西。

橄榄球比赛在临高国民学校非常火爆,但是项天鹰对橄榄球却是一窍不通,他只能从自己会的足球和篮球想办法。现在当然没有橡胶球给他用,最早的篮球就是用足球来投篮,那么最早的足球呢?毛发填充的实心球肯定不合用,眼下也没地方搞那么多猪尿泡,于是项天鹰想到了在东南亚一带流行的藤球,用藤编成球形,又便宜又耐用,因为弹性不够,当成篮球打是不成的,但是作为足球来踢却没问题。本来项天鹰还想给这些球包上鹿皮,但由于鹿皮属于工业口上紧缺的物资,所以申请了几个月也没申请下来,项天鹰索性不管了,藤球就藤球,能踢就行。

用旧木料钉成框架,再拉上渔网,球门就做成了,都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做的。草坪球场当然也不会有,找一块平坦的土地就是球场了。

项天鹰看着场上激烈拼抢的学生们,从登州被运来的时候,这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但是过了几年营养充足的日子之后,现在他们的运动能力已经比旧时空的同龄人好得多了。项天鹰看到担任二班守门员的甘粕右卫门纵身扑去,将球牢牢地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一开始他对这个学生的关注仅仅是因为他的姓氏,还以为是上杉四天王之一的甘粕景持的后人,后来才知道只是同宗而已。他知道元老院已经在寻找天草时贞的下落了,显然是要在日本有所动作,若是九州动起来,在东北也可以点一把火。上杉家与德川幕府可以说是苦大仇深,上杉景胜和德川家康在加入丰臣家之前就曾经兵戎相见,加入丰臣家之后,两家又分属不同阵营,直到关原之战,上杉家彻底失败,德川家一统日本,上杉家的六千家臣则困守米泽弹丸之地,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根据甘粕右卫门的描述,上杉家家臣大多认为上杉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幕府害的,幕府不仅剥夺了上杉家的大部分领地,还不断地压榨上杉家的钱财,想让上杉家在巨额的债务中永世不得翻身。

项天鹰晃了晃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自己是个老师而已,操哪门子攻略日本的心,这些问题让平秋盛他们去头疼吧。

项天鹰吹响了终场哨,最终比分是一比一平,学生们集合起来,项天鹰总结了两句便宣布下课,学生们一下撒了欢,呼朋引伴离开球场,项天鹰不仅想起了当年和自己一起踢球的那些兄弟,包括那位被他盗用了身份证的好哥们,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人的记忆还是太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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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4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甘粕!”一个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递给甘粕右卫门一个装着淡盐水的竹筒。“谢谢。”甘粕右卫门打开竹筒喝了几口,这个女生是他的同班同学吕琴。

吕琴说:“明天就休息了,你明天想做什么?”甘粕右卫门说:“我还是在操场练武。”父亲大人切腹之前告诉过他,身为武士,无论何时不能疏懒了武艺。吕琴说:“我大约还是在家帮我爹干活,想出去玩会儿都不行……”

吕琴出身于莱州的吕家寨,就是当初被吕泽扬冒名顶替的那个吕家寨,吕泽扬带着所谓的“吕家寨乡勇”守莱州,打得叛军闻风丧胆,真正的吕家寨乡勇可不敢招惹叛军。叛军攻打莱州时四下杀掠,吕家寨里的几百口人没费多大力气就被吕泽扬忽悠到了屺姆岛。这样的宗族照例是要分化的,于是吕家族人分散在了济州、高雄、海南三地。吕琴的爹吕大并不是吕氏族人,但是自从她的祖父卖身到吕家之后,她们家便姓了吕了。

吕大一点也不明白让个小女娃读书有啥用处,可既然首长这么安排了,“不要多嘴”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反正学校包吃包住,倒省了家里的开销。不过当看到女儿和一个毛头小子有说有笑地并肩从操场上走出来,他就不那么淡定了。

等到吕琴和甘粕右卫门穿过马路进了教学区,吕大才又顺着马路往办公楼走去,他今天本来就是来找项首长的,正好说说今天看到这事,光天化日的,这般不庄重,成何体统。

项天鹰却正在发愁另一件事,旧时空那句耳熟能详的“我爸是XX”已经在高雄国民学校出现了。在芳草地倒是出过这样的事,有缙绅大户的孩子欺负同学,但是在以难民为主体的高雄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在芳草地的时候,项天鹰并不太关心这种事,只要不在他的课上闹事就行,自有教导处的人去收拾他们,可现在他是学校里唯一的元老,这个锅无论如何也没法甩给别人。更重要的是,这次犯事的可不是某个大明士绅的孩子,而是一个归化民干部的女儿。

项天鹰之所以选择在教育口工作而不是更适合他的大图书馆,就是因为他认为教育才是这个“大宋”政权未来的根本。就凭伏波军的武力,全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势力能从外部打垮元老院,但是他从内部垮起来,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就算第一代元老都能清似水明如镜,那么第二代第三代呢?元老们一个个三妻四妾的,以这种繁殖速度,没准第三代子孙就能有上万人了。实际上大部分初代元老,包括他项天鹰自己在内,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还有生活秘书和她们的家属,元老们的徒弟和养子,符有地、高弟、孙常这样的早期投效的归化民,有望成为大宋第一批民族资本家的高举、杨世祥、孙可成、林全安、海述祖、刘纲,还有已经或即将和元老结亲的刘友仁、符不二,投效元老院的明朝士人吕易忠、林铭、萧占风、张兴教……这么多人如果结成利益集团,形成统治阶级,那么在几代人之后将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项天鹰可不希望元老们亲手缔造出的工业社会里附带出现工人革命。就是现在,已经出现了“二首长”的说法,甚至有老百姓说:“积年假髨赛真髨。”有些归化民干部已经有了跋扈的迹象,济州的朴德欢便是前车之鉴。

项天鹰对于先元老院之忧而忧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既然管着这个学校,起码得把学校里的学生管好了,要是若干年后自己的学生里抓出几个“大老虎”来,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今天他先把被欺负的女生的家长请来,好歹先安抚一下,别让这一家人因为这件事对元老院丧失了信心。

事情其实并不大,某个海军军官的女儿欺负同班同学,让同学替自己做值日,同学不肯就伙同其他几个女生殴打同学。这在旧时空也不是没有的事,一般来说,老师发现了都是批评一顿了事,罚站、罚抄写、请家长,左右不过是这几招,只要不出恶性事件,都是以和稀泥为主。当老师的也为难,轻了重了都不是,罚轻了,只会让这些学生变本加厉地从被欺负的同学身上找补,罚得重了,又怕学生家长来闹,在旧时空当老师,两头受气,谁也惹不起。幸好在这个时空,哪个学生家长也惹不起项天鹰。

吕大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项天鹰把手头的小册子塞到抽屉里,上了锁:“请进。”

吕大受宠若惊,首长竟然对他用了个“请”,在吕家寨的时候哪怕是稍微有点身份的仆人对他都是随意呼来喝去的。

吕大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项天鹰站了起来:“请坐吧,这次请您来呢,主要是说一下吕琴的事。”

吕大连称“不敢当”,推让了半天才敢坐下。项天鹰在旧时空原本不怎么在乎这些礼节,但是穿越之后,尤其是成了“首长”之后,他特别注意礼节,对其他元老还随便些,对熟悉的同事经常打趣开玩笑,对于归化民则是加倍客气。一方面是觉得对别人客气一下也是应该的,另一方面也有收买人心的意思。项天鹰把吕琴被同学欺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说:“您放心,这件事学校一定会严肃公平处理的。您是孩子的家长,这件事还是要听您的看法,您有什么要求就提,咱们尽管商量。”

过了半天,吕大才嚅嚅地说:“首长……这个……陈长官家的小姐,我们是不敢得罪的……”

项天鹰一拍脑门,他忘了,在这些奴仆出身的人眼里,被官府人家的小姐打上两下还不是家常便饭,至于替人打扫卫生这种事更是根本不叫事。在这个打人不打死就算“仁厚”的时空,根本没有几个出身寒微的土著敢觉得自己和做官的人是同样的人,他们的子女自然也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比小姐少爷们是低一等的。项天鹰心想,天下还没打下来呢,就已经当起老爷小姐了,这要是打进了北京城,还不得变成天龙人了。项天鹰笑了笑:“这个陈长官,您为什么不敢得罪?”

吕大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从来没想过:“这个……长官自然是不能得罪的……”项天鹰又问:“那长官为什么不能得罪呢?”

吕大感觉自己一脑袋浆糊,长官为什么不能得罪?这在他眼里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有为什么。项天鹰说:“这么说吧,以前在大明的时候,要是得罪了当官的会怎么样。”

吕大不敢答,项天鹰说:“您尽管说,我不过是个教书匠,您怕个啥。”吕大这才说:“大……伪明的做官的要想整死我们平头百姓,那就像踩死只蚂蚁一样,也不必什么由头,抓到衙门里打上四十板,多半便打死了,或是关到牢里,悄悄就杀了。”项天鹰说:“若是得罪了一般的小吏呢?”吕大说:“虽说是小吏,整死我们草民也容易得很,随便扣个罪名便能抓到衙门。出差纳粮时做点手脚,小老百姓也得全家上吊。”项天鹰接着问:“若是得罪了当兵的呢?”吕大说:“那就更不得了了,副爷们比土匪还狠,刚抓来的壮丁心肠软些,也就抢些钱财粮食,若遇上积年的老兵,那不消说,全家定是没个活口。”

项天鹰说:“您说得对,在大明朝,老百姓是惹不起官府的,别说得罪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也少不了。”吕大连连点头:“是,是。”项天鹰说:“那您来了高雄之后,见过这些事吗?”

吕大犹豫了一下,到了高雄之后,这大宋的干部也见了不少,虽说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的也有一些,可是敢欺压百姓的却是一个没有,送上门的钱也没人收,官差喝口茶也不敢不给钱。项天鹰说:“现在是大宋治下,朗朗乾坤,明朝的规矩一概都不行了。莫说陈奇只是个上尉连长,就算是崇祯皇帝的公主来读书,也要遵守校规。大宋的干部和职工之间绝不像大明的官吏和百姓之间那样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当兵打仗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您做裱糊也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你们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能欺压谁。不论谁的女儿,在学校里都只有学生这一个身份,做了错事都要一样受到惩罚。”

吕大连连应承,虽说项天鹰的话他半懂半不懂,大约也知道首长是要替自己出头。项天鹰说:“那您看,这件事您有什么意见?”吕大的“新话”学得还不大明白,以为这“意见”是不满意的意思,连忙说:“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您老尽管吩咐就是。”项天鹰也知道这移风易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没时间对吕大宣讲人权理念:“那这样吧,这件事情没有人受伤,所以问题还不算特别严重,还是要给这些学生一个改正的机会,也就不要太大张旗鼓了。参与这件事的四个学生,我找个私人场合,让她们当着我的面给吕琴和所有被她们欺负过的同学道歉,给个警告的处分,然后把她们分调到其他四个班去。我会让吕琴的班主任多关注吕琴,一旦有人欺负她就立刻通知我。”

吕大连声称是,心想这改朝换代了就是不一样,若是在大明,别说打了他女儿几下,就是有人抢了他的女儿也没地方告去。项天鹰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吕大一下子把刚才女儿和一个男生并肩而行的事想起来了而儿行的事想起来了,又不知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项天鹰才勉强听明白。不用查也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项天鹰说:“两个孩子也没干什么嘛,我总不能不许男女学生说话。您上合作社买东西,不也得从女社员手里接东西,也不见得就有伤风化了。”

芳草地有禁止学生谈恋爱的规定,胡青白认为谈恋爱会“消耗宝贵的学习时间”,但是项天鹰对这项规定向来嗤之以鼻,“不许女学生和同学谈恋爱,难道都留给元老祸害?”其实以明末社会闭塞的风气,男女生之间见面能说出句整话的都不多,项天鹰倒是觉得学生恋爱是个移风易俗的好机会。所以高雄国民学校并没有这种规定,胡青白总不见得亲自跑到高雄来检查学生是不是谈恋爱。再说了,甘粕右卫门这个榆木脑袋,估计还没明白吕琴的心思呢,离谈恋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吕大自然是辩不过在大学里带过辩论队的项天鹰的,就算辩得过,他也不敢。不过项天鹰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吕大回去多半还是会因为这件事去说吕琴,他又说:“那个男学生我知道是谁,人挺上进的,也有侠义心肠,这回吕琴被欺负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保护吕琴,过两天我还要在班上表扬他。现在是大宋的天下了,风气与大明不同,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习,国民学校的学生在移风易俗方面要做出表率,带头向元老靠拢,也希望您能理解和支持。”

吕大哪敢不理解不支持,又连连称是,首长都说男女之防是前明的“陈规陋习”了,他也不敢再提约束女儿的话了,又谢了一番便告辞离去。项天鹰喝了口水,心想自己的高中还有“男女生不得并排走”“男女生不得一起吃饭”“男女生不得坐同桌”这种狗屁规定,不由得一拍桌子,这帮老不死和十七世纪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愿等到时间按照元老院的轨迹走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能有一个比原本的二十一世纪更加懂得尊重的社会。

“通”地一声,有人狠狠地敲了一下项天鹰的门,接着是急促地拍门,项天鹰还没说话,外面有人喊:“项老师!学生打架了!”

晚自习的课间,甘粕右卫门正捧着一本《甲阳军鉴》看得起劲,这是项天鹰特意托平秋盛从日本搜罗来的书之一。忽然,有人“当”地狠敲了他的书桌一下:“小日本鬼子!”这是从某个已经被项天鹰禁止踏进学校一步的皇汉元老那里学的词,“听说你竟然敢欺负我们潮汕人!”

甘粕右卫门急忙把书收进书桌,看周围有七八个男生,隐约记得似乎都是四班的,和那天欺负吕琴的陈招弟一样,都是潮汕籍归化民的孩子,领头的那个叫黄伯涛,父亲是国民军的排长,是学校里潮汕学生的头。他心里虽然害怕,还是硬着头皮说:“是她们先欺负吕琴的!”

“要你多管闲事!”一个男生推了甘粕右卫门一把。这时,一个和甘粕右卫门同班的男生喊道:“嗨!四班的来我们二班打人了!”

另一个男生喊道:“甘粕昨天可是替我们山东人出头,我们可不能让潮汕佬欺负了!”这个男生叫吕原,和吕琴一样是吕家寨出身,但是是真正的吕氏族人。他这话一出口,二班的十来个登莱籍的男生都聚过来了。这下没人顾得上甘粕右卫门了,黄伯涛和吕原扯着嗓子对骂,但是都不会拿“新话”骂人,只能用家乡话,虽然互相之间谁也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吕琴见事情不对,急忙拉着另一个女生去找班主任了。

项天鹰赶到的时候,学生们已经被警卫分开了,教室里凳倒桌翻,一片狼藉。两边的学生见首长来了,谁也不敢说话。项天鹰先问黄伯涛:“你们上二班来干什么?”黄伯涛哪敢回答,吕原抢着说:“他们来我们班打甘粕。”项天鹰扶了扶眼镜:“问到你你再说。”

其实不用问,靠猜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项天鹰对学生打架倒不在乎,他自己上学时也不是没打过,以班级为单位打架,也是正常现象,他恼的是学生按籍贯组织起来打架,他有心处分一下黄伯涛他们,却担心被理解为袒护山东人打击潮汕人。尤其是元老们的“新话”很明显是北方口音,他自己更是个东北人,在大连住过几年,口音里带着胶辽官话的“海蛎子味”,更容易让人往这方面联想。项天鹰背着手走了几圈,长出了口气:“受伤的去医务室,其余人把教室恢复原样,明天让你们家长都来一趟。”

甘粕右卫门的胳膊划了个口子,到医务室上点碘酒,包扎一下就好了。吕琴守在医务室外,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还疼吗?”甘粕右卫门咧嘴一笑:“没事,一点都不疼。”

归化民教师都知道,这位项首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连别人喊他“首长”都不喜欢,一直让别人叫他“项老师”。可是这一次,项天鹰阴沉着脸,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归化民教师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项天鹰把名单往桌上一拍:“开学分班时我说过,要尽量把籍贯相同的学生拆分到不同的班级。学生中山东人和闽南人最多,其次是浙江人和客家人,潮汕学生就这么十几个。可是一、三、五这三个班一个潮汕学生都没有,潮汕女生都在二班,男生都在四班。我知道,这是你们上周才调动的。当时我忙着自己的书稿,没急着管这事,这是我失职,刚才我已经拍电报向文化科学相胡青白检讨了。至于你们……”项天鹰一瞪眼,“我知道你们自己是不会吃饱了撑的出这种馊主意,说吧,谁让你们干的。这次只有几个学生受了点轻伤,咱们还能扛下来,要是真出了人命,咱们全得卷铺盖滚回临高接受审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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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奇十分紧张,他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女儿又惹祸了。虽然这次要见自己的项首长和他早就认识,平时说话和气,好开玩笑,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也不掌什么权,可再不掌权那也是首长。陈奇原本是刘香手下的外路掌柜,但并不是跟着刘香一起“投髡”的,当初伏波军横扫金厦,摧枯拉朽一般扫平了郑芝龙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他就认定以后这大海上肯定是澳洲人的天下了,所以刘香窝在潮汕一带的时候,他就直接带着自己手下的十几条船开到高雄投了澳洲人,之所以来高雄而不去香港,是因为刘香在珠三角势力不小,保不齐在哪里还有暗探,抽冷子来个暗算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奇是比较识时务的,来到高雄之后直接交出所有船只加入了海军,现在也做到了海军上尉。刘香到香港投降的时候,他着实后悔了一阵,早知道大掌柜也要投髡,自己何必做这个恶人。不过随着大陆攻略的展开,陈奇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大明朝的官兵连他们这些海盗都打不过,在澳洲人面前,他们就是一帮待净化的劳动力资源。陈奇估计,再有个十年八年,元老院就该打进北京城了,澳洲人重旧情,肯定亏待不了自己。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偏偏在这个时候犯澳洲人的忌讳,要是得罪了元老,自己这个当大宋开国元勋的梦想可就要泡汤了。

眼看着在座的十几个当爹的,清一色都是自己的潮汕老乡,陈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项首长不会是要收拾我们潮汕人吧?旁边的黄渠说:“老哥,这是咋了?孩子惹了事,先生打手心罚跪也就是了,干嘛把我们都找来。”陈奇说:“许是之前你把我们潮汕孩子调到一个班的事吧。”黄渠说:“我也就是想让我们孩子抱个团,不让人欺负,这高雄总共也没几个潮汕人,除了福佬就是山东棒子。”

项天鹰推门进来,团团一拱手:“诸位,不好意思,来晚了。”学生家长们急忙起来还礼,项天鹰说:“劳动各位了,听说各位还有请假来的,真是对不住。七哥,上回跑济州那趟还顺吧。”

陈奇急忙说:“托福,一帆风顺。”他本名叫“陈七”,“陈奇”是当了归化民之后才改的名字,所以项天鹰也就叫他“七哥”。项天鹰拿起一只碗给自己倒上水:“老黄,老林,听说你们两个把房子买了,在哪儿啊,孩子上学方便吗?”

