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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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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南洋船票

发表于 2019-6-26 14:5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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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翁传作者ID北朝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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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石翁传】关于石翁、虫洞及其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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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结首次发布
2018-02-13最近更新
2018-08-15字数统计 (千字)
98.6






前言
诗云:“平推碾压无乐趣,挣扎反抗有高潮。”
500废这种顶级装备混新手村的玩法,不配几个高级boss调教一下是不行的。黑尔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但是人在海外,行踪飘忽,只能远程施法,要刚正面还得靠石翁。但是行文中对石翁其人的描述有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
石翁是谁,为什么有如此大的能量,从武林豪杰到江南士绅,从边军小卒到朝廷中枢,都有他的影子。
作为一个明代土著,为什么会有如此见识,在举国浑浑噩噩,只顾建奴闯贼的大背景下,能对500废提防到这个程度。
另外,虫洞为啥会出现在文总的马桶里,为什么第一次穿越会遇到官兵在河边杀人,最后虫洞为什么又突然炸没了。
本文试图对以上这些问题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望诸位看官斧正。

一、撞鬼
王业浩记得那张脸,仅一眼他就认定自己没有看错,也就是这一眼,让他冷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让自己害怕的,不是那场大爆炸,也不是当日遍地残缺的尸身,而是那张脸,那张面色诡异,只闪了一下又消失不见的脸。
思绪飘回到去年的五月初六。王业浩端坐在署内喝茶,前些日子弟弟王业洵的来信让他有些伤神。
王业浩的同宗伯父王先进乃是阳明公嫡曾孙,承有新建伯的爵位,可惜自长子王业昌早夭后就一直没有生养。原本想找弟弟王先达商量,过继侄子王业弘,没想到弟媳是个悍妇,硬是不答应,还说“大伯又没儿子,死了爵位自然是咱家的,过继做甚”。王先进气不过,便另选他人,找了同宗侄子王业洵做继子。
最近王先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王先达一家便又蠢蠢欲动,想来争产。王业洵怕丢了田产,便来信询问在朝中做官的哥哥。王业浩知道,若是按朝廷典章办的话,弟弟作为继子,是轮不到爵位的,二伯王先达才是第一顺位。但是二伯家要是承了爵位,必然会来索要田产,到时候弟弟就啥都捞不到了。
“倒是可以和四叔商量一下,就说二伯并非亲生,乃是抱养,反正四叔本来就轮不到爵位,如果帮他运作,爵位归他,田产归咱,岂不妙哉。”正在思索间,突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爆炸,接着热浪裹着尘土砖木滚滚而来,王业浩觉得自己像树叶一样飘了起来,重重摔下后眼前只剩一片漆黑。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被人抬到天井。四周断壁残垣,烟尘蔽日,刚才还一起喝茶的同僚,转眼间就成了四分五裂的肉块。
王业浩定一定心神,望向身边的一个状态稍微好些的御史,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传是王恭厂走水了,可这阵势也忒大些。”一旁的御史也是满脸惊恐。
家门口闹出这么大的事,当今圣上自然着急:“工部、都察院并巡视科道及巡城御史兵马、本厂监督主事,速赴王恭厂巡看救火,不许稽迟!!!”
一时间朝野上下各种传闻不断。最开始是斥责工部监管不严,致火药厂爆燃。然后工部赶紧推脱说并非监管不力,乃是天雷引燃所致。接着又有人跳出来说是因为阉竖干政,祸乱乾坤,所以才遭此天谴。当然第二天说话人阖家都进了东厂。经过各部友好协商,统一口径,最终决定把锅甩给建奴:疑有奸细私焚火药,乞敕严防密稽。
爆炸后第三天,头上还缠着纱布的王业浩又带着家中小厮王良来到王恭厂查看。皇上接受了奸细作乱的说法,并下旨要兵部、工部搬迁王恭厂。既然官方结论已经明确了,先前封闭的区域便都解了禁,各部人马进进出出,给这片废墟稍微带来些生气。王业浩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现场,但看到遍地未收敛干净的尸首,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诡异的气氛冲得王业浩有点头晕,他避开那些断肢,来到块小空地前,找了根横在地上的树干坐下,吩咐王良去附近找口水来喝。
放眼望去,周围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起,树干上不带半片叶子,没了往日微风吹过的沙沙声,四下静得出奇。忽然间,王业浩看见不远处的瓦砾堆前伸出一只手来。“莫不是还有人活着?”王业浩刚想呼救却定住了,一股惊恐的恶寒遍布全身。那只手分明是浮在空中!王业浩冷汗直下,已挪不动脚步。待猛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手已经不见了。“大概眼花了吧。”王业浩自嘲一声,刚想喘口气,却看见了更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头。人头左右张望,然后看向自己,王业浩被盯得不知所措,只觉得膀胱发胀,双腿发软。
“老爷,水来了。”听到王良声音,王业浩稍觉有了几分踏实,再一回头,空中的人头已经不见了。
见到老爷一脸煞白的样子,王良赶紧上前询问:“老爷,这日头毒,也没个阴凉,可别晒坏了。”
王业浩喝了口水,渐渐觉得腿脚又听使唤了。作为圣人门徒,他对怪力乱神之类的事一向是不屑一顾的。但刚才看到的东西却又作何解释呢?王业浩不相信是自己眼花,壮着胆子走到瓦砾堆前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难道真是有妖人作祟?”王业浩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老爷,万不可乱说!”王良赶紧小声提醒道,“前些日子送菜的陈大,见他婆娘拿菜叶子喂狗,就骂了一句‘喂你个鸟’,当天便被番子索了去,硬说是污蔑九千岁。”
魏逆割鸟?这帮番子倒真能琢磨。想到这儿王业浩扑哧一声乐了,紧张的心情也略微舒缓了些。

二、黄油手
“老子没法毕业了!”这是周乐之看到结果后的第一个念头。但仅仅5秒钟后,另一个念头又浮现上来:“这他X的是个啥?”
作为一个被老板卡了6年,又没有海外交流经历的博士在读人员,周乐之觉得自己还没得抑郁症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老板的老板是研究可控核聚变的,分到自己头上的课题都不知道有没有谱。周乐之记得小时候看的科普说,可控核聚变差不多再30~50年就可以实现了,可现在自己都快30了,业界还是觉得要再等30~50年。
最近老板出国交流,留守的师弟师妹自觉进入摸鱼状态,实验全压在了周乐之一个人身上。不仅任务重,还经常要和老板的时区保持同步,周乐之基本进入了白天睡不着,晚上没法睡的飘忽状态。其实晚上加班也有好处,一来比较清静,没人打扰;二来能给老板一种勤奋的印象;三来还能蹭免费空调,毕竟在广州一年的空调费也不是小数目。
有时候周乐之还挺怀念家乡那种温润平和,四季分明的气候的。要是再不能毕业,就直接回老家找工作吧,不然考个公务员也行,本专业不好找工作,但师兄弟里成功转行搞IT、金融的却不少。周乐之觉得思维飘得有点远了,赶紧喝口咖啡聚一下心神。
“要死,手滑了!”水杯从周乐之手里的滑向控制台,随着一阵青烟,隔壁机房里的设备以一种奇葩的方式启动了。周乐之徒劳地按着紧急中止按钮,激光器却依然倔强地向靶心输出着能量。
等到设备过载停机后,周乐之才哆哆嗦嗦地打开屏蔽门查看情况,“可别给轰坏了,不然这辈子都得给老板打免费工了。”
看着靶心上那团乒乓球大小,闪着微微光晕的东西,周乐之有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够用。
“老板,我...我好像射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周乐之觉得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正主,毕竟搞坏的设备是人家的。
“啥?你女朋友怀孕了?都说了要有论文数,这是硬标准,别整那些没用的!以为我一心软就能让你毕业?”电话那头的老板似乎心情不佳。
“不是,不是,老板我单身啊。是您交代的实验,好像结果轰出个蛋...”周乐之没敢说手滑的事情。
“小周啊,不是经常教育你搞科研要耐得住寂寞嘛,实验没结果很正常,要是天天有结果我们还在这儿混?”
“不是有个蛋结果,是结果是个蛋...”周乐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了。
“有完没完,有这么跟老板开玩笑的吗?”
“不是...这个...”
“算了,我也知道你最近压力大。这样吧,下周,北京有个会,你替我去吧,就当放个假。”说完老板便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三、蛋碎
这次北京的会期排得很空,充分考虑到了科研工作者的休闲需求。周乐之躺在酒店床上把玩着上周轰出来的“蛋”,盘算着怎么处理这个东西。要真是什么大发现,老板不会让自己当第一作者,而且设备已经坏了,当时数据也没有记录,根本没法重复验证。东西本身倒是检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对人体有害的辐射,目前大概只能当一颗功率不高的小灯泡用吧。
“要死,手滑了!”抛起的“蛋”从周乐之手缝中溜过,直接摔在了地板上爆出一阵闪光。
周乐之赶紧起身查看,“蛋”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片脸盆大的辉光,就像是一滩带夜光的尿渍。“这就碎了?怎么这么不经摔,这下老板问起来连蛋都没有了。”周乐之正寻思着怎么办,酒店的电话响了。
“先生,请问需要服务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妖媚的声音。
“服务个鸟!”周乐之没好气地挂上电话,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自己都快30了,还没个女朋友,一直都只能靠自己。眼看着毕业还遥遥无期,老板给的工资刚够吃喝,哪里能有闲钱找老婆呢。爸妈也一直催,最近竟然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自己是不是gay。
“要不就试一回,叫个人来服务一下鸟?”周乐之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转过身却发现奇怪的一幕。地上的那滩光晕并没有消散,而是汇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盘。周乐之顿时来了兴致,趴到地上查看起来。
周乐之知道自己搞出大事情了,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参会,而是闭门研究起了这滩光晕。毕竟是接受过严格科学方法训练的准物理学家,周乐之经过细致的实验得出了可靠的结论。
1.这是一个奇异空间的入口。周乐之用绝缘体(顺来的餐厅筷子),导体(顺来的餐厅叉子)分别接触了光晕,物体都能任意进出,而且楼下也没人投诉天花板有洞。
2.这个入口可以移动、缩放和开关。周乐之拿酒店的衣架勾住光晕的边缘,发现可以把它提起来。如果两边都勾上衣架,还可以把光晕扯大。如果缩小,入口大概到20公分左右的时候就会关闭,筷子和叉子都插不进去了,再次扩大后入口又能打开。
3.生物也可以进出这个入口。周乐之在房间里抓了只蚊子,粘在透明胶上放进光晕,拿出来发现蚊子还活着。
4.这个空间里面的情况很混乱。周乐之设定好数码相机的定时拍摄功能,拎着背带把相机放进光晕。拿出来发现拍摄到的场景是一片废墟,有明显的建筑物痕迹,却没有发现人。
是不是要自己去看看,周乐之有点犹豫,这货要是突然起什么变化,自己八成就玩完了。不过按之前的实验看,这东西还算稳定,并没有什么要起异常的征兆。
在喝掉半瓶二锅头之后,周乐之颤抖着将右手伸进光晕,心想要是出啥意外,下半辈子就只能靠左手了。穿过光晕并没有什么不适,仅仅是一阵轻微的静电感。周乐之感觉手还在,虽然看不到,但是能确定伸进去的手可以活动。抽回来之后也没发现手有什么变化,看来还是蛮安全的。
周乐之又干掉了剩下的半瓶二锅头,一闭眼,将脑袋伸进了光晕。空气可以呼吸,而且相当清新,没有尾气和煤烟味儿。睁开眼四下张望,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和之前相机拍到的场景没有什么区别。难道是什么失落的文明?周乐之正嘀咕着,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古装的活人。
周乐之惊诧之余赶紧把头缩了回来,难道这个洞口通横店?

四、倒爷
会期结束后周乐之没有直接回广州,因为他不确定长途迁移会不会对洞口造成影响。
“这可是诺奖级的发现啊,要是一个不小心玩坏了,找谁说理去?酒店再贵也得续下去!”周乐之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接下来几天的实验,让周乐之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至少在帝都范围内移动并不会对洞口造成影响。随着实验的推进,新的结论不断涌现。
5.洞口内外的空间距离是基本一致的。周乐之从窗口走到洗手间,发现洞口里空间也移动了差不多的距离。
6.洞口内外的时间流速是基本一致的。周乐之从门口地摊上买了块玩具电子表,设定好秒表功能放进洞口,过了一个小时拿出来发现走时没有偏差。
7.洞口里不是横店,应该是另一个时空。周乐之把洞口运到酒店顶层,躲在保洁隔间里俯瞰对面的情况。视线完全没有遮挡,可以看到故宫,但是没有天安门广场。差不多在二环的位置还能看到城墙,横店的布景没这么大。
7.对面应该是明朝。周乐之可以肯定底下的行人没有留辫子。然后他又半夜摸到宣武门边上,探过洞口找城门口的告示,发现最新的落款是“天启六年”。周乐之本来还想去看看皇帝究竟长啥样,但是故宫白天人太多,晚上又不开门,只好作罢。
8.这是一个平行的世界。周乐之为验证这一点,煞费了一番脑筋,最终选择了八达岭。到了八达岭后,周乐之找了段偏僻的城墙,穿过洞口在对面的墙砖上划了个记号,退回来看到本时空的墙砖上并没有出现划痕。
所以这是一个通往明代平行世界的虫洞啊!周乐之突然有一种主角附体的感觉,老子这是要发达了!不过转念又一想,具体怎么发达呢?自己学的专业别说穿越到明代,就是在当代都可以算屠龙之技了。冒名顶替成皇子铁定没戏,刚上网查过天启皇帝没儿子,接班的是他弟弟,而且自己年纪比他们都大。做官更不可能,自己连四书五经讲些啥都不知道。经商...对了,可以倒卖古董啊!随便偷个字画瓷器什么的转手一卖,不就发财了吗!
可是接下来几天的实际操作却证明倒卖古董也不是那么容易。别说故宫了,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有家丁护院,很难潜入。另外在本时空也不能随处开虫洞,帝都到处都是人,不论被谁看到都是麻烦,所以一般只能躲到公共厕所的隔间里碰运气。
经过一个礼拜的折腾,周乐之在熟悉旧时空北京城市布局之余,总算成功顺来两只瓷碗,但是在潘家园出手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
周乐之特地选了家挂着“童叟无欺”幌子的店,进门后故作神秘地和老板说:“我这儿有几样东西,不知道您敢不敢收。”
听到这话,老板立刻来了精神,一般说这话的东西都有点扎手:“瞧您说的,咱这也是正经买卖,违法的可不敢收。”
周乐之不太确定自己这个算不算违法,犹豫了一下,掏出瓷碗递给老板。
“您这古董看着挺新啊。”店老板查看后一脸戏谑地说,“上个月才烧出来的?”
“我这百分百是真货!”周乐之有点急。
“谁说不是呢,您看我这店里也都是真货,要不挑两件?”
“你这是不识货啊!”
老板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周乐之,却看不出门道,良久才试探性地说:“得,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东西是你找来的?”
“是啊。”周乐之不明白老板是什么意思。
“还有吗?”
“我回去再找找,你要什么样的?”
老板心想那是没错了:“小兄弟的手艺确实不错,别说潘家园了,就算放到全国,能仿成你这样的都没几个,可怎么就忘了做旧呢?既然你知道来我这店里出货,想必也不是什么外人。这样吧,就冲你这技术,我出5千,权当是定金了,明儿个你把手上的余货都拿来吧。”

五、定计
周乐之拿了5千块钱,付完房费后发现就没剩下多少,不得不重新考虑下一步计划。
“这么办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还是先回广州吧,起码倒卖是净赚,不用扣酒店钱。另外还得找个帮手,但是信得过的人也不好找。要不问问小昕师妹的意思?她平时有些不明白的经常来问我,有几次还买了奶茶,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要是她知道我搞出个虫洞,一定崇拜得不行。”想到这里,周乐之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回到广州后,周乐之第一时间把小昕师妹约到学校门口的咖啡馆。小昕师妹是他同乡,长得却不像江南女子那么小巧,身材高挑性格豪爽,也不知道怎么会来搞物理。
“小昕,上次其实不是事故,我搞出个虫洞,可以通到明朝,确切地说是天启六年。”接着,周乐之把之前的实验过程和结论详细论述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问道,“我准备倒卖古董,你要不要一起搭伙?”
小昕师妹憋着笑说:“师兄啊,看不出来你能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是蛮可爱的嘛。这就是你准备的借口吗?放心吧,搞坏设备的事情我们不会跟老板说的,不过他回来之前你还是想个其他办法吧。”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虫洞。”
“那虫洞在哪儿呢?给我看看呗。”
“在我宿舍呢,我哪能随便拿出来!一会儿我带你去。”
“师兄你过分了啊!平时看你还挺正经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到了宿舍,是不是还要脱了衣服才看得到啊?还倒卖古董呢,你咋不开着坦克穿回去建后宫呢!”小昕师妹摔下咖啡杯,气鼓鼓地走了,留下周乐之一个人在卡座里发愣。虽然有些失望,但小昕师妹的话倒提醒了周乐之,为啥不往回倒卖东西呢,一样可以赚银子啊。
说干就干,不过具体卖点啥却不好选择,手机电脑之类的高科技产品在明朝不一定能打开市场,没准还会被当成妖孽。经过周密的市场调查,发现虫洞对面的广州正在闹饥荒,本着发国难财的想法,周乐之决定先卖大米。
周乐之租了辆专门拉货的改装小面包,然后满满当当地堆上从农副市场批来的袋装大米,接着回到学校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打开虫洞。但是满载的小面包刚开到明朝,虫洞就开始抖动起来,吓得周乐之赶紧又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之前没抖过啊。虫洞不能吸尾气?”周乐之有些纳闷。又经过反复几次实验,周乐之终于搞明白了规律。
9.必须让虫洞两边世界的质量保持基本平衡。不论是往哪边运东西,都会影响虫洞的稳定。周乐之不清楚虫洞能承受多大的质量偏差,一车大米造成的抖动似乎还可以接受,不过第二车能不能行就说不准了。
“这事儿不好办啊,难道每次还要运一车土回来吗?运回来倒哪儿呢,学校保洁肯定不答应。”周乐之又为难了。
经过接下来几天认真的反思和激烈的自我批评,周乐之决定改变策略。 “傻缺才卖大米呢!穿越大计什么最重要,是信息啊!我随便买本明史就能过去当神仙了,有什么不确定的还能随时回来上网查。说谁死谁就死,说谁升官谁就升官,牛逼得不行啊!和那帮雷劈魂穿的不一样,老子这是高科技装备,可以来回穿!想建后宫了穿过去,想喝可乐了穿回来,小昕算个鸟,谁爱要谁要去。”
大方向确定后,周乐之立即行动起来。前期准备方案分为四部分:一、牢记主要历史人物的生平,特别是中央各部和广东地面的官员。二、牢记天启六年开始至少二十年的天下大事。三、对数量众多的次要人物和历史事件,一时间记不住的就采取加密打印的方式缩印成册随身携带。至于加密方式,周乐之想了很多种,最后觉定采用“台湾拼音”的方式。毕竟主要是人名、地名、年代和简单描述,注音的方式不容易造成误读。而且即使册子丢失,也没人看得懂。四、积极参加学校明粉社团的活动,想办法在古文和繁体字上下功夫,不然被当成文盲就丢脸了。另外周乐之决定对虫洞的事情严格保密,即使是小昕师妹也绝不再提起。

