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amesyang 于 2022-4-23 09:54 编辑
佘褚走出了他工作单位的办公楼,锤了锤久坐成疾的老腰,又抬起了他的左腿和右腿,弯了弯腰,做了两个像小狗撒尿一样的动作。随着几声“喀拉”声从他的腰部关节发出,他感到了一阵舒坦。 在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佘褚早已精疲力尽了。拖着疲惫的身躯,他慢慢地走到了单位食堂的门口。 “老佘,我看你今天气色不佳啊!”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是他在上个单位一起工作的同事马隆。他们单位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难吃,每当下班时间一到,单位里的员工就像难民一样涌入附近其他单位的食堂里,有的职工甚至还为了早点赶到别的单位食堂而提早翘班。 “那肯定啊!我都连轴转了二十天没休息了。上周十*领导突然接到任务,说是最近有一个紧急项目要做,结果害得我们周末三天还要加班。好在单位同意把上周末挪到这周了,我今天干完之后就可以连着休六天了。” 正说着,佘褚已经走进了单位食堂。他慢慢走到走到食堂里的一台又黑又大的取饭机前,习惯性地拉动了上面的几个把手,再往投币口里投了几枚5000元澳币的硬币,那台取饭机就开始像个癫痫发作的病人一样不断抖动,滚烫的蒸汽还时不时从旁边铁板间的缝隙中喷出,随之一并喷出的还有这台机器隆隆的声响,吵得马隆不得不把耳朵向佘褚靠去。 “唉,我们单位也这样,从前年开始就时不时搞‘奋战’加班,去年开始就常态化了,说要‘九九十一’。”马隆对正在操作取饭机的佘褚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加班才托关系换的单位吧?” “是啊,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单位食堂……”佘褚一边操作着取饭机一边说道。 “哈哈哈对啊对啊……”马隆笑了。 “开玩笑的。我当初换单位之后本来感觉挺好的,结果自从半年前换了个新领导,就时不时有紧急项目要做了。” “但我记得你们单位之前可是出了名的闲啊!” “我就是冲着这个才跳槽来这儿的啊!谁知道这个头儿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不凑巧特别会拉关系走后门,给自己单位找活儿干。这不,上周末我们单位都在‘奋战’,就他一个人带着老婆孩子上隔壁市转悠去了。我们有什么不确定的地方还找不到他人,给他拍电报也不回,周一回单位上班的时候还一人送了一包特产,给我们搞得哭笑不得……噢,饭好了。” 佘褚正说着,在取饭机的下方,一个正方形取餐口的挡板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一个方形的铝制餐盘,上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铝饭盒,饭盒上还盖着个勉强能合上的盖子,表面凹凸不平,像是已经被人用了很久了。饭盒的旁边还放着个铝勺子,散发着刚从高温蒸汽中出炉的热气。佘褚从裤袋中掏出两块发黑的毛巾,熟练地各对折成四层,用手包在餐盘两边折起的边儿上,从取餐口中隔着毛巾把餐盘端了出来。佘褚刚把餐盘取下,餐盘下的机械臂就向取餐口里缩回,取餐口开启的挡板“咣当”一声向下关去,把取餐口四周的铆钉震得叮当作响。 马隆瞥了一眼佘褚从口袋里掏出的毛巾:一块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奖”字,下面还印着自己单位的名字——“噢,这是当时我跟他参加单位运动会时发的”;另一块毛巾的中间绣着一朵用红色、粉色和绿色毛线绣成的牡丹花,有些毛线还从图案上脱了出来,长长地向下垂。 “你们应该气得够呛吧,谁稀罕他给的那几包破玩意啊!” 