项天鹰和十一个家长挨个寒暄了一遍,他常做调研,和很多学生家长都认识,哪怕不认识的,也没话找话问一句“XX在家表现怎么样”“最近忙不忙”之类的闲话。本来都以为他要开始说正事了,不料他话锋一转:“七哥,老黄,你们都是潮州揭阳县的人吧。”陈奇说:“是,我们都是揭阳人。”项天鹰说“那你们猜猜,我是哪里人氏。”

黄渠说:“首长自然是澳洲人了。”项天鹰说:“澳洲人也是从中华去澳洲的嘛,去澳洲之前呢,你们猜猜我是哪里人。”陈奇说:“这可就猜不出了,听首长的口音,恐怕祖籍是山东辽东一带的吧。”

项天鹰说:“算是猜对了一半吧,我祖居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是我爷爷那辈才逃荒到辽东。”一个家长说:“这可奇了,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苏州更是天堂一样的好地方,怎么反倒要往辽东那苦寒之地逃荒。”项天鹰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就是这人间天堂里,也少不了路倒。高雄这里有不少浙江人,都是打从杭州过来的,鱼米再多,也是官家老爷们收了去,吃不到我们老百姓嘴里。我爷爷刚会走路就跟着我太爷爷在阳澄湖里打鱼,一年辛苦下来,反而欠债累累,打鱼都让渔霸拿走了,我们一家只能吃螃蟹果腹。后来我太爷爷没了,我爷爷在家乡实在过不下去,就一路要饭往北跑,一直跑到辽东。虽说是天寒地冻,可是那里地少人多,只要肯卖力气,还是能吃上碗劳碌饭,我爹就是在辽东出生长大的。可是吧,这贪官恶霸哪儿都有,哪里都没有本分人的活路。不合欠了一个姓王的大户的阎王债,倾家荡产,东挪西借,好不容易还上了钱,想着再不佃他家的地了,谁道那王老爷翻脸不认账,不知从哪又变出一张欠据来,硬说我家没还钱。我爹一怒之下伤了两个逼债的狗腿子,这良民是做不得了,便又背井离乡逃了出来,这一逃便逃到了澳洲,娶了我娘生了我。我们每个澳洲人祖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的事,都是九死一生流亡海外的。”黄渠说:“这高雄几万百姓,个个都是在家乡没了活路的,若不是元老院收留,恐怕大半都已经是路旁白骨了。”

项天鹰说:“就说当年,我们元老院坐着圣船满心欢喜回到故土,在临高买地开荒,规规矩矩地种田经商,一没祸害百姓,二没杀官造反,皇粮国税那是一分没少交。可是那皇帝的老丈人看上了我们在广州的产业,收买了一帮贪官污吏,诓骗两广总督王尊德去打临高,他派来广州的那个家奴田达,还想抢裴姑娘当小妾。他们要是直接来抢,那也算光明磊落的好汉,可是他们派那些官兵来当炮灰。澄迈一战,大明的军官战死了一百一十四人,普通士兵战死了六千一百五十七人,我都替他们不值啊,堂堂朝廷的官军,替皇亲国戚家的家奴来送死。官军的大将里,雷廉参将赵千驷是第一个战死的,是被狙击手打死的。抚标游击王道济、制标游击李光、练兵游击王熙,他们三个身先士卒冲到了壕沟边,顶着打字机的火力往上冲,亲兵几乎都死光了,王道济和王熙战死,李光受了伤,被部下拼死抢了回去。惠州参将严遵诰战死在了石山,当时有士兵要取他的首级,还是朱鸣夏拦住了,说严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要好好装殓,按军礼安葬。这几位战死的将军都是英雄好汉啊,要是像满桂、赵率教、贺世贤、尤世功他们那样死在金兵手里也还罢了,保家卫国是军人本分,战死沙场也是流芳千古。可严将军、赵将军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呢?明军两万多兄弟到海南来送死,难道就是为田国丈的家奴卖命?这当的到底是朝廷的兵,还是他田家的兵?”

陈奇叹了口气:“您也知道,过去我就是潮州童以振将军手下的兵,伪明天启元年的时候因为参加抗捐,这才反了水。就像您说的,这兵当得真没劲,小兵给官长当奴才,将军给太监当走狗。”项天鹰说:“我记得当初是老黄带着乡亲们抗捐,被官府抓了,你七哥有义气,带着兄弟们劫牢反狱,然后才投了刘香。”陈奇脸有得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承蒙您还记着。”

陈奇和黄渠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陈奇家是军户,黄渠的父亲则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黄渠长大之后,也和父亲走了同一条路,也和父亲一样,考了不知多少次,依然是个童生。天启元年的秋季,揭阳县的粮差照例催缴秋粮,这一年,揭阳县修了后来的“揭阳八景”之一的进贤门,士绅大户们为此“乐捐”不少,于是征秋粮的时候,大户们与粮差们串通一气,把这部分亏空从秋粮里补。大户们少交甚至不交,小户就只有上吊了。偏偏那年揭阳年成不好,黄渠家两代都是读书人,本就不擅耕种,家里的几亩薄田更是受灾严重。眼见被粮差催逼得没活路了,黄渠召集了一帮兄弟,组织起来抗捐,接连打伤了几个粮差。官府自然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便把黄渠给拿了,先关在一家大户的土围子里,准备第二天押回县城。黄渠的兄弟无计可施,便想到了陈奇,陈奇当时也是欠饷数月,听说自己兄弟被拿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这个饭都吃不饱的破丘八还不如不干,老子去当土匪,比当兵逍遥自在多了。于是找了十几个平日说得来的弟兄,连夜潜入寨子,杀了押送黄渠的衙役和那大户全家,就此落草为寇。黄渠说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共只有这几十号人,打大户未必啃得下来,抢穷人一来是名声不好,二来穷人有什么可抢的,所以不如去海上投海主。于是一行人蹿到海边,抢了两条船,入了刘香的大帮。

陈奇当了海盗之后,亏心事干得不少,深夜做梦之时也梦见过冤魂索命,为此家里把能供的神仙都供上了。但是这起家的第一票却是极讲义气的事,他也经常以此自矜,虽然为了避免显得自己自吹自擂,他一般是不对别人讲的,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他还是心中欢喜。

项天鹰说:“我们澳洲人本来只想做买卖,并无造反的念头,可是他大明官家不许啊,这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我们不光要拿下琼州、广州、肇庆,将来还要打进北京城。”黄渠说:“有元老院的英明领导,北京城也是唾手可得。”项天鹰说:“那么打下北京之后呢?”黄渠说:“再收复沈阳,灭了建虏。”项天鹰说:“再然后呢?”

家长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在他们看来,都统一天下了,当然应该是封王封侯,封妻荫子,还能有什么事做。项天鹰说:“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啊。七哥你当过明朝的兵,知道欠饷的滋味吧。”陈奇说:“那是自然,伪明的军队欠饷是家常便饭,哪像我们伏波军这样从不欠饷。”项天鹰说:“那你可知明军为什么欠饷。”陈奇说:“左右不过是朝廷扣发,上官克减。”项天鹰说:“那你可知道朝廷为什么不发军饷吗?”陈奇说:“我也着实纳闷,这伪明的皇帝又想让当兵的替他卖命,又不给当兵的发饷,这不是失心疯了。”项天鹰说:“那明朝皇帝不是不想发饷,而是没钱。”一个家长说:“每年那么多皇粮国税,皇帝如何会没钱。”项天鹰说:“这就是关键了。明朝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百姓的血肉喂肥的,皇帝要百姓缴一石粮,他们少说也得搜刮三石四石,皇帝要一两银子,他们敢贪十两八两,等银子进了国库,又作为军饷发下来,军官们还要从中留一手,这么层层盘剥下来,哪里还有小兵的军饷。当初明太祖朱元璋规定,他朱家子孙个个从国库里领俸禄,那些王爷为了多领俸禄,白天出去强抢民女,晚上回家玩了命生儿子,有连生几十个的。在有些皇族多的地方,所有的赋税加起来还不够皇族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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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0:40 | 显示全部楼层
“海は见ている
世界の始まりも
海は知っている
世界の终わりも
だからいざなう
进むべき道へと
だから导く
正しい世界へ
痛み、苦しみ、包み込んでくれる
大きくやさしく、包んでくれる
海は见ている
世界の始まりも
海は知っている
世界の终わりも
もしも自分が消えたとしても
全て知っている海の导き
恐れてはいけない。あなたがいるから
怯えてはいけない。仲间も待つから
进まねばならない。青きその先へ”

甘粕右卫门很喜欢项天鹰教他的这首歌,一有空就会唱上两句,虽然项天鹰的日语和他的越后腔差别很大,但两个人还是能用日语正常交流。

项天鹰常说,大海之外有更广阔的世界,日本只是世界的几百分之一,大明也不过是世界的几十分之一。甘粕右卫门有时也会对项天鹰口中东方大海对岸的未知世界心向往之,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想念自己的父母。父亲大人死前说他的灵魂会升入天国的,母亲大人的灵魂大概也在呢。为了不让他们失望,自己可得好好努力才是。

以甘粕右卫门现在的水平,取得乙种文凭不算难事,但是想考高小就有点困难了。甘粕右卫门对于继续读书也没有太大兴趣,他是想去军政学校,毕业之后到拔刀队当军官。所以,课余时间他一直在体育上下工夫,这次选拔足球队,他也作为守门员入选了。哨响了,甘粕右卫门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球场走去。

甘粕没有什么朋友,闲暇时间要么是坐在球场边缘的角落里轻声唱歌,要么就是独自一人锻炼身体。不过最近球队队长胡华阳规定,所有队员在晨跑的时候都要集中训练,三餐也要一起吃,他甚至还想把队员的宿舍都调到一起,因为后勤老师不批准才作罢,这种强制集体生活让甘粕右卫门很不适应。

胡华阳是徽州绩溪人,和高举算是同乡,项天鹰之所以任命他当队长和广州市让高举牵头组织工商联合会是一个意思,有防止学校内最大的群体山东人和闽南人结伙的因素。不过很快,项天鹰就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正确了,胡华阳不仅球技过硬,而且对于调节队伍内的人际关系很有一套,上任才一周,所有队友就都拿他这个带头大哥当亲哥一样了。而且他比项天鹰更积极地想找个对手踢场比赛。

其实经过三年的推广,足球在整个台南地区已经很普及了,问题是除了国民学校之外,再没有其他青少年扎堆的地方了,大员那些百无聊赖的荷兰士兵、水手倒是很喜欢这种运动,项天鹰还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荷兰建业队”,不过项天鹰可舍不得自己的学生去和这帮**踢对抗赛。于是胡华阳就只能在自己队内组织比赛,球队有三十来人,可以轮换着上场。

队员们列好了队,胡华阳扯着嗓子说:“今天有新队友加入,大家鼓掌欢迎!”队伍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原因很简单,这位新来的队员是黄伯涛。

足球队可以说是这个学校里最团结的小团伙,黄伯涛和吕原、甘粕是对头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了。黄伯涛对于自己不受欢迎这一点似乎毫无察觉,按规矩和大家依次握手,甘粕的态度颇为勉强,两个人手一碰他就把手缩回去了,吕原则是狠狠地捏了一下,其他队友也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态度。吕原悄悄对大家使着颜色,心想一会儿训练的时候有你好看的。

下工时间到了,程效如收拾了账簿,向掌柜伙计们告辞,出了自己供职的杂货行,往家里走去。搬来南方五年了,他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一边走一边擦着汗。和一般的难民不同,他还略有些家产,刚到高雄便买了房,家离杂货行只有不到一里,来往很便捷。估计这会儿妻子已经做好了饭了吧,程效如心里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里,妻子还在厨房忙活,程效如招呼了妻子,便进了卧室,刚一进门,心中不由得一凉,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这是遭了贼了!

“阿素!阿素!”程效如喊着妻子,一听他喊叫,妻子和六岁的儿子都跑了过来。贼是趁着程夫人做饭的时候越窗而入的,看起来是个土贼,在抽屉里没翻到几张流通券,就把衣柜里比较新的几件衣服都拿走了,又拿了几样东西,连喝水的茶杯都没放过,不过藏在床下角落里的银子倒是安然无恙。程夫人抹着眼泪,程效如一个劲地安慰她:“人没事就好,丢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程夫人抽嗒着说:“咱们快报警吧,兴许东西还能找回来。”程效如说:“我这就报警去……啊呀!”

程效如忽然像疯了一样在一片狼藉的屋内拼命翻找,程夫人不知道丈夫这是怎么了,吓得连哭都忘了,搂着儿子不知所措,程效如翻找了半天,最后连被罩都撕开了,还是一无所获,咕咚一声颓然坐倒,无力地轻声说:“千万不能报警,也别和任何人说,这可是灭门的大祸……”

两天后的清晨,项天鹰倚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显然是历经沧桑,多有破损之处,个别地方还有几点血迹。但是书的上一任主人显然对这本书维护颇为精心,所有字迹缺损之处全都工整地补全,虽然翻得很旧,却没有丝毫折页卷边,最后几页墨迹尚新,看起来是几天前才写上的。

这本书是被收书的校工收来的,项天鹰刚到高雄就发了布告,市面上的书有多少收多少,反正打的是为国民学校图书室增加馆藏的旗号,也不用他花钱。不过高雄的人口主体是难民和垦荒移民,自然不会有几本书可收,在这里想搞本黄历都难。这次可算是淘到好东西了,项天鹰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一本无价之宝,封皮上用隶书写着四个字:“琼变始末”。

崇祯元年八月末,髨贼乘铁船自海上至琼州临高县博铺。铁船者,髨贼制于澳洲,有一大四小,大者长约数十丈,巍若城池,髨贼呼为“圣船”,或有称“丰臣”者。然大铁船虽巨,自至博铺未尝一动,行于海上者皆小铁船。小铁船无帆无桨,然无论风向皆行走如飞,髨贼云以水火之力驱之。髨贼自至临高,并未再制铁船,此技当为其国内秘术,来华髨贼未得习之。然髨贼制于临高之船舶,多有以水火之力驱之者,髨贼以此术行船驱车,并用于农耕百工。用于船,得以翦灭海贼,通商行贾;用于农,得以水旱皆丰,食用无虞;用于工,得以甲兵犀利,货殖丰足。此诚髨贼富强之根本也。

髨贼旋即筑城于百仞,九月中,临高令吴明晋聚乡勇剿之,为髨贼连珠枪所败。十一月初,髨贼灭临高乡绅苟氏满门。苟氏乃海寇诸彩一党,诸彩遂攻博铺,不克。

腊月末,海寇刘香犯临高,吴明晋以首功数百献捷,疑为冒髨贼之功。

崇祯二年二月初,髨贼召县内乡绅数百会于百仞,曰“政治协商会议”。以办团之名,令县内百姓纳粮,并出壮丁为其劳庸,曰“合理负担”。

十一月,髨贼内变。谣称,贼酋马千瞩共贼将独孤求婚为争一女子启衅,贼渠文德嗣遂夜设一宴,邀求婚等十余人至,掷杯为号,伏士皆出,以短铳射杀之。求婚为驻东门之贼将东门吹雨之副贰,吹雨闻讯,遂引兵数百攻百仞,不克,中弹而毙,所部尽没,文德嗣以慕敏代其职。

然详考此案,疑点颇多。其一,崇祯三年,髨贼抗王师于澄迈,贼众大行封赏,以何鸣、东门吹雨、魏爱文三贼居首,可知吹雨毙命一事为妄谈。吹雨既为何鸣之副贰,共统贼军主力,则造反作乱之事必无。其二,据髨贼文告,东门吹雨时任“东门市主任”,较之大明官制,不过一班头矣。虽髨贼不以衙捕为贱役,列为正官,终不过一统数十人之末职,焉有数百兵可用。人言髨贼之衙捕曰“警察”,常以短棍为兵。以短棍数十攻连珠枪守御之坚城,无异自刭,断为常理所无。其后吹雨官升“总参谋长”,为全军之军师,更证其并未作乱。其三,虽有如此传言,却未有一人亲见,皆为道听途说,传闻备述马独二贼如何互殴,马逆如何惧求婚之兵势,求计于文逆,文逆又如何设宴布伏,诛杀求婚,乃至百仞城外大战,尸横遍野,皆栩栩如生,宛如亲见。此事传自万里之外,岂得如此详尽,若含混模糊,其中或有半数言语为真,若巨细靡遗,必是传说之人以己意解之,恣意添加,实言恐不及一成。髨人若以争女之小故便自相残杀,则为无知之草寇,顷刻自灭,何至糜烂东南。当日髨贼内衅当为实情,然多半未杀人,若杀人,至多数人,必不伤筋动骨。髨贼自称大宋苗裔,然文书之中于诸宋帝毫无避讳,可见其国中必不以赵氏为君,当为贵胄豪族行共和之政。犯琼之真髨数百,皆以“元老”自称,传言皆为澳洲世家子弟,长辈谋逆不成,遂远走避祸。既如此,为首之贼酋文王萧马诸贼于澳洲当类崔卢王谢之属,最末之农技员亦为乡绅之流。闻髨贼之农技员多有与临高乡绅联姻者,其在澳洲时之阶级亦必若此。天子尚惧朝议,文马诸酋虽权重,必不能专擅。初至海南之时,事事艰难,尚可齐心,待割据临高,役使假髨,权位、妇女、财帛皆丰,分配不均,便生争执。官员不同君王,可升可罢,凡官僚党争,必先安插亲信,排斥异己,朝堂争辩,具疏参劾,古今中外皆然。昔奴酋杀舒尔哈齐、褚英,尚争论再三,髨贼纵染蛮夷之风,终不至甚于东虏,岂有一言不合便即搏杀之理。所谓髨贼内讧,当为诸髨聚众弹劾马逆,冲突激烈之际,或如本朝大臣当廷互殴。诸酋若稍通权谋,只消提拔为首数人,再以子女财帛分散诸贼,此乱自解。

崇祯三年三月,两广总督王尊德始议征琼。兵机之事,算于庙堂,无外道、天、地、将、法。论道,王督征琼虽有国家大义名分,实为惧熊文灿夺其职,吕易忠为王督谋征琼,既非为国,亦非为主,乃为田氏谋髨贼于广州之产业。吕贼收受贿赂,纵髨贼于广州招摇过市三年而不问,养寇已成,又为一己之私妄开边衅,坑陷大军,被俘之后更屈身事贼,入贼酋刘翔之幕,实为国家败类,**之尤,琼事糜烂至此,大明官吏之中以此贼为祸首。

驻广州之髨贼郭逸,以商贾为名结交官绅,恐王督之议方出而群髨已知,比及广州官府捕之,郭逆早遁,吕贼抄其家产,未获分文,诚可悲可笑。郭逆于广州赈灾济贫,御下有恩,广有善名,且髨贼于临高既未烧杀淫掠,又未杀官陷城,照章纳粮完赋,又修桥筑路,翦除匪患,故而百姓皆以髨贼为好善之富商,不以贼视之。此时吕贼之谋划又泄,百姓皆知征琼乃为贵戚谋郭逆之产业妾侍,故尽以髨贼为官逼民反,焉能为朝廷效力,反为髨贼之耳目。髨贼居临高三年,破县城易如反掌,所以不取县城,其因有四。一,若破县城,必引朝廷瞩目,恐有大兵来剿;二,以县令之名号令全县,易取信于士民;三,髨贼尽诛胥吏,包揽县政,临高城已在其掌握。四,贼巢百仞城坚固百倍于县城,城外之东门市繁华十倍于县城,取县城无益。修桥筑路,翦除匪患,使髨贼根本之地稳固,商贾聚集,获利巨万,赈灾济贫,可得垦荒之人力。髨贼行利己之事,却得百姓归心,诚为高明。粤省百姓言:“朝廷不打杀人放火的刘老香,却去打好好做生意的澳洲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言虽粗鄙,却映民心。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百姓不愿战而官府强要战,鲜有不败。人或言粤省百姓为奸民,吾以为妄谈。大明之百姓,官府不得恩养之,而髨贼恩养之,大明之皇土,官府不得安定之,而髨贼安定之,大明之海疆,官府不得抚靖之,而髨贼抚靖之。官府以苛政杀百姓,而髨贼拯之。百姓养髨贼便可安居乐业,何必纳粮输差以养官府。是故粤省百姓附贼,过不在百姓,而在粤省之官吏也。大军未出,而民心向背已明。