六、神医
自那日撞鬼以来,王业浩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身体大不如前,人也变得迷信起来,想了各种办法调理也都效果不佳。这次谋到巡按广东的差事,也有出门散心的意思。“代天巡狩”因为有“察吏”的权力,所按地方的各级州县官员都会格外巴结,来回一趟一般都能赚个盆满钵满,是地地道道的肥差。不过自从去年两广总督何士晋遭诬陷革职以来,广东地面上的大小官员大半都换成了阉党人马,察不察吏已经毫无意义,这一趟明着是要到广东“查看灾情”,实际上搜刮一圈回来报效各路阉货才是正办。
王业浩一向深得官场真谛,遇人八面玲珑,办事滴水不漏。虽然没有明确站队阉党,但依然能混得风生水起。此外,现任两广总督商周祚还是王业浩的同乡,不论是“救灾”还是“报效”,说话自然都方便不少。
来广东这半年,王业浩同上上下下的各级官员建立了良好的金钱关系,如今即将回京,大家都纷纷以沉甸甸的礼单来表达良好的祝愿。刚上任的总督李逢节更是多次接见,要求转到对九千岁的敬意。
正月已过,再有三天便要回京,为了最后再扮演一次亲民的形象,王业浩轻车简从,仅带了几个亲信家丁到城外走访。附近各村的里长以及有点头面的乡绅都照例前来迎接天使,先感谢皇上圣明,奉上犒劳银子,然后诉一番苦,磕头祈求减免些税负。
“本官得圣上垂青,代天巡狩,为的就是澄清吏治,保境安民。诸位父老忠心可表,本官定会上报天听......”王业浩习惯性地拉起高调。
“诸位村中可有何异情啊?” 在说了一通不痛不痒的套话之后,王业浩给出了标志性的结尾。一般大家回一句“并无异情”便可以散会了,可今天却有个里长出列说道:“禀大人,上个月河头村来了位游方的神医,诊病着实奇怪,也不把脉,也不开方,不管什么病,都叫人第二天再来。待第二天去了也分两种,凡是给药的都十分灵验,可谓药到病除,凡是不给药的便说没有医缘,需另请高明。”
“此等江湖骗术,如何瞒得了本官。此游方郎中必是不学无术之辈,不知从何处得了些秘方,仅能对症一二,故有治与不治之说。”王业浩不屑一顾地说,接着便听到一片“大人高见”的赞美声。
“此神医还有一样奇特,不但行医,还兼售米,也不知从何处进货,卖的全是上等精白米。”里长接着说道。
“荒谬!游方郎中多居无定所,如何有仓房囤粮。今年年景不佳,各处粮店都抬价惜售,售出的也多是掺沙的糙米,又怎会将精白米贩与一游方郎中?”
“大人息怒,小民所言,句句属实啊!前些日子购得的精米尚在,大人若是不信,可去小民家中查看。”
王业浩在官场中混了那么多年,也算是察言观色的老手,看神情便断定里长没有说谎。可既然他说的是实情,那就太蹊跷了。
“那郎中现在何处?”
“大人,这就是第三处怪异了,那神医一日收诊,一日施药,后五日便不知所踪,七天一个周期雷打不动。算着日子,今日当是收诊日。”
“这倒是有趣,人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个郎中只诊两日便休五日,如何糊口啊?你去传他来,我倒要会会这个神医。”

七、问诊
最近半年周乐之都很低调,白天在实验室查资料装样子,晚上在宿舍整理编纂做笔记,还专门编了个程序来加密文稿,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自那天招揽失败后,小昕师妹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这让周乐之很是郁闷,不过郁闷很快就被动力取代,颇有一种“现在对我爱理不理,将来让你高攀不起”的意思。
三个月前老板回来后看到报废的设备,已经明确告诉周乐之可以滚蛋了。不过为了查资料方便,周乐之还是赖在学校没有提退学申请。为了应付老板和小昕师妹的白眼,周乐之编故事的能力和脸皮的厚度都有了长足进步。
有一次他在实验室看史料被老板撞见,愣是能够痛哭流涕地说自己闯了祸没敢跟家里说,只想先赶紧考个公务员,求老板不要赶自己走,感情真挚,表情到位,弄得老板也不好说什么。
还有一次他半夜穿着古装溜回宿舍的路上被小昕师妹撞见,为了保密,硬是一口咬定自己刚从gay吧参加完化妆舞会回来。小昕师妹听后只冷冷地甩了一句:“挺会玩嘛。”
资料搞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周六,周乐之决定开始穿越大计的第二阶段:先装成神医,建立良好的群众基础,然后找机会物色并攀附上一两个权贵,通过开金手指帮他进入权力中枢,同时培植自己的势力,最后取而代之。
要装神医有些麻烦,因为周乐之根本没学过医,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感冒喝板蓝根,头疼吃阿司匹林,发炎吃头孢......周乐之深信没有耐药性的明代病魔在现代特效药的淫威下根本抬不起头来。
不过具体带哪些药去明代又让周乐之犯了难,万一带过去的药不对症,岂不是白白浪费钱。最后决定采取两步走的方案,第一天先问诊,晚上去门口24小时药房买药,然后第二天再去发药。
神医的行头是找明粉社团介绍的cosplay店定做的,一件青色直裰,一件带头巾的假发套,一顶绣着“悬壶济世”字样的幡子,外加一个葫芦。原本还有双草鞋,但是周乐之嫌穿着不舒服,所以还是穿了运动鞋,反正也没人掀起袍子来看。安全起见,周乐之还带了一个防狼电击棒,想着万一遇到匪徒,好有个反抗能力。
周乐之在明朝的第一个沟通对象名叫林七斤。粤语交流对于在广州待了快十年的周乐之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口音有点怪,但是游方郎中本就来自五湖四海,所以也不用担心露馅。林七斤是个家中有些田产的农户,膝下独子林蛋染了风寒,一直咳嗽,找了几个大夫抓药都不见好转。
周乐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这个不难,明日我带些药来。”
“明日?”林七斤不解,“大夫,你不开个方子吗?”
“不开方子,我有成药,只是没带在身上,明日就有。”
“不知大夫现居何处,若是不远,我们今日去取?”
“今日不行,住处有点远,还是明日吧。”
周乐之有些狼狈地走出林七斤家,听到身后有人骂道:“不懂就实说,遭瘟个庸医!”
周乐之不予理会,穿回来买了些带消炎功能的感冒药和止咳露,并仔细除去包装。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还从宿舍拎了两袋米。农副市场的老板不让退货,一直堆在宿舍实在太占地方,昨天又看到林蛋明显营养不良,周乐之便决定让这些米废物利用起来。
林七斤看到两袋用现代工艺抛光过的精米时眼都直了,自己虽然也算是个小粮户,但打记事起就从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白米。
“这...这怕是皇上吃的贡米吧?”林七斤结结巴巴地问道。
“别瞎讲,我天天吃这个。”
林七斤听后更害怕了,天天吃精白米,难道是微服私访的官老爷?
交代完服药注意事项,临走时周乐之没忘记把米袋子要了回来,走到村口装了两袋土带回学校。后来的一个月,周乐之保持着这种周六问诊,周日放药,并捎带卖米的规律。随着病人的不断康复,神医的名号也越来越大。

八、落网
周乐之跟着里长来到王业浩面前,跪在地上自报家门:“草民周乐之,拜见钦差大人。”才混了一个月就受到钦差的关注,周乐之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虽然要下跪有点不爽,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后还不知道谁跪谁呢。
“你就是里长说的神医?”王业浩故意没让周乐之起身。以王业浩的多年经验,对付这种江湖人士,先拿官威压一压是很有必要的。
“不敢称神医,草民只是会几个家传的方子。”周乐之讲出在路上暗自演练了多遍的台词。
“恩,抬起头来。”说完王业浩就后悔了,这不正是那日在王恭厂见到的妖人吗!
虽然已冷汗直下,但王业浩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也不是白练的,依然保持了很好的坐姿。也不知这妖人法力如何,若是闹将起来,自己这些家丁能有几成胜算。见周乐之并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王业浩心念电转,立刻有了定计。
“神医请起来说话。”王业浩满脸堆笑地说,”今日此处略显寒酸,也无茶水相待,若阁下不弃,明日可否过府一叙?”
钦差突然这么客气让周乐之有些惊讶,心想大概自己的王八之气终于显现了吧,不过还是要低调,不能膨胀。“大人折煞草民了。大人传唤,草民岂有不到的道理。”
“如此便恭候了。不知阁下现居何处,明日本官派轿来接。”
“在下住处幽僻难寻,明早还是在村口等吧。”
……
回到宿舍,周乐之感到特别兴奋,自己的主角光环终于开始起效果了,不过兴奋归兴奋,功课还是要做足的。周乐之连夜把关于王业浩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原来还是绍兴老乡啊!”周乐之暗自庆幸,“不能马上套近乎,得显得高深莫测。”
王业浩没有继续他的亲民秀,一面叫王良偷偷跟踪妖人,另一面自己回城后连夜拜会总督李逢节,恳请调兵,捉拿妖人。
“王大人要人,自然好说,可惜事出突然,一时间本官也调动不出大队人马。”李逢节有些为难,“府内尚有些亲兵可供差遣,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多谢李大人关照。”总督府内的亲兵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王业浩知道李逢节这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王大人不必多礼。”说着李逢节转向旁边的侍卫,“李冲,你速去点二十名亲兵,随王大人前去捉拿妖人,不得有误!”
王业浩并没有在家中准备待客,而是在河头村外空旷处设了个埋伏。二十名亲兵的战斗力是相当可观的,但是能不能对付妖法却不好说。为保险起见,王业浩又命人准备了狗血和净桶以防不测。
第二天一早,王良和弟弟王知便领着轿子在河头村村口等候。昨日王良跟没多远,便把人跟丢了,回府后着实领了一顿板子,今日怕再出岔子,便带了弟弟一起来。见到周乐之走过来,王良两兄弟满脸堆笑地说:“周神医,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周乐之今天起了个大早,出发前还特地找门口的美发店去化了个淡妆,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见轿子已近准备好,周乐之屁颠屁颠地赶上来:“王大人这也太客气了。”
在轿子里颠了大约一刻钟后,周乐之便开始后悔出门前吃的鸡蛋肠粉了。腹中虽然上下翻滚,但是世外高人的样子不能破,周乐之憋得脸色有些发紫。
“前面就是埋伏了,等下看到举旗,我们便先跑,莫被误伤了。”王良用绍兴土话关照弟弟,却没料到轿子里的神医能听懂。
有埋伏?不是去喝茶吗?这狗官要玩阴的!周乐之听后大惊失色,胃里的鸡蛋肠喷涌而出。
王业浩望见王良他们渐渐靠近,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正要吩咐手下兵丁注意隐蔽,却发现轿子停住了,然后又看到那妖人走出轿子,在路边不断鞠躬。王业浩不禁有些纳闷,莫不是要做法?
周乐之吐完后,不等王良他们过来搀扶,赶紧撩开袍子狂奔出去。
“追!”王业浩一声令下,众亲兵立即起身追击。
周乐之见身后突然冲出一大票拿着真家伙的官兵,更不敢停,哪里还顾得了什么方向,只知跑远了再说。带缓冲气垫的耐克鞋性能卓越,可惜长期趴在电脑前的周乐之根本没啥耐力,刚跑上一个小山坡就喘得不行了。
“我TM这是脑抽了吗!”周乐之回过神来,赶紧从怀里掏出虫洞。可是刚把虫洞打开,便被一支羽箭扎进了小臂。虫洞脱手,顺势滚落山坡,没入了草丛。周乐之心中暗叫不好!可中箭后身体失去平衡,没走几步就摔倒了。
“不要放箭,抓活口!”王业浩赶紧制止弓弩手。包围圈很快缩小,周乐之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一桶屎尿劈头盖脑浇下,臭气攻心顿时昏死过去。
因为是周日,文德嗣睡了个懒觉,快到中午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来到卫生间突然发现马桶里有一个光团......

九、审俘
周乐之被一桶凉水泼醒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锁在地上,身上被扒得只剩内衣裤,四周昏暗阴森,看不出身在何处。箭已经拔去,手臂肿得有些麻木,脸上残余的臭味熏得脑袋发胀。
“看来阁下也肉身凡胎啊。”王业浩坐在桌案后幽幽地说。眼前的妖人细皮嫩肉,面色白净,若不是年纪大些,倒像是个在相公堂子里卖屁股的。桌案上摆着从妖人身上扒下来的物件。一件簇新的青色直缀用料考究,不像是一个游方郎中能买得起的。一顶做工精细的假头套,妖人头发短得出奇,可看身材又不像是倭寇。葫芦里有些各色药丸,分别用白纸包着,还标有“头孢”,“阿司匹林”,“伟哥”等字样,不明所以。一双样式奇特的鞋子,非草非布非皮,看不出是什么料子。一根半尺来长的黑棍子,一端嵌着着三个尖钉,可能是什么暗器。另外还搜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各种偏旁。王业浩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这次遇到的妖人是什么路数,却有些拿不准。
周乐之心里暗暗叫苦,剧本是不是写错了,自己可是主角啊!不过既然自已还活着,就还有机会,桌子上没有虫洞,说明这帮官兵并没有发现,必须赶紧想办法找回虫洞。求生的欲望让思路变得格外清晰,周乐之聚拢所剩不多的王八之气说道:“王大人不是请在下来喝茶吗,怎么是这个喝法?”
“大胆!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抬起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得周乐之眼冒金星。
见妖人并不服软,王业浩略有些诧异。莫非这妖人还有后手,还好先前用过秽物,现在又捆成了粽子,量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王业浩心中思忖,波澜不惊地唱起了白脸:“喝茶不难,只是本官有些疑惑,想向阁下讨教。”
王业浩其实并不急着下杀手,而是想先探探底,若是这妖人真有些本事便设法招揽,若是招摇撞骗之辈,便就地正法,待回京后,“诛杀妖人”之事也可算是此次出巡的一件功绩。
“但问无妨。”周乐之文邹邹地憋出这么一句。
“去年五月王恭厂之事,可是阁下所为?”王业浩开门见山。
周乐之被问得云里雾里,刚想否认,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本时空正月刚过,去年五月是八个月前,按时间推算,刚好是自己在北京捣鼓虫洞的那些日子。王恭厂大爆炸这种阴谋论素材自己也听说过,隐约记得事发地点就在宣武门附近。怪不得当时看到的都是废墟,原来是刚炸过。印象中在顶楼隔间里看到的情况,废墟确实都是程放射状向外倒的,不会真是自己搞出的爆炸吧......可这应该是平行世界啊,为什么在原时空也有“王恭厂大爆炸”呢?难道就是那个“蛋”摔出来的时空分岔!
见妖人欲言又止,面色阴晴不定,王业浩知道自己问着了,不禁心中暗喜,可转念又一想,如果这妖人真有勾引天雷的法力,自己又如何能制得了他。
周乐之这边还沉浸在对虫洞事件的逻辑梳理中,“八成就是开虫洞导致爆炸,然后分岔出这两个平行世界。我是最近一个月才开始在广州穿越的,就算第一天碰到的林七斤是个锦衣卫探子,以明代的交通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派个钦差来搞我。既然不是针对我,那这个王钦差又为什么会问起这些事情呢?难道那天看到的古人就是.....”
虽然当时古人的长相已经没什么印象,但是周乐之觉得自己的推理应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一种柯南附体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了些底气。事情既然想明白,那接下来要考验的就是自己的胡编功夫了,好在周乐之之前准备过一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个人简介”,原本是计划装神仙用的,现在拿出来再添些料,正好派上用场。
“王恭厂之事虽非在下所为,却也有些干系。大人既然问起,在下也不隐瞒,只是天机玄奥,不可说与旁人知道。”周乐之看着身边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有些发怵。
王业浩犹豫再三,叫人又拎来一个净桶放在周乐之面前,然后才屏退狱卒:“尔等且在门外等候,若有异响,速来护我。”
周乐之被熏得难受,强忍恶心编了起来:“在下本是方外之人,习造化之法,聚天地之气,炼成神器两件。一曰生死簿,预先可问祸福,二曰乾坤镜,瞬息可至千里。今天下汹汹,社稷有难,特下山来寻有缘之人辅佐,救苍生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去年五月,有妖人作祟,在下本意是去作法收服,怎知妖人暴起,引落天雷,欲焚皇城。经过一番恶斗,妖人伏法,可惜王恭厂周围却已夷为平地。”
听完这段半文不白,狗屁不通的说辞,王业浩是一个字都不信:“一派胡言,阁下若能预知祸福,可曾算得今日受困于此?”
“算天算地不可算己。”周乐之见王业浩不信,知道不来些猛料是混不过去了,“王大人,令弟的田产可还保得住?”
王业浩听后大惊,争产一事只有兄弟间书信密传,这妖人如何得知,难道此人是东厂派来盯自己稍的番子!若真是盯梢的番子,又为何要装神弄鬼贩白米,低调行事岂不更好。
“舍弟家事,怎劳阁下费心。”
“大人不如同你四叔王先通商量,就说你二叔王先达不是亲生的,四叔得爵位,令弟得田产,皆大欢喜啊”
“住口!”王业浩慌了,这些想法仅仅是自己的算计,都还未实施,怎么会从这妖人口里说出来,莫非他真有摄人心魄之能?缓了缓神,王业浩又问道:“占卜之事姑且不论,阁下既有如此法力,为何在此地行医?”
周乐之心想总算问到点子上了,赶紧背诵起出发前一晚写的稿子。“正为大人而来!大人此次回京后,原本当一路高升,历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左通政、通政使、兵部右侍郎、两广总督、兵部左侍郎、直至兵部尚书。可惜被邪祟动了命格,不仅前程无望,还有性命之忧。在下为助大人渡过此劫,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了。”为了加强效果,末了又加了一句,“那日在下以乾坤镜巡查妖孽余党,在王恭厂与大人有一面之缘,事后推演命数,方知大人之事。”
若是往日听到这番言论,王业浩早就将对方以妖言惑众论处了,但是去年在王恭厂确实看到了这个妖人的脑袋,而且最近心慌的毛病也越来越重......
“阁下若能须臾千里,何不就此脱身。”
“擦,还问呢!要不是你的暗箭,老子用受这罪?”周乐之不禁在心里问候起了对方长辈。心中草泥马奔腾,口中却依然要注意文明:“手臂中箭,乾坤镜跌落山坡,缺了神器便不能作法,大人若能寻来,在下自当展示。”
“这乾坤镜为何物所铸,本官如何认得。”
“是用激光轰击出来的。一个发光的圆盘,直径大概一尺,如果是晚上,应该很好找。”
王业浩听得一头雾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襄助本官于阁下又有何好处?”
“愿效姚恭靖之事。”
王业浩听后拈须沉思良久,这妖人似乎是有些法力,然而所言之事着实匪夷所思。心中盘算一番后对周乐之说:“阁下先在此委屈几日,待本官寻得乾坤镜,再来拜访。”
见王业浩要走,周乐之急了:“大人别走啊,咱们再聊会儿?”
“阁下还有何事?”
“我这儿还绑着呢!”
"阁下莫急,本官自会安排。"说完便闪身出去了。
回到府内,王业浩立即吩咐王良:“你速去捉拿妖人处寻一面镜子,大约一尺来宽,闪金光。此事只你一人去办,不可与旁人说起。”
第二天,王业浩又来到总督府上,找到李奉节说:“妖人虽已抓获,然此事干系重大,下官后日当亲自押解妖人回京。河头村民勾结妖人,祸乱社稷,以妖法盗官仓,实与反贼无异......”
李奉节虽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但也不准备驳钦差的面子:“如此,便有劳王大人了。”
既然总督没有意见,王业浩便借李冲去把这事抹干净:“你速去河头村查访,凡家中搜出精白米的,就地正法,本官按首级论赏。”
李冲带着亲兵在河头村抄了两天,着实发了一笔小财,最后把一干刚吃了几天饱饭的村民押到河边,却没有注意旁边草丛中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

十、剧透
回京的车队刚出广州,王业浩便让王良寻了具路倒尸,趁半夜找了个机会把周乐之换了下来。周乐之被救下来时已经开始发烧,虽然收到上峰指示要留妖人性命,但是之前的狱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便找了个郎中来给周乐之处理伤口,消炎杀菌什么的根本谈不上。经过强烈要求,周乐之总算把葫芦要了回来。还好消炎药没丢,周乐之赶紧吃了两片。后续再三沟通,王良才断断续续地拿了些其他行头过来。
“还好老子命硬,放箭那小子你给我等着,等老子回去让你尝尝磁暴步兵的滋味!还有那个狗官,别以为放老子出来就没事了,居然敢设埋伏害我,看老子不把你电舒坦了!”这几天周乐之一直躲在车厢里,只有王良每天来送些吃的,闲极无聊,只能一个人捏着电击棒算计怎么报复。
为避人耳目,一直走到江西地界,王业浩才让周乐之来见自己。其实王业浩对周乐之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之所以要保下来,只是想留他做个闲子,日后若是用得着再拿出来。
“舟车劳顿,阁下可还安好啊?”王业浩见周乐之进来,赶紧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还凑合吧。”吃了几天消炎药,周乐之总算控制了热度,伤口也开始恢复,不过文绉绉说话的心情是彻底没有了。
“本官眼拙,此前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莫要怪罪。”
“不碍事,大人你找到虫...乾坤镜了吗?”
“并未寻到。”除了王良,王业浩还分别派了几个小厮去找过,但都没有结果,也不知是真有神器,还是这妖人信口胡说的,“也不知这乾坤镜如何用法,或许有些神异,我等肉眼凡胎,并不识得。”
“装得还真像!要真没找到,你问使用说明干啥?那么个亮闪闪的东西,搁晚上都能当台灯用了,怎么可能找不到!藏着不给是吧?要不是老子要求,你连葫芦都不给,耐克鞋你还扣着呢。” 周乐之显然不信,可也不能翻脸,只能继续问道:“仔细找了?那可是神器啊!”
“这王良着实废物,翻遍整个河头村也未寻得。坏了阁下大事,本官正要责罚于他。”
“哟,还想演双簧?要责罚早责罚了,还等我来?”周乐之心里不爽,便故意说道:“那就赶紧责罚吧!”
王业浩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周乐之完全不给台阶,一时被自己的话架住,只好命人将王良拖到堂下打起了板子。
王良原本以为这顿莫名奇妙的板子只是装装样子,可是周乐之一直不喊停,心里不禁慌了起来,“难道这妖人要害我性命!”
一想到可能要玩完,王良赶紧求饶:“神医,不是,神仙!哎哟...您老饶命啊!小的真去...嗷...真去仔细找了...啊...确实没有啊!轻点...老爷,老爷!小的跟您十几...哎哟...十几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啊...任劳任怨,您就饶了我吧!哦哟...把小的打死了...啊...谁给您捶背...轻点啊...谁去跑腿办差,账还没收...嗷...生祠还没建...”
“停!”生祠二字就像是一颗狙击子弹,准确命中了周乐之的敏感神经,心中一个充满王八之气的声音吼道:“都闪开,老子要装逼了!”
“大人,刚才王良说的,是要给九千岁建生祠吧?”
“确有此打算。”
“还是别建了。”
“阁下何出此言?”
周乐之看了一眼堂下,几个家丁很识趣地架起王良退了出去。“魏公公活不过今年了。”
“慎言!”没想到周乐之一上来就爆猛料,吓的王业浩赶忙阻拦。
“我知道大人不信,可这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说着,周乐之故意掏出册子在王业浩面前晃了晃,“不过这是快年底的事儿,近期也没法验证,这样吧,我今天就破例当一回剧透党,过几日邸报来了,大人就知道我的本事了。二月己亥日召辽东经略王之臣还部;庚子日信王出府成婚;若说起生祠,丙辰日宣大总督张朴请建大同生祠的题本便会批红得准,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学他,省得日后麻烦。”
王业浩不知道“巨头党”是什么党,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是什么犯忌讳的事。“非是本官不信,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且容本官从长计议。’巨头’之事,阁下既有此言,本官便拭目以待了。”