马隆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一边操作这台取饭机。他拉下了几个不同的把手,再往投币口里投了几枚2000元澳币和一枚5000元澳币的硬币。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操作这台轰隆作响的机器了。 “对啊,我们私下聊的时候都对他有意见,但是谁又敢当面说出来呢?”佘褚两手隔着毛巾端着餐盘,站在一旁说道,“你们单位的程旭源也调到我们单位来了,他们部门都说‘小程这人真聪明,一心一意为事业’,去年十三月评比绩效的时候还得了全单位第二。结果他只是跟这新领导反映了一下情况,就被调到后勤部去管仓库了,这下谁还敢乱说话?” “你们单位领导这么不民主的吗?”马隆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块毛巾,一边像佘褚那样各折成四层一边说道,“那看来我们单位领导还是讲点人性的。” “唉,我们也没办法啊!说是年底评比先进单位的时候可以多发些奖金,谁不知道好处最后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吃到!这些项目又不是他自己做的,那不就是他拉来多少项目我们就得做多少项目!” “老佘啊,要不你就再跳一次槽?你不是有‘前科’的嘛,哈哈。”马隆说罢,取餐口里便伸出了一只餐盘,餐盘的形状、大小以及放在上面的饭盒和餐具也和佘褚拿着的一模一样。 “跳什么槽?我才刚搬进单位职工宿舍不到半年,你又要我搬家?”佘褚说道。 “不对吧,你换单位有两年多了吧?”马隆隔着毛巾端起餐盘,“哎这取餐口怎么没关上啊……” “等会就关上了,我刚来单位的时候它就这样。”佘褚说道,“确切地说已经三年了,我是那年七月底办的手续,当时说要把半年工作总结报告写出来才给转。” 马隆转了个身,用双手隔着毛巾端着餐盘和佘褚一同向前走去。刚走几步,取餐口上的挡板就“咣当”一声猛地砸在取餐口的边框上,连旁边那台取饭机上的铆钉都被震得叮当作响了。
佘褚所在的单位职工较多,所以便建了个规模不小的单位食堂,一共有二十台摆成一排的取饭机。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时期,食堂里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下班职工。取饭机此起彼伏发出的蒸汽声、取餐口挡板落下的“咣当”声、铆钉震动的“叮当”声和职工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曲杂乱无章的《食堂交响曲》。 食堂的用餐区中摆放着铁制的连体餐桌和长凳,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四个人。据说食堂刚建好时这里摆放的是木制餐桌,半年前一位中央来的秃头大领导下单位视察,在单位食堂用餐的时候觉得木制餐桌不好清洁,随口说了句“有卫生隐患”,那个新来的单位领导便把他的第一把火烧到了食堂里,全都换成了大领导青睐的铁制餐桌。据说这位秃头的大领导特别喜欢铁做的东西,食堂里的取饭机貌似就是他下指示要求研制的,饭菜味道比之前差了不少不说,还经常容易出故障。最开始从取餐口出来的餐盒上面还没有盖子,时不时就有人能吃到加了机油的饭菜。单位职工反应了好几年后,去年市机械厂才派人过来改进了取饭机,给每个餐盒都加了盖子。但就算如此,饭盒的盒身和盖子上还是会时不时沾上黑黑的机油。职工们都说这是这位秃头大领导对单位职工亲切的关怀,要给大家“多补充点矿物质”。 高峰期的食堂人山人海,视线所及的每一个座位上都坐着个人,过道上还挤着和佘褚一样隔着毛巾端着餐盘的职工。佘褚和马隆端着各自的餐盘,在食堂中一边四处寻找空位,一边边走边聊。 “你都换单位这么久了,那为什么半年前才搬进单位宿舍啊?”马隆问道。 “还不是因为之前单位太闲,上面不给批职工宿舍呗!要不是半年前这儿的一台取饭机出了事故爆炸,把一个倒霉蛋给炸死了,正好空出一间单位宿舍,我估计到现在每天早上都还得坐两个小时的火车来上班呢!”