论天时地利,髨贼自海外来,天时地利之便本当在于王师,然髨贼倚火器之利,澄迈之城墙无以为凭,髨贼之稜堡反居高临下以制王师,又有夜战只能,故而王师天时地利尽失。

论将,此乃王师唯一可与髨贼相争衡者,粤省武将虽亦不免贪墨,然忠勇之心可钦可佩。雷廉参将赵千驷、惠州参将严遵诰、抚标游击王道济、制标游击李光、练兵游击王熙等,皆身先士卒,俱为忠勇之士,主帅何如宾亦未尝怯战,虽然无功,亦尽其责。所以以众击寡仍不敌贼军,一为器械不如,二为治军之法不及。贼军官长无论真髨假髨,皆与最末等之贼兵同吃同住,不得恣意殴打役使士卒。贼酋待贼兵若子侄,贼兵即目贼酋为父兄。贼军饷厚粮足,且军纪严格,无有克减。官军将帅以奴隶之格待士卒,士卒即以怯战逃亡报之,贼酋以壮士之礼待贼兵,贼兵即以性命报之,此乃自然之理也。

贼军又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一曰一切行动听指挥,贼军日常行路、操练、食宿皆有号令,两人着军服出,必列队齐步而行。故而贼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纵冒炮矢亦不稍乱。贼军攻郑芝龙所驻之中左所时,列阵而前,城头发炮毙贼兵一人,余众视若无睹,无一人仆倒躲避,迎炮火而进,遂破中左所。此等强兵,纵手执棍棒,亦非朽败之官军可敌。

二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贼军所过,抵抗者尽行诛戮,降伏者秋毫不犯,征发粮秣菜蔬,亦按价以偿,确不妄取一物。可叹朝廷之官军,却烧杀淫掠,无所不为,是故凡髨贼所据之处,百姓皆望髨贼杀退官军,使官军永不复来。贼军所至,百姓争相于之贸易,官军所至,百姓坚壁清野,落单官军常为百姓殴死,非因百姓刁顽,实为官军害民。

三曰一切缴获要归公。髨贼禁贼兵私掠,故而战阵之上从不争夺首级物资,皆有“计委”于战后统计,如此便无因争夺战利而自乱阵势之事。

八项注意,一曰说话和气。髨贼于部下假髨并一般百姓皆以善言诱之,少有呵斥,绝少辱骂殴打。二曰买卖公平,于商人购买货物皆以市价,令商人有利可图。三曰借物归还,四曰损物赔偿,皆是要贼众不抢掠百姓。五曰不许打骂,与说话和气同,乃令贼众善待百姓。六曰爱护庄稼,便如曹操割发代首之意。七曰尊重妇女,自古军队奸淫最易激起民愤,髨贼于此事严禁,犯者即斩。八曰优待俘虏,凡髨贼掳获之官军,皆不殴打虐待,收去兵刃甲胄之后,兵卒私物许其自持,有钱者以钱赎身,无钱者劳作以自赎,俘虏一日三餐,竟优于官军军粮,故官军士卒逢败辙降。此十一条规章诚乃治军之利器,如能为王师所用,髨贼虽仍难敌,东虏则不足为患。然官军积弊多矣,若得将才,或可使一营一军面貌一新,却难支大厦,拖欠军饷之弊更非为将者一人可解。道天地将法皆不若贼军,此战之胜负未出广州可知矣。

以贼军铁船之利,上策莫过邀击王师于海上,然贼围澄迈而不攻,待王师集于琼山,至于澄迈,方兵截石山,可见髨贼于未战之时已抱必胜之念,不虑王师来,但虑王师走。前后堵截,驱王师于小英场,务求全功,使粤省之兵尽没,再无战力。髨贼所行,乃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胁大胜之余威,广州已在反掌之间,然仅据香港一岛,攻掠珠口而退,此为以战促和之举。广州不失,则粤省之官得以文过饰非,敷衍朝廷,髨贼得贸于香港,取大明之铜铁粮布以攻大明,理与不攻临高而据百仞同。王督遂与髨贼密和,纳赎城费数万两,任郭逆返广,髨贼乃退。巡按高舜钦素欲禁绝外夷,髨贼及佛郎机皆视为仇寇,忽弃官而走,疑为髨贼所掳。高舜钦此人,不知夷情,但曰攘夷。佛郎机国小,且为西班牙所欺,无侵中华之力,但求贸易而已,值此国家危亡之际,正需其炮械船只以助军力。然高舜钦于髨贼临城,广府有求于佛郎机之际,由上书欲逐佛郎机人,致佛郎机人以大明官府为言而无信之徒,不发一兵,反贸于髨贼。如此辱国误国,纯为沽名钓誉,其恶不亚于吕贼。

何镇撤归,沦为废将,琼崖白沙水寨亦瓦解。澄迈之役,琼崖参将所部先溃,凡琼州士卒被俘者皆放归,多有人以此诬琼崖参将汤允文通髨,此必髨贼之反间计也!大军东归之时,何镇命琼州军为先发,先接敌者先溃,何足为怪!澄迈一战后,髨贼即据琼州全域,汤部士卒皆为琼州土著,故髨贼纵之以揽人心。汤允文养成髨贼大势,确有失职之责,然白沙水寨兵微船寡,纵于髨贼登陆之日即以全军攻之,亦无胜算,不过多斩真髨数人,反令琼山失屏,曝于海上群贼锋镝之下。众将但言髨情,皆是纸上谈兵,唯汤允文孤身犯险,驾渔舟至博铺以窥髨情。遇髨贼巡哨,临危不惧,从容脱身。天下武将但知压榨同袍,鱼肉百姓,有几人肯行此舍身为国之事?以大明物力之强,纵无将才,但有若干严循法度之庸才,得以恪尽职守,纵不得御髨贼,亦足可御东虏。每有忠贞之士,欲有一番作为,必动辄得咎。朝堂之腐儒以清高自许,但知纸上谈兵,以血战之将士为邀名之阶梯,此等蠹虫,误国之罪不逊魏逆。观髨贼之《临高时报》,亦有一干人专事攻讦外驻之髨贼,凡有兵伍之事,无论胜败皆有弹劾,当为髨贼之言官之流。髨贼将用兵俱惧死伤,部伍损折若众,虽大捷仍不免被劾。髨贼鲜有弊政,有此一大弊,可为王师所用。战阵之际将佐患得患失,便有畏而不敢进之事,主帅急欲竟全功,便有冒进之举,以贼军之强,王师必乘此隙方有一线胜机。

项天鹰想看看作者对于澄迈之战的见解,可没想到之后洋洋洒洒上万字,都是对朝中大臣妄言兵事,压制前线将领的抨击,为何如宾、汤允文等人鸣不平。说实话,项天鹰也替何如宾他们可惜,在这个时空,参加澄迈之战的这几个将领也都算是尽职尽责了,若不是碰上了穿越集团这个对手,而是刘香、郑芝龙这样的敌人,他们本来都应该因为澄迈之战名留青史的。虽然也不免在钱财上索需过甚,好歹他们拿了国家的钱之后还肯为国家卖命打仗,比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言官不知高到哪里去。好不容易看作者发泄完了对大明舆论的愤怒,终于开始对澄迈之战的分析了。作者对第二次反围剿、珠江口讨伐和霸王行动这三大战役都做了详细的评述,虽然资料完整程度照项天鹰自己的书差得远,但是也基本上把对土著公开的资料都收集到了。能看得出,作者绝不是纸上谈兵的文人,而是真正上过前线的,所有评述都颇为中肯。他对于“髨贼”在这三场战役中胜利的原因归结为四点:第一,武器先进,远远超过官军和郑芝龙。第二,军纪严明,上下一心。第三,情报准确,对明军活动了如指掌。第四,善待百姓,民心归附。虽然对于穿越集团为什么能做到这四点,他的认识还是有欠缺的,但是他能意识到穿越集团无论是科技还是制度都比大明先进得多,这一点就已经很不易了。作者对于传统文人最为反感的简体字、拼音字母都采取赞同态度,认为字就是为了让人认的,改得简单点是好事,现在大明用的正体字不也和秦汉篆字不一样,简化字和拼音能迅速培养出大批识文断字的工人士兵,既能让工厂效率更高,也利于管理军队。还有剪发能去寄生虫,短衣比长袍更方便劳动,禁缠足、解放妇女能充分利用女人的劳动力,打破贵贱之别能收揽民心,用严刑峻法能使国家稳固,传播天主教能让百姓心有寄托,没心思造反。那些被读书人视为“以夷变夏”的“髨俗”,只要是能带来实际利益,他就觉得可以用,还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为例,论证了一番髨人短衣和明军号衣的优劣。可以看出,这是个对大明朝忠诚度颇高的实用主义者,儒家经典的水平一般,史书倒是读了不少,对战争的了解按十七世纪的标准绝对是高水平。这本书的记述到霸王行动为止。作者又详列了大明朝面对这“千古未有之变局”应该做的举措。第一,像孙元化那样按葡萄牙模式编练新军,不仅仅是武器,军队组织也要学习葡萄牙,军饷要足,而且不要老兵,要从难民之中招募没受教门影响的壮丁,以髨贼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束士兵,以防再出现登州之乱这样的事情。第二,要建设全套的欧式枪炮厂。令项天鹰惊讶的是,书里还提到了李洛由,对李洛由办炮厂未成的事极为惋惜,而且看起来作者应该认识李洛由。第三,以重金设法诱假髨投降,购买髨贼书籍,尽力仿制髨贼技术。第四,招募乡勇在髨贼控制不稳的地区袭扰。第五,派细作投髡。第六,设法与真髨高层联络,做招安尝试,试图引起髨贼内讧。但是也能看出,作者对于自己这“破髨六策”的每一策都不是那么放心,对于讨髨大业的看法就是“髨贼不内讧,大明不成功”。不过他还是相信,没有哪个势力是能永远团结一致的,只要大明坚持住,总还有一线机会。最后他还指出了自己计策最大的破绽:没钱。没有钱,什么练新军造炮厂都是白说。他提出要效法髨贼的财政制度来改变大明的财政效率,还以沈廷扬运饷为例主张漕粮改海,但是最末又加上一句,以大明的现状,这些改革不过是说说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

项天鹰合上书,心想这本书的作者究竟应该是谁。作者署名“石碣寄客程”,无论是项天鹰的记忆还是大图书馆的资料都没有这号人物。项天鹰问过买书的校工,卖书的是个破衣烂衫的黑瘦汉子,粗手粗脚,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读书人,而且完全不知道这本书该卖多少钱,看起来不是捡的就是偷的。偷书贼不可能特意从大陆跑来销赃,书主人应该就在高雄,可是如何从这几万人中找出他呢?

项天鹰又拿起书翻阅,这个人打过仗,又认识李洛由,多半在辽东登莱的军队中当过幕僚,应该是姓程,孙元化的前幕僚项天鹰有详细名单和资料,里面肯定没有这号人物,就要从关宁和东江去找了。“姓程,姓程……”项天鹰嘴里念叨着,又翻到给汤允文鸣不平那段,摸了摸纸业上的水痕,心中一激灵:“石碣寄客……难道是他?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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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程先生,前面有人找您,说是学堂里的先生。”程效如放下算盘出了账房,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年男人正站在店门口和伙计闲聊,程效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是个真髨!真髨这等谦抑却自信十足的气质,就是积年假髨也学不来,这人的言谈举行与普通假髨无异,但是眼神还有酷类辽东军话的口音还是说明他是个真髨无疑,程效如对这种口音再熟悉不过了。

项天鹰上前行了个礼:“程先生,在下项天鹰,国民学校教师,有几个问题想求教,可否方便移步详谈。”髨贼找上门来了,程效如倒镇定了,对伙计说:“麻烦知会掌柜的一声,我和这位先生说两句话。项先生,请吧。”

程效如上班的铺子离国民学校也不过十分钟路程,项天鹰一路上只说些杂货行的闲事,程效如也就随口敷衍,一直到了项天鹰的办公室,分宾主落座,荆楚端上茶来,项天鹰说:“‘喝茶’一词,在澳洲新话中有两个意思,程先生可曾知晓?”

程效如当然知道,有人作犯禁之语,或是被疑作奸犯科,便会被派出所或某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部门请去“喝茶”。程效如冷笑了一下:“自然知道。”项天鹰笑道:“您放心,我不是蒸包总局的,喝茶在我这儿只有一个意思。”

程效如说:“首长亲自召学生来,有何见教,还请明示。”项天鹰说:“在下新见一妙篇,想请先生品鉴。”

程效如等着项天鹰把那本《琼变始末》拿出来,不料项天鹰却背诵了起来: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惟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惟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犹忆其自言曰:‘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可也!’噫!聆斯言也,而不为之恫乎其心者,其人未必其有心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虽然死则死也,窃有愿也。愿余弃市之后,复有一程本直者,出而收予尸首,并袁公遗骨合而葬之。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九原之下,目为瞑也!”

程效如目瞪口呆,这篇《璇声记》自己秘为收藏,从不示人,那日家中失窃也未被盗去,为什么这髨人竟能背诵其中片段?项天鹰说:“在下仰慕先生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荣甚。只是在下听闻,先生已于五年前赴难,不知先生缘何到此?”

程效如默默无语,半晌才开言道:“承蒙先生高看,学生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先生何以找到学生?”项天鹰说:“无非是将这数年之中登岸的所有程姓之人筛查一遍。先生号‘石碣寄客’,石碣正是袁督师之故乡,先生冒籍福建邵武,那是袁督师曾任知县之地,先生化名效如,而袁公号自如。此三者相合,已明示先生身份。”

程效如说:“学生本名程本直,是故蓟辽督师、兵部尚书袁公门下幕僚。五年前,袁督师蒙冤入狱,在下上疏触怒君王,亦被下狱。本意必死,然舍弟本刚为宫中侍卫,得知京中休宁会馆内新到一批澳洲珍货,遂犯险盗宝十余件,以贿厂卫。锦衣卫之主官为财帛所动,言学生已病死牢中,将学生暗地纵出。在下一介布衣,无足轻重,君上亦未查纠。说来惭愧,学生本意与袁督师同生共死,然归家既见妻儿,竟无赴死之勇,遂一路南逃,避居福建邵武,后恐于大明治下终为官府所获,便迁至高雄,庇于首长羽下。”项天鹰说:“先生四次诣阙上疏,此等高义,在下钦佩之至。”程本直垂首道:“先生这般谬赞,学生汗颜无地。祖大寿、何之壁诸位将军哪个不是舍却身家性命营救督师,何将军全家四十余口跪于宫门之前,请代督师死,兵部余大成大人更是救下了督师一家老小。学生未有丝毫益于督师,又苟且偷生,只落个良心勉强安定,哪里敢言义字。”项天鹰说:“余大人因登州之事获罪,被贬广东电白,途中绕路东莞哭祭袁督师,也幸得如此,才得了性命。”程本直说:“此话怎讲?”项天鹰说:“两广总督熊文灿因余大人与我澳宋略有接触,要他不往电白,径去肇庆效力。但余大人往东莞祭袁督师,耽搁了时日,恰逢伏波军进占东莞,余大人便被困于城中。因伏波军克广州,广州官员士绅纷纷逃亡肇庆,西江之上水匪糜集,船夫亦尽是盗匪,杀得满江死尸。余大人若是急于富贵,至广东而不祭督师,径往肇庆,他身边无人护卫,早为西江水鬼。”程本直长出一口气:“此乃余大人重义之福报,不知余大人眼下如何?”项天鹰说:“元老院对大明之官绅皆不为难,去留自便,只是余大人既不能去电白,以被贬之身又不敢回江宁老家,只得寄居东莞,眼下栖身寺庙,抄写为生。”程本直说:“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兵火之中得保性命,已是元老院仁德了。”项天鹰说:“余大人虽有情有义,然赈灾无术,剿匪无方,山东生灵涂炭,余大人难辞其咎,受今日之困厄亦不冤枉。”

程本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项天鹰说:“如今在广州,还有一人的下落想必先生更想知道。”程本直说:“那是何人?”项天鹰说:“原福建总兵,谢尚政。”

一听到“谢尚政”这三个字,程本直顿时须发戟张,血灌瞳仁。项天鹰说:“伏波军克广州之日,谢尚政率家甲斩将献门而降,为了独占功劳,与他一同反叛的明军将领也皆为其所杀。”程本直猛地一拍桌子,连两只茶杯都震翻了:“这个**奸贼!”

谢尚政是东莞茶山人,与袁崇焕同乡,两人少年之时即为挚友,袁崇焕出镇蓟辽,第一个举荐的便是他。谢尚政也确有才干,在袁崇焕部下立了不少功劳,收复遵化时还有先登之功,几年间积功升至山海关副总兵,算得上关宁军中的一员猛将。袁崇焕对他极为信用,连杀毛文龙的时候都是由谢尚政带兵护卫,是以性命相托的心腹至交。但是袁崇焕下狱后,谢尚政以为袁崇焕必死,于是和兵部尚书梁廷栋勾结,第一个出首构陷袁崇焕,又送了梁廷栋两千两银子,让梁廷栋替他谋个总兵之位。梁廷栋不过是想杀袁崇焕,谢尚政却力主夷袁崇焕三族,最后还是余大成找到梁廷栋:“从我到兵部上班,兵部已经换了六个尚书了,不是充军就是罢官。袁崇焕议和的时候皇上不杀他,杀毛文龙的时候皇上也不杀他,如今贼兵兵临城下了,皇帝才想杀他,无非是要找个人背锅而已。今天开了这个先例,诛袁崇焕三族,明年东虏再来,皇上灭谁的三族?”梁廷栋一想,自己是兵部尚书,要说替皇上背锅,自己肯定是头一个啊,想想都后怕,于是向温体仁进言,只杀袁崇焕一人,袁崇焕的家属发配。果然,崇祯九年,清兵再度入关,梁廷栋畏罪服毒自杀,崇祯倒也没杀他的三族。

谢尚政在帮助害死袁崇焕之后果然得到了福建总兵的官位。关宁军将士都恨不得把谢尚政剉骨扬灰,宁远副总兵何可纲更是扬言要冲进北京城把谢尚政揪出来。谢尚政心想关宁军公开打北京是不敢的,可要是派几个不怕死的兵痞来让自己闹个“意外死亡”也不是不可能,便急急忙忙跑回了老家东莞。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导致精神压力太大,半路他便病倒了,捱到东莞时只剩下了一口气。就在袁崇焕被杀的同年,澳洲人大败何如宾,扫荡珠江口,福建巡抚熊文灿便惦记上了两广总督王尊德的位置,便派人进京活动,同时也与即将和自己搭档的谢尚政联络。谢尚政一琢磨,这个总兵不能当,髨贼一起,东南沿海便如辽东前线一般,当军官岂不是送死。自己一家老小都在东莞,如何得罪得起髨贼。于是便一直称病不就任,病好了之后又继续装病,崇祯哪容他吃闲饭,便直接革了他的职,用不叙用。

在旧时空的历史上,谢尚政在家闲住整整二十年,直到一六五零年,清军尚可喜、耿继茂、李成栋等部围攻广州,谢尚政打开城门降清。清军入城之后,屠杀广州百姓数十万,南明绍武帝朱聿鐭殉国,谢尚政为罪魁祸首之一。在现在的时空上,元老院比清兵早了十五年攻打广州,但是谢尚政当带路党的积极性一点也没少,与蒲福长等定计杀了不肯投降的撒之浮等人,献城投降,又设计诛杀了不少和他争功的明军叛将。

还有一点是项天鹰不能对程本直讲的,谢尚政把自己所知的关宁军和两广明军的情况汇总成册,在刘翔上任的第二天便呈给了刘翔,其中有大量内容算得上军事机密。在项天鹰看来,杀撒之浮等人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他们不肯投降,迟早是要死的,但是谢尚政的这本小册子,分明是要拿昔日同袍的人头作为晋身阶梯,元老院也不必自己出手,只要把这些情报高价卖给皇太极,关宁军的覆灭也指日可待了。册子中还详细介绍了关宁军将领哪个贪财,哪个好色,哪个鲁莽、哪个懦弱,一个个说明有谁可以招降,应该如何招降,以祖大寿为首的数十人都被列为“冥顽不化之徒”,一定要除掉,项天鹰给情报委员会帮忙时看过这份名单,上面全是袁崇焕生前亲信,其中有许多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不乏后来投降了满清的,谢尚政列这份名单的用心可想而知。谢尚政还主动要求为华南军带路,攻打广西,但是无论朱鸣夏、游老虎还是付三思都不想要他,要是让他看明白了伏波军的战术,谁知道他转手又去卖给谁。