十一、糖衣炮弹
由于带着大量“报效”,回京的车队并没有走经湖广、河南再到北直隶的官定驿路,而是选择了经由江西至浙江,再在杭州搭漕船沿运河北上的线路。同时,王业浩原本也计划要顺道回乡一趟,一方面是要同弟弟商定田产的问题,另一方面还要撺掇绍兴知府修建生祠。
随着周乐之的三个预言被逐一证实,王业浩的内心的疑惑也变得越来越重。虽说王之臣还部与信王成婚之事,是在预言之前,但是隔着四五千里地,此人如何能在十日内得知。即便是军情大事,六百里加急,从京城到赣州地界,也要走二十多日。更何况张朴请建生祠之事得准,确是在此人断言之后。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事?纠结多日,王业浩决定再会一会周乐之。
自从那天剧透后,王业浩一直没有来找自己,这让周乐之有点担心,怀疑自己料下得太猛,把这位钦差大人吓缩了。而且挨打后王良总是避着自己,饭菜也改让他弟弟王知来送。王知是个不太活络的半大小子,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一路上都没人聊天,着实把周乐之给憋坏了。今天王业浩突然来请,周乐之立刻来了精神,赶紧带上假头套随王知而去。
“这几日本官公务繁忙,对阁下多有怠慢,还望阁下见谅。”王业浩一如既往地客气。
“忙你个鸟,忙着藏我的虫洞和耐克鞋是吧!都让你见识过老子的神通了,还不交出来,胆够肥啊!”周乐之心中忿忿,说出话来也就不那么中听:“王大人这么忙,还来找我做啥?”
王业浩听了也不发作,依然满面春风:“呵呵,阁下说笑了。阁下大才,本官甚为倾慕,这几日来一直想寻个空闲,好与阁下相谈。怎奈一路上迎来送往之事颇多,竟不得半日闲暇,怠慢阁下,本官心中亦是不忍。”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乐之见王业浩一副讨好的样子,也不好继续甩脸:“大人客气了。那个…之前说事情都应验了吧?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把乾坤镜找回来吧!”
“寻镜之事且不着急。阁下之前所言,确实灵验。只是阁下之事,本官思虑再三,尚有些许不明之处,事关阁下私密,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周乐之心想,你倒是不急,老子急啊,还想探听什么情报?
“那就恕本官唐突了,敢问阁下宝刹何处,习得何法,可有尊号?”
“糟糕,忘准备了,就现编吧!”周乐之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然后说道:“我本是绍兴府人士,算起来还是大人的同乡。永乐年间随三保太监出海,偶遇风浪,跌落海中,所幸被巨鲸救起,至一仙山曰奎尔萨拉斯,后在山上习‘圣光’之法,七十年后学成,号‘炉石仙人’。”
周乐之原本在大学里玩《魔兽世界》时练的是圣骑,组队时经常开无敌后搓炉石逃跑导致团灭,次数多了便被室友叫做“炉石贱人”。今天王业浩乍一问起,周乐之慌忙之中突然想起这个雅号,便改了个字拿出来充数。
江湖术士惯会声称自己有长生不老之术,所以听了这段叙述,王业浩基本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打算深究,而是顺着周乐之的意思说了下去:“想不到阁下竟有如此奇遇,真惊煞本官也。”
“也就多活了些年岁,不是什么大事。”
“阁下既有长生之术,不知可行得采补之法?”
听王业浩这么一问,周乐之立刻在心里骂了起来,“就知道你这狗官不是个好东西,一肚子男盗女娼。还没问两句就想找我合大药,老子有伟哥也不给你,除非拿虫洞来换!”
周乐之葫芦里的伟哥本来是要给林七斤的。当然林七斤本人是用不上的,他原本想把自己的田产投献到佛山一户做官的同宗远亲门下,可惜血脉实在太过疏远,自己田产又不多,对方根本看不上眼,后来听说那同宗家里妻妾颇多,便起了献大药拉拢关系的心思。
“采补之术确实有,只是没有乾坤镜,效果会打折扣。”周乐之继续旁敲侧击。
“如此便好。前日衢州知府献来美婢两名,本官寻思着阁下身边缺个缝补的丫鬟,若阁下不弃,本官便借花献佛了。”说着,王业浩便叫王良领进来两个十四五的小妞。
“我去!这是要整糖衣炮弹啊!像我这样坚持了快30年的无产阶级,怎么受得了!老子都来了快两个月了,现在才想起来整这些,早干嘛去了!”见到两个面容姣好的水嫩妹子,周乐之心理和身理都起了反应。不过作为一个资深“萌大奶”的宅男,在面对两个平胸又小脚的妹子时,周乐之还是体现出了自己的崇高追求:“多谢大人关心。这个…采补之术有个歌诀,所谓’肤白貌美腰肢细,胸大腿长屁股圆’。这两个我就先凑合用了,以后有合适的再说。”
见周乐之一副猴急的模样,王业浩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过多评论。“本官还有一事想同阁下商量。”
“啥事?”
“阁下虽有大才,但经历过于骇人听闻,若是传将出去,恐于阁下不利。绍兴历来为幕者颇多,阁下既是本官同乡,不如便以幕僚之身入府,日后行事,本官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好说好说,那以后便称大人为’东翁’了。”
“先生客气。”
送走周乐之后,王业浩在心中暗暗给他下了个定语:此人粗鄙少文,城府浅薄,或有先天预知之能,可用,不可尽信。

十二、文化人
有了妹子之后,周乐之便不急着回现代了,“回去了也是挨白眼,倒不如先在这边多爽几天,顶多回去了跟大家说被拐进传销组织了,人身受到限制。虫洞先寄存在狗官那里好了,反正他们应该也不会用。”虽然同这两个妹子毫无共同语言,但周乐之也不介意,毕竟之前看的教学片也没有字幕。
四月底,车队终于来到了绍兴府地界。由于正处于小冰期,天气回暖得晚,本时空四月底正是江南桃红柳绿的时节。绍兴知府张鲁唯为了体现本地深厚的人文素养,便特地带着一票名士清客在兰亭设宴,给钦差大人接风洗尘。周乐之想看看不卖票的景点长什么样,便作为钦差府中的随行人员陪同出席。
文化人吃饭有文化人的吃法,周乐之才刚吃了点凉菜,便听一个清客说道:“今日和风煦日,春光大好,又兼钦差莅临,名士咸集,我等何不效仿魏晋遗风,行曲水流觞之雅事啊?”
接着,在一片“正有此意”和“如此甚好”声中,大家便来纷纷起身向边上的流杯池走去。周乐之原本还想等硬菜,但是看大家都走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赖在桌上,只好赶紧再夹了块酱鸭塞进嘴里,边嚼边跟了上去。
随着活动的推进,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唯独周乐之有些郁闷,啥都听不懂,只能知道其他人大概在讲中文。正在走神,一只酒盏漂到了周乐之门口。见他并不接盏,旁边一个清客小声提醒道:“兄台,轮到你了。”
周乐之心想,“老子连茴香豆的四种写法都不会,怎么跟你们这帮酸子玩?还能记得的唐诗八成你们也都会,难道要我背’北国风光’?可是跟这儿也不应景啊!早知道带本红楼诗词了。”搜索了半天,除了段子之外啥结果都没有,周乐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个,诸位都是文坛大才,在下才学浅薄,就不献丑了。还是给诸位讲个笑话吧。说是正德年间,宫里有个爱吹牛的太监。”
见周乐之不再说下去,大伙纷纷问道:“下面呢?”
“太监下面没有了。”
浙江、山东及南北直隶,可以说是阉党的老巢。崇祯定逆案时,光绍兴一地便揪出来十人,与济南府并列第一。听了周乐之的这个笑话,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倒是王业浩知道周乐之就是个粗胚,赶紧出面解围:“我这师爷久在广里,不通此地乡情,粗浅少文又好诙谐,诸位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钦差府上,岂有白丁……”大家纷纷附和。
周乐之觉得要是自己再坐下去非得露馅不可,便找了个机会装作要解手,赶紧溜了出来。在外面遇到王良后,周乐之让他转告王业浩,说自己想顺道去老家看看。王业浩听后,眉头一皱,对王良说:“你让刘钊去跟着他,一来护他周全,二来探探他的底细。”
刘钊原本是派到王业浩府上执行监视任务的锦衣卫。不过王业浩的四叔王先通当时担任京城锦衣卫左所副千户,出于同宗情谊的考虑,向王业浩透了点风声。王业浩知道后也不点破,而是想办法拿银子将刘钊喂饱,生生让他改投到了自己门下。
在旧时空,周乐之的老家是绍兴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如今到了明代,他想去实地查看一下,好为自己将来建后宫选个地方。“白天去现代倒腾物资,晚上回明朝折腾妹子,既养钱,又养身,想想就来劲啊。这边应该还能再太平个十七八年吧,要不然找个机会去趟东北,给皇太极下个药!还是得先找个机会把虫洞要回来。”

十三、英雄救美
从兰亭到周乐之老家,大概有六十里地。隔着将近四百年,别说城镇街市,就连河道走向都有很大改变,到第二天上午,周乐之一行人雇的船才来到大概位置。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到地方了,但是望着一片陌生的原生态风景,周乐之第一次对自己的方向感产生了怀疑。在旧时空,周乐之一直被叫做“活地图”。最令周乐之自豪的经历是在大学时期,有一次被一个妹子约出去唱K,唱到半夜出来后妹子说天黑迷路了,问要不要考虑在附近找个地方住。周乐之狠狠鄙视了那个妹子,硬是不开导航直接带妹子一路走回了学校。
新时空的坐标问题并没有难倒智商爆表的周乐之,他很快想到了办法:先找到地标。
“船家,这里离曹娥庙还远吗?”
“不远了,前面那个河埠头上去,翻过塘路就到了。”
“好,那就在前面靠岸吧。”
曹娥庙始建于东汉,明代的规模比后世小很多,但是香火却很旺。香客多自然买卖也多,门口空场上,不仅有卖香烛纸马的,还有卖日杂农具,瓜果蔬菜的,俨然就是一个小庙会。
随着一阵响锣,几个短打扮的卖艺人牵着匹马来到空场中间。一个看起来五十开外,满脸皱纹但身形扎实的班头招呼道:“诸位乡亲父老,我等乃是河北人士,家中遭灾,逃难至贵宝地,盘缠耗尽,米粮皆空。所幸自幼练些拳脚功夫,耍出来博诸位一乐。望诸位关照些个,我等在此先谢过了。”
绍兴一带水网密布,乡民很少见过马匹,没多会儿便围上来一大群人。几个卖艺人耍飞刀的耍飞刀,施拳脚的施拳脚,还有一个大姑娘表演马术,引得人群阵阵喝彩。周乐之和刘钊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王知不够高,只能在外圈踮着脚干着急。“这练体操的身材就是不一样,还不裹脚,比那俩飞机场强多了。”周乐之正在YY,突然听到边上传来一阵喧哗。
“闪开,闪开!”
也不知从那边冒出十来个家丁打扮的人,拿着棍棒驱赶起看热闹的人群。大伙很好地保持了传统美德,一哄而散后围了个更大的圈继续看热闹。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了,原来是换了地方,倒是挺能跑啊。我们武举老爷说了,小娘子若是从得,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若是不从,我们就想办法让你从。”领头的说完挥了挥手,身后家丁便一拥而上。
卖艺的虽然也是有练过,但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况且对方人多,没几下就被控制住了。这时突然从马后边冲出一个半大的小孩,对准拉扯姑娘的家丁手臂,上来就是一口。家丁吃痛,大骂一声“好狗崽子!”,一脚便把人踢了出去。
“住手!”难得见到个符合自己审美眼光的妹子,周乐之鼓起勇气,大吼一声。
“莫管闲事!”领头的家丁打量了一下周乐之,觉得他似乎就是个长得挺白净的读书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不过广大围观群众再一次保持了传统美德,把圈子又扩大了些,于是周乐之也成了被围观目标。见有人站出人群,三四个家立即改变目标,向周乐之围了过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是钦差!”周乐之想掏电击棒,但又觉得这货不能AOE,高输出反到容易被人集火,便采取了唬人策略,“府上的。”
“哟,这么巧,咱们也是钦差府上的,一起练练?”几个家丁显然不信。
刘钊受王业浩的嘱托,原本想看看周乐之有什么能耐,但是见他没说两句就开始往后缩,心中不禁有些鄙夷。既然家主有命要护他周全,便不能让他受皮肉之苦。刘钊侧身一步上前,左手把周乐之护在身后,右手伸进怀中,掏出来一块腰牌,在几个家丁面前晃了晃:“锦衣卫奉命办差,尔等速速退下。”
几个家丁还在发愣,倒是那个头领有点见识,赶紧过来说:“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滚!”
头领讨个没趣,恨恨地对那伙卖艺人说:“且等着,看你们跑得了。”这才带着一伙家丁散去。
“多谢二位大人关照。”见家丁们走了,班主赶紧领着大伙上来磕头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坏人多……”周乐之原本对这套马的妹子有点意思,但是想到基地还没建,现在就爆人口好像有点不妥,便只好说,“你们还是赶紧走吧,省得他们再来找麻烦。”
刚才被踢倒的小孩这会儿缓过劲来,也要上前来磕头。周乐之见他头上都撞出血了,有些不忍心,赶忙拦住:“小兄弟,你别乱动,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恩,十四也算半个大人了,今天很勇敢,记住,以后也要像今天一样保护好你姐姐啊。”周乐之忍住没说出下半句——保护到我来收为止。
“蒋锁记住了!”
回王业浩老宅的路上,周乐之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刘钊居然是个锦衣卫!我和王知都在场,既然他能在这儿公开身份,就说明不怕那王狗官知道。或者说,那王狗官已经知道他是锦衣卫了。可是如果身份都暴露了,刘钊怎么还能在这儿装家丁呢?我去,这是要演谍战剧啊!”

十四、冤家路窄
刘钊是在京城投的王业浩,所以并不认得路。王知离家时才七八岁,对老宅也只有模糊印象。三人从曹娥庙出来后兜兜转转,连蒙带问,回到王家老宅已是第二天。王业浩得知他们回来,第一时间找刘钊问了情况。
“此人说是归家,却仅去了趟曹娥庙,并未寻根认祖。依庙前的情形,看不出有什么能耐,倒是有些江湖侠义之气……”刘钊把庙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王业浩说了一遍。王业浩听后,闭幕沉思了一会儿才吩咐道:“你去庙附近查访一下,有没有姓周的人家。也可取我的名剌找户房查证。”然后又转身对王良说:“你去把周先生叫来,我在书房等他。”
自从上次挨打,王良每次去找周乐之都有些犯怵,总觉得这人一直憋着法子要害自己,还好今天是要去书房,说明老爷要密谈,自己不用陪着。 王业浩的书房设在老宅内进,与卧房客厅均不相连。留守的下人知道这儿是老爷的密处,一般都不敢轻易进来。只有守家的老仆每月初一十五进来打扫一番。虽然久未使用,但一切陈设都与上次离家时没有二致,王业浩对此相当满意。
“先生,昨日回乡,可寻到宗亲?”周乐之落座后,王业浩问道。
“呃…没找到,两百多年了,没准都不住这儿了。”
“先生莫急,这人海茫茫,寻亲非一日之事。不知可记得些许线索,本官尚有些人脉,或许可尽绵薄之力。”
“不用了,我回头去查生死簿吧。”周乐之觉得再编下去容易露馅,赶紧结束话题。
“也是也是,本官倒是忘了这出。”王业浩见套不出话来,也就不再继续查户口,“先生既有未卜先知之能,本官倒有些事想请教。”
“啥事?”
“前日先生所言田产之事,不知可行否?”
“可行是可行,就是有些麻烦。”
“愿闻其详。”
“你就说之前王承恩收养王先达时有文书,反正是万历年间的事了,让他们找去吧,找烦了就容易和稀泥了。”周乐之复述了资料上的处理方案。
对方这种直呼先人名讳的表达方式,让王业浩有点皱眉了,不过为官多年的忍耐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这生死簿上可有说四叔的命格,何时能承得爵位?”
“正经要到崇祯十三年,不过我觉得事在人为……”
“崇祯?这是何年号?”还没等周乐之说完,王业浩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周乐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觉得迟早瞒不过,干脆就实说算了:“这个…上次不是说魏公公活不过今年了嘛。其实,是因为信王即位后扫除阉党……”
“信王即位?”王业浩觉得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又一次打断周乐之,“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啊!”
“这个…壮年归壮年,阳寿到了也没办法,就是八月份的事。然后信王就即位了,明年年号崇祯。”周乐之说这些的时候有点担心,生怕把这钦差吓坏了。
要不是之前几次接触提供了比较充分的心理准备,王业浩早就命人将周乐之拿下了。不过正是因为周乐之的预言都得到了验证,今天王业浩听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厚黑老手,王业浩深知一朝天子一超臣的道理,在官场里混,最重要的就是站队正确,如果此事当真,那么自己就要尽早和那帮阉货切割干净,但是就这么信其所言,赌注未免有些太大了。
王业浩目前还有点拿不准周乐之的立场,所以决定再探探口风:“先生,若阉党真被扫除,那东林必将起势啊。”
“是啊。”
“如此说来,便能开国泰民安的清明世道了?”王业浩听不出周乐之口气中的好恶,便继续试探。
“也难,东林党确实会得势,不过他们也挺折腾的。还有北面的建奴,也不消停。” 周乐之见王业浩不但没有吓傻,反而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不禁开始有些享受这种作先知的感觉了。
“建奴?去年酋首毙命,他们不正是一盘散沙吗?”
“散沙个鬼,五月十一就要来围锦州了。”
王业浩听后正要追问,突然看到王良在门口站着,便怒道:“王良,你不知道规矩吗?”
“不是,老爷,是二爷来了。”
“哦,你去让他进来吧。”王业浩缓了缓神,觉得确实需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周乐之给出的信息,便端起茶杯,转身对周乐之说,“多谢先生指教,且容本官思量几日。”
周乐之正说得口干,也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不但丝毫没有意识到送客的意思,反而装模作样地品评起来:“恩,这茶不错,今年的新茶吧?”
“先生若是喜欢,本官让王良送些过去。”
“算了,那两个妞好像也不会泡茶。”
“呵呵,天色不早,那两丫头想必正盼着先生回去呢。”
“不急不急,也不能天天采补对吧。”这年头天一黑除了造人啥娱乐活动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聊天的,周乐之哪能随便就撤。
王业浩正满脸黑线地和周乐之尬聊,门口王良领着一对主仆走了进来。
“老爷,昨天就是他!”
“好小子,冤家路窄啊!”
周乐之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冲上来要动手,充分体会到了一脸懵逼是什么意思,“你谁啊?我们认识?擦,电棒落床上了!”
倒是王业浩看情形不对,赶紧喊了声住手,才让那汉子停下脚步。
“大哥!这小子昨天坏我好事!”那汉子不依不饶。
只这一句,王业浩便意识到昨天在庙前抢人的就是弟弟,但是为了防止周乐之对自己盯梢行为起疑,还是故意问道:“究竟所谓何事?”
王业洵也知道到自己干的事不那么光彩,所以描述起来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过这并不妨碍周乐之听明白,而且旁边那个家丁也让他觉得有点眼熟。如此一来,周乐之心中不禁暗骂,“这狗官家里真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欺男霸女的货色。以后有机会挨个把你们电翻了!”
“混账东西!”王业浩听完后骂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成何体统!要不是周先生拦着,丢人都给我丢到邻县去了!还不快向周先生赔礼?”
“大哥…”
“休得多言!”
王业洵自觉这虽不光彩,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明白大哥为何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也不知这个白得跟个娘们似的书生是什么来路,王业洵扭捏再三,最后一脸不情愿地拱拱手说道:“周先生对不住了。都怪那王竹撺掇,说那小娘子如何如何,我才动了邪念。刚才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多包含。”
旁边的家丁也很知趣,赶紧上来磕头:“都是小的不好,先生要罚就罚小的吧。”
王良在门口没敢进来,一脸同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竹,心想,“你是不知道这妖人的厉害,今天有你好受的。”
周乐之生平最看不得两种事情,一是富二代耍横,二是临时工顶包,今天两样撞一起了,哪能轻易罢休:“道歉就完了?具体怎么罚?”
“周先生,那王竹着实可恶,舍弟必会依家法处置。”王业浩知道周乐之这人没个分寸,赶紧上来转移话题:“本官看先生脚上未着仙履,不知可是受了污损?”
“仙什么?你说那双耐克?没给我啊!”
“王良,你怎么办事的!还不速速带先生去取?” 王业浩当然知道鞋没还,因为怕周乐之真有飞升之术,所以之前才一直把鞋扣着。一路行来,王业浩让王良找各地佛寺道观都看过,却都说不出个所以。最后只好故技重施,施秽物破邪术。
王良听老爷冒出这么一句,眼泪都要下来了,心说这不是找王竹麻烦嘛,怎么就扯到自己了,那双鞋昨天还在尿里沤着呢,这可怎么还啊。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腹,王良还是立即开始配合演出:“是小的一时给忘了,周先生您多担待,小的这就带您去取。”
见周乐之走了,王业洵才小声问道:“大哥,这谁啊?”
“呵呵,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富贵?”王业洵不解,“是个公公?我说怎么阴阳怪气的。”
“莫瞎说!这是我新找的师爷。”
王业洵想不通一个师爷怎么敢在自己面前摆这么大的谱,不过又转念一想,大哥这几年一直都不纳妾,似乎也不好女色,搞不好这细皮嫩肉的师爷就是个“师娘”,但是这种事也不能细问,只好敷衍过去。让王竹也出去后,王业洵问道:“大哥,这田产的事情可有办法?现在朝廷虽无明旨定承爵之事,但二婶每三五日便来催讨,不好对付啊。”
“你回去老宅,把伯祖的书信都给我找来,二伯那边你且敷衍住他们,我自有办法。”
“好的,这就去找。”王业洵习惯了大哥这种玩阴谋的做派,虽然不明白,但也不多问。
弟弟走后,王业浩一个人在书房权衡推演。江湖中声称能通灵请神,预知吉凶的僧道不计其数,但是大多说辞模棱两可,要不是事先设套做局,要不是事后牵强附会。像周乐之这样扮相毫不仙风道骨,判语却精确到日的“先知”,实在是个异数。如果真要做局,那么朝中的阉党智囊还是有办法安排好之前那三个预言的,但是自己不过是个御史,他们为何要花这么大力气来算计呢?况且这次新的预言还涉及建奴出兵,这个就连阉党也无法左右了。思前想后,王业浩决定做两手准备,明面上对阉党继续敷衍,暗地里提前留好后路。