佘褚说着,把头向着那排取饭机的方向扭了扭,“喏,就从右往左数第三台。看到它跟别的取饭机长得不一样了吗?那是我们单位之后跟隔壁单位借的,过段时间机械厂把新的做好了还得还回去。” “不是吧,那你媳妇没跟你说住这宿舍瘆得慌吗?” 佘褚叹了口气,说:“瘆得慌也得住啊。她在单位里没分到宿舍,单位离这儿又近,当时住那儿的时候就嫌每天上班太远了。我换了个离她单位近的地方上班,还能住得近点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那心思抱怨宿舍住得瘆得慌瘆不慌?”他的两只眼睛像他在图书室里的科普书上看到的雷达一样,隔着厚重的玻璃片一圈又一圈地在食堂里扫着,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科普书里这种谁也没见过的东西能有这么详细的介绍。正说着,他的眼睛锁定到了一张略微生锈的长凳上,像是雷达扫到了目标一样发出了亮光。马隆也看到了这张长凳,就像和佘褚有着心灵感应一般。 “对噢,我差点忘了你媳妇也在这块儿上班啊,哈哈。”马隆尴尬地笑道。 “那可不是,她现在每天早上能多睡一个多小时,睡眠质量比住之前宿舍的时候好多了。就算是我想搬,她也不会同意的。”佘褚说罢,他和马隆就走到了这张被锁定了的长凳旁,把各自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端放在了冰凉的铁制餐桌上。 “睡得好精神状态也好嘛,这样对你们工作状态也有好处。”马隆说道。“哎,老佘,你跟我去拿汤吗?” “你去得了,我先喂我自己两口饭补充补充能量再说。今天刚把项目做完了,可把我累坏了。”佘褚连忙用手掀开饭盒盖子。从取饭机端到餐桌,他隔着毛巾感觉到餐盘的温度没那么烫了。 打开饭盒,首先映在他视网膜上的是一坨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黄褐色糊状物。从他上初小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这坨黄褐色糊状物是怎样喂饱了英勇的新军战士,让他们“有充沛的精力和能量,满怀革命斗志地击败了百图村执迷不悟的旧封建势力”的故事。然而此时的他每天都能吃到这坨黄褐色糊状物,却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它带给新军战士们“充沛的精力和能量”和“革命斗志”,让他怀疑自己高小毕业之后升进初中而不是参军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归怀疑,饿坏了的他也顾不得多想,拿起勺子擓(kuai3)了一小口,往自己嘴里送去。 紧挨着这坨黄褐色糊状物的是一小坨绿色的糊状物,中间还间杂着几片小米米粒大小的菜叶和菜梗,像一个个标签一样提醒着他“这是用蔬菜做的”。佘褚往这坨绿色的糊糊上瞥了一眼,发现它的颜色和中午吃到的糊糊相比更偏红了一点。“里面放胡萝卜了?”他心里想着,又用勺子擓了一勺这坨绿色的糊糊,往自己正在咀嚼着的嘴里送去。 这一小坨绿色糊糊的旁边是更小的一坨肉色糊状物,虽然他觉得这坨肉色糊糊和自己在街边餐馆里吃到的任何一种肉味道都不一样。他把鼻子往这坨肉色糊糊上凑了凑,再闻了闻,便擓了一小勺往自己嘴里送去。 “好像口感比中午好了点,就是‘草地二号’做得咸了点。”他一边吃着饭盒里的这堆糊糊,一边心想。
过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马隆不得不放慢脚步,在人群中向前挤去。食堂的取饭机旁有一张封了张铁皮的大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装着一摞摞小铝碗的铁篮,篮子的边儿上还能隐约看出掉了漆的“市消”二字。他的一个邻居就在市消毒中心上班,家里用来给孩子盛粥的碗和这个篮子里装着的铝碗一模一样。上次元旦的时候马隆去她家吃饭,临走前她还送给了马隆两个这样的小碗做礼物。 马隆从篮子里拿起一个小碗,往大桌子的另一端走去。