元老院内对于谢尚政的处置方案有一场激烈的争论,这家伙的人品实在太卑劣,哪怕是民国的石友三,和他相比都相形见绌。即便是对袁崇焕毫无好感的人,也认为这家伙死有余辜,尤其是他在日后广州大屠杀中的责任,万死不足赎其罪。但是也有人认为,这个时空并没有广州大屠杀,谢尚政目前是所有带路党中最为积极的,平白无故杀了他,未免会让其他带路党兔死狐悲。

谢尚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四年前他被罢官的时候,就知道在东莞老家不能待了,这里也是袁崇焕的故乡,痛恨谢尚政的大有人在。谢尚政索性将家中房屋田产全部售卖,迁到了广州。去了一趟紫明楼之后,他便认定澳洲人的到来必定是一个重大机会,这些人全歼广东明军主力,怎会甘心蜗居海南,多半是现在粮秣甲仗还不充足,待到准备充分,定会先席卷两广,再逐鹿中原。谢尚政心想富贵险中求,不如去临高窥探一番,便买了条小船,运一船布匹去临高,自己化装成账房师爷随船。

到了临高之后,谢尚政彻底下定了投髡的决心,他自己原来指挥的部队是关宁军的核心精锐,敢和后金军短兵肉搏,素来瞧不起其他明军,因此何如宾打败仗他也不觉得奇怪。但是见到博铺的海兵之后,久历战阵的谢尚政立刻明白了这支军队能发挥出多么恐怖的战斗力,严格的纪律加上犀利的火器,绝不是关宁军能抵挡的,内地明军就更不用提了。不过谢尚政也清楚,自己是原福建总兵,与何如宾平起平坐的人物,贸然投髡不仅不会被信任,而且也不会被看重。他回到广州之后,当即卖了小船换大船,卖布匹没什么意思,谢尚政靠着自己过去在军队中的关系,大批走私朝廷管制的生铁、铜、砒霜、硝石、硫磺等违禁物资到临高,直到大陆攻略开始,他才和发展带路党的敌工部人员联系上。

谢尚政本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和功劳来投髡,刘翔还不得倒履相迎,文德嗣亲自接见也是应该的,谁知等了几天才见到林佰光一面,而且也没有什么加官晋爵,元老院只想让他继续当供货商,地位还不如高举。谢尚政颇有明珠暗投之敢,暗骂髨贼不识人才,其实他应该庆幸,因为他差一点就上了秘密处决的名单了。

程本直一拍桌子,项天鹰一下蹦了起来,倒不是吓的,是因为被茶水溅了一身,要不是因为荆楚知道他是猫舌头,没上太热的茶,这回他又得闹个烫伤。程本直急忙道歉,这才想起谢尚政在大明是**叛徒,在澳宋却是“投诚有功之人”。项天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谢尚政这个人很有本事,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所以表现得非常积极,元老院虽然不喜欢他,却不能无故杀投诚之人。”程本直眯起眼睛,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项天鹰说:“我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只管得了学校这一亩三分地,哪管得了他总兵的死活,就是现在我们元老院受了招安,王主席也未必能封个总兵。”

程本直觉得项天鹰话里有话,但是既然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索性便置之不理。项天鹰说:“咱们读书人,还是说书的事,先生这本《琼变始末》,在下已经拜读了,先生之大才,于大明士人之中也是罕见,倘若广东官府之中有几人如先生一般,元老院也未必能如此轻取广州。不过,此书倘若为人所知,恐为先生招祸,还是由在下代为保管安全些。”程本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句“惭愧”。项天鹰说:“先生不必如此拘谨,先生曾为大明之臣,忠于大明也是自然的。如今时局动荡,谣言易于传播,元老院不敢说不禁言论,但也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程本直心想人皆说髨人粗鄙无文,看来其言不确,髨人之中多半是术业有专攻,武夫工匠不通经典,治学之人中还是颇有才学之士的,听说髨人科举不以儒经入试,但考史籍策论,看来髨人不是不读书,只是读的书与大明不同。程本直说:“先生宽仁,学生感激不尽。”项天鹰说:“先生在书中所录奋发图强之策,在下看来皆甚是实用,只不过于大明而已,恐怕也不过是略有小补,终无助大局。”程本直叹了口气:“在下何尝不知,只是……唉,不提也罢。”

项天鹰说:“在下既知先生身份,断无不上报之理,明日便会有人来调查先生,请先生放心,除了此书之事,先生一切据实以告便是,绝无妨碍。”程本直说:“多谢先生了。听闻贵众素喜直白,学生便不闹虚文了,有两件事,想求先生。”项天鹰说:“先生请讲。”程本直说:“学生欲杀一人,欲救一人。”

项天鹰知道,要杀的自然是谢尚政,要救的自然是余大成,项天鹰说:“一位总兵,一位巡抚,两个三品大员的生死,岂是在下做得了主的。”程本直说:“您既然是元老,自然有办法。”项天鹰微微一笑:“不过,在下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啊……”余大成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他现在住在东莞的黄旗山观音院内,靠给和尚们抄经换碗粥喝,唯一的仆人余千给寺里当火工兼杂役,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勉强糊口。观音院是建于北宋徽宗年间的古刹,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但是历史并没有给它带来多少香火,和尚们自己吃饭都困难,对于这两个吃蹭饭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余大成倒也不大在乎,自己已经是发配的囚犯了,还讲究什么,不过没人的时候也会自己对自己抱怨一下。这时,余千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县里来人请您!”

余千认为“不好了”是有原因的,如今东莞县已经是澳宋的东莞县了,县太爷是个从海南来的假髨,请自家老爷这个“伪明余孽”能有什么好事。余大成倒是不慌不忙:“更衣,这就去县里。”

东莞县衙里,县办主任符龙芝正忙得团团转。他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元老起的,临高姓符的人特别多,于是符地摩、符特加、符尔康、符寿全、符部半藏、符里德里希等等恶趣味名字就像雨后的狗尿苔一样出现了。符龙芝算是比较走运的,摊上了一个比较气派的名字,这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名字,因为左耳先天失聪,所有人都一直喊他“符聋子”。于是当时负责登记的苏粉元老眉头一皱,就改叫符龙芝了。在进入检疫营以前,哪怕是符龙芝的父母,都没怎么拿他当人看,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去干活,他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能吃饱饭的日子,当然更想不到自己还能读书识字,甚至当官。

现在,这个昔日被别人跟在后面扔石头的人成了一县之长,对于给了他这一切的元老院也是忠诚度爆表。但是东莞地处珠江口富庶之地,乡绅众多,工作也异常难做。派到东莞的归化民干部连符龙芝在内只有十个人,每个都是每天累得脚打后脑勺,要不是因为这里敢反抗的乡绅几乎都在珠江口讨伐中被消灭了,其他乡绅也噤若寒蝉,这工作简直就没法做了。

符龙芝向来以执行任务坚决著称,但是今天这个任务着实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去和尚庙里请个抄书先生来县办,好吃好喝好招待,打不得骂不得,关不得饿不得,要是这人打他骂他,他还得忍着,这叫什么倒霉任务。

余大成,字集生,号石衲,南直隶江宁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后任职兵部,因得罪了东林大佬刘一燝而被罢官,刘一燝去朝之后,余大成回到兵部,又忤犯了魏忠贤,又被削籍为民。直到崇祯即位,魏忠贤死,余大成再度回到兵部,任职方司主事,因此与袁崇焕结识。京师保卫战中,袁崇焕下狱,祖大寿惊惧之下率军出走山海关。崇祯急忙命余大成去天牢劝袁崇焕写信召祖大寿回来,袁崇焕听了余大成的劝告,写信召回了祖大寿,但是崇祯依然要杀袁崇焕。余大成认为此事自己也有责任,既然管了就必须管到底,于是向梁廷栋进言,救下了袁崇焕的家眷。因为召回祖大寿的功劳,崇祯亲笔写了“清执”二字赐给他,又升他为山东巡抚。余大成确实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否则也不会敢东林阉党一起怼,但是只靠清廉镇压不了白莲教,也赈济不了水灾的灾民,更对付不了孔有德,最终第三次被贬。余大成一辈子三起三落,证明了他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也证明了他确实不是当官这块料。

但是对于元老院来说,这样的人也是绝好的摆设,虽然对于士绅阶层长远的态度肯定是消灭,但是消灭的方式大可商榷,比如说转变成民族资本家,新政权也乐于给他们,主要还是他们的钱一席之地。余大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对元老院来说正好,要是他有本事,就该优先考虑怎么解决他而不是利用了。余大成没有什么政务军事才干,不会对元老院造成什么威胁,但他又是个著名的清官。无论什么年代,老百姓对清官都是有感情的,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照样有人什么也不敢干,只会盼着有“青天大老爷”替自己做主。就像《水浒传》里的铁面孔目裴宣,因为断案刚直不阿得罪了上官,发配路上被饮马川的寨主邓飞和孟康救了下来,这俩人一听说救的是个清官,二话不说,立刻把大寨主的位置让给裴宣。既然吃人肉的暴徒都知道敬重清官,普通的老百姓自然更有这样的心理。元老院的公务员系统当然容不下大明的绅士,不过要是把他们放进政协里,还是能帮助元老院起到安定民心的作用的。

符龙芝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余大成既不敢打他,也不敢骂他,有问必答,不说话就喝茶。问题是符龙芝也不知道该问他什么,费了九牛十二虎之力憋出几句客套话之后,符龙芝赶紧下令给先生安排住处。余大成也是既来之则安之,称谢一番之后,便跟着办事员去给他安排的住处休息了,符龙芝长出了一口气:和这帮读书人说话,比犁两垧地都累。

余大成打量了一下给自己准备的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但是窗明几净,墙上刷了雪白的墙灰,整齐的家具布局有一种简洁的美观,他还是挺满意的。仆人余千就住在隔壁一间稍小的屋里。余千把余大成的行李都背来了,不过铺盖卷在这里用不上,澳洲人都准备好了,连洗漱用品、文房四宝都一应齐全,余千便把行李都放到了床下。

余大成倒是颇为悠闲,县衙里还有基本原来的县太爷和师爷留下的旧书,符龙芝就都给余大成塞过来了,余大成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射雕英雄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余千却十分紧张:“老爷,您看,这澳洲人把您请到这儿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余大成说:“澳洲人把我软禁在这儿,我就不会给他们捣乱了,至于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一是我对山东地面还略有了解,二是我还微有薄名。澳洲人做事稳扎稳打,占据海南七年才进兵两广,大概是不会急着对山东下手的,那么也就是要用我的名声了。”

余千这下更紧张了,要是澳洲人让老爷接受伪职,老爷肯不肯干?要是不肯,岂不立有杀身之祸?但是这话又不能对老爷直说,只能提心吊胆地告退了。

余大成在县办的日子很悠闲,每天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和余千还有门房老郭下棋。伙食顿顿是米饭,有肉有菜,除了不准离开县衙,不准进入一些机要重地之外,对他的自由也没什么限制,时不时还能看看符龙芝审案。

虽然元老院竭力想把司法体系推行下去,但是也仅仅完成了在广州的司法系统建设,东莞这样的县城干部力量严重不足,每个归化民干部都得负责旧时空一个局的工作,所以断案这种事还是按照旧习惯到县衙找“县太爷”处理。

“通奸?她不明明是寡妇吗?我们大宋不兴守节这一套,她连孩子都没有,不另嫁人怎么过,让那男人一个月之内下聘把她娶回家去。下一个。”“你这借据造得也太假了,拿我当傻子吗?没听说过复写纸吧?打十板,轰出去。”“当初韩长有买你这地,虽说买便宜了,也有市价的七八成,也算不得仗势欺人、强买强卖。元老院清查非法占地,清的是虚钱实契和低于市价三成的明显强买强卖。你卖了田地之后还去赌去嫖……算了,这和案子无关。总之,这地不能退给你。回去做些正经营生,莫把剩下这点家产也败了。”“打了人你还有理了?还有,这等利滚利的阎王债元老院压根就不承认。抓,送劳改队。”“你欠的这笔账利息不高,属于元老院保护的合法债务,但你家地里绝收也确是实情,这样吧,你去办一笔天地会的助农贷款,先把这笔债还了。利息你放心,只要你参加天地会的农业合作,就肯定还得起,你先去天地会问问,不愿意的话也不强迫。”“偷盗案归王警官管,去县衙东边五百步的派出所。”“你这还叫铜钱吗,铅片还差不多,难怪人家不收,赶快兑了新币会账,这等劣钱不兴用了。”“你们两家各执一词,口说无凭,我也没法断,明天,不,后天,我派人上地头丈量一下,再给你们断。”“老太太,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哎,您别哭,您别哭。来来来,先扶老太太下去,给倒碗温吞水,让街口茶馆王妈妈过来陪老太太聊聊,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说……”

每当符龙芝断案,余大成便站在一旁观看,符龙芝也不管他,衙役百姓都以为他是师爷,更没人管他。这些天看下来,余大成深觉这个澳宋县令算是个难得的好官了。各种规费一概没有,百姓从告状到结案不花一分钱,符龙芝对百姓说话也和气,更不随便动刑打人,就算要打,也要先说清楚是伪造文书还是欺诈钱财,总要拿出证据,让被打的人无可反驳。余大成不禁想起了二十八年自己刚考中进士的时候,当时他也是意气风发,一心想当个青天大老爷,没想到直接进了兵部,天天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后来终于外放巡抚了,却发现自己对政务其实一窍不通,想当清官还做得到,可想要当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眼前这位假髨县令飞快地处理事务,余大成又想到了《三国演义》里凤雏半日断一县百日积案,这位符县令恐怕是没有凤雏的大才,但是却有一份无私的公心,靠这一点,断这些县中小案也就不在话下了。过去那些豪绅贿赂官府,沆瀣一气的把戏在这里一概行不得,哪怕是豪富之家,也欺压不了无立锥之地之人。同时也不是谁穷谁有理,一切皆要依法度而行。

“久闻髨人廉洁,假髨尚且如此,真髨又该如何?”岳武穆有云: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澳洲人的文臣他已经见到了,确实不爱钱,澳洲人的武臣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既然能把官军打得如此狼狈,连孔有德都怕他们,大约也是不惜死的。如此看来,澳洲人的天下要太平了,大明朝的天下可就要完了。余大成不是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这种念头也就在脑海里过一下便算了。大明朝的天下完不完,他做巡抚的时候尚且管不了,如今成了流配之人,更加管不了了。余大成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远在南直的家人,虽说一时半会儿南京还不至于有战祸,但是他为官二十余年未尝妄取于民,家中实无多少余财,只怕生计是要困苦的了。

符龙芝也渐渐觉得,这个伪明巡抚也不像自己过去印象中的那些大明官吏那样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不过是个和蔼的老头儿而已,两个人的接触渐渐多了。余大成虽然不通政务,但是久历宦海,对于胥吏们的手段十分了解,因此也给了符龙芝不少有用的帮助。

直到有一天,符龙芝特别郑重地对余大成说:“余先生您什么都好,就是书读错了。我听首长们说,四书五经里面也有教人忠孝仁义的,并不是坏书,但是最多教人当清官,没有经世致用之学,还是当不了好官。您已经是个清官了,再学这些道德文章,左不过还是个清官,您要是多看点首长们的书,肯定是个大大的好官。”

若是年轻时,余大成必然直斥这番言论为胡说八道,但是二十八年来三起三落,余大成的性子早已磨得没了半分火气。一样是地方官,自己治下的山东流民无数,饿殍遍野,这位符县令治下的东莞物阜民丰,一派祥和,自己哪有脸去和他辩驳。仔细一想也确是如此,自己当初假如能多学些钱粮刑名的门道,也不至于让水灾的赈灾款一文都落不到老百姓手里,若是自己再精明一些,没准就救得几千几万人的性命,如此看来,这位符县令说自己不是好官,读错了书,也是中肯之言。

澳洲人做官读什么书?余大成不禁来了兴趣,这也好办,公务员考试的教辅书店就有卖的,让余千去买便是,符龙芝给了余大成不少津贴,买几本书还好说。何况余大成又不是真要去考试,买本便宜的了解下大概便是。

“余千你看,这澳洲人的科举大有道理,这算法和经济之道,在大明乃是胥吏之学,然无此道无以治地方,澳洲人的工厂水利,大约便是靠这些经济之学建的。听闻澳洲农法之中有‘卫星田’,一亩产米千石。我若懂此法,当年何至饿杀山东百姓。唉,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官无能,累死万民啊。”

“是,是。”余千也听不懂老爷说什么,只能随口答应,“老爷,外面来了位先生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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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项天鹰脸色苍白,在生活秘书荆楚和萧湘的搀扶下下了船,荆楚递过水来,项天鹰猛灌了几口,算是稍微活过来了。项天鹰小时候在旅顺经常出海钓鱼,自然是不晕船的,但是他却有严重的慢性肠炎,发作起来一天有八小时在厕所,人送外号“高雄的麦哲伦”。这个绰号一度给后世的学者造成了极大的困扰,谁也不知道这个大半生都在学校中度过的元老和那个葡萄牙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次项天鹰来广州,为的是两件事,一是马上要举办的第一届澳宋青少年足球联赛,二是马上要召开的第二届政治协商会议。

项天鹰不知道林佰光用了什么法子才劝动了余大成,当然了,余大成也提了两项“小要求”,不过这就不是项天鹰负责的事了,现在他的首要任务还是足球。奔走了几个月,这场足球联赛总算张罗起来了。原本项天鹰是打算利用临高的场地,但是内阁认为这也是一个宣传“宋式新生活”的机会,于是把场地搬到了广州大世界旁新建的大世界体育场,人造草坪加上定制的球门,总算是有先代足球场的样子了。唯一的遗憾是橡胶球依然没有,不过比赛用的藤球都包上了皮革。

参加比赛的有临高队、三亚队、琼山队、高雄队、济州队、广州队、雷州队、香港队八支队伍。由于足球制作简单,而且元老们基本上都会玩,所以在各地的青少年体育锻炼中都有一定的推广,但是除了临高队和高雄队之外,其他六支球队都是得知联赛的消息之后才组建的,而临高国民学校的体育重心在于橄榄球,对于足球的投入没有高雄国民学校这么多,所以项天鹰这次对于冠军几乎是志在必得。只是估计临高国民学校很快就要提议办橄榄球联赛来找回场子了,回去得抓一抓橄榄球队的训练,就算肯定要输也不能输得太寒碜。

一场足球联赛也是一个巨大的商机,门票、食品饮料、纪念品、广告位等等,都意味着大把的钞票。同时,要维持住现场的秩序也是一个大难题。体育场可容纳两万人,按二十一世纪的标准算不得多大,但是要把这么多没有现代秩序观念的土著协调好了也是个大难题。

这些问题都不是项天鹰主管,但是作为联赛的倡议者,他也少不了要出劳力。他的本职工作还是高雄队的主教练,所以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赢球的问题。

因为只有八个球队,所以联赛的规则很简单,初赛抽签决定四组对阵,决出四强,进入半决赛。第一组的胜者对第二组的胜者,第三组的胜者对第四组的胜者,最后半决赛获胜的两队进入决赛,失利的两队争夺第三名。总共要踢八场。

最终的抽签结果和时间安排是:

第一周:
周一,第一组,济州队对香港队
周二,第二组,临高队对雷州队
周三,第三组,广州队对琼山队
周四,第四组,高雄队对三亚队

第二周:
周二,第一组胜者对第二组胜者
周四,第三组胜者对第四组胜者

第三周:
周四,季军赛
周六,总决赛

看着倒是不错,不过项天鹰严重怀疑,这样的对阵是抽签抽出来的吗?