十五、上户口
周乐之拿到一双气味颇为酸爽的耐克鞋后心情还是不错的。一方面这鞋快一年没洗了,味道本来就重,王良拿回来时似乎还做了深层浸泡清洁;另一方面周乐之觉得王业浩手上只剩虫洞了,应该下次就能要回来了。倒是两个丫鬟实在撑不住,闻到味儿就干呕起来。周乐之见两个丫鬟的反应如此剧烈,不禁浮想联翩,“啊呀,也没采取啥措施,这不会是有了吧!这要不要产检,到时候怎么接生,生出来取啥名字好呢!也不知道这边非婚生子女能不能上户口。不对,我自己户口还没着落呢,得去找那狗官问问……”
两天后,王业洵找来了一摞书信,王业浩筛选后辞别乡里继续北上。车队再次经过绍兴县城时,知府张鲁唯来邀,这回王业浩怕出岔子,特意没有带周乐之。仰赖官不修衙的优良传统,知府衙门的照例有些破旧。因此张知府更习惯在外宅或别院待客,这次的会谈地点就选在城西的一座园子里。
宾主落座,左右摒退,张知府作为地主先开口说道:“王大人此番代天巡狩,奔波万里,实在是劳苦功高啊。”
王业浩的吹捧功夫也是了得:“哪里哪里,张大人保得一府安宁,才称得上是国之干城。且不说别的,光这园子,便当得清明太平四字。”
“王大人客气,全都仰赖圣上洪福,九千岁庇佑。这园子相传始建于五代,吴越国君钱氏以此地为东府御苑,后屡有重修,如今园中有清池活水,茂林修竹,飞盖漾月二楼,春夏秋冬四亭。居此园中,方知浮生半日之深意啊。”听得出张鲁唯对这园子相当得意。
“确是个好去处,张大人着实惬意啊。”
“惬意是惬意,但山高水长,离京万里,朝中之事还望王大人多多提点。”
王业浩知道前面说这么多,终于要到肉戏了,便说:“怎敢当提点二字,但凡王某人知道的,必倾囊相告。”
“王大人既有此言,本府便不作虚礼了。前日在兰亭所言修祠之事,王大人以为如何?”
“去岁巡抚潘大人上书首倡修祠,颇得九千岁欢心,一时间朝野上下跟进之风蔚然。张大人再不上书奏请,怕是要落于人后了。”
“王大人说的是,只是本府位微言轻,不知奏请之事王大人是否具名?”
“张大人只管奏请便是,题本进京,王某自会附言。若是现在具名,世人便道是王某出的主意,岂不抢了张大人的功劳。”王业浩赴会前已经打定注意,生祠可以建,但是绝不能落下文书证据。请功之事容易,到时候要撇清可就麻烦了。
“有理有理,王大人功成不居,真有古名士之风。”张鲁唯本就是客气一番,想不到王业浩相当识趣,不禁喜上眉梢。
“张大人过奖了。”王业浩一脸谦虚地说道。
两人又相互客套吹捧了一番后,张鲁唯继续说道:“本府还有一件薄礼,想献与九千岁。”
“张大人果然一片赤诚之心,不知是何宝物。”
“呵呵,非金非银,实则是个人。说来也是桩奇事,上个月在安昌渡头,有个代写书信的落魄秀才,收人银两,帮人做了伪契。手法倒是精妙,原本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苦主变卖田产时挖出来祖上埋的原契,这才水落石出。后告到县里,县里又报与本府,你知怎地,一查这秀才,原来正是那黑旋风魏大中府里的智囊金文池,据说污蔑九千岁的题本多由此人谋划。前年事发时逃回乡里,如今落网也算是老天有眼。本府已报请省里革了他的功名,现正收押在监。依王大人之见,此礼可献得?”
王业浩心中一喜,真是想吃冰你就下雹子啊,不过表面的敷衍文章还得做足:“张大人此番真是大功一件啊。这等斯文败类,如何能轻易饶他。待押解进京后,必能从他口中撬出许多东林逆贼的罪状来。”
“本府正有此意,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一定一定。”
“届时还望王大人在九千岁面前多美言几句。”说着,张鲁唯掏出两张礼单,很明显其中一张是给王业浩的。
“张大人客气了。”王业浩毫无烟火气地收入袖中,“倒是有桩事情,还想请张大人行个方便。”
“不知何事?”
“我府中有个师爷,前番在兰亭张大人也见过。他祖上也是绍兴府人士,其父举家投奔广里亲戚,偏偏去年爆发时疫,阖府上下仅剩他一人。此次得以同行,也算是机缘巧合。现回故土,不知能否查访亲族,落个户籍?”
周乐之声称自己生于国初的说法实在太过骇俗,王业浩并不相信。反倒刘钊的汇报及其他一些蛛丝马迹让王业浩对周乐之的情况有了一些推测。此人既然未寻到亲族,很可能是之前举家远迁的缘故。而此人还能讲绍兴土语,说明外迁不会超过两代。所以这次会面,王业浩觉得正好可以借张知府的权限查证一番。
“哈哈,此等小事,何劳王大人费心。”既然钦差都张口了,张鲁唯赶紧拍胸脯打包票。
三天后,张知府遣人来报,说并未寻到周乐之的宗族,不过落户之事还是顺利办妥了。这个结果虽然让王业浩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如此一来,周乐之的真实身世就的确有些怪异了。一并押来车队的还有一名四十岁上下,面色沮丧的读书人。王业浩并不急着审问,而是命刘钊好生看管,务必要保他性命。周乐之拿到自己的户帖后对当地官吏的办事效率及服务精神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不过两个丫鬟都来了月事,周乐之原本已经规划到幼儿园要不要双语教学的当爹大计暂时宣告流产。诸事停当,车队便继续往杭州行去。

十六、起名
车队来到省城已是五月初,王业浩照例与州府县各级官员白天称兄道弟晚上推杯换盏。为表示对九千岁的敬意,前任巡抚潘汝祯特意将生祠建在岳庙旁边。新任巡抚张延登刚刚上任,暂时还没有表现出要和阉党划清界线的动向。王业浩觉得生祠既然就在西湖边,还是得去上柱香。周乐之对向太监磕头这件事很抵触,便借口想去坐船游湖,没有随行。想到省城的治安应该问题不大,王业浩便没有找刘钊,而是让王良去跟着周乐之。王良一脸不乐意地接了这个差事,与周乐之一起出涌金门,来到湖边雇了条小船。
周乐之幻想中的西湖船娘并没有出现,摇橹的是个五十开外的大爷。赤脚短衣,皮肤晒得黝黑,一看便知是常年在水上讨食的地道渔民。船不大,全长不过四五米,舱里还养着几尾刚捕上来的湖鲜。周乐之一开始觉得也没什么,但是划出去没一会儿就感觉别扭了。
虽然西湖的游人不像后世黄金周那么夸张,但是五月初气候不冷不热,天光不晒不雨,近可赏花红柳绿,远可观湖光山色,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不论是有钱的士绅老爷,还是没钱的平头百姓,大都选在这个时候出来游玩。湖面上各色画舫穿行,莺歌燕舞之声阵阵传来。周乐之看着自己坐的小破船连个桌椅都没有,不禁向王良埋怨:“王良,你怎么选了这么个破船?咱们不缺银子吧?”
王良闻言浑身都打起了冷战,哆哆嗉嗦得不知道怎么解释,倒是船家乐了,说道:“呵呵,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本地人吧。那些画舫要不是城里大户的私船,要不是湖上妓家的花艇。前者多不外借,后者需要预订。后日就是端午了,别说花艇,就是找老小子这样的小船都不容易。要不是老小子今天刚好在湖边贩鱼,公子怕是还租不到船嘞。”
周乐之听船家这么一说,就开始有点后悔单独行动了,“搞不好那狗官拜完后还有公费旅游项目,早知道就跟着去了。大不了他拜他的无卵货,我拜我的岳武穆。”
正在郁闷,周乐之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岸边停着艘不大的花艇,便问道:“不对啊,你们看,那边不是还有一艘嘛?”
船家一打量,发现停着的确实是艘接客的花船,看漆面装饰似乎还挺新,不禁有些疑惑:“这真是奇了,这样的好花艇一般早被雇完了。”
“那去看看吧。”周乐之对花艇兴致很高。原本学校后门有个不洗浴的洗浴中心,周乐之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如今在明代既然开了荤,干脆就百无禁忌了。
没划三五下,小船便靠了过去。周乐之猴急地跳上花艇,却没有看到人迎出来,只听到船舱里隐约传出女人咒骂哭泣的声音。王良跟着跳上船,上前打开门帘,探头问道:“船家,今日可接客?”
不一会儿,出来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看打扮做派便知是风月场的老手。妇人微微一福,说道:“二位客爷,实在对不住,女儿近日染了风寒,无法见客,扫了公子兴致,奴家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你这里就一位姑娘?”周乐之有些奇怪。
“不怕公子笑话,奴家原不是干这水上营生的。” 妇人似是勾到了伤心处,眼圈有点泛红,“只因年岁大了,做不得行院生意。幸好私存了些恩客银子,又找姐妹搭伙,才盘下这条小艇。原本指望着能糊口度日,却不想还未开张,女儿便病倒了。一时间手头拮据,又从哪里去找新雏呢。”
虽然花酒没得喝让周乐之有些不爽,但是他也不想再回之前的小破船,便对妇人说:“这样吧,既然没有姑娘,那也不难为你,我们就坐这船随便游个湖,你去弄些吃的来,银子不会少你。”
妇人喏了一声,便招呼手下一个仆妇:“小丁妈,你速去办些酒菜来,别坏了公子雅兴。”然后又转身对周乐之说道:“公子里厢请。”
周乐之跟着妇人走到内厅,忽然看见门边扶墙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起来很虚弱。女孩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客人进来,显得很惊讶。妇人见到那女孩愣着不动,怒道:“你个小贱妮子,刚还躺着不起来,原是装病,看我你是想松筋骨了。”
“真不是装病,舱里实在闷坏了,想起来透个风。”女孩一脸委屈地说道。
“还不快滚回去!”妇人训完女孩,赶忙又对周乐之说,“让公子见笑了。”
周乐之心中暗骂,“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这么小就出来卖!快来让叔…不对,让哥哥关心一下。”见那女孩要走,周乐之赶紧说:“刚好我会些医术,要不让我看看吧。”
“怎敢劳烦公子。”
“没事,来吧。”
“小妮子,还不快来谢过公子。”
女孩强撑着上来福了一福:“媚颜儿谢公子诊病。”
周乐之拉着女孩的手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故技重施:“感冒嘛,问题不大,明天我带些药来。”
那妇人见周乐之并不开方子,一脸鄙夷,小声嘀咕:“还以为是什么神医,长得挺斯文的,揩油功夫倒是一流。”
画舫靠岸已是傍晚时分,湖上掌灯夜游的船只依然不少。周乐之回到住处后,找出葫芦,开始统计里面剩余的药丸:“消炎药不多了,感冒药还有一些,应该够吃。林七斤的伟哥看来没法给他了,也不知河头村那些人病好了没有,下次回去看看吧……”
第二天,周乐之取了药交给王良送,想到昨天那女孩实在可怜,便又给了些银子让他一并送去。之后几天,周乐之基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王业浩因为应酬的缘故都没空找他,于是周乐之只能窝在房里和两个丫鬟潜心专研各种战术。
那画舫的妇人一开始只是觉得这猥琐公子的药挺灵,旁的也没多想。后来偶然听人说之前来的家丁是钦差府里的人,这才忙不迭地领着女孩来攀关系。
周乐之听家丁来报说门口有一对母女来找,心里很是狐疑,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很洁身自好的,不可能欠了什么风流债。来到门口见到人,周乐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啊,怎么样,病好了吗?”
“公子医术出神入化,之前奴家眼拙,怠慢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见怪。”妇人满脸堆笑,领着这女孩又是磕头,又是献礼。
“没啥没啥。”周乐之本想客套一下问生意如何,但是又觉得这女孩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便说,“你女儿看着挺不错的,要好好培养,多读书。”
妇人一听,以为周乐之有梳拢之意,赶紧说道:“公子说的是,奴家一定尽心调教,望公子多来船上坐坐。”
“这就要进京了,看下次机会吧。对了,你们船叫什么名字,到时候也好找些。”
“尚未起名,若公子不弃,可否赏个名号?”妇人继续巴结。
周乐之听了有些犯难,自己记得的舰名都是“致远”、“福特”、“麦克罗斯”之类的,放在花船上好像都不对劲。忽然学校后门那家惦记了许久的洗浴中心映入脑海,周乐之便恶趣味地说:“嘿嘿,这个,要不就叫’放飞洗浴’吧,虽然没有’洗浴’,但主要是个情趣意境。”
“’芳菲细雨’?好一个’虽无细雨,但有意境’,公子大才,奴家真是佩服啊。”妇人和女孩听后一个劲得吹捧。
周乐之很纳闷为啥一个洗浴中心也能让她们觉得那么high,但是既然她们喜欢,也就无所谓了。

十七、收买人心
车队在城北的武林门外四里处地米市码头上船。王业浩的伯祖王承勋曾总督漕运二十多年,是明代最后一位漕运总兵。这次一方面运的是九千岁的“报效”;另一方面又是老上司的亲戚,要报当年提携之恩,所以杭州的漕军格外尽心尽力,特地安排了四艘大官船。一艘王业浩及亲随专用,一艘载跟班护卫,两艘载各类财货,另外还有两艘小船跟随备用。金文池就被单独关在其中一艘小船中。他自觉此次进京,必无生机,几次想寻短见,却又都下不了决心。刘钊没有随船一起,王业浩命他先去嘉善魏大中府上打探,务必确定金文池的底细。
船队行到无锡时,刘钊便回来了,还没等歇脚,王业浩就来传他问话。
“大人,我让管家认过画像,加上其他家丁的描述,此人确是府上智囊无疑。前年魏大人被批捕进京时,自知必死,故将此人遣散。之前我也验过,看做派应该不是钉子……”刘钊将打探来的消息和自己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
王业浩对刘钊带回来的信息相当满意,此人身份得到确认,那么自己的后路就有指望了。自阉党得势至今,朝中的东林一派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了。王业浩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对他们也是逐渐疏远,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东林党师爷,无疑是件重塑关系的利器。另外,既然此人愿意做假契,就说明并不是耿直死硬之辈,有笼络的可能性。王业浩在心里不住地盘算,觉得有必要见一见金文池。
半夜,刘钊偷偷将金文池带到王业浩船上。内舱中,灯光幽暗,王业浩没有留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坐在圈椅中静候。见刘钊将人带来,王业浩赶忙起身相迎:“金先生受苦了,快请坐。”
原本已经有些失魂落魄的金文池见钦差如此折节想迎,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这是?”
“金先生的事情,本官都知道了。郭园先生忠孝节烈,却遭阉党构陷,身死狱中,实乃社稷不幸啊。”王业浩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说道。
“唉,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金先生受此事牵连,失了功名,着实可惜。”见对方反应不大,王业浩便抛出了诱饵。
听王业浩这么一说,金文池如死水般的内心忽然又起了一阵波澜。不过多年的为幕经历也练就了高度的警惕性,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金文池冷冷地问道:“大人可是要在草民行不仁不义之事?”
“先生误会了,本官岂是那卖友求荣之辈。莫看本官与那些阉党敷衍应酬,实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王业浩显然知道这种长期为幕的智囊不像粗坯那么好糊弄,若想收入帐下就不能太过心急,只能徐徐图之,“如今魏逆蒙蔽圣听,权势滔天,朝中诸公多背圣教而事贼。似郭园先生刚正不阿,宁折不弯者,多贬谪销籍,乃至成仁身死。本官深知此事不可强来,这才隐忍收敛,与那阉党周旋委蛇,以待时机啊。”
金文池听得将信将疑,上面这番话从一个帮阉党搜刮报销的所谓“钦差”嘴里说出来,着实有点怪异。“大人今夜唤草民来,不会就只是要说这些吧?”
“呵呵,金先生快人快语,本官也就不多虚言了。本官欲借先生之力,联合东林志士,扫灭阉党,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这一番话王业浩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心里却是有点打鼓,毕竟要是被阉党探子听去,自己就算提前玩完了。
相比之下,金文池更是听得心惊肉跳,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大人慎言啊!”
“无妨。”王业浩迅速恢复了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说道,“今夜密谈,我已吩咐下人不得靠近,刘钊办事,先生权可放心。”
金文池现在是满腹的疑惑,之前朝野上下凡是和东林党沾点边的大小官员,自己就算没见过,名号官职总还是了然于胸的。今天这位似乎真没听说过,怎么就突然跳起来要剿灭阉党呢,难道朝中的风向变了?可是浙江的那些阉党官员都还活得挺滋润,各地建生祠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并没有要变天的迹象。自己这种段位的小人物,对方如果是想要“口供”,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完全不需要下这种套子。如果这人真有倒阉的打算,那么自己活命就有希望了。略微思量后,金文池说道:“大人,草民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竟有幸得大人错爱,本当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可惜如今乃待罪之人,心有余而身不能也。”
“此事不足虑,伪契之事乃一时权宜之计,先生无须多言。此番带先生进京,本就是那张知府的私心,并不合章程。不论是路上还是京城,本官都会保先生周全。日后若得事成,恢复先生功名亦不是难事。”王业浩继续画大饼。
“大人既有此言,学生敢不效力!”金文池觉得现在也没有必要分真假,先抓紧救命稻草再说。
“呵呵,今日本官真如玄德公得卧龙山人也!”
“在下惶恐。”金文池拱手说道。
“先生此前身陷囹圄,不知家中老小可有人照拂?”
“拙荆无出,倒是苦了家中老母啊。”金文池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生莫急,本官这就遣人前去照应。”王业浩表现出良心老板对下属无微不至的关怀。
“多谢大人。”
又客气了一会儿,王业浩才说道:“这路上人多眼杂,还须再委屈先生几日。若寻得机会,本官定当为先生主持公道。”
“那是自然,在下省得。”
把金文池送回小船后,王业浩叮嘱刘钊:“一定把他看紧了,暂时不能让他同任何人说话。然后派人去绍兴把他家老小一并带回京城。”后面几天,王业浩时不时地让刘钊送些吃食日用过去,金文池的状态也有了很大改观。
五月下旬,建奴围锦州的事情得到确认,王业浩不得不重新评估周乐之这人的能量:就目前的情形看,此人除了有预知之能,似乎并无其他神异,否则也不可能被自己看住。若能继续借助此人之力,那入主中枢,位极人臣,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将来即使想再进一步,成败也未可知。关键得想办法把他牢牢攥在手里,不过目前此人无亲无故,又缺把柄,不容易挟持。好在可以美色诱之,将来若有了子嗣,就不怕他不听话了。
王业浩计较妥当后,便又来找周乐之。见面后王业浩照例是一番吹捧:“那建奴确在锦州设围,先生妙算,真神人也。”
“哈哈,其实这次也不用急,等到夏天太热了他们也就撤了。”周乐之相当得意。
“如此便好。”别说是退兵,就算周乐之现在说建奴会直接打到京城,王业浩也不敢不信了,“先生这一路行来,两个丫鬟可还合用?”
“凑合吧,就是船上不太方便。” 虽然专门给周乐之配了单间,但是舱房实在狭小,而且隔音效果也不行,最近都没法施展,可把他憋坏了。
“再有几日便到扬州府了,自古扬州风月之事冠绝天下,不知先生可有兴致?”王业浩觉得文士有文士的说辞,粗坯有粗坯的切口,和周乐之聊天完全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倒不如开门见山来得通畅。
“有啊!大人真够意思!”周乐之相当配合。
“呵呵,难得先生有此雅兴,本官也素闻扬州瘦马之艳名,届时定当与先生同游。”
周乐之听后,对本时空的平胸审美不太放心,问了一句让王业浩不知如何接的话:“大人,有胖马吗?”
注:郭园是魏大中的号。