大桌子的另一端上方对着一个铝制的水龙头,水龙头接在大桌子后面放着的一个大不锈钢汤桶的底部,汤桶上还斜躺着半包开了封的加碘盐。马隆把小碗放在水龙头下面的一个浅浅的凹槽上,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刚用过的毛巾,用手隔着毛巾拧开了水龙头,一股茶黑色的滚烫液体即从水龙头中缓缓流出。小碗的底部凹凸不平,小碗也随着水龙头中液体流出的节奏不停地晃动;里面茶黑色的液体像呼啦圈一样沿着碗边一圈一圈地转着,时不时甩出两滴滚烫的汤水,溅在铁皮桌面和马隆手里拿着的毛巾上,印出一个个油亮的黑点。 马隆不等小碗注满,隔着毛巾把水龙头拧紧,从口袋中又掏出了另一块毛巾,两手隔着毛巾端起装满了茶黑色液体的小碗,往回走去。马隆端起小碗的一瞬间,小碗底下沾着的液体在表面张力的作用下被拉了起来,又随着地球引力的呼唤落了下去,掉在了马隆穿着的略微褪了色的蓝黑色工作服的边儿上,和上面深一块浅一块的染料融为了一体。 “哎,这不是马科长吗?你怎么来这儿吃饭了?”马隆面前,一个和他一样穿着的人好像被激发了一般,尖瘦的脸上表情从无精打采的状态一下子跃迁到了兴奋的状态。 “噢,是老卢啊。你怎么也来这儿了?”马隆回问道。 “嗨,我不也是嫌单位食堂不好吃嘛。”卢瑟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铁篮中装着的一个小碗去装汤。 “哈哈,是啊。至少我们嘴巴都还正常,不像某个难民救济所跑出来的,一边吃着单位食堂里的狗食颤子,一边往死里加班,每次还都待到最后,生怕领导不知道似的。”马隆打趣道。他停下脚步,等卢瑟装汤。 “噢,你说他啊?他今天都没来上班!”卢瑟盛完汤,也隔着毛巾端起小碗,向马隆走去。 “怎么了?他平常不是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吗?”马隆和卢瑟一边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一边在人群中向前挤去。 “还能怎么回事?加班太多,昨天晚上回到家洗澡的时候直接晕倒了,最后还是被人抬出门的!”卢瑟笑着说,像是在讲一个笑话似的。 马隆皱了一下眉头:“那你们部门的项目怎么办?没了他估计要延期吧。” “硬着头皮干呗!谁知道那家伙要在医院里躺多久?要是他知道他要在医院里躺至少一个星期,估计他还得叫我们把办公桌抬到他病房里去呢!” “你听说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晕倒的吗?该不会是脑溢血吧?”马隆皱着的眉头又紧了紧。 “不好说啊。他年纪也不小了,老这么拼命得什么病都不奇怪,只能劝他自求多福了。不过我看他也不像是在乎自己身体的样子,说不定过两天就要‘为元老院和人民奉献终身’了吧,哈哈!”卢瑟说着,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关心。
佘褚把几口各色的糊糊咽下了肚,舒坦了不少。他抬了抬略微恢复了些气色的头,一眼看见马隆和人交谈,便朝他们挥了挥手。 “看,那是老佘,之前在我们单位上班的,前几年调到这儿来了。”马隆用头向佘褚的方向伸了伸,对卢瑟说道。 “噢,他就是老佘啊,你之前好像提到过他。”卢瑟说着,向佘褚坐着的餐桌走去。 “是啊,他今天用的毛巾还是在我们单位拿的呢。”马隆说道。 卢瑟笑了:“哈,看来他对我们单位还是有点儿感情的嘛。” 佘褚把手放了下来,看到了马龙身边和他一起走来的卢瑟,迅速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佘,这是我楼下部门的卢瑟同志。他现在的上司就是当时坐在你隔壁桌的那个,去年被提拔到他们部门当领导去了。”马隆介绍到。 “噢,是这样啊!卢瑟同志,你好你好!那个,叫你老卢可以吗?”佘褚赶忙打起仅剩的一点精神说道。 卢瑟回道:“可以,可以!再说我也不年轻啦!” “哈哈哈哈……”三人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