在东莞县以南的大岭山地区,最近几年有一伙儿绿林武装非常活跃,这些绿林人物大体上分为三股,最大的是大岭山上的朱归,在大岭山以南,还有鸡公仔的袁南斗和莲花山的王选三,三股势力互为犄角,相互应援。

当初珠江口讨伐的时候,这三人严守山寨,不下山半步,又派人给文德嗣和石志奇送了礼物,又送了许多粮食、蔬菜、家禽来“劳军”,希望双方井水河水两不犯,当时正逢攻打三良市前夕,石志奇一心要拿罗天球开刀,也没工夫搭理他们,后来石志奇受伤,就更顾不上了。再加上这三伙土匪态度极为恭顺,缴纳合理负担十分积极,又并没有什么人检举揭发他们,因此也就暂时置之不理了。

但是当元老院全面控制珠江口,要建立基层政权时,问题就来了。大岭山周围四十几个村子全都在这三个人的控制之下,临高的党那门还交皇粮国税,大岭山却是“免税区”,过去县里的胥吏粮差谁敢到大岭山啰唣,直接就是一刀。袁南斗对此还给出了解释:“老百姓纳粮,官府就该保百姓平安,这才叫公平合理的买卖。现在官府不保百姓了,是我们在保百姓平安,老百姓当然该给我们纳粮,凭什么给官府纳粮?”

朱归据说是北方边军出身,天启年间带了一伙兄弟过来,凭勇力占了山头,拉起了队伍。一开始也是荤素不忌,什么事都干,多有为非作歹之举。但是自从袁南斗上山之后,情况大为改观。袁南斗家中原本也是书香门第,但是几代无人中举,家业逐渐败落,父亲早丧之后,家中只剩几亩薄田,与母亲相依为命,多被邻里欺侮。袁母心想儿子要出人头地,非得读书不可,于是咬着牙供儿子读书。

袁南斗自幼聪颖,十九岁那年便中了秀才,他原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眼下终于有出息了,去女家提亲,谁知就在几个月前,未婚妻已被当地乡绅谢天南霸占。袁南斗一介书生,哪斗得过这等豪绅,去县里告状无门,只得暂且按捺下这口气。后来谢天南包揽粮赋,恣意压榨百姓,袁南斗带领乡亲们抗粮,谢天南率家丁冲入袁家,杀死了袁母。袁南斗以吃大户为号召,聚集四乡青壮攻打谢家大院,却没能攻入,心想只有武力胜过谢家才能报杀母夺妻之仇,这大明的天下里,能打赢豪绅的除了和他们穿一条裤子的官军之外,就只有匪寇,于是便领了一批亲厚的兄弟上山投奔朱归。

袁南斗投奔朱归之后,为朱归献了不少计策,他提议,只有厚待百姓,这大岭山的地盘才能安稳,既然入了绿林,虽然不能劫富济贫,但是只劫富不济贫还是可以的。再说了,穷人有什么可抢的,抢不到几个钱,白白坏了自己的名头,等官军打过来,他们还会为官军带路。朱归深以为然,便让袁南斗定下章程。袁南斗便为这伙匪徒立了规矩,平时谁也不许私自下山,都在山上操练,要搞钱粮,便由头目带着下山吃大户。不得私自抢劫杀害穷苦百姓,不得奸**女。山寨里请了武师教练拳脚刀枪,又开了赌场妓院。

每次大岭山的土匪打了大户,必让老百姓来替他们搬运战利品,家具估衣之类不要的东西任由老百姓搬取,一来二去,大岭山周围的百姓对这伙土匪便不再畏惧了。官军来剿过一次,百姓们逃得一个不剩,官军连个带路的都找不到,在山里绕了几天,让伏弩暗箭射死不少人,只得退走。山寨里人口渐多,周围几个村子也变成了山寨的控制区,朱归便让袁南斗带一部分人马住在山下的鸡公仔,在这几个村子里派差征粮。袁南斗定下规矩:鳏寡孤独残病穷七种人不纳粮,雇长工的人多纳粮,有佃户的人多多地纳粮。地主乡绅谁也不敢违抗。袁南斗所到之处,地主豪绅有血债者皆被屠戮,无血债的便在高额税率的压迫下苟延残喘。

王选三原本是三良市外一家豆腐坊的少掌柜,也是父亲早丧,和母亲、哥哥一起生活。后来又学了裁缝手艺。因为小时候被人欺负,他访拳师练了武功,身手着实了得。有一次,朱归让他给自己做身衣服,觉得这个裁缝胆大心细武功高,便邀请他上山,王选三因为要奉养老娘就拒绝了,但是时常为朱归和袁南斗提供情报。后来三良市办乡勇,王选三被罗天球请去做了教师。因为他和大岭山有交情,大岭山对三良市井水不犯河水,其他土匪有来三良市的,都被王选三打了个落花流水。但是后来,谢天南知道了王选三与大岭山的关系,便撺掇罗天球抓王选三个“通匪”的罪名。王选三半夜遇袭,跳下床抄起板凳打倒数人,用一根竹竿撑着跳出院墙,逃出三良市,连夜带着哥哥和老娘上了大岭山,他的小侄女却死在了罗天球手里。

王选三除了武功厉害之外,另有一番本事。他上山之后,带了一些喽啰在莲花山另建山寨,把周围的裁缝、木匠、铁匠等手艺人都召到山寨,为匪徒缝制衣服,打造兵器农具。在山上养猪养鸡,种植果树蔬菜,在鸡公仔的水塘里又养了鸭子。有一些附近的青壮来投,王选三把他们安置在东边大王岭下开荒种田,山寨越发兴旺,能自己酿酒做醋,甚至还能配制火药,制造鸟枪土炮,各种手工业门类齐全,王选三的老本行豆腐坊自然也少不了。山下也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集市,一个小小的土匪王国便在大明的土地上割据一方,随着武力的增强,地盘扩大到了周围四十多个村子,袁南斗发行的竹筹在这里甚至能当货币使用,就连老百姓打官司告状都是去鸡公仔的山门前喊冤,袁南斗处事公允,又有学识,很得百姓信任。

伏波军打东莞时,本想顺手解决了这伙土匪,可是居然有十几个当地老人跑到军营里来,说“伏波军和大岭山都是杀富济贫的好汉,大家是同路人”。再加上当时作战任务紧,也确实没有时间进山剿匪。等到东莞县的新政权建立,符龙芝就犯了难,这大岭山地区的税收该怎么办?

大岭山方面派了袁南斗的师爷成望元来交涉,说是大岭山的好汉们对新朝都是十分恭顺的,但是大岭山地瘠民贫,这合理负担尚可交齐,捐税便免了吧。还有就是大岭山自治已久,不劳县里的官吏大驾光临。符龙芝当然是勃然大怒,可是县里只有新组建的一连国民军和十几个警察,要剿灭这几百土匪还真是力不从心,只能敷衍一番,把成望元打发回去。符龙芝试着派了个工作队去大岭山地区的边缘地带活动,但是老百姓都不给工作队好脸色,工作队一到,个个关门闭户,没有人家肯借宿,也不卖吃的给工作队,工作队在破庙里忍了几天,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无不骂这里的老百姓觉悟太低。

符龙芝召集当地的老人问了问,都说大岭山的土匪从不扰民,劝大宋朝廷还是招抚为上。来告状的也不是没有,可是仔细一查,个个过去都是土豪劣绅,本来就是元老院的“专政对象”。符龙芝犯了难,只得把情况汇报上去,得到的指示是“暂时不要激化矛盾,等待时机”。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不是符龙芝能处理的了,于是这个烫手的山芋就扔到了林佰光手上。以往对于土匪,元老院向来是毫不留情地消灭,可是对于大岭山的土匪,显然不能这么草率。朱归、袁南斗、王选三他们和党那门、胡烂眼这样的顽匪不同,像党那门匪伙在十三村地区虽然有根基,但是百姓对他们更多的是怕。大岭山的土匪则不同,朱归常年在山上,除了砸窑吊羊之外从不下山,百姓对他也不甚了解,袁南斗、王选三这两个人可是天天在百姓面前露面,着实做过不少惩奸除恶、扶危济困的事。再穷的人求到袁王二人门前也有口饭吃,地痞流氓、恶棍无赖都不敢来大岭山一带啰唣,周围几个县的百姓都把他们传成行侠仗义、飞檐走壁的大侠。如果用武力剿灭大岭山,老百姓非但不会感激,恐怕还会恨上澳洲人。

“这么说,澳洲人还是要对付我们了?”袁南斗掐灭了手中的烟,面色十分凝重。成望元说:“那个新来的符县令倒还客气,不过言语之间,显然对于我们割据一方是有不满的,现在澳洲人刚刚拿下广东,处处都要用兵,符县令手里也只有一百多号人,暂时还不至于来招惹我们,但是等他们在东莞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很难说了。”袁南斗的大舅子兼军师谢珏明说:“这也不妨,以往官军几次来剿,还不是都无功而返,大不了咱们把队伍拉上莲花山,在山里和他们兜圈子,我们走到哪儿都有老百姓接济,澳洲人拿咱们也没辙。”袁南斗说:“我担心的是,澳洲人不比官军,且不说我们的山寨能不能抵挡那澳洲枪炮,他们财大势大,若是用个绝户计,把周围百姓尽数装船迁去临高,把地里的庄稼收割一空,我们可就是鱼入釜中了。”成望元说:“我听说澳洲人收买民心,很看重自己的声誉,大约是不至于这样的。可是不管怎么样,一场打仗打下来,澳洲人枪炮犀利,就算我们尽量不接仗,兄弟们只怕是也要死伤很多。”袁南斗说:“现在不比以前了,过去我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山上山下这么大的家业,若是被那澳洲火流星烧这么一下,没个一年半载也缓不过来。”成望元说:“能不打仗,还是尽量不打仗,澳洲人要派差派粮,咱们尽量敷衍便是,乡亲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年不受欺压的安稳日子,一开仗可就全毁了。”谢珏明说:“我们想井水河水两不犯,只怕是澳洲人不答应啊。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从来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澳洲人人多枪多,岂有不来吞并我们之理。”袁南斗一敲桌子:“那就和他们斗到底,我们不想打仗,能不打就尽量不打,可我们也不怕打。兄弟们拼着命挣下来的家业,决不能被别人占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死鸟朝上,脑袋掉了也有一腔子的血。就算他澳洲人是天兵天将,也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天,张毓起了个大早,草草洗漱,吃了点东西,便赶奔城外的大世界体育场。足球联赛的门票卖得异常火爆,广州市民但凡手里有些余钱的,都想看看这澳洲人的球戏是什么样子。有人聚集的地方自然就有生意,数万人聚集在一起,饮料茶点的消费可是一大块肥肉。既然张记是大世界的制定供货商,这块肥肉当然也少不了他们一口。自从花了大价钱从临高买来一副温度计之后,张毓他爹终于把烤曲奇的技术彻底摸透了。一时之间,“澳洲曲奇”名声大噪,几乎盖过了张家原本的拳头产品核桃酥。光是前天济州队对香港队这一场比赛下来的销售额,就已经让张毓的爹娘乐得合不拢嘴了。

张毓其实不用自己来,自有伙计在食品区的摊位那里招呼,他更主要的是想看球。虽然对规则不怎么懂,但是有个人在高音喇叭里解说,也勉强看得明白。激烈的比赛甚是扣人心弦,中场休息时啦啦队的表演更是……啧啧……

张毓抬头看了看球形的体育场,这么大的建筑,首长们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盖了起来,真是匪夷所思。门口卖足球彩票的地方已经排了长龙,在附近的角落里,还有人在悄声说:“还有没有要押的?临高队一赔二,雷州队一赔五。”

“我呸,凭什么我们一赔五。”马三强啐了一口,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队伍和临高队确实比不了。当初常师德办华南护厂队的时候就教过工人踢球,马三强算是工人里踢得最好的了。雷州元老不多,当然不会特意分出人手去管球队,这个活就被派给了马三强。雷州队是在听说联赛的消息之后才组建的,从糖厂子弟学校里挑了一批爱踢球、身体素质又比较好的学生,训练了几个月就上阵了。相比之下,临高队已经组建了几年了,而且后备人员多,挑选余地大,无论是队员的技术还是身体素质都比雷州队明显高出一截,就连带队的元老教练也比马三强高出一头。

昨天济州队和香港队踢了个旗鼓相当,上半场踢了个一比一平,下半场的搏杀异常激烈,直到最后离终场还有四分钟的时候,济州队才进了一个球。论球技和体力,济州队比香港队稍弱一些,济州队之所以能赢,靠的就是一股敢打敢拼的狠劲。马三强虽然也清楚自己多半赢不了临高队,但是不管输赢,总得踢出个精气神来,好歹也进一个球。

马三强身上的队服很是醒目,惹得来看球的人纷纷注目,张毓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忽然,他觉得背后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出两步。

张毓一回头,只见一个四人抬的轿子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一个壮实的奴仆跟在轿边,刚才撞到张毓的正是他。那人撞了张毓,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跟着轿子往前走去,张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这定是有权有势的宅门,自己肯定是惹不起的。

轿子继续往前,两旁的老百姓纷纷闪开,碰上当官的、有钱的要躲着走,这是大明百姓的共识。不过也有不识相的,两个少年侧身对着轿子站着,正在争执什么,都没注意到轿子过来。

“死衰仔!瞎了吗?不见老爷轿子过来!”这奴仆要是拿广府话骂,这两个少年还听不懂,但是他说的却是广府口音的新话。两个少年一起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分往两边闪开了,仆人在左边那少年肩上一推:“走开点,莫挡路。”

那少年一把抓住那奴仆的手腕:“元老院的地盘,还轮不到你耀武扬威!”那奴仆一使劲没挣脱,怒道:“作死吗?”右手一拳打了过去,却慢了半拍,那少年左拳一拳砸在他脸上。

旁边有刚才被这奴仆推搡过的,便喊:“打得好!”四下里看热闹的闲汉更是跟着起哄。那奴仆大怒,正要还手,轿帘打开了,一张威仪堂堂的国字脸探了出来:“你这刁奴,又在惹是生非!”

轿子里的中年人不等落轿便跳了下来,拱手道:“两位小哥,对不住,在下管教不严,这奴才冲撞二位了。”左边那少年见这家主人客气,便松开了手:“不妨事。”右边那少年说:“吕原,老师要咱们别惹事。”左边那少年说:“老师说不惹事,又没说挨打不还手。”

这两个少年就是吕原和黄伯涛,初赛的前三场比赛,项天鹰都要带着队员们来观摩,尤其今天出场的临高队很可能就是决赛的对手,更要仔细研究一下。项天鹰让黄伯涛和吕原出来给大家买水,结果这两位就又为了买哪家的水争起来了。

吕原和黄伯涛让到一边,吕原说:“老师只说是买水,又没说买凉茶,你干嘛自作主张多花钱。”黄伯涛说:“谁说凉茶就不是水了,再说几瓶茶水能花几个钱……”

谢尚政坐回轿子,撩开窗帘:“谢安你也是府里老人了,怎地如此不知进退,如今改朝换代了,你老爷这前明的官还有什么威风,若是招来了警察,你要老爷我也去蹲号子吗?这两个短发少年一口一个元老院,又穿着制服,多半便是那澳洲学生。你吃他打了倒还好,他若吃你打了,惹出他的师长来,保不准便是哪个澳洲元老。这澳洲元老放在前明,便如王爵一般,莫说杀你像杀只鸡,就算杀了我也最多不过是赔几块银圆的事。还不给我警醒点!”

管家谢安连声称事,隔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叔老爷的事……”谢尚政说:“你同他讲,趁早把那些投献诡寄的田都清了,丈田时有一分是一分,别有半点隐瞒,都包给天地会才好。”谢安说:“这叔老爷如何舍得。”谢尚政说:“不舍得也无妨,等到抄家灭门,刺刀顶到心尖上,他便舍得了。再告诉他,大岭山的人最近也不要去招惹,打输了固然吃亏,若是打赢了,澳洲人看他乡勇厉害,便生忌惮之心,无事也要寻出事找寻他。他过去和罗天球那个不知死活的蠢才一起混过,要格外小心,韬光养晦才是上策。澳洲人若是在东莞要办什么产业,便让他拿钱去入股,海南那些和澳洲人合伙开药铺、开煤矿的都发达了,入了澳洲人的股,澳洲人对他便会信用些,只要攀上这个高枝,以后纵不荣华富贵,也能富甲一方。”谢安说:“只是叔老爷最近有一桩买卖,怕是没什么闲钱。”谢尚政说:“什么买卖?”谢安凑到窗边,附耳说了,谢尚政顿时脸色惨白:“混账!混账!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是恨我们谢家不绝根吗!你立刻回去收拾,我要去东莞教训他!”谢安吓得慌了:“老,老爷,那这球赛还看吗?”谢尚政想了想:“看,澳洲元老给我下了帖子,不去岂不是不给元老面子,球赛一散立刻出发。”

谢尚政摔了窗帘,气得喘了半天粗气,他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的情景。当时他和袁崇焕两个人上这位族叔谢天南家借书,连谢天南的面都没见到,便让管家轰了出来:“一个破军户,一个穷秀才,想读几本书便发达了?做梦去吧!”
谢尚政愤愤地想,早知道谢天南这老小子这么废物,当初就该设法弄死他,谋了他的产业,现如今反而受他牵累。正想着,轿子到了门口,谢尚政下了轿,进了体育场。

“第一届澳宋青少年足球联赛筹委会”专门邀请了一批广州城里的头面人物来观赛。这批特邀嘉宾总共有二百人,五十人一组,分为四组,分别观看四场初赛,每场半决赛有两组观看,等到总决赛,再四组一起观看。今天的第二组的次席便是谢尚政。

谢尚政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贵宾席,姓名卡上白纸黑字直书名字让他很反感,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新朝新礼,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落座之后,身旁首席座位前的那个名字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余大成?!

谢尚政的脑子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余大成被发配广东的事他倒是听说过,可是没想到他也投髡了。这家伙是袁崇焕的铁杆,现在澳洲人把他排在首席,我排在次席,定是要重用他了,他不会借机报复,在澳洲人那里告我的黑状吧?

谢尚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正常球赛下来,他都心神不定,送到嘴里的澳洲曲奇和红茶菌也味同嚼蜡,直到终场哨响,高音喇叭中大声宣布临高队四比一获胜,他才突然意识到,余大成根本没来。

“大岭山、鸡公仔、莲花山的弟兄们,在土豪劣绅的眼里,你们是‘土匪’,我们是‘髨贼’。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可以每年从百姓手中抢走成千上万的粮食和银子,为百姓打抱不平的人却犯了‘大罪’,见了就抓,抓了就杀。这是何等不平,何等可恶,真正岂有此理!

元老院和伏波军并不以你们为恶,‘土匪’不过是土豪劣绅给你们起的罪名,这有什么要紧。你们与我过去一样,都是无田耕、无工做、无衣穿、无饭吃、无屋住的穷朋友。我们痛苦的来源就是由于受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压迫,我们打土豪劣绅、反抗官府,实在是名正言顺,用不着客气,不要管什么造反不造反,大家务要硬干下去!不过你们的生活不是怎样快乐,我深知你们的痛苦。

第一是你们随时受官军乡勇的压迫,使你们不得片刻休息。风吹雨打,吸霜饮露,是你们日常的生活,虽说吃喝要比在家好一点,但是进了官府占据的地方,走路就不敢随便了,说话也不敢随便了,这是非常痛苦的事呀!官军随时向你们进攻,土豪渐渐打完,东西分不着。到远处去打,一旦不幸被土豪官府捉着,他们毫不讲理,不给你家送一封信就把你一命呜呼!呀!这是何等可悲痛又令人愤恨的事呀!