十八、风月场
扬州地处运河要冲,南来北往的繁荣经济催生出了旺盛的娱乐产业。不论是官家乐坊,还是私门娼优,无不生意兴隆,确实应了那句“处处青楼夜夜歌”的评语。正是由于身处特殊位置,知府周颂迎来送往的本事练得那叫一个地道。官面上的事情办完后,周颂便邀请王业浩第二天前往指定接待单位——城北瘦西湖边的摘月楼饮宴作乐。
如果严格按朝廷法度来讲,官员是禁止狎妓的,不过大家根本没当真。想当年“三杨”联袂招名妓齐雅秀侑酒,阁老讥之“母狗无礼”,名妓巧慧过人,对曰“我为母狗,大人便是公猴(候)”,一时间传为美谈。而宣德年间,湖广御史赵伦就因为“与乐妇奸”,便被罚戍辽东。所以大家心里都明白,由于这种事遭弹劾的都是上头没有人,下头乱找人的主。
在滔天权势的面前,几个瘦马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王业浩此次重点照顾周乐之的感情。正式会晤后,王业浩旁敲侧击地授意周知府,少安排文士,直接上荤场子。周知府弄明白需求后很是诧异,一脸斯文的钦差居然是这般饿鬼姿态。不过文人多异癖,这点嗜好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周知府既然领会了意思,便只找了当地一名欢场老手田把总来陪同。
王业浩考虑到金文池尚无子嗣,没准有纳妾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想在酒桌上探探他的底,所以把他也列为了同席人员。华灯初上,宾主落座,珍馐玉液铺陈,脂粉莺燕环列。周知府作为地主,先相互引荐列席的宾客。
“这位便是王大人,去岁巡按广东,赈灾安民,劳苦功高,此番回京,必当高升啊!”
“久仰久仰”旁边一名体格敦实的中年汉子拱手说道。
“这位是田把总,若论这扬州风月场子的恩客,田把总认第二,就没人敢占第一!”周知府显然和他甚为相熟,所以讲起话来也毫无顾忌,“当年田把总续的弦,便是这摘月楼的头牌琴师薛姑娘,此等艳福着实羡煞旁人啊!原本家中闺女也习得一手好琴,可惜选侍入宫,我等再无耳福了。”
“周大人说笑了。”中年汉子倒是很放得开,已经挑了个姑娘搂在怀里。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业浩听完介绍便问道,“田将军,此前信王纳的侧妃田氏,可是令爱?”
“哈哈,正是小女秀英。”田把总满心欢喜地说道,“也是那小妮子命好啊,原本教她些琴艺,就盼着谁家老爷能看上。想不到能入得信王府中,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王业浩心想这何止是衣食无忧啊,若是周乐之的预言当真,在座这位便是将来的国丈了,马屁此时不拍,更待何时:“久闻田将军豪爽侠义堪比孟尝,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失敬失敬。”
田宏遇排起来虽然也算是皇亲,但实际上自己女儿不过是刚刚嫁给尚未就藩的亲王当侧室,所以少有人来烧冷灶。今天王业浩的这通奉承让他觉得相当受用,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哪里哪里,孟尝君门客三千,咱哪里比得起,养她三五瘦马便知足了。”
“说起这养瘦马的道道,田把总可比养兵都精啊!”周知府在一旁说笑道。
“田将军乃真风流名士也!”王业浩继续吹捧。
“要说养兵,田某真不敢讲。”几杯酒下肚,田宏遇兴致便起来了,“要说这养瘦马,田某还真有些心得。”
“今日有幸,还请田将军赐教。”
“好说好说。”田宏遇喝了口姑娘递上的酒水,继续说道,“这瘦马讲究的是七个字,瘦、小、尖、弯、香、软、正。务必要从六七岁便入行,再大就沾染了烟火气,不论怎么调教,都成不了一等货了。”
严格说起来,这算是周乐之第一次正经来风月场所,之前的花船未见真章,做不得数。今天席面上的总总,算是让周乐之大开眼界。淮扬菜向以用料鲜活,工艺精细著称,具体菜色虽与后世有别,但精髓格局想通,满满一桌的美味让周乐之暗骂怎么还没人动筷子。听了田宏遇的论述,周乐之相当好奇,还好出门前王业浩叮嘱过不要乱说话,这才客气地问道:“田将军,恕小弟才浅,难道这瘦马还有评级不成?”
“那是当然,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啊。”田宏遇一望即知此人是个新手,便做出一副老前辈的姿态说道,“这瘦马分作三等,下等者练女红针线,油炸烹煮,可作主妇;中等者学算写曲艺,记账管事,可谓内助;上等者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具百般淫巧,千种风情,方可称佳人啊。”
周乐之觉得这些都不在点子上,以自己的本事,就算是上等瘦马也根本聊不到一起,谈风月还不如直接洗风吕来得实在。不过只用了两轮酒,周乐之的观点就得到了刷新。这儿毕竟是高端娱乐场所,陪酒唱曲的姑娘专业素质都很高,不管什么样的客人都能伺候舒坦。而且不论周乐之说什么,姑娘们都能认真扮演热心听众的角色,还不时地叫好,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酒席大概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在田宏遇的带动下,气氛热烈融洽,宾主尽兴。见玩得差不多了,周知府对王业浩说,“王大人,这摘月楼中有一花魁,唤作又晴姑娘,风骚独领,色艺双绝,平时轻易可不见人,今夜知大人来访,特在阁中等候。王大人何不前去喝一杯香茶啊?”
“多谢周大人好意。”王业浩拱手道谢,转身问周乐之,“周先生可有雅兴?”
周乐之见王业浩这么上道,相当满意,原本准备装模作样地客气一下,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扭捏半天才憋出一句:“哈哈,大人忙的话,那我就去看看。”
旁边周知府见王业浩把花魁让给一个清客,相当不解,便又仔细打量起周乐之。此人面白如玉,指细如葱,应该是个富家子,既然钦差如此看中,很可能是朝中某位大佬家的纨绔公子。想到这一层,周知府赶忙让小厮带周乐之前去寻芳。
周乐之跟着龟奴来到内院,至一座单独的小楼,上到二层。龟奴点头哈腰地说:“公子,便是此处了。”
赏了龟奴一些碎银,吩咐他退下后,周乐之在门口故作斯文地向里面问道:“此处可是又晴姑娘闺房?”
“是王大人来了吗?”房中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周乐之刚想否认,又怕遭名妓嫌弃,心想不如就将错就错,便答道:“正是本官。”
“王大人请进,奴家正在更衣,不便相迎,望大人恕罪。”
周乐之听得热血沸腾,心想这名妓就是名妓,还没进门就开始脱了,勾人的本事果然不一般。推门而入,房里只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一套雅致的桌椅后是一张双人雕花拔步床。隐约看到床帐里斜卧着一名女子,微微地飘出些体香,引得周乐之荷尔蒙难以抑制地分泌。
“王大人可记得关门啊。”张中女子略带戏谑地说道。
周乐之连忙关门落栓,猴急地摸到床前,搓着手说道:“本官这厢有礼了。”
拉开纱帐,周乐之刚要上前,只见那女子腾地窜起,手中一支短剑闪着寒光便向周乐之刺来。

十九、女贼
“要死!”周乐之大叫一声,慌忙往后跳开。由于房中昏暗,周乐之跳开时被床前的矮凳绊倒,只能连滚带爬地往门口摸去。松手落下的纱帐短暂阻碍了女子的动作。但是还没等周乐之起身,女子便一个箭步窜出,翻身越过小桌,拦在了门口。
自那天被王业洵冲撞后,周乐之便养成了出门电棒不离身的好习惯。见没了退路,周乐之赶忙掏出电棒挡在身前,说出了无数狗血电视剧中的著名台词:“你想干什么,别过来,救命啊!”
“无耻阉党,还我父兄命来!”女子灵巧得避开周乐之扔过来的各种物件,持剑上前一扫,想要拨开对方手中的短棍。随着一阵轻微的”刺啦”声,电弧一闪,女子只觉虎口麻木,手腕僵硬。周乐之这边本就是胡乱挥舞,没料到女子剑术了得,一个不稳,电棍与短剑双双脱手。
毕竟是三个多月没充电,电棒的电量已漏得差不多了。刚才一击,女子虽失了兵器,但身体并无大碍,所以转身便要去捡短剑。周乐之见状,想着必须打断她搓招,便爆喝一声,扑了上去。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一百四十多斤的汉子拼死命压过来,量你小娘子武艺再高也难招架。女子被周乐之扑倒在身下,动弹不得,羞愤欲死。
龟奴院工听得楼上动静颇大,还有阵阵呼喊声传来,慌忙上来查看。可惜房门上了栓,几个人费了好半天劲才挑开。待开门一看,大伙儿便都傻眼了,只见房中凌乱不堪,各色物件摔得遍屋都是,地上一个书生压着位姑娘,嘴里还不住地喊救命。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场面十分尴尬。还好有个经验丰富的龟奴说道:“你们都不懂,这学的是郭暧醉打金枝的戏码。人冲撞的是公主,所以打完了要讨饶。”
另一个护院打手赶紧表示不同意见:“净瞎说,打金枝那是讨扰,这是喊救命!这分明是唐三藏身陷女儿国。别看了,都撤吧。”
周乐之听得那叫一个郁闷,带着哭腔吼道:“这是女刺客啊!你们看,那边还有把匕首呢!”
还好这时王业浩一行也赶了过来。待分开门口围观的龟奴,进到屋内看明白情况,周知府立即招呼随行的护卫:“快给我捆上!”
众护卫立刻上前架起周乐之拖到一边。
“错了,捆那女的!”王业浩发现目标不对,赶紧纠正。
那女子被周乐之压得有些脱力,这会儿已没了反抗的劲道,虽被捆住,但嘴上依然骂个不停。周知府使了个眼色,护卫便找了块破布将那女子的嘴堵了起来。
“先生受惊了,这究竟是何状况?”王业浩问道。
“这女贼要行刺王大人,还好被我制住了。”周乐之缓过劲来,略带后怕地说道,“那边匕首还在呢。”
此言一处,倒是把周知府吓尿了,在自己安排的场子上,有人行刺钦差,别说乌纱帽,弄不好脑袋都要不保:“这…这竟有此等贼…贼人,快…快与我拿下。老鸨…老鸨呢?”
老鸨已在屋内,见知府喊自己,连忙上前跪下:“大人息怒,奴家也不知道这又晴姑娘房内,怎会有贼人啊。”
“大胆,若不是你店里的姑娘,难道还是本官带来的不成?”周知府觉得有必要赶紧找好替罪羊。
此时灯烛都已经点上,房内终于光亮了些。金文池探头看了一眼女贼,顿时惊得双眼圆睁,脊背发凉,赶忙凑到王业浩耳边小声说道:“大人,这是郭圆先生之女。”
王业浩听后,惊异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立刻开始掌控场面的主导地位:“周大人,依本官之见,此事不可张扬。”
周知府见王业浩不但没有怪罪,还主动帮自己解围,连忙跟进:“王大人所言甚是!”
“人多眼杂,还有劳周大人清一清场子。至于这女贼深夜行窃,本官当亲自审问。”
周知府一听钦差将事情定性为行窃而不是行刺,那自己就乌纱就有保障了,于是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是,全凭王大人做主。”
待周知府将一干无关人员清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四人。王业浩原本想让周乐之也回避,但人毕竟帮自己挡了刀,留下听个明白也算合情合理。
“小姐,可还认得在下?”金文池上前解开女子口中的破布。
“你是…”女子搜索记忆,忽然两眼放光,“金先生!”
二人相认,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抱头痛哭起来。周乐之见状大惊,心想这新来的师爷怎么还有黑道背景,以后可得小心点。
经过二人带着啜泣的叙述,总算弄清了原委。这女子名叫魏漪,是魏大中的二女。其父被陷害致死后,阉党并未收手,而是以追赃的名义将她大哥魏学洢也投入大牢,没多大哥久便病死狱中。前些天刘钊去魏府打探情况,魏漪以为阉党又要来加害幼弟,便尾随刘钊而来。后来发现这是路帮阉党搜刮民脂民膏的过路钦差,魏漪就动了行刺的心思,一来保幼弟安全,二来为百姓除害。可惜船队都在河道航行,没有下手的机会,这才一路从无锡跟到了扬州。前一天打听到知府要在摘月楼设宴,便假装逃家的小媳妇,混进了青楼做了一名粗使丫头。后来得知是安排又晴姑娘陪王业浩过夜,魏漪便找机会潜入花魁房中,准备守株待兔。
“姑娘真奇女子也,刚烈如此,真有郭园先生之遗风,先生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王业浩感慨道,“不过姑娘是误会了,本官并非阉党。姑娘若不信,金先生便可作证。”
“王大人非但不是阉党,而且还有倒阉之志。此前我遭阉贼迫害,还多亏王大人搭救呢。”金文池不着痕迹地略过了自己做伪契的事情。
“你们不是读书人家吗?这么这么能打?”周乐之揉着磕疼的膝盖,表示不理解。
“这就说来话长了。三年前,郭园先生被贬回籍时,便知前路凶险,恐倾巢之下难有完卵,故将小姐托付于恒山灭尽师太门下。” 金文池解释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小姐是何时回的乡?”
“入得山门,小女本已中不问世事。谁知大同知府为讨好魏逆,硬要将那阉货的生祠修在我清静之地。师太不允,便有差役百般刁难。我怕身世暴露,连累他人,便辞别师太,下山返回故里。回家后才知父兄已命丧阉党之手……”魏漪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道理我都懂,可是真的又晴姑娘去哪儿了?”周乐之对花魁依然念念不忘。
“被我击昏了绑在床上。” 魏漪说道。
几个人赶紧撩开纱帐,只见一个面容姣好,身着轻纱的女子被反手捆在床上,正一脸惊恐地望着大家。
“刚才所言,姑娘都听到了?”王业浩幽幽地问道。
又晴姑娘嘴里塞着团破抹布,发不出声音,只能猛烈地摇头,晃得头上珠钗叮当作响。王业浩也不回应,而是对周乐之他们说:“诸位暂且在房中等候,本官去去就来。”
王业浩出门找到候在外面得刘钊,对他小声说道:“你去找两辆车来,遮盖务必严实。房中女贼是自己人,床上的女子可作替死,此事务必抹得干净。”
刘钊喏了一声便出去准备,王业浩转身又回到屋内。周乐之这会儿也没了兴致,便弯腰去捡掉在一边得电棒。忽然,在满地打翻的物件中,一个材质奇特得粉盒映入了他的眼帘。周乐之拾起一看,顿时惊得不知所措,因为粉盒背面赫然印着一行小字——“Made
in China”。

二十、粉盒
周乐之盯着粉盒愣了许久,脑子有些短路。王业浩以为他魔怔了,赶忙上来询问:“周先生,你法身尚在吗?”
周乐之也不理他,一步冲到床前,拉起又晴姑娘,拔出口中抹布,劈头盖脑就问:“这粉盒哪里来的?”
又晴姑娘虽在久风月场所,但身为花魁,向来只接待文人雅士,富商巨贾,哪里吃得住这样凶神恶煞般的逼问,登时吓得两眼泛泪,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娇媚浮现在薄施脂粉的精致面庞上。热血男儿周乐之对这样的温柔打击毫无招架之功,瞬时就软了下来:“啊呀,别哭啊。我们好好说,这个粉盒是哪里买的?还是谁送的?”
王业浩不知这个小小的粉盒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既然周乐之如此关注,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便和颜悦色地走过来说:“姑娘莫慌,你且从实说来,本官保你安全。”
钦差的气场毕竟不一样,又晴姑娘缓了缓神说道:“回诸位大人,这粉盒是前天一位广里豪商在临别时送的。”
“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王业浩问道。
“只知是曹老爷,往年也来过,向来都出手阔绰,气度不凡。据说是来扬州办货,只停三五日,下一站去何处,奴家真心不知啊。”又晴姑娘畏畏缩缩地答道。
“还有类似的粉盒吗?”周乐之继续追问。
“没有了,据曹老爷说,此粉盒甚是稀罕,乃是澳洲海商贩来的奇货,别说全扬州找不出第二件来,就是在广里,能见识过的人也不多。”
王业浩不知还要问些什么,便转身对周乐之说:“先生,此物可是有何出奇?”
周乐之对今晚的信息有些消化不过来,看这个塑料粉盒明明就义乌地摊货,怎么还扯到澳洲了,更奇怪的是,这个时空怎么会有人拿着它当高级珠宝来把妹呢?忽然,一个可怕的假设出现在脑海里,周乐之哆哆嗦嗦地问道:“大人…那个…乾坤镜…真不在你手里?”
“确不在本官手上,之前已与先生说明啊。”王业浩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擦嘞!”周乐之大喊一声,顿时就崩溃了,“要死啊,老子回不去了!”
旁边另外三位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心想这位说话颠三倒四,表情狰狞可怖,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只有王业浩上前安慰:“先生莫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且回去从长计议。”
在把这几位送回去前,王业浩又去找老鸨问了情况。老鸨磕头如捣蒜,都不用上刑便倒豆子般招了个全乎。前几日确实来过一位曹姓广里客商,做南北货生意,每年春天都会到扬州,也算是摘月楼里挂名的熟客。至于此人现在何处,可能会去淮安,也可能直接回广州,老鸨并不知情。二人所言并无出入,应当可信,王业浩又让金文池去查了账簿,信息也得到了印证。
刘钊回驿馆找了两辆车,并额外多带了些家丁来掩人耳目。趁着周知府的衙役还在外圈弹压看热闹的群众,刘钊便招呼家丁围着几个人出了阁楼。王业浩和周乐之坐来时的轿子返回,金文池陪魏漪乘第一辆车,刘钊带又晴姑娘乘第二辆。车到半途,又晴姑娘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刘钊一板砖下去拍碎了脑壳。望着车厢里这具凹凸有致地躯体,刘钊叹了口气:“真可惜了这副皮囊。人各有命,你也莫怪我。”
回到下榻的驿馆,经过两个丫鬟无微不至地捏肩捶背,扇风喂水,周乐之的情绪总算得到了控制。王业浩找到他,叙述了问来的情况。周乐之听后,开始梳理事件的脉络,“这个粉盒是现代工业产品无疑,如果这狗官真没有虫洞,那就应该是被别人捡去了,然后学我的样子做起了时空贩子。区别就是那人没有卖米,而且选了摆地摊。曹老板手上应该没有虫洞,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再跑南北货生意。这么推理下来,有必要赶紧回广州找那人汇合。不过为什么是澳洲人呢,就算是被国际友人捡到了,在广州按概率也是非洲兄弟啊。事不宜迟,要是那人跑回澳洲就真的麻烦了。”
想到这里,周乐之赶紧把手里攥着的粉盒递给王业浩,然后说道:“大人请看,这个粉盒所用材质,出自乾坤镜中,怕是有人捡了宝物,我得赶紧回广州去找他。”
王业浩接过粉盒仔细端详,真说不出用的什么材料,打开一看,是一面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果然不是一般的物件。原本对乾坤镜一说,王业浩都不置可否,但今晚的事情让他改变了看法。
“此人话语神态不似作伪,看来乾坤镜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若真是要紧宝物,此人为何今日才想起来,莫不是他一直误以为我私藏了宝物!难怪刚才在摘月楼有此一问。”想明白缘由后,王业浩问道: “先生,这乾坤镜,真有此神异?”
“没有乾坤镜,我法力就不行了!”周乐之有些着急。
听周乐之这么一说,王业浩不禁有些皱眉。若放周乐之去寻镜,自己势必少了一份助力。若不放,似乎于情于理又都有些说不通。一旦此人真失了法力,基本就是个废人,留着也没用。况且,若是任凭宝物流落民间,恐怕日后难免生出些事端来。拈须片刻,王业浩说道:“本官知道了,可现在已是三更时分,先生也不急这一晚。且待明日,本官自会安排妥当。”
王业浩走后,周乐之一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对两个丫鬟也失去了兴趣,挨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是由于心事重,睡得也不踏实,周乐之梦见一个叫Marven的澳洲鬼佬捡走了虫洞,霸占了小昕师妹,然后小昕师妹怀孕了又跑来找自己接盘......周乐之被吓醒时已是正午,冷汗浸透被褥,冻得浑身发抖。
王业浩回到自己卧房,并没有睡下,而是叫王良泡了壶浓茶,开始盘算如何应付当前的局面。如何处理魏漪,如何利用金文池,如何把控周乐之,如何寻回乾坤镜,最主要地,还有自己如何通过这些人来谋划前程。林林总总的问题、线索和办法让王业浩几乎忘记了疲劳。待计较妥当,已是东方泛白,王业浩干脆也不睡了,匆匆地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吩咐同样熬了一宿的王良:“你去把金先生和魏姑娘叫来,切莫惊动别人,老爷我今天可有几出好戏要演。”