第二是你们外乡的兄弟不敢回家。因为你们上了山,得了‘造反’的大名,家里面不敢住,你们打土豪分的东西没有法送回家,送回家官府知道就要祸事临头,因此你家里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也得不着幸福。

第三,纵令你们在山上多快活几日,但是你们的将来,这一生一世的出路结果,实在是渺渺茫茫。

绿林兄弟们,在你们这个痛苦环境中,你们的出路是什么呢?在我替你们想,不外以下几种:

第一是你们打土豪得了钱就跑到远方去,这个办法不对,你们跑到远方去,沿途有乡勇官兵,你们插翅也难过。何况你带有金银,土豪劣绅为敲诈你的钱,哪里容得下,假如你的案发了,就把你送去县里坐牢杀头。

第二是你们力量大,弄得土豪没办法,他硬打你不过,想一个软法,就是骗你们为乡勇,欢迎你们下山,这个方法非常巧妙,真所谓软索能够套猛虎!土豪不欢迎你们下山,你们就会把他们消灭,所以想一条妙计欢迎你们当乡勇。外表说得好听,免你们的罪,实际上是束缚分化瓦解你们,你们是一个活活泼泼的草泽英雄,千万不上当受他们的拘束。

第三你们力量大了被官府招安,官府可以用一个官来软化你们,这个当你们千万不要上。因为伪明官府是土豪劣绅的官府,他们与我们百姓是势不两立的。他们招安你们不是为你们好,实在是一个软办法。先笼络你们,使你们入了他们的圈套,然后才来解决你们。试看伪明有几个绿林出身的人被招安得到发达。还有一层,你们今日被招安,明日官府就要你们去打伏波军唉!官府招安你们就是用的让我们自相残杀的毒计呀,你们千万不要上当。

弟兄们!你们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加入伏波军,受元老院指挥。第一,元老院是为百姓做主的,不但是为中华的百姓努力谋幸福,有力量为全天下百姓谋幸福。你们加入伏波军,为自己寻个好出路。元老院与伏波军是百姓的好朋友,土豪劣绅的死对头,是绝对不害你们的。

第二,元老院与伏波军是为百姓努力奋斗的。现在农民生活苦,因为土豪不纳粮,逼百姓纳粮,又用高利贷盘剥百姓;工匠没有饭吃,因为官府逼他们做工;商人没有钱赚,因为有各种苛捐杂税;士兵没有饷,因为被官长克扣去了。我们百姓受苦受寒,是因为受了伪明官府的压迫。元老院、伏波军就是要让地多的人多纳粮,地少的人少纳粮甚至不纳粮;要公买公卖;要取消苛捐杂税;要给士兵发军饷,要把克扣军饷的军官打倒,要带领天下百姓起来打倒伪明,要实现全世界的自由平等。弟兄们!你们是有力量的,是极勇敢的,不要老占在山上辜负你们勇敢善战的本领,应加入伏波军,参加元老院的大业。弟兄们!你们能这样做,不但你们本身的痛苦样样可以解决,你们家里也可以有吃穿,所有的百姓都要享你的福。

我符龙芝也是穷苦人,过去被人叫作‘符聋子’,投奔了大宋元老院之后才获得新生。朱、袁、王三位头领除暴安良,从不祸害百姓,是真正的绿林英雄,我向来十分钦佩。我初来乍到,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希望三位头领能当面指教。敬盼三位头领回音。

大宋澳洲行在广东大区东莞县办事处代主任符龙芝”

成望元念完了信,袁南斗说:“这符县令说话半文半白,学问不深,不过对我们倒是十分客气。看他信中的意思,是想约我们三个见面,大哥,三弟,你们意下如何?”

王选三说:“他说大明官府的招安不怀好意,我看他大宋官府的招安也未必有好意,要我说,咱还是不见,咱们在山上逍遥快活,何必受他们的丢气。”

朱归摸了摸胡子:“直接回绝,怕也不好。这符县令要和我们见面,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何况他言辞有礼,对我们很是看重,这要是在大明,哪个县令肯管我们叫兄弟,要是直说不见,倒显得我们不懂规矩了。再说若是惹恼了他,发兵来打,还要伤损弟兄们的性命。”解珏明说:“既然如此,不妨给他个答复,约在山寨之中见面,他若不敢来,便怪不得咱们了。”朱归说:“这个办法好,就定在南斗的鸡公仔吧。还有,这符龙芝只是个假髨,要谈招安,得让澳洲人派个真髨来。”

袁南斗心想大哥这是山大王做惯了,已经有些夜郎自大了。除了当年和诸彩老谈判之外,澳洲人从来就没派过真髨去见他们三山五岳的绿林人,咱们这三个山寨,几百号人,还能和诸彩老相提并论吗?这符县令若是肯约在一个中立的地方相见,已经是折节屈尊了,现在又让人家来拜山,又要见人家元老,这摆明了就是没打算谈,澳洲人还不得一怒之下发兵来攻山。袁南斗说:“澳洲人杀了罗天球这个狗贼,说起来也算对咱们有恩的。若是他们不肯来,还是让望元再去找符县令谈谈,不伤和气为好。”

袁南斗原本也有要和澳洲人拼一把的想法,但是符龙芝的这封信让他有些软化了,以往官府也不是没试图招安过他们,一开口都是“皇恩浩荡,赦尔罪行”,这符县令却说他们是“草泽英雄”。他听来鸡公仔做买卖的老百姓说过,这个符县令升堂审案一不打板子,二不要例钱,三不摆官威骂人。前些日子交秋粮,县里的粮差也都规规矩矩的,三十亩地以下的穷人都免了粮,过去免粮的豪强大户没有一个不老老实实纳粮。东溪村的董员外的家仆收租的时候打了人,县令勘问一番便把三个恶仆抓去做苦役了。平心而论,袁南斗也见过不少大明的官,没一位赶得上这位符县尊。除胥吏,惩恶霸,平赋税,清积欠,废苛捐,修道路,建水利,济贫民,劝农桑,理刑狱,还有袁南斗不大愿意提的剿土匪,这些事前明的官只要做一件,便算得上好官,若是做了两三件,那便是百姓交口称颂的青天大老爷了。袁南斗一度觉得,这大宋的官和大明的官不同,确能为老百姓做主,可以和这符县令交个朋友。可是转念一想,又随之气沮,自己一个落草为寇的土匪,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县太爷交朋友。

可是现在,这符县令对他们三个土匪头子张口“头领”闭口“弟兄”,这和过去大明的官员士绅因为怕而对他们客气不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是和自己平等的人,没有半分鄙视的意思,这让袁南斗十分感动。他也知道,和澳洲人拼个鱼死网破只不过是句气话,最多拉几个垫背的而已。仗着山高林密,或许还能用火攻、伏击之类的办法打退县里的国民军,可是伏波军大队一到,山寨必为齑粉。自己三兄弟身为头领,可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拿几百兄弟的性命去拼。本来东莞境内有劣迹的土豪就被他们大岭山人马打得了不少,前些年澳洲人过境的时候更是一扫而空,现在剩下的要么是既没什么血债也没什么油水的小土豪,要么是谢家这样的高墙大院,大哥已经大半年没下山吊羊砸窑,粮台上颇有些吃紧,既然打出了除暴安良的旗号,就不能过分盘剥百姓,自己在鸡公仔集市上得的收益也有限,靠三弟搞的那些自给自足的生产能供给一时,却没法一直养活兄弟们。最近大哥又收编了溃散明军和其他被澳洲人打散的土匪一百多号人,得供吃供穿不说,这些人还不时下山骚扰百姓,虽说现在还只有些抢人鸡鸭,调戏妇女之类的小事,袁南斗靠着面子赔点钱也就遮掩过去了,但是时间长了,这班没受过大岭山纪律约束的人迟早得惹出事来,还可能把自己手下的兄弟勾引得走了邪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当了土匪的有几个不想大抢大杀,喝酒吃肉玩女人,自己好不容易才约束住手下兄弟不祸害百姓,但是弟兄们的生活未免就要克俭点,这些兵痞流贼用钱财女人一诱惑,没准就有谁起了歹心。

正在思索间,忽然王选三的哥哥王友三、副手宋鸠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聚义厅,宋鸠扯着嗓门嚷道:“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咱们可发了大财了!”

朱归笑道:“瞧把你乐得,弄着什么了。”王友三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有伙外路人在大王岭的饭铺吃饭,拿银圆会钞,结果这银圆是磨过的,上面花纹都没了,咱们的伙计不依,和他们争竞,还吃了打,店后的弟兄们便出来把他们都捶翻了,说要拿货物抵债,一翻货不要紧,里面全是这火铳,有好几十条。”

王选三大字不识,却听说书先生讲过水浒,所以派人在大王岭下官道旁开了家饭铺,虽然不卖人肉包子,但也能打探消息。不过他们的保密水平实在差劲,没几天官府和乡绅就都知道这家店是王选三开的了,本地和大岭山不对付的人谁也不来,也就打听不着什么情报。好在大道上人来人往,饭铺的卖些饭食茶水,生意还过得去,王选三就留着它当山寨的三产了。为防万一,在店后又盖了三间屋子,一个猪圈,住了七八个喽啰,平时打草喂猪,也防着有人在店里闹事。店开了几年,钱也没赚到多少,最大贡献倒是给山上提供了猪肉,谁知道今天捞了大鱼。

朱归脸色一变:“带货的人呢?”王友三说:“都活捉了,押在票房里。”朱归说:“好,可别杀了,我还要审。”成望元说:“三位掌柜,这好像是澳洲人的南洋步枪。”

成望元是雷州海康人,小时候也读过书,因为作诗作得早,在村里被称为神童。但是十二岁上,家里因为高利贷破了产,这神童也就没书可读了。漂泊几年之后父母俱没,他便入了盐枭的伙,给小盐商刘纲当账房。后来刘纲被苟家赶出临高,手下养不起这么多人,他和袁南斗素有往来,袁南斗算是他在东莞的代理商,便写了封信,让成望元带着几个弟兄来投奔袁南斗。袁南斗见成望元是个读书人,很是高兴,让他给自己当了司书。

自从澳洲人灭了苟家庄,刘纲的生意又兴旺起来,便来联络袁南斗,继续让袁南斗替他在东莞卖盐,袁南斗派成望元去和刘纲联络,因此成望元去过几次临高,对澳洲人有很直观的认识。作为土匪队伍里的文化人,他一直很注重武器的作用,看着澳洲人的武器极为眼馋,但是无论是米尼步枪还是南洋式步枪都不是他买得到的,最后只搞到些标准矛和砍刀。

袁南斗说:“不会是抢了澳洲人吧?”王友三说:“不是,带头的我认识,是谢天南这个狗贼的家奴谢全。”

王选三说:“那好啊,等大哥审完,剖腹剜心就是了。”王友三的女儿死在谢家家丁手里,王家兄弟一直想要报仇。解珏明说:“我倒有个计策。咱们虽说也杀了不少谢天南的狗腿子,可是谢家大院却始终攻不进去,眼下正是个机会,咱们不妨来个借刀杀人之计。澳洲人虽然也把这火铳售卖出去,可是最忌人私下走私,咱们借着这次符龙芝要见我们的机会,把这几条狗腿和火铳都交给他,挑拨符龙芝去打谢天南,咱们岂不是渔翁得利。”王选三说:“好啊,这姓符的要真肯去杀这个狗贼,咱们就和他交朋友。”

朱归咳嗽两声:“此策虽好,可是有一节,我们怎知谢天南是私下走私,还是当了澳洲人的走狗,倘若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岂不是白白把这几十条枪还回去。手里有这几十条枪,和澳洲人斗起来我们也有些底气。”

袁南斗暗骂大哥糊涂,别说几十条枪,就算有几十门炮,又能有什么用,澳洲人有十万大军,成百上千的大炮,岂是咱们小小山寨撩拨得动的。但是大哥既然已经说了,他也不方便反驳:“这件事再议吧,先让望元给县令回信,就按大哥的意思,约澳洲元老在鸡公仔见面,枪的事见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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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破布头、破鞋头、头发兑针线。来,小人要甜甜,姆妈要针线,老太太要夹发针。来,旧铜烂铁有勿有!”

“麦仔膏!麦仔膏咯!”

符龙芝挑着一副杂货担子,前面是各种针头线脑,后面是换来的鸡蛋蔬菜等土产,余大成跟在他后面,右胳膊上挽着个篮子,篮子里是盖着白布的麦芽糖,左手拿个小锣,不住敲打。

“阿公,要甜甜……”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递上棵菜来,余大成笑呵呵地揭开白布,用抹了油的竹片挑起麦芽糖,绕在竹签上,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拿在手里,像握着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蹦蹦哒哒跑到妈妈身边,被妈妈牵着手回家去了。

余大成说:“这小女孩衣衫敝旧,家里倒也许她买糖吃,看来家境倒也过得去。若是赤贫之家,吃饭都吃不上,哪还吃得了糖。”符龙芝说:“是啊,这一路换来这么些蔬菜、鸡蛋、粮食,心里美啊,首长们管这叫成就感。老百姓有余粮换杂货,便是不挨饿,说明我这县官还算合格。”

余大成说:“何止是合格,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若是有一个县官像你一样,我便要烧高香了,你见大明朝的县官有哪个肯装成货郎来私访的。”符龙芝说:“我这也不算装,投奔首长们之前,我就是个货郎,后来被兵痞抢了个精光,才跑去琼州垦荒。再说了,你一个巡抚都当货郎了,我一个小小的县办主任,还是代理的,有什么架子可拿。”余大成叹道:“若是我当官的时候知道出来看看老百姓……你前些天说,当官总要让治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心里才算踏实,可是我当官的时候一条也没做到,山东百姓不知饿死多少,若不是澳洲人的鹿庄主和腐道长送走了十几万难民,山东怕是已为鬼域。听闻老百姓骂我,说我不如把巡抚衙门让出来,给腐道长改成道观。当时我还很是生气,现在想来,山东父老们骂得对啊,皇上判我个流放发配已是轻的,就算把我解进京城千刀万剐,我也没什么冤的。”

符龙芝说:“话不好这么讲,你是不懂政务,又不是不想做好事,这里面大不相同。我有元老院的伟大制度,有这么多归化民同事,还有国民军帮助,这才能在东莞立住。你当时手下有什么,除了几个师爷就是那帮杀千刀的胥吏。当官只要不丧良心就是了。过去我在临高种地,常被粮差欺负,后来元老院替我们百姓做主,那些祸害百姓的粮差失了势,都让我们老百姓活活打死。现在我当了官,若是也当贪官,祸害百姓,那东莞的老百姓也会来杀我的头。所以,这贪官是万万当不得的。就算元老院和百姓放过我,死了以后阎王爷也不放过我。这一路真看到不少有用的东西,那些联络员一开口就是天下太平,全是报喜不报忧。你看刚才那户人家,倒是有饭吃,可吃的简直就是猪食。还有西溪村的那个联络员,居然起了宅院了,他哪来这么多钱,这可得好好查查……”

这时,一帮小孩子围了过来:“货郎阿公,说段故事吧!”余大成笑道:“好,我给你们说一段‘关云长水淹七军,曹子孝死守襄樊’。”

谢尚政急慌慌回到家中,便要收拾行装去东莞,喊过侍妾秋芷更衣。秋芷说:“老爷这是怎么了,刚回来又要出门。”谢尚政说:“还不是我那遭瘟的叔叔,好死不死惹上澳洲人。”秋芷原本就是谢天南家的婢女,认识谢天南:“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谢尚政说:“那就别讲,我急着上路。”说着便要出门,秋芷急忙说:“老爷,去不得!”

谢尚政一愣:“为何去不得?”秋芷说:“奴婢斗胆问一句,老爷是如何知道此事。”谢尚政一拍脑门:“真是情急出昏招,若不是你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谢尚政陡然想到,谢安这奴才都知道的事情,澳洲人岂有不知道的,谢天南横行乡里惯了,是个不知死活的愣种,能有多少保密意识,澳洲人的厂卫厉害无比,当初串联广州守军反水,那是何等利落,谢天南这等夯货岂能瞒得住他们。自己此时前去东莞,岂不是自认和谢天南是一伙的。谢尚政急得嗓音都高了:“谢安!快去下拜帖,见林首长!林首长不在就慕首长。”谢安问了一句:“要是慕首长也忙呢?”谢尚政说:“是个警察就成,哪怕是臭脚巡都行,只要立刻就见!”

余大成说了一段书,卖了几根糖,孩子们渐渐散了,符龙芝拦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兄弟,前面是什么地方啊,我想去那儿做做买卖。”小孩说:“那是谢家庄,不过可去不得,那是个害人的窝子。”符龙芝说:“怎么个害人法?”小孩说:“谢家的家丁蛮横得紧,见人便要抢东西。”

符龙芝心想这倒和传闻一样,说:“小兄弟,我们想上你家讨碗水喝。”小孩伸手一指:“喏,那就是我家。”

这个家就只是一间茅草屋,一个枯树般的老头儿坐在门口。符龙芝和余大成上前,符龙芝说:“老人家,过路的货郎讨碗水喝。”老头儿浑浊的眼珠转也不转,过了一会儿才说:“屋里有缸,货郎哥自便。”

符龙芝和余大成称谢进屋,这屋里可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地中央是一个火炕,上面支着一口缺口破锅,地上一张芦席,墙角是口小缸。符龙芝拿起缸里的瓢,好家伙,连瓢都是漏的,滴滴嗒嗒地往缸里滴水,一抬头,有好几处屋顶能望见蓝天白云,心想这家还真是穷得过分。

两人喝了水出门来,向老人道谢,符龙芝随口问道:“老人家,家里就你们两口?”老人点了点头,说:“货郎哥,劳驾您摘下头巾,让老头子瞧瞧。”

符龙芝笑道:“几根头发,有什么好瞧的。”老人却不依,非要他摘下头巾不可,符龙芝只好摘下头巾,露出一头短发:“也没个落脚地方,剃得短了好打理,怪难看的。”谁知老人咕咚跪倒,通通磕了几个头:“错不了!您就是县令大人!”

符龙芝和余大成急忙把老人搀起,扶到屋里。老人说:“错不了,错不了,大人上任那天,小人捱在道旁见过大人。”说着又要跪,符龙芝连说:“老人家不要客气,你这么大岁数,如何跪我。”那小孩想进来,老人说:“去,我和二位有话说,你出去玩去。”

见小孩跑远了,老人说:“若是伪明的官,小人定是屈死不告状,如今大家都说改朝换代了,新太爷是青天大老爷,小人这才斗胆,请太爷申冤啊!”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符龙芝扶老人坐到席上,自己蹲在一旁:“你从头说。”

老人这才讲起自己一家的遭遇,他不会说新话,符龙芝是福建人,余大成是南直人,和他交流极其困难,幸亏符龙芝在临高时突击学了广府话,这才能勉强听懂。

老人名叫罗鸡鸣,是个泥瓦匠,祖传几代都是吃这口饭,那小孩是他孙子。八年前,谢天南要起新屋,叫罗鸡鸣和他儿子去干活,到了结算工钱的时候,谢天南给的钱本来就不够,再加上官家奴仆过手沾油,落到罗家父子手里的竟还不到一顿饭钱。罗家父子也不敢争竞,拿了钱回家,谁知走到半路,谢家的家丁追了上来,说府上丢了银子,最近除了他们爷俩再没来过外人,定是他们偷的。

罗家父子连呼冤枉,谢家的家丁哪听他们分说,拖回庄上便是毒刑拷打,到最后把二人身上翻遍,也没找到银子,便把父子俩扔了出来。

罗鸡鸣的左腿被打伤了,从此落了残疾,他儿子说话冲,多吃了棍棒,回家将养了十几天,终究吐血死了。罗鸡鸣瘸了腿,不能登梯爬高,也就没了生计,一家三口全靠儿媳缝穷浆洗养活,两年前儿媳病故,罗家困顿至极,罗鸡鸣平时便在村里要饭,小孙子打柴挖菜,勉强度日。

余大成说:“老哥,你孙子不知道这事?”罗鸡鸣哽咽道:“不敢让他知道啊,怕小孩子出去乱说惹祸,小人和他娘都告诉他他爹是肺痨咳死的。”符龙芝说:“伪明官府断然是不管这事的,听说大岭山上有一伙好汉,除暴安良,你可曾向他们求告?”罗鸡鸣说:“有的,小人当时上衙门告状,被差人赶了出来,有人说大岭山的好汉和谢天南有仇,能为小人报这仇,小人便去鸡公仔找袁大王,那大王倒是好人,施舍了小人些银米,又问了小人谢家大院里的房屋格局,家丁数目,说要打谢家大院为小人报仇。可他们却不是谢家的对手,攻不进谢家大院,听说还死了十几个人,之后便没有回音了。后来不知怎么,谢家的人知道了,上门来打了小人一场,说再敢告状,便要杀小人一家,把我儿媳卖去窑子。太爷进城那天,小人本想拦驾告状,可是实在被伪明的官府吓怕了,不敢出首,后来听说太爷把县里那些衙捕班头抓的抓杀的杀,还开公审大会替百姓申冤,小人便想去告状,可是谢家的人把住道口,凡是和他家有仇的人都不许进城,小人怕去他们害了孙儿性命,始终不敢告状。”符龙芝说:“我一路行来,却是畅通无阻,这谢家如何把住道口?”罗鸡鸣说:“小人不敢讲。”符龙芝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说便是。”罗鸡鸣说:“小人实实的不敢,小人不敢欺瞒太爷,只是……”

符龙芝心中奇怪,谢天南是本县最大的豪绅,他敢告谢天南,为何不敢说这把守道路之事。余大成却明白了:“老哥,这把住道路的,是公门中人吧。”罗鸡鸣畏缩着不敢说。符龙芝说:“老人家你尽管说,就是我符龙芝犯法,也有人来杀我的头,我大宋元老院光照天下,容不得一个贪官污吏。”罗鸡鸣咽了口唾沫:“那小人便斗胆说了,把住道口的,是西溪村的联络员葛二浩,还有位总爷姓姜。”

符龙芝倒吸一口凉气,联络员本就是本地人,和谢天南有勾连倒不为奇,没想到竟然连国民军中都有人这么快和这恶霸穿了一条裤子,西溪村因为靠近大岭山地界,国民军在那里修了座碉堡,驻有一个班的国民军,班长符龙芝也认识,叫姜三友。谁能想到本来是用来保护百姓的据点倒成了镇压百姓的,符龙芝心想万幸今天自己来了,否则这班国民军真堕落到鱼肉百姓,自己丢官罢职是小,若是害了百姓性命,坏了元老院的名誉,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符龙芝说:“老人家你莫怕,待我勘察之后便治这两个**。这事你可有见证?你可还知道谢天南手上有没有别的血债?”罗鸡鸣说:“谢家庄上的人都是见证。别的血债也有,有得很!”符龙芝说:“知道的都同我讲,大宋的天下,容不得一个冤魂。”

“谢谢,您提供的消息对我们很有用,我们一定会严厉打击这种违法犯罪行为。我们元老院不搞伪明那套株连,像您这种遵纪守法,积极拥护元老院的士绅,元老院是要保护的。您可以先回去了,有需要的话我再派人和您联系。”慕敏微微一笑,谢尚政只觉得浑身骨头大轻,告辞出门。他前脚刚一出门,慕敏背后的门打开了,午木走了出来。慕敏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自己叔叔出卖了。”午木说:“据说谢天南在袁崇焕中举之前从来就没正眼看过谢尚政,既然他能出卖袁崇焕,那么出卖这个毫无亲情可言的远亲也是情理之中。我现在倒有点佩服这个人了,办事干净利落,狠辣果决,是个厉害人物。”慕敏说:“我不明白,如果要对付他,直接追究他在广州开城时杀死其他倒戈明军的行为不就可以了。”午木说:“一来是死无对证,谁也无法证明谢尚政杀的那些人当时有没有临时决定顽抗,二来是这么做的不止他一个,查这件事容易牵涉到其他带路党。”慕敏说:“谢尚政平时非常小心,三教九流的人物除了日常打点之外再无更多交涉,平时深居简出,在广州也没什么民愤,就连他家的仆人都没有什么违法犯罪记录,想钉死他还真不容易。我们总不能说因为预知他十五年后要叛变所以现在要杀他,再说了,十五年后他也没机会再叛变。”午木说:“杀不杀谢尚政,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这种小人就是谁拳头硬就跟谁,幸运的是本时空没有谁的拳头比我们更硬。之所以要杀他,一来是为了笼络余大成和程本直,二来也是由于元老院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留着他始终是一个影响我们内部团结的冲突点,尽早用一个无可反驳的罪名杀了他为好。”慕敏说:“余大成和程本直这两个人有那么重要吗?”午木说:“说实话没有,就算我们杀了谢尚政,他们也不可能直接成为归化民,也就是在政协里挂个名字,甚至未必会在公开场合活动。有他们作为标杆,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明朝读书人投靠我们的心理障碍,也就是‘巡抚尚能投髡,我如何投不得’。不过说实话,会给自己找这种借口的人,本来也不是立场多坚定的,所以说。他们两个的作用很有限。但不管怎么说,能帮我们起点宣传作用也是好事,就算没有他们两个,我们一样要杀谢尚政,何妨顺手卖个人情。”慕敏说:“还有一个原因,这两位既是历史名人,又是金庸小说里有一号的,很能满足某些元老的收集癖好,就和他们想买秦淮八艳,想把郑成功培养成归化民一样。”午木说:“不管怎么说,谢尚政这回是死定了,虽然我们不能干栽赃这种事,但只要他露出一点马脚,他就必死无疑。”

鸡公仔袁南斗家中,袁南斗、王选三、王友三、解珏明、成望元、宋鸠六人围坐在袁南斗的卧房里,天已黑透,屋中却没有掌灯,只有六人手中澳洲纸烟的烟头忽明忽暗。

王选三喷了口烟:“我还是不信,大哥不是这样的人。”王友三说:“你我亲自审讯的,藤条都打断好几根,那帮狗腿子的口供全都一样,能有假吗。”成望元说:“我查过了,朱富确实不在山上,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王选三说:“那我也不信,肯定是朱富这**私下叛卖山寨。”解珏明说:“朱富是大掌柜的亲随,若是私逃下山,大掌柜岂有不知,早就全山大索了。”王选三把烟一掐:“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那是大哥!十几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大哥!”

袁南斗留了个心眼,让王选三和王友三抢在朱归前面拷问一下谢全等人,一问不要紧,谢全招出,谢天南派他们过了大王岭,在螺山坳和一个叫朱富的人接头,这个朱富会带他们去三水,在那里把货交给两广总督熊文灿的一个师爷。王选三又细细问了朱富的身材样貌,正是朱归的亲随。

袁南斗说:“你没发现吗?最近四年,我们和谢天南一次也没打过。”王选三说:“那不是大哥说,打不进谢家大院……”王选三不说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替朱归辩解都没用,他自己心里已经知道这是事实了。

袁南斗说:“明天澳洲人就要来了,虽然没有真髨,但是符县令亲自来,还有个广州府尹的师爷,是给足我们面子了。”王选三说:“二哥你想招安了?”袁南斗说:“澳洲人和咱一样,拉的都是杀富济贫的队伍。他们若是不怀好意,也不用搞什么招安的把戏,拉一个连的伏波军过来,咱们山寨就算完了,我觉得澳洲人是有诚意的。你就说他们来了东莞之后对老百姓怎么样,朱皇帝的官哪里比得了。”王选三说:“二哥,咱们和亲兄弟一样,你说交朋友就交朋友,你说出刀子就出刀子,你要招安,我绝没二话,可是大哥怎么办?大哥是断然不肯招安的,若是只有鸡公仔和莲花山招安,大岭山上三百多弟兄没有这两个寨子供着,可活不下去。”袁南斗说:“大哥一开始说没有真髨不见,后来又答应见了,他既然和熊文灿有勾结,你想想,这符县令和程师爷到了山上,大哥还会放他们下山吗?”王选三说:“这可不成,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人家客客气气地来拜山,要是把人交给熊文灿,那不是污了咱们好汉的名声,还怎么在道上混。”解珏明说:“还不光如此,二位掌柜请想,大掌柜一开始说要审问谢全,这几天为什么不审了?”王选三说:“难道大哥已经知道我们审他们的事了?”解珏明说:“山上多有大掌柜的亲信,他定然已经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又不来和三掌柜吵闹?”

袁南斗和王选三感到一阵寒意,朱归若是找王选三兴师问罪,甚至大耳刮子抽他,这都好说,兄弟之间有了争执,就该有话直说,吵一场打一架也就过去了,可是朱归却隐忍不发。王选三说:“解军师,我不耐烦这弯弯绕的,这里都是自家弟兄,你想到什么就直说吧。”王选三是粗人,却不是笨人,心中早就大致有数,可是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所想的。解珏明说:“眼下澳洲人势大,山寨只有两条路,要么招安,要么和澳洲人打,可是打又必然不是澳洲人的对手,我看,大掌柜是想趁招安的机会突然发难,捉住符县令和程师爷,送到熊文灿那里请功,山寨定然守不住,大掌柜多半是带少数亲信投奔熊文灿,咱们剩下的兄弟便成了澳洲人发泄怒火的炮灰。至于我们几个,大掌柜不来和我们商量,证明他已经不相信我们了,只怕明日会面之时便要大难临头。”

袁南斗说:“没办法了,只能做好准备。但是不论如何,不能伤害大哥,宁叫大哥不仁,不能我们不义。”

原本林佰光是有心要来见见这三位绿林好汉的,但是大家集体讨论之后还是否决了,几百人的土匪,让符龙芝去见已经给足他们面子了。再说这种小规模的匪伙的行为远不像诸彩老那样理性,诸彩老有资格和穿越集团讨价还价,而这种小匪伙一旦招安不成就只有狗急跳墙,危险性太大,哪怕牺牲一个归化民干部也很让人舍不得,更不要说元老了。

于是符龙芝就成了这次谈判的全权代表,刘翔和林佰光允许他最高给朱归、袁南斗、王选三他们相当于施奈德、林淡、陈奇这样的待遇,也就是部队改编为伏波军,统一接受净化、学习和训练,由归化民军官担任中下级指挥官。最低,则允许他决定是否要将这伙土匪全部消灭。

和符龙芝同行的这位“广州来的程师爷”不是别人,正是程本直。他在高雄接受了政治保卫局一个多月的审查,终于被确定没有什么威胁。而不久之前,从广州传来一道命令,要程本直去广州协助政治保卫局“完成一项任务”。

然而现在已经到了鸡公仔的寨门外了,程本直依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任务,到了东莞之后他唯一的事情就是和余大成叙旧,符龙芝点名要他跟着一起去招安土匪,他倒也不怎么害怕,既然符主任亲自出马,就说明危险性不大,他总不见得特意拉上自己一起去送死。

程本直倒是坦然,符龙芝自己心里却是没底,林佰光特意借了他一件防刺服穿在里面,但是这玩意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更害怕。真要是有个万一,他总不能靠一件防刺服从几百土匪手里逃出来。虽说对方从不祸害百姓,很有信誉,但是杀大明的官吏可从不手软,焉知会不会把他这个大宋的官儿也一并处理了。

不过事到如今,怕也无用,成望元、解珏明二人带了十名喽啰,正候在鸡公仔集市的口上。双方见面,互通名姓,解成二人见符程二人每人只带一个卫兵,心里都暗暗佩服。其实符龙芝也是没辙,要是真开打,就是带二三十人也未必能杀出来,要是带一个连的国民军来,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今天集市净了街,买卖铺户歇业一天,街上空无一人,符龙芝和程本直不知道的是,两边的茅屋里都藏着王友三带来的喽啰,拿着鸟枪弓箭,随时准备给可能出现的“大宋官军”当头一棒。穿过集市,走过一片空地便到了鸡公仔的山门前,山门大开,袁南斗和王选三迎了出来。

袁南斗一拱手:“符主任,在下袁南斗,这厢有礼。这位是我兄弟,王选三。”之前袁南斗和成望元特意研究了一下该用什么礼数见符龙芝,成望元说澳洲人没有“老爷”“大人”这一说,“同志”是他们自己伙里叫的,“首长”又只能称呼元老,既然符龙芝的信上说他是什么主任,那便这般称呼就是。至于见面行礼,澳洲人既不下跪也不磕头,当然,要袁南斗和王选三磕头也是不可能的。听说澳洲有鞠躬礼,可是成望元去临高时也不见澳洲人用过。两人也研究不明白,最后决定还是按江湖规矩拱手为礼。其实符龙芝和程本直昨天也研究了好久,最后决定用读书人的礼数行揖还礼,双方见礼已毕,请入山门。符龙芝本以为里面肯定是断金亭、聚义厅,谁知山门里面却是座院落,与大户人家的坞堡相仿。一众人等入了会客厅,程本直见厅中家具倒都是用的好木料,却不成套,精粗也颇不相同,多半都是抢来的。厅中字画古玩陈设众多,水平可就不敢恭维了。袁南斗虽然是读书人,却是穷惯了的,哪懂得这些,也是和暴发户一般随意布置而已,要说审美,他的水平还不如王选三这个裁缝。

会客厅正中却摆了一把虎皮交椅,朱归居中而坐,只见他四十几岁年纪,身材壮硕,面色黝黑,头发略有花白,左颊有一道伤疤,相貌甚是威武。符龙芝略一打躬:“朱头领好。”程本直愣了一下,也跟着行礼,朱归却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下,符龙芝也不介意,在成望元的指引下与程本直在客位坐了。

小喽啰倒上茶来,袁南斗说:“承蒙符主任看得起我们,拿我们兄弟当一号人看,我们兄弟都是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便有话直说。符主任说要我们加入伏波军,这是好事,自打伏波军来了广东,替老百姓申冤做主,我们不是瞎子,都看在眼里。袁某要是光棍一条,二话不说立刻投军报效。可是现在,我们山上山下千百个兄弟的命都拴在一起,就不得不慎重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古往今来,官府收编了绿林又过河拆桥的事不在少数,也有借刀杀人,调到别处送死的。我想请问符主任,大宋朝廷这次招安,有什么条件?”

符龙芝说:“元老院给出的改编计划是,首先,将大岭山、鸡公仔、莲花山三座山寨的所有人员登记造册,甄别出要去当兵的和留下屯垦的,屯垦人员编为公社,进入民籍。参军的人员改编为伏波军第十一步兵营,由朱头领任营长,袁头领、王头领任副营长,下辖四个连,每连辖三个排,每排辖三个班。从国民军中为贵部委派十二名排长,其余军官由三位头领自行任命。兵员缺额由国民军老兵调拨补足。”

袁南斗清楚,山上说是有上千人,其实家眷占了一半,真正的喽啰就几百人,其中又有不少平时就是种地做工,不考虑大哥新招募的那些烂仔,愿意当兵的其实也就两百多人,伏波军的一个连大概是一百人,要补足兵员缺额,就势必掺进大量的沙子,尤其是这十二个排长,肯定会逐步控制部队。但是袁南斗并不觉得这种条件不可接受,他毕竟是读书人,上山落草那是无奈之举,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想着换成官身,光宗耀祖。大岭山的部队虽说能打赢官军,那也只是因为官军太怕死不出力,本质上来说,大岭山的人马还是乌合之众,靠着这样的部队怎么在这大宋的官场上往上爬,补充一半澳洲人练过的兵,再用几个澳洲的下级军官,这才能把部队的战斗力提上来,打几个胜仗,才有升官发财的资本。至于对部队的控制力,这个不用去管,自己又不想造反,手下都是一帮打不了仗的亲信有什么用。以大岭山这票人的本事,老老实实当军官还是比当那不靠谱的军阀安全多了。

王选三说:“招安之后,不会把我们调到别处当炮灰吧。”符龙芝说:“改编之后,最近一年之内除了小规模的治安战之外不会有战斗,主要任务是学习训练,但是一年之后,出兵打仗是免不了的,我向各位头领做个保证,元老院绝不会故意消灭自己麾下的部队。”

王选三心想,如果是送去当炮灰,何必再养我们一年,又何必安插他们的人,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再说了,澳洲人把整个广东都打下来了,只要拿出几石米,上哪招不来几百个送死鬼,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招揽他们。于是说:“那这军饷怎么算?”符龙芝说:“伏波军的军饷制度自有标准,我带了一张表,请各位头领过目。”

成望元接过表格,交给朱归,不料朱归却不接:“不行,我的人马一不能分开,二不能安插外人,第三,这大岭山还要在我们手里。第四,我们听调不听宣,除非在东莞、新安两县境内,其他的战事概不参加。第五,澳洲人要发给我们枪炮,还要按时发粮发饷。”

气氛非常尴尬,尤其是微躬着身子站在那里的成望元最为尴尬,朱归不接表格,他就只能在那里站着。成望元心想,澳洲人要能答应这种条件,除非是失心疯了,这是招兵还是招祖宗?大掌柜的也是**湖了,怎么这点事都看不明白?谁知接下来的事更让他震惊,朱归直接扯过表格,一撕为二。

朱归说:“弟兄们,这帮造反的髨贼能有什么前途,投降了他们,还不是得去和官军拼命,等朝廷大军打回广东,大家都落个杀头抄家的罪名。”袁南斗说:“大哥,那明朝的官军连大岭山都打不下来,又如何打得走澳洲人,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朱归的语气渐趋严峻:“兄弟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纵然改朝换代,你不见过去的韩信、彭越,本朝的李善长、蓝玉是什么下场。”袁南斗说:“大哥笑谈了,我等小角色,哪能和那些大官相比。”袁南斗心中忽然一凛,大哥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刚才成望元把表格递给他,也不过是顾全他的面子意思一下,为什么会知道什么李善长、蓝玉。王选三说:“别管他什么骟长骟短的了,大哥,我觉得这澳洲人挺实在,就说那南锣鼓庄的肖道一,手上七八条人命,我打了他两次都没成,自己还挨了一刀,澳洲人一来,直接让这老东西荡秋千了。人家客客气气来的,你不同意说不同意,撕它干什么。”朱归一拍扶手:“这帮髨贼都是海外蛮夷,投了髨贼便是当了汉奸,要让祖宗蒙羞,遗臭万年!”袁南斗的声音也高了:“澳洲人说的中国话,用的中国字,长相和我们一样,怎么就是蛮夷了。大明朝给过我们什么好处,朝廷的官都投降了,我们尽哪门子忠。小弟我倒想问问大哥,平日里大哥半本书也不读,今天怎么又是典故又是成语,到底是谁在背后撺掇大哥!”朱归一跃而起:“你这副样子,还当我是你大哥吗!”袁南斗直接拔出匕首往桌上一插:“你勾结谢天南,布置埋伏不告诉我和选三,还当我们是兄弟吗?”

符龙芝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局面,本来他想好了一堆说词,现在看来都用不上了,袁南斗说什么“布置埋伏”,难道朱归要玩掷杯为号这一套?这时,程本直站了起来:“二位头领暂且息怒,学生有一事请问朱头领,请问头领的表字,可是‘定国’?”

朱归和袁南斗都是一愣,当土匪自然没有什么用表字的机会,朱归字定国,这在山上只有他自己和袁南斗知道,连王选三也不知。王选三还在问解珏明:“这师爷说大哥的**怎么了?”

朱归阴着脸说:“是便怎样?”程本直说:“不对,阁下不是朱归头领,阁下是朱头领的嫡亲哥哥朱来朱安国,原大明蓟镇副总兵!”