二十一、戏精
没一会儿,金、魏二人便来到了王业浩跟前,显然二人也都是一晚没睡,眼睛熬得通红。王业浩请二人就坐,命王良奉上些茶点,然后对魏漪说道:“魏姑娘,昨夜摘月楼之事,实属一场误会,幸得金先生在场,不然若伤了姑娘,本官真要愧对郭园先生在天之灵了。”
“之前对大人多有冲撞,小女自知罪该万死。大人不但既往不咎,还护得小女脱身。大恩大德,魏漪没齿难忘。”魏漪说着,便上前拜倒,磕了个头。
“使不得啊,魏姑娘乃忠良之后,本官如何能受得起。”王业浩上前将魏漪扶起,然后问道,“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父兄大仇未报,既然金先生说大人有倒阉之志,魏漪虽一介女流,但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愿追随大人左右,尽绵薄之力。”
“魏姑娘一片赤诚,本官心领了。只是若留在本官府中,恐害了姑娘清誉。”王业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依本官之见,姑娘当速回山门,助灭净师太渡过难关。恒山居北岳之尊,怎能奉阉人香火。”
“魏漪也知此事有碍我恒山派声誉,只是官府弄强,我等不过江湖草莽,如何能对付。”
“此事确不宜强来,本官与你些银两,你可与官府敷衍些日子。今日本官放话在此,那阉党欠下的血债,定叫他们一一还来!”
此话一出,二人不由得浑身一怔,魏漪连忙拜倒,又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若替小女报得大仇,此当生做牛做马,追随大人!”
“姑娘言重了。”王业浩用余光瞥了一眼金文池,见他满脸激动,便知道自己这出戏演得不错,然后接着对魏漪说,“姑娘不叫那恒山生祠建成,便是大功一件。只是这一路北上,姑娘孤身一人,若携带金银财物,恐多有不便。不如改扮男装,本官与你备齐官凭路引。”
“多谢大人。” 魏漪又磕了个头,便由王良带下去更衣改扮。
依王业浩看来,魏漪能跟着刘钊一路找到自己而不被察觉,说明她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现在事出突然,也不清楚此人脾气秉性,冒然收入帐下可能会惹出祸患。倒不如与她些钱财,卖她个好,放根长线以待后用。安排魏漪北上,不但能排除她对金文池的影响,方便做些不可为外人道的谋划,而且反对建生祠的姿态,还能让金文池消除对自己立场的疑虑,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等魏漪出去后,王业浩便转向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的金文池,开始了第二幕演出:“金先生,本官刚才的安排,先生以为如何?”
“大人为官忠肝义胆,待人情礼兼到,谋划算无遗策,行事拔山盖世,学生拜服!”金文池说完便是一鞠躬。
“先生过誉了。”王业浩摆摆手,显出一副很谦虚地样子。
“大人智谋过人,胸中必有良策。只是学生愚钝,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明示。”
“先生请问。”
“如今阉党之势如日中天,朝野上下无不仰其鼻息,大人如何能下刚才的判语?”
王业浩闻言暗喜,心想等地就是你这句,不过表情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此事本官已谋划许久,只是若要成事,还须借先生之力。”
“全凭东翁吩咐。”
“好!”王业浩赞许一声,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正所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阉党权势遮天,以题本参劾已无可能,本官以为,须行鹬蚌相争之法,方可奏效。想世宗在位时,陆少保掌锦衣卫,且问东西二厂各路大珰,哪个敢显出个跋扈样子。可如今却反了过来,堂堂血性男儿,如何能受得这份憋屈。本官欲借锦衣卫之力,灭阉党的气焰。待二者相斗,我东林旧人可收渔翁之利。”
“大人三思,那指挥使田尔耕绝非善类,且已认魏逆做了干爹,如何能随大人的意思。再者说来,与锦衣卫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大人万万不可啊。”金文池觉得这办法相当不妥,连忙阻拦。
“先生说得是,那田尔耕的确是指望不上的,可先生别忘了他的官位是怎么来的。前任指挥使骆思恭虽遭诬陷而身死,但其子养性仍在,且锦衣卫中,旧日羽翼尚存,更不乏忠良未泯之士,可助我成事。”王业浩继续解释。
“不知是何人可担此重任?”金文池盘算了心中的名单,想不出有谁合适。
“说来也不是外人,本官有一同宗叔父,乃阳明公之后,现在京中任左营千户。”
“既是大人亲族,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是区区一个千户,如何能左右朝局呢?”虽说左营千户的位置已经不低,按锦衣卫官制,排在他前面的不过七人而已,但是京中其他文武高官多如牛毛,所以金文池有些吃不准。
“这就要仰赖先生了。”王业浩故意顿了顿,成功得勾起了金文池的好奇心,“本官欲先助叔父承新建伯的爵位,而后以阳明公的声望聚有识之士,共举大事。大伯无后,爵位原本当传与二伯,然而二伯久在山里,并无官职,若承爵位,便白白可惜了阳明公的名号。本官先前归乡,已晓二伯以大义,二伯叹曰:若灭阉党,爵位何惜!”
“大人一族,真满门忠烈也。只是承爵之事,与学生何干?”金文池一脸不解。
“依朝廷典章,爵位不得转赠,当下之计,唯有托言二伯实属乞养,四叔方能承爵啊。”说着,王业浩拿出一摞弟弟找来的书信,一脸虔诚地说,“本官听闻,先生素有临摹之能,所仿字迹几可乱真,故想劳烦先生依伯祖书信,做一纸乞养字据,以供有司查证。”
“原来如此。”金文池恍然大悟,“学生定效全力!”
交代妥当,金文池便拿着书信,回房开始造假。
王业浩继续安排后续事情,他让王良取回魏漪换下的衣裙,然后找来刘钊询问道:"昨晚的活,做干净了吗?”
刘钊说了一遍昨晚的手法,然后打趣道:“天灵盖都开了,这会儿应当已过奈何桥了。”
王业浩听了有些皱眉,“如何用此等手段?”
“大人有所不知,这也是咱镇抚司的看家本事。既是替死,便要有替死的样子。女贼为我所获,身上必无利器,若是自尽,刀剑伤口便说不通,唯服毒撞墙二法。昨夜仓促,一时药物未得齐备。砖石击之,伤口带碎石泥屑,可乱真。”
“做得好!” 王业浩点头称赞,“速将女尸换上这套衣裙,燎去面容,待会儿周知府来了,好有个交代。”
“周知府要来吗?”刘钊记得昨天从摘月楼离开时,一行人都故意避着府衙的人马,应该没有机会约今天的会面。
“呵呵,他若不来,本官倒还奇怪了。”王业浩对自己的盘算很有自信,“还有,你和王知收拾一下,要随周先生去趟广府。”
周颂没有辜负王业浩的期望,昨晚回府后,忐忑了一夜,今天一早便找人备了厚礼,来到驿馆拜访,一来探探王业浩的口风,二来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事情抹平。虽然昨晚钦差主动否认了行刺,但是周颂还是不放心,毕竟那女贼的动机尚不明了,要是刑讯之下胡乱攀咬,自己搞不好要吃挂落。
听得下人来报,王业浩微微一笑,带着王良,来到客厅相迎。周知府一进门,便深施一礼,道一句:“王大人受惊了,周某特来请罪。”
王业浩上前搀扶,顺势接过周知府递上来的礼单,粗瞄了一眼,货值竟有千两之巨,心说这扬州之地,果然是富庶非常。
“周大人何罪之有,不过是宵小作祟,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大人,不知那女贼口中,可问得供词?”周颂生怕那女贼口无遮拦,给自己惹出些麻烦来。
“就招了她如何杀害又晴姑娘,并沉尸湖中的事。”王业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想不到那女贼还是个刚烈性子,昨夜趁看守不严,竟以火盆自毁面容,而后撞墙自尽了。”
周颂听后大喜,既然已经死无对证,那接下的公文要怎么办,就全凭自己高兴了。不管是泄愤灭口还是自杀,反正麻烦已经惹不到自己,心中大石落地,周颂一时没忍住,说了句:“多谢王大人。”
“呵呵,是那女贼自寻短见,周大人何必道谢。”王业浩云淡风轻地说。
“是是是,女贼畏罪自杀,周某糊涂了。”周颂知道刚才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转换话题:“昨夜坏了王大人兴致,周某当重新设宴,还望王大人届时赏光啊。”
“哈哈,周大人客气了。说起这酒席,昨日来的田将军,也是个妙人啊。”王业浩不露声色地掌控了话题的主动权,而后从周颂处了解了不少田宏遇的情况。
二人又客套了一会儿,王业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周颂说道:“不知周大人可曾闻听大同府建生祠之事?”
“此事已见于邸报,王大人有何见解?”周颂有些闹不明白,大同府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本官想遣人稍一笔木料钱去,聊表心意。只是这一路关隘重重,路途不便,可否请大人行个方便?”
“此事何须王大人操心,这驿馆内便备有快马,本府这就让他们出个文书。”周知府答应得相当痛快,“况且事关九千岁气运,本府理当尽心。”

二十二、各奔前程
中午,做了一早上噩梦的周乐之急吼吼地跑来找王业浩,进门也顾不上行礼,直接就说:“大人,咱们还是赶紧回广州吧,找乾坤镜要紧啊!”
“先生莫急,此事本官已有计较。”王业浩不疾不徐地说,“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当回京复命,无法与先生同行。此地离广府已是万里之遥,先生若孤身前往,恐多有险阻。本官欲遣刘钊、王知二人同去,以照顾先生起居。想来先生业已知晓,刘钊虽称家丁,实乃锦衣卫,此番前去,定能护得先生周全。”
周乐之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帮自己配备了跟班和保镖,心里不禁有些感动,“看来这狗官还是挺够意思的嘛,有妞主动谦让,有麻烦主动帮忙,以前是有点错怪他了。”不过感动归感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回广州,周乐之接着说道:“多谢大人安排,那咱们今天就动身吗?”
“也好,本官已知会过他二人,等收拾妥当即可启程。”王业浩似乎又有些不舍地说,“想来本官与先生相遇,也可说是一段奇缘。此去广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没事,等找到了乾坤镜,我嗖一下就能到京城了。”周乐之对本时空的交通速度实在不敢恭维,等找到了虫洞,还是穿回现代,打个飞的去北京吧。
“真神乎其技也,待先生回来,本官当遍邀京城花魁,为先生洗尘。”
“好好好,一言为定啊!”周乐之虽两次采花未遂,但依然十分执着。
“本官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王业浩凑过身子,低声问道,“此前先生查生死簿,说信王登基之事,可当真?”
“那必须当真啊!”周乐之说得很有自信,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先生既有断言,本官当然是信的,只是此去相隔万里,朝局瞬息万变,先生可有锦囊教我?”
周乐之掏出密码本看了看,说道:“也就是八月份的事,还有两个月吧。然后魏公公就麻烦了,到十二月就得玩完,之后阉党也会被一锅端。”
二人正聊着,王良来报,说魏姑娘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想来向老爷道别。王业浩点点头,说道:“好,让她进来吧。”
魏漪进得门来,见周乐之也在,想起昨晚的种种,顿时面颊羞得通红,立在堂下不知所措。周乐之见她换了男装,更显出一股飒爽的英气,不禁好感度大增,没心没肺地主动打趣道:“哟,魏姑娘,玩cosplay吗?”
王业浩看出气氛不对,赶紧来打圆场:“二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昨日周先生对姑娘多有唐突,本官代他给姑娘赔个不是。正所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望魏姑娘不要挂在心上。”
“王大人说的什么话,当是魏漪赔不是才对。”魏漪听王业浩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向周乐之拱手一礼,“周先生,魏漪昨日多有得罪了。”
“没事没事,这么快就要走啊?”周乐之一脸的不舍。
魏漪不愿理他,而是转向王业浩说道,“此番全赖大人庇护,大恩不言谢,小女唯有力拒阉贼,保山门正气,方不负大人信赖。”
“好!”王业浩显出一副很欣慰的样子,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魏漪说道,“如今阉贼势大,我等行事务须谨慎,还请魏姑娘暂且瞒得本官名号。”
“魏漪明白,只是师太秉性耿直,轻易不愿受人恩惠,若是问起大人所赠银两,不知以何指代?”
王业浩思索片刻,说道:“姑娘便说是东林旧人,炉石先生的东翁吧。”
王业浩觉得所谓“仙人”还是太过招摇,便自作主张改成了“先生”,料想周乐之应该也不会反对。周乐之听了这个表述,主动上来认领身份:“哈哈,那个炉石先生就是我,炉是香炉的炉,石是石头的石。不过我觉得叫’炉石先生的东翁’太拗口了,不如就直接简称叫’石翁’吧。”
“如此亦可。”王业浩并不反对。
道别后,魏漪取了周知府开好的官凭路引,在驿站挑了匹快马,带上王业浩赠予的五百两银子,一路向北,绝尘而去。
周乐之这边要准备的东西不多。电棒捡回来时差不多已经没电了,在本时空连个威慑作用都起不到,不过周乐之觉得还是有必要带上,毕竟只要找回虫洞就能充电了。葫芦太占地方,就不带了,周乐之已经把里面的药片重新打包,放在了衣物包里。密码本自然是不能离身的,以后还得经常复习。耐克鞋也不知是不是发酵了,越来越臭,周乐之觉得穿布鞋问题也不大,就决定先寄存。两个丫鬟虽然质量不高,但是总比没有强。可是这次回广州关键是要一个快,带着她们实在不方便,周乐之只好忍痛割爱。不过临别时,周乐之还是饱含深情地对她们说:“志玲,结衣,你们要是怀上了,我会负责的!”
临行前,王业浩单独找来刘钊面授机宜:“此去路过绍兴,给舍弟带个话,就说二伯承不了爵位了,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务必亲口传到,不可留下字据。”
“属下明白。”
“待到了广府,若寻得宝物,你先设法将其扣下,不可交与那粗坯,等带回京城再做计较。若此人暴起,想你也有办法让他听话。”王业浩用极低的声音作出关键指示,生怕周乐之有隔墙听音的本事。
“大人放心,咱锦衣卫的秘药可不是空得的名号。”刘钊答道。
“注意分寸,务必保他性命。若有情况,可用你们的密线,将消息传到我四叔处。”王业浩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又问道:“以你在京中的人脉,可认得些风水异士?须知根底,莫要招摇撞骗之辈。”
刘钊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位同宗兄弟,也在锦衣卫当差,叫刘铩,祖辈起便是帮人看阴宅的,据说颇有些实学。不知大人有何用处?”
“好,你且写个引荐的条子。”王业浩并没有说明用意。刘钊知道规矩,也就不再细究。
下午,周乐之三人便分出一条随行的小船,沿原路返回。两岸风光依旧,但周乐之已没有了赏玩的心情,只恨这水路走得太慢。刘钊听到他的抱怨,出来解释:“驿马虽能日行二三百里,但须骑术精熟,先生怕是会吃不消。若雇车,晚上还得打尖住店,而水路只需艄公轮换,便可日夜兼程,况且咱们人少船轻,总得来说比坐车还快些。”
听刘钊这么一说,周乐之也没了办法,只能终日坐在船头,摆出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周乐之突然灵光一闪,回到舱里找来纸笔写写画画了半天,然后信心满满地对刘钊说:“你看,我准备给船加两个明轮,通过人力脚踩,可以加速!在公园里有很多类似的脚踏船。我计算过,效率应该还可以。”
刘钊听得一头雾水,看着满纸的鬼画符,挠挠头说:“先生的符咒,在下好像看不懂啊。”
“这张是计算过程,后面几页是三视图。”周乐之耐心地解释道,“就是正面看,上面看,侧面看。好久没画了,不过意思应该错不了,怎么样,很形象吧?要不你找个木匠来,我跟他解释。”
刘钊心想木匠怕是更看不懂吧,只好一脸疑惑地说:“先生此物,可日行千里?”
“不行。”
“百里?”
“够呛。”
“那算了,我们明天就到杭州了,先生要是心急,我让艄公们划快些便是了。”

二十三、北上
送走周乐之后,王业浩并没有急着回京,而是在扬州多停了几日,找机会与田宏遇打得火热。就连周颂送来了厚礼,也被王业浩拆分重组,陆续送到了田府。田宏遇自认一介武夫,很少受文官待见,如今居然来了这么一位,不但不嫌弃自己,还送钱送物,和自己称兄道弟,着实感动得不行。等到王业浩要启程时,田宏遇已将他视为知己,亲自到码头摆酒相送。王业浩也很会来事,一脸依依不舍地拉着田宏遇,愣说自己久在官场,阅人无数,就喜欢田将军这样的豪爽性子。一番话说得田宏遇热泪盈眶,情到深处竟然拉着王业浩要结异姓兄弟。王业浩也不推辞,当即命人设下香案果品,与田宏遇互道生辰八字,排定了年齿长幼。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田宏遇说着就要行大礼。
“愚兄不过虚长两岁,怎受得起贤弟大礼。”王业浩赶紧相扶。
“大哥此去京城,不知何事才能相见。”田宏遇叹道。
“愚兄观贤弟面相,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宏图大展之时。待他日贤弟入京为官,你我兄弟二人何愁不得相见?”王业浩给出了高度的评价和良好的祝愿。
“那就承大哥吉言了。”田宏遇听得很高兴,不过高兴完又叹了口气,“唉,说起京城,也不知秀英现在如何了。也是个苦命的娃,从小就没了娘,现在在京城又是孤身一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别遭了他人算计啊。”
“贤弟若是挂念,不如修书一封,愚兄愿为送书邮。”王业浩听田宏遇这么一说,赶紧抓住机会。
田宏遇挠挠头说,“哈哈,我一粗人,哪里写得那些个文邹邹的词句。大哥要是方便,就帮小弟带个话,就说家中一切都好,莫要挂念,想来秀英在信王府中,吃穿定是不愁的,便叫她好生伺候,少出风头,赶紧生个大胖小子。”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说来愚兄这也算是她娘家人了,只是怕这侄女不认得我这个大伯哩。”
“也是。”田宏遇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个玉坠子,递给王业浩,“大哥就带这个坠子去,与她的是一对,认错不了。”
“好。”王业浩收下坠子。
“那便有劳大哥关照小女了。”田宏遇还有些不好意思。
王业浩却说得义正辞严:“贤弟说得哪里话,自家侄女,敢不上心?”
“哈哈,那就愿大哥一路顺风,步步高升吧!”
王业浩也拱手说道:“贤弟留步,愚兄就此别过了。”
船队离开扬州没几日,金文池这边的造假项目便大功告成了。几份精心制作的文书放在案几上,看得王业浩啧啧称奇:“想不到先生竟有如此手艺,可称是神工鬼斧啊。”
“大人过誉了。”金文池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得意得向王业浩展示自己的作品,“学生祖上干的是装裱拓帖的行当,进学前也算略微学了些皮毛手艺。这纸面便是从大人带来的旧书信揭裱拼贴而成,故署名签章皆为真迹。贴缝处做成折痕,非是行家不能分辨。文书字迹,用的是摹勒上石之法,字字皆有原文,只在笔画起承出稍做勾连。”
王业浩听了赞叹道:“此前先生真屈才也。”
“做些文书自不在话下。只是按朝廷典章,公侯乞养事关承爵,文书当一式三份,父子二人自不必说,还须一份留于官中。三份文书已成,然入库之事,不知大人可有妙法?”金文池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事先生勿虑,本官自有办法。此番先生已是大功一件。”王业浩倒不太担心这事,以四叔的人脉手段,是若这点事都办不了,岂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之前和周乐之讨论过承爵之事后,王业浩便已让刘钊走锦衣卫的密线,飞鸽传书与四叔王先通通过气。王先通答应得也挺痛快,回信已于前日送达,所以王业浩这会儿心里是有底的。
“雕虫小技而已,大人何足挂齿。”金文池表示谦虚,“学生近日常有疑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主幕,形同一体,先生但问无妨。”
“既得大人此言,学生便唐突了。学生素闻行大事者,未谋胜,先谋败,不知大人此番有几成胜算?”
王业浩被金文池这么一问,心中不禁起了波澜。确实,如果周乐之的预言不靠谱,自己便身死无疑。但是最近的种种,让他觉得可以一赌,毕竟只要赌赢,这赚头便是无法估量的。王业浩想了会儿,觉得周乐之未卜先知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妙,省得解释不清:“本官以为,搏乱反正之事,仅凭锦衣卫夺权,确是力有未逮。故仍需广聚朝野上下有识之士,共举大义,以为助力。”
“大人所言甚是!”金文池表示赞同。
“故本官还想拜托先生些事情。”
“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路北上,沿途贬谪闲赋的东林旧人颇多,且不少因阉党毒害,生计困苦。船队中,确有不少财货,与其回京后落入阉党袋中,倒不如现在资助我东林志士。本官知先生久在郭园先生府中,人脉精熟,故想请先生为此事担当。”
“大人行雪中送炭之义举,学生岂敢不尽心尽力!”金文池再一次热泪盈眶。
“虽是义举,然此事仍需谨慎。”王业浩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得东西,“本官之前与魏姑娘道别时,得了个’石翁’的别号。先生行事,不如也暂且隐去名讳,省得传到绍兴府耳朵里,惹出些事端来。”
“大人说的是。”金文池表示赞同,“大人既是’石翁’,学生便称’金石’吧。”
接着,金文池凭自己的记忆,列了个初步的名单。王业浩也不细看,只是嘱咐他务必小心,暂且将那些口风不严的人剔除在外。从目前的行程来看,沿途拜访些东林党,刚好可以控制船队的速度。王业浩有意把到京日期定在八月初,这样便省去了回京后因形势不明而需要与阉党周旋的功夫。如周乐之的预言成真,这两船财货便无需报效。若预言失败,直接将周、金二人灭口,便无后患。
金文池走后,王业浩将其中两份文书交给王良,嘱咐他道:“你速乘小船北上,多带艄公,日夜兼程,文书务必亲手交于四叔手中。”
“好的。”王良觉得只要不是陪周乐之去广州,让他去哪里都行。
“还有,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信王府的路子,总有些个小太监在市面上混的,多结交。”王业浩把坠子交给王良,继续说道,“混熟后设法牵上田妃的线,就说是她娘家故旧。不必吝惜银子,府中存银皆可用,此次不设上限。”
“小的明白。”王良一听有这等肥差,不禁喜上眉梢。
“一定要快!”王业浩表情严肃地再次强调。

二十四、恒山
魏漪因带了官方凭证,所以不论是行路还是歇脚都相当顺利。七月的恒山已是一片蓊郁苍翠,加上连绵雄浑的气势,好似一幅写意长卷。但魏漪完全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一路催马前行,只盼能尽快见到师傅。
自魏漪踏入山脚下的牌坊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便萦绕在她心头。随着长长的台阶逐渐攀升,魏漪的疑虑也不断上涨。待跨进正院,见到双眼哭得通红的南婉儿,魏漪便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三年前魏漪刚来恒山派时,便是南婉儿帮她熟悉环境,操持安顿。二人年纪相仿,又有很多少女的共同话题,所以一来二去,便成了密友。
“师姐,这是怎么了?”魏漪问道。
“师妹?”南婉儿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魏漪,“你怎么回来了?”
“阉党横行,山门有难,魏漪不该只顾自己安危。前番独自返家已是不对,如今回来,当与众姐妹共度难关。”魏漪上前扶住南婉儿,问道,“师姐,你这哭的何事?”
“师傅…师傅被抓走了…”说到此处,南婉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南婉儿的师傅灭清师太,虽然和掌门灭净师太同辈,但并不习武,而是主管穿衣吃饭,钱粮田租等杂务,实际上就是山门中的“账房”加“管家”。灭清师太并不像其他几位灭字辈的师太那么冷峻,心肠软又好说话,每次下山处理俗务,还会给一众小辈带回各种小玩意儿,所以在山门中的人缘也特别好。南婉儿便是十八年前她从山下捡回来的弃婴。灭清师太出家之前并无婚配生养,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待南婉儿如亲生女儿一般。
“灭清师太吗?被谁抓走了?”魏漪连忙追问。
好一会儿,南婉儿才止住啜泣,把事情原委讲了明白。
恒山派在山下有些田产,平时并不自己耕种,而是租给一些佃户。佃户李家租恒山派的田产耕种已有三代,平时经常与灭清师太打交道。李家有个独子叫李大壮,刚二十出头,虽然家里有点穷,但是勤劳肯干,老实本分,长得也还可以。灭清师太自己虽已遁入空门,但不愿南婉儿也一辈子青灯古佛,便有意说合二人。南婉儿一开始还有些害羞,但是毕竟是思春的年纪,被师太几次撺掇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虽然佃户家境贫寒,但南婉儿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两边勉强也算是门当户对。本来已定了日子,却不想突遭变数。大同府也不知听了哪路风水先生的建议,硬是将生祠的位置定在了恒山派租给李家佃户的田产上。
那天官差来占田的时候,灭清师太刚好下山在李家商量嫁娶的细节。李家老小就指望着这块田地来勉强糊口,见官差来占田,哪里肯答应。李大壮血气方刚,与官差纠缠了几句,便被棍棒相加。灭清师太仗义执言,也被衙役制住。而后,不但田地没保住,二人还都官差被索了去。
魏漪听了叙述,安慰南婉儿道:“师姐别慌,师太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谈何容易啊。我随师太做活,最是知道山门情况。如今秋粮未下,田租未收,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本就须紧着度日,可官差还几次三番前来勒逼,再这下去,我恒山一门怕是要断粮了。”
“我师傅呢?”魏漪问道,“她总不会不管吧?”
“灭净师太现在正堂,主持灭寒师太的收徒仪式。”
“不是快断粮了吗?还收徒?”魏漪不解。
“说是周员外家二房生的丫头,自幼便不事女红,而喜欢舞枪弄棒。周员外无法,就想交与我恒山派好生管教。据说这回拜师就捐了一百两银子呢。”
“原来如此。”魏漪又安慰了几句,便别过南婉儿,去找灭净师太。
魏漪怕自己突然出现冲撞了拜师仪式,便倚靠在正堂门口探头张望。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娃,正跪着向灭寒师太敬茶。那女娃可能是当惯了富家小姐,即便是拜师,也确完全没有伏低做小的姿态。一旁站着位四十出头,衣着讲究的富态汉子,想必就是周员外。恒山派为保山门清誉,平日戒律极严,所以罕有男丁上山。今日竟然为了一百两银子就允许这位财主入得正堂,看来南婉儿所言不虚,山门的确度日艰难。想到这里,魏漪不禁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带来了救命钱。
灭净师太正在主持仪式,抬头忽然看见门口的魏漪,顿时惊得有些忘词,幸好流程将近结束,大家也没在意。稳了稳心神,灭净师太向门外使了个眼色,魏漪立刻会意,离开正堂,来到师太禅房等候。
大约一柱香功夫,灭净师太便回到禅房,见到魏漪,赶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父兄已被阉贼害死,幼弟有忠仆照顾,尘世中徒儿已无牵挂。”魏漪含着泪把回乡后的情况说了一遍。
“唉,郭园先生仗义死节,忠烈非常。若朝中诸公皆同郭园先生一般,何愁阉党不灭。”说到这儿,灭净师太明显有些悲凉,“你这走了这小半年,山门屡遭阉党勒逼,如今怕是快要山穷水尽了。”
“哦,师傅,这次徒儿带回来五百两银子。”
“你哪里来这些银子?”灭净师太惊讶地问道。
“是一位东林旧人所赠,说来也是桩奇遇。”魏漪讲了一遍行刺不成,反而遇到贵人的事情,不过刻意隐去了和周乐之的那段激情戏。
“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慷慨?”
“先生不愿述其名讳,只化名作’石翁’,我父旧幕金先生现正投在他门下,想来应不是奸恶之辈。”魏漪遵照王业浩的嘱托,没有透露他的真名。而后,魏漪有些激动地说:“石翁有言,阉党欠下血债,定教他们一一还来。只是我辈暂且不可与官府弄强,唯有行拖延委蛇之法,方能保全实力。此番赠予的五百两银子,应当够支撑些日子。”
“徒儿既有此言,师傅便信这石翁一回。”
灭清师太本就没有什么大罪过,官府收了五十两疏通银子后,便很爽快地将她放了回来。南婉儿见到灭清师太回来,激动得涕泪横流。灭清师太倒是一脸平静,只是搂着她,并不言语。
“师傅。李大哥还好吗?”激动完,南婉儿略带娇羞地小声问道。
“唉,那顿棍棒着实狠毒,大壮他……没挺过来。”灭清师太叹了口气,说道,“婉儿,你真是命苦啊。”


  
这段水了点,主要是为后续铺垫。我想给南婉儿加点戏,希望牛大别把她写死了。



二十五、碰壁
经过近两个多月的艰苦跋涉,周乐之一行来到广州时已是八月下旬。在似火骄阳的炙烤下,广州城内一片燥热,周乐之的心情更是焦急难耐。三人找好落脚的客栈,周乐之便急吼吼地要上街寻找。倒是刘钊脑子还算清醒,拦住周乐之问道:“诺大一个广州城,先生可有头绪?”
周乐之听了反而更加着急。虽然本时空的城市规模比原时空小得多,但毕竟也是一省都会,四海商埠,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都不是小数目。在缺乏有效手段的前提下,找个人确实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刘哥有什么办法吗?”这一路接触下来,几个人算是混熟了,周乐之对二人的称呼也就随意了起来。
刘钊让周乐之在客栈门厅坐下,倒了壶茶,然后说:“此番倒是棘手,一般咱们寻人,总有个姓名籍贯,身材样貌,再不济,也有亲朋故旧可供问询。光是’澳洲人’三字,着实难办。刘某虽不是饱学之士,但先前在镇抚司当差也不是一两天了,天南海北的外藩洋人,即使没见过,也都有所耳闻,可这’澳洲’在何处,还当真不知啊。”
“这没有头绪,难道要满大街逮到个人就问吗?”周乐之急得直跺脚,像是发泄一般,朝掌柜喊道,“掌柜的,你知道澳洲人吗?”
“知道啊,濠畔街高家铺子就卖澳洲货。”掌柜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答道。
“啥?还开店了?” 周乐之没想到穿越事业还可以搞得这么明目张胆。原本以为自己装神弄鬼卖白米已经是极限了,想不到还有人卖镜子,而且竟然已经开了门店。不过有门面就好办了,周乐之赶紧问了详细地址,与刘钊一起找了过来。
高家铺子在濠畔街算是中等门面,但是因为货色出奇,且只此专卖,所以近来的生意相当不错。二人刚踏进门,便有伙计迎出来:“二位爷,里面请,想挑些什么?我们这儿卖的都是澳洲珍品。”
周乐之看着陈列的商品,一股浓烈的义乌小商品气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家两元店。唯一的区别就是门口没有高音喇叭喊“清仓大甩卖”。
“这里卖的都是澳洲货?”周乐之有些不确定,难道是出口转内销了。
“那是当然,仅此一家,绝无分号。客官请看这自来神火机。”伙计说着,一脸显摆地挑出一只打火机,很有气派地打着,看表情分明是在说,“怎么样,乡巴佬,吓傻了吧?”
然而周乐之毫无反应,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嗯,不错,气挺足。”
伙计以为他没看清楚,又用力打了几次,可周乐之依然兴致不大。倒是刘钊很配合,瞪大了眼睛赞叹道:“竟有如此奇物,不知是何机关?”
伙计挠挠头,说道:“呵呵,小的就是个伙计,如何知道这些机巧。”
“澳洲人在店里吗?”周乐之扫了一圈店里的商品,基本确定这里就是澳洲人的老巢。
伙计见周乐之对货物完全不上心,反倒询问澳洲人的消息,不禁提高了警惕,怀疑这二人是来打探消息的商家对手,于是立刻拉下了脸,冷冰冰地说:“二位客官要看货便看货,问人做甚!”
“我们是澳洲人的朋友,找他有急事!”
“呵呵,说来也巧,本店每三五日便有人来,都说是澳洲人的旧友,昨日竟还有对母子,说是澳洲人留的种,也不知这澳洲人哪里结来的这些个善缘。客官若是寻人,便去城门口贴告示,我店里可没有澳洲人。”伙计冷嘲热讽,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找你们经理……不是,掌柜的来!”周乐之祭出对付服务人员的绝招。
想不到对方完全不怕,反而招呼其他几个伙计要来赶人。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刘钊出马。亮出锦衣卫腰牌后,几个伙计立刻就老实了,其中一个赶紧跑到后面找掌柜。掌柜听明白情况后也不敢怠慢,一面出来相迎,一面让人去禀报老爷。
既然有刘钊撑腰,周乐之便有了底气,见管事的出来,也不点头客气,直接就问:“你们店里买的既然是澳洲货,那澳洲人总是认识的吧。”
“大人误会了,小的只管售卖,并不认得澳洲人啊。”掌柜低声下气地回答。
“那从何处进货?”周乐之显然不信,便继续追问。
“这个……”掌柜支支吾吾了半天,编不出理由,却又怕老爷怪罪,不敢明说。
“先生,最近手艺有些生疏,咱要不还是带回去问吧,正好练练手。”刘钊见掌柜嘴硬,便故意以说笑的口吻敲打起来。
掌柜听言,慌忙跪倒,口称饶命。正在这是,从后面跑出来一个小厮,对周乐之二人说道:“二位大人,老爷有请。”
高举原本正在房里喝着凉茶算着账,忽然听小厮来报,说有两个锦衣卫来店里打探澳洲人的消息。高举得知情况后,有些吃不准。小杨公公那边的报效虽然有些肉痛,但都是实打实地给足了,怎么还会有锦衣卫来查人,难道是哪路神仙的香没烧到吗?不论如何,还是先探探情况再说。
小厮把周、刘二人引到客厅,高举已备好茶点在此等候。周乐之大半年没理发,又加上一路上的风吹日晒,这会儿早已不是二十一世纪小白脸的面相。高举见了,一时竟没觉出异样,而是彬彬有礼地请安:“在下高举,这厢有礼了。不知二位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你认识澳洲人?”周乐之也不客套,直接就问。
虽说这濠畔街上十家有八家干的都是走私买卖,但这只是官府不查罢了。若真要依据朝廷法度,私通海寇确是重罪无疑,所以周乐之的话问得高举有些忐忑。
平时高举自持朝中有人,一般官差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这两个不知品级的缇骑居然如此跋扈,不禁让他有些诧异:“在下斗胆,敢问二位大人是何公干?”
“锦衣卫办差,休得多问,老实答话便是。”刘钊也不客气。
“是是是,在下确实认得几个澳洲海商。”高举摸不出对方底细,觉得还是先忍让为上。
“几个?还是团伙作案!”周乐之有些吃惊,“他们人呢?”
“应是回澳洲了。”高举答道
“走了?几时回来?”周乐之赶紧追问。
“并未说明。”
“我看高老爷好像不太老实啊。”刘钊在一旁帮腔。
“在下岂敢隐瞒,那澳洲海商当真是回去了。”高举怕他们纠缠不清,赶紧转移目标,“城南还有他们的宅子,二位大人若是不信,可前去询问。”
“别转移话题,你先交代你知道的!”周乐之不依不饶。
“在下只是一介商贾,贩些海货混口饭吃。”高举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很乖巧地奉上了两个小银包,“二位大人远道而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周乐之这会儿对银子毫无兴趣,而是继续追问:“澳洲人什么时候来的,几个人,长什么样,说汉话吗?”
“是今年二月来的,开始是三人,后面陆续又来了些。看长相与我华夏无异,就是头发很短。据他们说,乃是崖山宋人之后,为避蒙元之乱,漂洋万里行至澳洲,现回故土,欲通商路。”
周乐之听到这里,不禁乐了。这哪里是什么澳洲人,分明是捡到虫洞的现代屌丝编出来的说辞。可是他们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了呢。就算要去义乌进货,也用不了三个月啊。除非这奸商没有说实话!想到这里,周乐之准备抛个诱饵,来套高举的话。
“高老爷,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澳洲人!”周乐之此言一出,吓得高举茶杯都差点摔到地上。刘钊不知道周乐之准备唱哪出,站在一旁也不敢搭腔。
“这位大人说笑了,难不成这澳洲也设镇抚司?”
周乐之神秘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粉盒,说道:“高老爷,此物你可认得?”
这粉盒当然是认得的,高举又仔细看了看周乐之,隐约还真有点澳洲人的样子。自澳洲人走后,货源便断了,虽然存货还能卖些日子,但后续如何办法,着实让高举伤透了脑筋。今日见有人自称是澳洲海商,还是带来了粉盒,高举不禁有些心动。
“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高举深施一礼,说道,“不知这位大人,有多少存货。”
“你告诉我澳洲人在哪里,要多少货我都能给。”周乐之很有自信地说。
高举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找到澳洲人,我还用找你进货?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高举也不好动怒,而是依然客客气气地问:“这粉盒与我店里的倒有几分相似,不知大人可有其他澳洲物件?”
周乐之想了想,掏出电棒。高举接过来看了半天,觉不出有什么奇特,便问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大人这是何宝物?”
“呃……现在它就是根棍子。”周乐之不知该怎么解释。
高举气得脸都绿了,强忍着不发作:“这位大人真是诙谐。若是要棍子,在下去后院柴房便是。”
“我这儿还有些澳洲药丸,相当管用,高老爷你不举吗?”周乐之说着便准备掏伟哥。
“放肆!”高举生平最恨被人调侃成“高不举”,刚才已几次忍让,这回真的憋不住了,厉声喝道,“尔等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高某人能在濠畔街立下这字号,那也是上通天,下通海的。别说你两个不上品级的锦衣卫,便是你家指挥使,见了我家大珰,也得行个礼。”
周乐之本还想继续纠缠,倒是刘钊见机得快,道一声得罪,便将周乐之架了出来。来到门外,周乐之一脸不服,质问刘钊:“刘哥,你不是锦衣卫吗?怎么这就怂了?”
刘钊赶紧解释:“先生有所不知,咱这腰牌平时呼喝些百姓还算好使,可此人既通了宫中,在下便没办法了。说起来,在下本应在王大人府中候命,此番来广里并无公文差遣。若真闹将起来,在下这便是擅离职守,可要掉脑袋的啊。”
“那就这么算了?”周乐之显然是不甘心。
刘钊想了想,说道:“刚才倒是听他说起,城南有澳洲人的宅子,不如我们明日去打探一番。”