崇祯二年,皇太极率后金军绕道蒙古入关,平辽将军赵率教率部自山海关兼程进京勤王。赵部三昼夜奔驰三百五十里,抵达遵化城外三屯营时,已是人困马乏,总兵朱国彦、副总兵朱来却不肯放他们入城,导致赵部于城外中金军埋伏,赵率教战死,所部全军覆没。

金军随即进犯遵化,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殉国,然而朱来却在金军兵临城下之际带着全家老小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因为赵率教的死,关宁军对与蓟镇兵极为不满,既然朱国彦已经殉国了,那么还活着的朱来就成了众矢之的。程本直是袁崇焕的幕僚,与赵率教的交情非比寻常,赵率教所著的《复辽私议》《平辽奏稿》《挥尘兵法》《投戈随笔》等著作他都帮着润色过,对于朱来自然是十分痛恨。他与朱来、朱归兄弟曾有一面之缘,两人的长相十分肖似,但是朱来左手没有中指,这个特征非常明显。

朱归在天启年间因为贪污军饷,和部下一个把总起了争执,被一刀砍伤,后来不知所踪,都说是死了,其实却是趁机回了广东老家。朱家兄弟都觉得鞑子越闹越凶,在这边关当兵可不是好事,还是留条后路为好,便让朱归带了一伙儿亲兵回到了广东。朱归一开始是想建庄园练乡勇,但发现本地的豪强大户太不好打交道,县里也百般刁难,索性便落草为寇,果然这样一来乡绅和胥吏就都对他客气多了,他也就在东莞站住了脚。

符龙芝背后的卫兵忽然说:“朱将军,你不记得程先生,总该记得我吧。”朱来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惊道:“黄熊!”

砍伤朱归的那个把总就是黄熊,当时他一刀放翻了朱归,心慌之下也来不及查看他的死活,直接逃出了军营。在附近躲了两天,听人说朱归伤重死了,心想朱来非给他兄弟报仇不可,蓟镇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了,便一路南逃,几年辗转,最终跑到了广东,被广州站收容。

所以,当黄熊在敌情通报上一看到“朱归”这个名字,他就觉得可能有问题,立刻向上级做了汇报。一开始这个汇报并没有引起重视,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可是后来蒸包局调查谢天南和熊文灿的关系时,发现朱归居然是谢天南和熊文灿的中间人,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蒸包局和对外情报局一起系统地调查了朱归的情况,午木认为朱归这个土匪不可能有资格联系上熊文灿,必然还有一个牵线人。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谢尚政,他既是谢天南的族侄,又曾和朱归在蓟辽军**事,作为广州城中的豪绅,也和熊文灿说得上话。但是谢尚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谢天南,如果他和谢天南是同谋,谢天南一定会招出他,这么做无异于送死。这时江山提出,那个失踪已久的朱来会不会就潜伏在大岭山。

经过一番调查,又审问了被抓获的朱归的亲随朱富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岭山上并没有什么幕后黑手躲藏。山寨的伙食是王选三负责的,所有建筑物也都是王选三组织修建的,假如朱来躲在山上,就不可能瞒得住王选三,而王选三要是知道,就等于整个山寨都知道。对山寨监控了一段时间,也没发现朱归就招安这么大的事派人去某个地方报信。

最后慕敏提出了一个猜想:会不会是朱来顶替了朱归?既然他们是兄弟,而且据说年龄只差一岁,那么相貌声音应该都很像。一开始大家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异想天开,袁南斗和王选三都是绿林里有字号的**湖,怎么可能连自己大哥被调包了都不知道。可是仔细一想,却越想越有理,于是认识朱家兄弟的黄熊和程本直就被调来参加了这次行动。

不论这个寨主是朱来还是朱归,他们约符龙芝谈判是陷阱这是肯定的,本来敌工部想要取消这次行动,直接攻山,但是潜伏在大岭山内的五号情报员力陈不可,说袁南斗和王选三对伏波军非常有好感,自己能设法说服他们反正,还说袁南斗在鸡公仔已经做了布置,会确保符龙芝和程本直的安全。符龙芝自己也表示愿意冒这个险,根据他的调查,如果武力消灭袁南斗和王选三,会对澳宋政权的信誉和形象造成削弱,所以最终这场谈判还是正常开始了。

朱来一开始惊怒交迸,澳洲人居然连黄熊这种小人物都找出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稍微躁狂了一会儿,他又镇定下来,事到如今,张皇也没有用。朱来缓缓坐回交椅:“我想起来了,这位是袁督师的学生程先生(名字他还是没想起来)。家兄已谢世多年,先生认错人了。”

朱来到底还是没彻底镇静下来,忘了学弟弟的语气,“家兄”“谢世”哪是朱归这个文盲说的话。黄熊说:“你们兄弟俩长相一模一样,确实不好分辨,但是你当年赌钱输了,让人砍了一根手指,你兄弟胸口被我砍过一刀,该有刀疤才对,姓朱的,你敢不敢脱了上衣让大伙瞧瞧!”

袁王解成四人一起望向朱来,大掌柜胸前有一道大伤疤,这个他们都知道,江湖上混的,就连解珏明和成望元这两个师爷身上都带伤,所以谁也不在意。四年前,大哥忽然病了一场,说是出去打猎时伤了手指,因而得了伤痉。病愈之后,大哥确实看起来和之前不大一样了,略显苍老,说话也少了。但是朱来和朱归一样,都有一身怪力,比试武艺时能把王选三单手举起,普通人根本假冒不来。袁南斗等人既不知道朱来的存在,也就做梦都想不到大哥会被调包。这时黄熊一提,他们又想起最近四年大哥深居简出,谁也没见他脱过上衣,心中对黄熊和程本直的话已信了八分。

朱来眼看瞒不住了,大吼一声:“我的心腹何在!”只听呼啦啦一阵乱响,朱来的亲随朱贵、李云带着几十名喽啰从厅后冲了出来。

袁南斗见冲出来的除了朱李二人之外都是新招募来的兵痞匪徒,没一个是山上的老兄弟,知道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大哥的人已经要下死手了,再不反击,鸡公仔和莲花山两路人马都要性命不保,也大吼一声:“老鸠快动手!”只听门外脚步杂踏,宋鸠领着三十多名喽啰冲了进来。

程本直和赵率教一起守过锦州,八旗兵的冲锋都见识过,对于这种场面也不怎么畏惧,符龙芝这辈子看过最血腥的事也就是开刀杀人而已,这会儿已经吓得不能动了,幸好他受过军训,倒是坐得笔直,看起来倒像处变不惊。

宋鸠挥舞大刀,直奔李云而去。这李云生得青眼黄须,是朱来从蓟镇带来的色目达官兵,因为他从不和其他兄弟一起喝酒吃肉,宋鸠对他并不熟,但知道此人武功十分厉害,绝不是朱贵这种家奴可比的。却听身后两声巨响,李云胸前开了两个血洞。

黄熊和另一名从特侦队临时借调来的卫兵各持双枪向人群开火,这么密的人群根本就不用瞄准,转眼打倒了六七人。袁南斗心想绝不能让客人在自己的寨里出事,先带了几个人挡在符龙芝和程本直身前。只听“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宋鸠带来的人用火铳开火了,虽说他们的这批火器质量实在低劣,有的比宋朝的突火铳也强不了多少,还因为炸膛伤了好几个自己人,但是十几支火铳在这么近的距离开火,打出的铁砂、石子照样致人死命。朱来的部下被放倒了一片,朱贵腿上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打滚哀嚎。黄熊又开了几枪,余下的匪徒一哄而散,往后厅逃去,宋鸠领着人追上去一阵砍杀,朱来眼见不好,正待要走,忽然一支枪顶在他的头上,成望元冷冷地说:“朱将军,莫要急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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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4 12: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哥呀,这山上的一砖一瓦都是你带着兄弟们建起来的,如今大家要下山了,三年五载的未必有时间回来看你,每年只能让老婆孩子来给你烧纸了。不管怎么样,你对我们兄弟是真心实意的,还为我们丢了性命,就算你过去是个贪官,我们也永远认你这个大哥。”袁南斗熄了纸灰的火,抹了把泪,向身后的队伍喊道:“列队!下山!”

王友三和宋鸠带着队伍下山,袁南斗和王选三还怔怔地望着这小小的土丘。根据朱贵的交代,朱归就埋在这里。四年前,朱来突然来到莲花山,说北边混不下去了,要和兄弟一起做买卖,朱归当然是大喜,朱来说要搞髨贼的武器,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当听说合作伙伴是谢天南时,朱归斩钉截铁地表示绝对不行,谢天南是两位义弟的仇人,不能和他有任何买卖,得知朱来想除掉袁南斗和王选三,他更是激烈反对,最后和哥哥拍了桌子,说要杀两位义弟,除非先杀他。朱来恶向胆边生,趁夜与朱贵、李云二人一起将朱归勒死在床上,悄悄埋在了大岭山北麓。

由于袁南斗和王选三学了不少“澳洲玩意”,大岭山的一应情况与一般的土匪窝大不相同,朱来不得不装了近一个月的病才熟悉山上的一切,但是这一个月中,他也发现袁南斗和王选三极得人心,若是杀了他们,只怕自己无法在大岭山立足,只得暂时收起加害之心,改为绕过他们悄悄和谢天南做生意。

朱来交代,介绍他与熊文灿、谢天南认识的人确实不是谢尚政,而是一个京城来的大佬,他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一个绰号:石翁。

同一天被捕的谢天南也提供了与之吻合的供词,他还交代了自己搞到南洋式步枪的渠道:澳门一个姓李的女人。

大岭山的人马改编为伏波军步兵第十一营,袁南斗任营长,王选三任副营长,解珏明、成望元、王友三、宋鸠分任四连连长,全部改编人员共计二百三十四人。除了十二名排长之外,袁南斗又要求从国民军给他派了三十六个班长,补足人员后全营共计四百五十人。山上的老幼妇孺共计八百六十四人,编为大岭山、鸡公仔、莲花山、大王岭四个公社,隶属东莞县管辖。朱来和朱贵将被秘密处决,自朱富以下的其余八十八名党羽全部押送海南进劳动队。至于谢天南,则在这周六公审处决。

成望元向袁南斗深施一礼:“营长,我得向你告罪,我三年前就加入了对外情报局,代号为五号。我……”袁南斗一摆手:“唉,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肝胆相照,互相的心思都明白。你比我们都了解元老院,但是那个时候又不可能劝我们这两头犟驴弃暗投明,所以就先铺了这条路,不告诉我们是为了我们好。这一次要不是你左右维持,又揭发了朱来,大岭山恐怕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我们谢你还来不及。”王选三说:“幸亏你当时没和我们说,当时要是告诉我们,我肯定得说出去,那朱来早就要了你的脑袋了。”袁南斗说:“选三,现在咱们当了官军了,得受军纪约束,你这张嘴要多当心。”王选三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比我老母还唠叨。”

袁南斗歪歪扭扭地向符龙芝敬了个礼:“符县令,程先生,黄老弟,还有这位不知道尊姓大名的老弟,这一次,我大岭山上千口人的性命,都是你们保下的,我多谢你们了。”符龙芝说:“这可不敢,就像您刚才说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今往后,大家都为元老院效力,就像亲兄弟一样。大岭山的兄弟们是除暴安良的仁义之师,元老院是一定要重用的,我们不过是碰巧被派来执行而已。等公审了谢天南之后,我在县城给你们摆酒。只可惜黄同志、王同志、程先生和余先生都不能参加了。”袁南斗说:“几位是有公干吗?”程本直说:“黄王二位的任务完成了,要归队复命,我和余先生先去石碣祭奠督师,然后要去广州,项元老的球队周六便是决赛,邀我二人去观礼。”袁南斗不知“球队”和“决赛”是什么,随口答应,王选三却一拍解珏明:“他说那元老的毬被谁撅了?”

“进球了!进球了!高雄队的九号黄百韬,不对王伯涛,不对庞百涛,哦对黄伯涛进球了!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刻,高俅、孔桂、今川氏真灵魂附体!”

终场哨响,项天鹰长出了一口气,决赛不出所料是和临高队的对决。这场比赛毫不轻松,临高国民学校从来都是事事拔尖,当然不肯轻易服软。比赛一开始,甘粕就犯了个低级失误,让临高队进了一球。整个上半场,高雄队都被临高队压着打,直到下半场开始,胡华阳进了一球,这才扳回局面。甘粕的扑救越来越稳,临高队的几次攻势都徒劳无功,最终黄伯涛的这粒进球彻底定胜负。高音喇叭中播报着比赛结果,高雄队的啦啦队和学生家长首先欢呼起来,接着是马三强带着被临高队打败了的雷州队和济州队跟着欢呼,全场观众都被这气氛感染起来,而临高—高雄德比也成了日后各种足球联赛中最具看点的德比。包括从澳宋引进了足球运动的英国在内,谁也不知道“德比”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和英国的德比郡又有什么关系,就连澳洲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后来某元老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两队的球迷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取“品德第一,比赛第二”之意。

高雄队的球员们将黄伯涛一次次高高抛起,包括吕原和甘粕右卫门在内,所有人都笑得十分纯粹。项天鹰叹了口气,那个踢场球就能成为铁哥们的年纪,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了。

项天鹰望向嘉宾席,只见余大成正在和高举说着什么,就当旁边的谢尚政是个喝空的格瓦斯瓶子,谢尚政却如坐针毡。项天鹰回头对坐在自己后面的程本直说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两人进了球队的更衣室,过了一会儿,余大成也进来了,项天鹰说:“真是对不住,到底没有找到合适的罪名杀谢尚政。”程本直说:“没什么,元老院非要证据确凿才杀人,这很好,这个规矩若能行于天下,传之后代,能救无数人性命。这等功德无量的法度,比杀这个狗贼要紧得多。”余大成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是贼心不死,迟早有撞进法网的一天。他这样的人怎肯安心当富家翁,早晚要有动作的。”项天鹰说:“他以为元老院现在不用他,是还不了解他,还在考察他,可实际上元老院很清楚他的本事,但是根本不需要他的本事。当他发现自己升官发财的梦想在澳宋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就该跳出来找死了。算了,不说他了,你们二位呢?真的不留在广州,要去高雄和我翻故纸堆?”余大成说:“故纸堆自有故纸堆的好处,程先生的家眷本来便在高雄,学生的家眷,也劳烦却接他们的弟兄直接把他们送到高雄吧。”项天鹰说:“这个好说,不过先生,这个政协副主席的位置您真不要了?”余大成说:“毕竟我也曾为大明之臣,现在穷途末路之下投奔大宋,混碗饭吃尚说得过去,这官职却是受不得。”程本直说:“学生也是一样。虽说大明对我说不上什么恩义,但我却不能负大明。更何况,我们在故纸堆里要做的事,可比官爵名利重要得多了。”

项天鹰已经从大图书馆中借来了所有明史资料。大图书馆对这些资料的删改早就做好了,以文总从厕所第一次穿越那天为截止点,所有涉及这个时间点之后历史的资料都作为高度机密封存,项天鹰拿到的也是“和谐版”的。这就是他和林佰光答应余大成的条件:编一部明史。

这件事在元老院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很多人担心这部私修的明史会和元老院的“钦定”历史有冲突,但是禁止元老私人著述这种决议是不可能通过的。最终项天鹰的修史活动还是被批准了,但是除了高雄国民学校的几个房间的使用权之外,元老院不会给他一分钱的帮助。如果该书要正式出版,必须经过真理办公室审核,然后由项天鹰自费出版。

对于这些,项天鹰倒不是很在乎,就算没人批准,他自己写就是了,想来现在还没人敢冲进元老家里搜查。嗯,现在没有。

更衣室的门“呼啦”一下打开了,正在看战术板的项天鹰差点被拍在门后,大世界体育场的客队更衣室处处透着不友好,更衣室很大,却很空旷,球员的座位在两边,中间隔得很远,又有一张很高的长桌,坐下之后两边根本无法交流。坑爹的战术板更是放在了门后,只要有人进出,教练员的战术指导就会被打断。项天鹰暗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忽悠魏八尺给高雄队建个主场。

队员们簇拥着胡华阳、黄伯涛和甘粕右卫门拥了进来,对于多了两个外人也毫不在意,项天鹰一一和他们击掌。项天鹰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当初为了刷存在感而选择的教师职业不仅能带来存在感,还能带来成就感。

一六五六年,高雄。

程本直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就在昨天,《明史》的初稿送交真理办公室审核了,忽然没事做的程本直倒有了一种强烈的空虚感。余大成已于七年前病逝。二十年来写写停停,这本书稿终于成型了,程本直自信它就算比不上前四史、《资治通鉴》,也不会输给后来的那些官修史书,一想到自己是这本书的作者之一,程本直心中又涌上一股强烈的自豪,等到这本书出版,自己二十六年前的夙愿也就了了,后世史书上提起当世,多半也会有自己一笔。写史之人方能名垂青史,想到这里,程本直不免又有些幻灭之感。

向窗外望去,办公楼还有一间窗口透着灯光,程本直知道项天鹰还没休息。他披上衣服下楼,沿着被路灯照亮的操场边缘走向办公楼。

办公室里,项天鹰还在写着什么。程本直的到来并没有打扰他,程本直也习惯被他无视了,这个时间,生活秘书都已经睡了,程本直自己坐下,自己倒茶:“书都写完了,你还不歇歇。”项天鹰笑道:“书哪里写得完。”

程本直说:“我真不知道你漂洋过海从澳洲回归中华到底是图个什么,要说是著书立说,你在家乡不也一样吗?其他那些元老有镇守一方的,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有三妻四妾的,有儿女成群的。你倒好,二十多年也就落个代校长变成正校长,快五十了还光棍一条。”项天鹰说:“你是不知道,在澳洲,我这个水平的人车载斗量,我要是不到这边来,这种大部头的书别说写了,校对都未必轮得上我。再说了,在这里我是元老,说什么写什么相对也自由些。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有什么好,麻烦大了去了,你是儿子有出息,不知道这种苦。我是打定主意了,连养子也不收,我死之后这个元老席位自动废除。一个人要是有了子孙后代,他们干了好事,未必有人夸我,他们干了缺德事,我却要跟着挨骂,若是儿女孙子这种我直接教出来的人倒也罢了,再往后那些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干的事也要算到我头上,我岂不是太冤枉。万一出了几个不肖子孙,不用万一,肯定会出,那不免坏了我的名头,所以还是没有子孙最省心。尤其是我身为元老,孩子生下来就高人一等。我们初代元老有知识有本领,高人一等也没什么,就算是我这种最没用的,好歹也打过仗流过血,这二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享受点不过分的特权我心安理得。可我的后人享受特权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贡献,只是因为他们的爹是元老,这如何能让人心服。要想让他们当元老当得心安理得,就得让他们的本事比绝大部分归化民都强,可是这哪那么容易啊,人人资质不同,要求元老的子女就必须成才那是不可能的,一代一代的世袭贵族当下去,进取精神只会越来越差,身居高位而不称其能,早晚要出事。所以说,生什么孩子!我澳宋有位高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若是临难苟且,纵养出百子千孙,一般若路人;如身死国难,浩气长存,则千载之下,华夏子民尽可续存香火,纵然无后,亦不愧祖先也。’我是没什么可能‘身死国难’了,但是我教出这么多学生,学生又有学生,再加上这套《明史》和其他那几本我写的书传世,哪怕澳宋亡了,几百年后也一样有人知道我,这不是比靠子孙传承保险得多了。最近我还准备把早年写的几本书译成英文和日文。正所谓先有司马迁而后有楚霸王,历史不是掌握在它的创造者手里,而是掌握在写它的人手里。史学一门,我在澳洲时连进学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开宗立派了。我若在书里写席亚洲偷了一只鸭子,若干年后,不管他有没有真偷过,起码也得有几百万人说他偷过鸭子。这正是历史的可怕之处。很多事情,我们已经无从知道真伪了,还有很多事情,我们明知是假的也要把它们传下去,就像你真的相信我们是什么澳宋贵族吗?”程本直笑道:“你们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现在,你们什么都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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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发表于 2019-7-5 11: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项元老的选择让人钦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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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1 17:4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思想工作那一段少了。。。。跳了
临高启明:东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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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发表于 2019-7-21 21:2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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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0-2-24 18:37:4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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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0-2-29 18: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席元老到底偷了多少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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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0-2-29 19: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问题来了,席亚洲到底偷了多少只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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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凡几。 罒ω罒  发表于 2022-7-6 17:22
冶金口搬铁的
澳宋相公堂子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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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2-7-6 04: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POI制表厂 于 2022-7-6 05:07 编辑

恭喜转正!如此雄文,现在才转正,颇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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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7 17:53: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转了吗,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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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2022-7-7 18: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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