二十六、再次碰壁
第二天,刘钊与周乐之便依据昨日高举指的方向,来寻找澳洲人的老巢。地方倒不难找,因为四周都是田地农舍,只有这一座院墙高耸的宅子。看墙面似乎是新砌没多久,而且高度远超一般院落,上面还设有防贼的尖刺。刘钊觉得这地方戒备十分周全,不像是普通住家,其中定有蹊跷。
周乐之听了刘钊的分析,认为很有道理,“看来这伙人混得不错嘛,才半年功夫,就开好基地了。还修这么大个宅子,难道已经开始金屋藏娇了?”
周乐之越想越激动,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院前便开始叫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里面探出一张还算秀气的脸庞,好奇地看着周乐之。
周乐之也打量着门里这个面色白皙,身材高挑的姑娘,心中默默对这些穿越后辈的审美情趣表示了肯定。姑娘被周乐之看得有些发慌,扭捏地问道:“先生找谁?”
“澳洲人住这里吗?”
“家主不在。”姑娘回答得很警惕。
“哦,总算找对地方了。”周乐之很高兴, “不在没关系,我进去等他们会儿。”
但是姑娘并没有让开,依然是一副防贼的神态:“家主回澳洲了,先生怕是等不了。”
周乐之听对方并不松口,觉得有必要表明身份:“哦,我也是澳洲人,弄不好你以后还要叫我老爷呢。”
姑娘又仔细打量起了周乐之,看这个人的身材面相,似乎是有点澳洲老爷的影子。姑娘有些吃不准,怕冲撞了贵人,便把二人引到客厅,然后去禀报孙常。
孙常正在后院练功,见姑娘跑进来,笑呵呵地打招呼:“露洁啊,来看孙叔打拳吗?”
“不是,孙叔,好像来了两个澳洲人,在客厅等呢。”
孙常听了一惊,赶紧收起家伙擦了把脸,披上件整洁些的褂子来到客厅。自澳洲人走后,市面上再无关于他们的消息,要不是这宅子和高家铺子的货是实实在在的,孙常真以为是自己发了场大梦。如今澳洲人已经走了快四个月,孙常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心里一直没底。今天突然有澳洲人来访,孙常自然不敢怠慢。见到周、刘二人,孙常有些诧异,看对方的打扮就是普通的书生和跟班,似乎不像之前澳洲老爷的做派。
“小的孙常,是这儿管事的,刚才丫头说有澳洲人来访,不知可是二位?”孙常说得很客气。
“哦,我就是澳洲人。”周乐之一脸自信。
孙常听对方这么一说,便不敢敷衍:“家主临行时确有交代,会有同乡前来接洽,不知先生可带了信物?”
“信物?”周乐之有点蒙,暗骂这帮人怎么搞得这么麻烦,还好编瞎话的能力没有退化,“信物有点多,我们还要去其他几家,你说的是哪件?”
孙常也被周乐之绕得有点晕,自己可没听说澳洲海商还有其他宅子,不过又一想,他们飘洋万里而来,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主,狡兔三窟倒也在情理之中。狐疑了一会儿,孙常掏出半个铝制纪念章,说道:“先生的另一半呢?”
“呃,海上丢了。”这下周乐之是没办法了。
孙常见周乐之拿不出信物,当即起了疑心,估计这两个人八成就是来招摇撞骗,想谋澳洲人好处的混子。“既无信物,在下便不留二位了。”孙常撸起袖子便要赶人。
“你看这信物如何?”刘钊见周乐之吃瘪,只好掏出腰牌在孙常面前晃了晃。
孙常之前在跟镖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见到刘钊的腰牌,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澳洲老爷动静太大,这是官差要来收好处了!
“恕小的眼拙。”孙常赶紧赔礼。
“你家澳洲人呢?”见对方老实了,周乐之便神气起来。
“回澳洲了。”
“几时走的,啥时候回来?”
“大概四月底五月初走的,没说何时回来。”孙常不敢隐瞒。
“不老实是吧,我们自己搜!”周乐之说着便和刘钊往内院走去。
孙常知此事不妙,但对方是官身,自己也阻拦不得,只能跺着脚干着急。倒是在一旁偷瞄的高弟脑筋快,跑上来小声和孙常说:“孙叔,家主不在,我等又阻拦不得,是不是和高老爷说一声,如今也只能指望他了。”
依目前的情形,镖局不宜插手,唯有高举有官面上的关系,或许能还帮上些忙。孙常虽不乐意拜托高家,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便对高弟说:“好吧,你速去高府,就说有锦衣卫来查澳洲老爷。”
高举昨日轰走二人后,越想越觉得异样,若真是锦衣卫来查人,如何能这般轻易作罢。于是高举当晚便在白鹅潭的花船上设宴,请了当地一名管事的赵百户,想探探口风。赵百户知道高举上面有人,平时又收了他不少好处,所以都一直都乐于用消息换些现银。高举奉上一串养殖珍珠后,赵百户便打开了话匣,说最近朝中可能有变,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不过锦衣卫这边到没什么动静,自己铁定是没派过人,京中应该也没人来,至少没人来自己这里接洽过。高举听了,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下午来的两个人八成就是假扮官差的歹人。不过假扮官差可是杀头的罪过,一般的小毛贼断不敢行此路数。之前那回绑票,据说就有郑家的影子,这回要是也通了哪家海主,就不好惹了。
今日高举正在盘货,忽听高弟来报,便料定又是此二人无疑,于是连忙带着家丁前来查看。
周乐之和刘钊搜了一圈,除了高露洁一家,确实没有发现其他人。二人正准备继续逼问孙常,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接着,高举便带着十来号家丁一拥而入。
“果然是你们。”高举冷笑着说道,“你二人在此做甚?”
“没见过锦衣卫办差啊?还不退下!”周乐之昨天就不服,今天见对方一点都不客气,便有意摆谱。
“锦衣卫见过不少,倒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高举倒是一点都不怕,“二位好汉就别装了。高某已问过赵百户,他根本没见过二位。”
刘钊听对方这么一说,心中暗叫不妙,要是真扯到官面上,此事便不好收场了。周乐之见刘钊满脸堆笑地要服软,也慌了神。
高举见二人没了气焰,便更加镇定自若地展开气场,“不知二位好汉起哪家船主的帆,落哪位掌柜的锚?今后若是有缘,不妨一起发财。”
过来的路上,高举已打定注意。与其报官,倒不如客气一些比较好。对付两个人当然容易,但保不齐这帮亡命之徒还有其他同党,若是逼急了把自己绑了去,府中家丁可没有澳洲人的火器和手段。
对方一番话说得周乐之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刘钊有些经验,知道这是东南海匪盘道的黑话。“这高老爷是把我们当海盗了。不过这么看来,他自己根子也不干净。”刘钊暗自思忖,决定将计就计:“高老爷快人快语,我二人也就不隐瞒了。我等听的是刘大掌柜号令,想来寻澳洲人的针路。”
高举心想果然还是郑家的勾当,上回绑票不成,这回又想走刘老香的路子:“二位好汉,澳洲人之事,昨日高某业已言明,何故今日又来滋扰?”
“非是我二人信不过高老爷,只是船主有命,我等安敢敷衍。”刘钊显然也是个编起瞎话来不用打草稿的主。
“今日二位可寻到澳洲人?”
“并未寻得,我二人这就准备和兄弟们回去复命。”刘钊故意谎称人数,好让对方有所顾忌。
“好,劳烦二位回去同刘船主说一声,若是真心想发财,遣人来我铺子喝个茶便是,何须行此等算计。”
“是是是,一定转达。”
见对方暂时没有为难的意思,周乐之说道:“那个,高老爷,能不能麻烦您给澳洲人带个话?”
“好说。”
周乐之想了想,让孙常取来纸笔,写了个e=mc^{2} 的公式交给高举:“麻烦高老爷把这个交给澳洲人,我们就住在……”
“我们住在城外!”刘钊赶忙拦下周乐之,“若是澳洲人有意,就在大东门外城墙上留句话吧。”
“好,一定转达。”
“告辞,告辞。”刘钊领着还意犹未尽的周乐之穿过一众家丁走出门外。见没人跟出来,刘钊低声喊一句“快跑”,便拉着周乐之窜进了边上的巷子里。
高举也不追,随手就把纸条撕了,冷着脸骂道:“哼,不知规矩的衰仔,还想动老子的生意。”
孙常见事态平息,便上来道谢。高举一脸得意地对孙常说:“海匪猖狂,要不我再派些人手来,偌大个宅子,你一人怕是护不过来啊。”
“多谢高老爷好意。”孙常作了个揖,说道,“只是家主有命,宅子不再进人了。下回再有歹人前来,我不开门便是。”
高举见插不进钉子,恨恨地骂了句“不识抬举”,便领了一众家丁回去了。

二十七、继续碰壁
周乐之莫名其妙地跟着刘钊狂奔了好一会儿,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来斜靠在墙根喘气。刘钊往身后望了望,确认高举他们没有追上来,才过来说:“没想到这高老爷不仅头上连着宫里,居然脚下还踩着海里。”
“什么船主啊,海里的?”周乐之刚才就没听懂。
“嘿嘿,这是海匪的切口,也难怪先生不知。据刚才高举的说辞看,他的买卖应该也不太正经。”刘钊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赶紧回客栈吧。”
二人回到客栈,关上房门,又小心地让王知在门口守着,这才开始密谈。
“这高老爷不太好惹啊,那两处宅子估计都没法再去了。”刘钊喝了口凉茶,略带可惜地说道。
“那接下去怎么找?”周乐之没了头绪。
“刚才在下仔细搜了,看屋内的情况,确实很久没人住了。”刘钊继续分析,“依在下看,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澳洲人真回去了,二是那姓高的没讲实话,澳洲人根本不住那儿。”
周乐之不同意刘钊的看法:“不对,那宅子是澳洲人的无疑,至少里面的管家确实在等澳洲人,今天他拿出来的信物便是澳洲物件。”
“先生认识澳洲人?”这两天周乐之一直自称是澳洲人,让刘钊有点起疑。
“呃……学艺的时候见过。”周乐之知道说漏了嘴,赶忙转移话题,“那什么,没准那姓高的偷偷把澳洲人锁在其他地方呢。”
刘钊摇摇头:“既是做生意,便是求财,何必为难货主呢。”
周乐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小声嘀咕道:“那澳洲人会去哪儿呢?”
“若那宅子真是澳洲人的,在下便觉得高老爷可能没有说谎。”刘钊试探性地说,“澳洲人既是远洋而来,乘信风回程也是合理,若再来广州,至少也是明年了。”
周乐之没法和刘钊解释虫洞的事情,只能耍赖皮:“不行,我觉得他们没走远,应该继续找。”
“你我还都露过脸,继续追查的话一定遭高家阻挠。让王知洒扫伺候倒还成,寻人怕是没戏。咱们有些人手不足啊。”刘钊有些为难。
不过周乐之却神秘一笑,满脸自信地说:“嘿嘿,此地我有不少内线,之前都受过我的好处,一个个都感激涕零的,就找他们帮忙好了。”
“嗯,若有本地人襄助,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刘钊表示赞同。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吃饱喝足后周乐之便领着刘钊来到城外,一路向河头村的方向走去。虽然没带葫芦和幌子,但是周乐之觉得自己在河头村完全可以刷脸。路上周乐之还充满信心地跟刘钊吹,说到地方没准还能吃到上等白米饭。自从三人小分队脱离大部队后,这一路上的糙米砂石硌得周乐之牙疼,现在他特别怀念之前学校食堂被自己嫌弃的伙食。大概走了一个多钟头,周乐之便找到了上次被埋伏的那边空地。
“总算找到地方了!”想起这半年来的奇遇,周乐之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故地重游,周乐之本想吟哦一番,不过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想起啥合适的词句,只好饱含深情地“啊”了几声。
刘钊见周乐之在这片空地上面色怪异地站了好一会儿,还不时吼几声,十分纳闷。“到地方了?这是在招呼人吗?可这四下没人啊。难道这妖人要招魂驱鬼?”想到这里刘钊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上来阻拦:“先生,赶紧收了神通吧。没熟人咱想其他办法。”
“啊?有熟人啊,就前面村里。”周乐之回过神,领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刘钊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周乐之二人便来到了河头村前的空地。时至中午,所以不少村民忙完了上午的农活,都聚在村口边吃午饭边扯皮。自年初官府打着“诛杀妖人同党”的旗号,来砍了十来个脑袋后,村民普遍都提高了警惕,今天远远看见两个生面孔的人走过来,坐在外圈的里正便先迎了上去。
“二位先生,到我村里是找人?是办事?”
“陈大爷,是我啊!”周乐之认出了对方,很热情地打招呼。
里正听了周乐之的招呼,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吃惊地瞪大眼睛:“是你?!”
“对,我回来了,你腰还好吗?”
“抄家伙!”里正回头大声喊道,“妖人又来了!”
大伙听见里正呼喊,纷纷扛起锄头扁担前来响应。
“是我啊,陈大爷,你这是干啥?”周乐之见情况不对,连忙往后退。
“防的就是你!”里正继续大声招呼,“猴崽林,快去报官!大牛,去取尿桶!”
村民气势汹汹地涌上来,却又有些忌惮妖人的法力,堵在村口没人敢出头。
刘钊心说不是熟人吗,怎么是这般招待,难道这人之前祸害过哪家小媳妇?可场面既然摆在这儿了,也不能不管,刘钊只好再次无奈地掏出腰牌,然后重复台词:“锦衣卫办案。”
“才不信你们的障眼法!”里正厉声喝到,“上回可把我们还惨了!等官府来了,你们跟官府说!”
刘钊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腰牌,心想真是邪了门了,怎么跟这人出来,回回都要亮身份,还一回比一回不好使,我这难道是假腰牌吗。
“尿桶来了!”随着一声高喊,人群中闪出一条道,一个壮汉提着满满一桶肥田料跑了过来。周乐之想起了半年前被屎尿支配的恐惧,撩开布袍就往回狂奔。于是河头村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书生带着个跟班在前面跑,一群村民簇拥着一个气味颇为酸爽的大桶在后面追。
还好一众村民不是要拼死除妖,追了一会儿,见妖人已经跑远,也就作罢了。
“先生之前和他们有过节?”刘钊看傻子一样看这躺在地上喘粗气的周乐之,眼神中充满戏谑,“别是采了哪家寡妇吧,看人家都准备泼尿桶了。”
“呸,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亏我送他们那么多大米,当初还不如喂狗!”周乐之忿忿不平。
二人丧气地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出去一天不但毫无收获,还被人追着泼尿,周乐之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回房便倒头睡觉了。
而后又找了几天,还是没有丝毫关于澳洲人的消息。刘钊提议:“可能澳洲人真走了,要不咱也回吧,等南洋船期最快也要明年了,若是澳洲再远些,两三年也说不定。”
周乐之坚决不同意,非要继续死等。就这样耗了几个月,依然没有头绪。

二十八、消息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王业浩独自坐在暖阁烤火,屋外还断断续续地飘着雪花。上个月传来九千岁上吊自尽的消息时,王业浩已经不觉得意外了。自从八月十一先帝驾崩后,王业浩便认定周乐之的预言必会应验。而后信王登基,定号崇祯,罢黜魏逆等等一系列事件,更加强了王业浩的信心。
回想这半年来波谲云诡的朝局,王业浩十分庆幸自己当初下对了注。虽说王业浩之前和东林党几乎没啥交集,但仰赖这一路上撒银子补充的厚实基础,现在关系竟还维系得不错。
当今圣上不仅陆续重审阉党掌权时做下的冤案,更起复了不少当年被排挤打压的官员。依目前的趋势看,东林一派执掌朝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最近表现良好的王业浩自然也成了众人推举的目标,不过他却百般推辞。倒不是王业浩有多谦虚,而是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同进士出身,如果现在趁朝局动荡而过快上升,必然在同僚心中留下投机的印象,日后难以长久。倒不如广积粮、高筑墙,充分笼络人心,待日后水到渠成时再发力。况且还有周乐之的协助,将来没准还真能加个九锡。
说起周乐之,王业浩有些后悔放他去广州。如今分别半年,音讯全无,王业浩隐约有些不安,毕竟今后的朝局走向,周乐之还没说过,要是一着不慎走错步子,便前功尽弃了。王业浩看着炉中忽明忽灭的炭火,幽幽地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得把’炉石先生’搞回来啊。”
“老爷,您四叔派人送来些糕点。”王良走进暖阁,打断王业浩的思绪,将一个食盒递到桌前。
“哦,来人可有带话?”王业浩问道。
“没说别的,就说请大人品尝广里特产。”
“好,下去赏些银子。把门带上,今日不见客了。”
王先通得了金文池假造的文书后,很快便疏通运作成功,承到了爵位。虽然碍于物议,王业浩明面上不宜同在锦衣卫担职的四叔走得过近。但这丝毫不影响叔侄二人私下的关系更进一步。王业浩同四叔说过自己派人去了广府,想借锦衣卫的线等回音,如今有食盒送来,显然是有消息了。
王业浩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广式合桃酥,但是看起来并不新鲜,有几块都发霉了。这份点心显然不是用来吃的,王业浩将合桃酥掰碎,果然在其中一块里发现了一个纸卷。
看落款,这是刘钊在十月份发出的消息。说二人在广府并未寻得澳洲人和乾坤镜,目前没有继续寻找的头绪,但周乐之不愿回京云云。
王业浩查看了其他几块合桃酥,没有发现别的信息,又仔细看了一遍纸卷上的文字,然后便将其投入了炉口。
这几个月朝局变动太快,要不是时值年节,王业浩很少有机会在家悠闲地长考。官面上的事情,现在靠金文池基本可以放心。但是大方向的把握缺不了周乐之,暗地里活计又少不了刘钊。现在二人都不在,着实有些难办。直到掌灯时分,王良来敲门问是否用晚饭,王业浩才收回心神。
“你去备好水礼,明天随我去四叔那儿请个安。”王业浩吩咐道,“晚饭送过来吧。”
第二天,王业浩依晚辈拜见长辈的礼数,一大早便来到王先通府上。因为广府带来的两船财货已无需报效,一路宴请资助下来还有不少结余,所以最近王业浩手头相当宽裕,今天备的礼单也特别有份量。
自高祖海日翁高中状元以来,王家“守正承先”四辈中,功名是越来越不显了。虽然王业浩只是个同进士,但是这在“业”字辈中也是独一份的,所以王先通对这个侄子一向青睐有加。又加上最近帮自己搞到了爵位,因此王先通对王业浩今天的到访格外重视,亲自到门厅相迎。
昨日才送的合桃酥,今日便来回访,显然是有事情要商量。二人没寒暄几句,王先通便意会了王业浩的眼色,将他引到内进书房,然后秉退了左右。
“小侄想劳烦四叔一件事情。”既然是密谈,王业浩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好说好说。” 王先通笑嘻嘻地说道,“四叔能得爵位,还欠你一个大人情呢!”
“以四叔的才情人望,理当如此,小侄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王业浩照例客气了几句,然后递上一个蜡封的纸卷,“小侄想给刘钊带个话,不知四叔这边方不方便。”
“这有何难。”王先通接过纸卷,“虽是年节,但镇抚司也有当值的,今日我便遣人送出去。”
“那就多谢四叔了。”王业浩拱了拱手,然后又问,“不知这消息几时能传到?”
王先通想了想,说:“到广府的行驿期限是五十六日,若是加急文书则为三十二日。镇抚司这边亦有飞鸽传书线路,不过只能交通只字片语,正式文书的递不得的。而且路上禽鸟亦有损伤,故多是密写后多路一同送出,以保消息不失。”
王业浩盘算了下日子,然后说:“倒不是什么要紧事项,不用加急,确保送到就成。”
“哈哈,咱镇抚司办事,贤侄就放心吧。”
王业浩喝了口茶缓了缓,然后问道,“说起镇抚司的人马,刘钊说有个兄弟叫刘铩,四叔可认得?”
“只有些印象,并不熟。似乎是在南城市面上摆挂摊,应是有家传的堪舆本事。”
“哦,刘钊引荐此人,不知四叔认为可用否?”
“之前是不好说,可最近也许能成。不知那帮东林酸子给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禁了官员监察,害不少孩儿们断了活计。”王先通抱怨了一番,接着说,“刘铩这批应当也遭了裁撤,现在若要招揽,估计是不难。贤侄若是有意,明日我便让他去府上听差。”
“好。”王业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起圣上裁撤厂卫之事,不知四叔有何打算?”
王先通皱着眉头说道,“此事颇为棘手,魏逆畏罪自尽后,阉党人马都惶惶不可终日。田太师欠下这么多血债,东林党岂能饶他。而我等手下办差的,怕是也要殃及。”
“四叔勿虑,东林那边侄儿自会周旋。不过田尔耕应是保不住了,四叔倒不如暗中联络,先行举发,可避池鱼之祸,立反正之功。”
王先通一愣,旋即赞道:“有理有理!贤侄一番话,点醒梦中人啊。”
“刚才四叔说不少孩儿断了活计,小侄府上最近倒是缺些人手,若有合用的,还望四叔能举荐一二。”
“好说好说。”

二十九、道人
翌日午后,王业浩果然听下人来报,说门口有个相面的道人求见,打发银钱也不走,硬是要见老爷,门口家丁要赶人,反被他下了咒。王业浩微微点头,心想这人似乎是有些手段,便吩咐下人把他带到书房。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斑白,满脸沟壑的道人便出现在王业浩面前。
“贫道刘铩,见过大人。”道人甩了下拂尘,作揖行礼。
“道长今日求见,不知何事?”王业浩故意虚晃一枪,想看看对方作何反应。
道人倒也不慌,笑呵呵地说:“近日贫道香火凋蔽,囊中羞涩,听闻大人这儿要起坛打醮、求福禳灾,故特来毛遂自荐。”
王业浩也笑笑,递过之前刘钊写的引荐条子:“道长可认识刘钊?”
“刘钊确是我同宗兄弟。排起来我还得叫他声二哥。”道人看过字条,答道,“先前听他说起,在大人府上办差,不过已有两年未见了。”
王业浩看着对方,心里有些狐疑。刘钊不过三十刚出头,原本以为他说的兄弟怎么也不超过四十,可今天来的这位,怎么看都是五六十的人了,却还要叫刘钊二哥。
“敢问道长,今年贵庚?”
字条上既然已有说明,道人便也不再打太极:“呵呵,想必大人也知道,在下同刘钊一样,也是在镇抚司当差。只是平日不坐衙门,而在城南摆摊,打相面的幌子,干监察的差事。堪舆这行,皮相太嫩了便没人信,所以在下有意扮得老成些。实则在下今年刚满三十。”
“想不到阁下这行也同官场一般,得熬年资啊。”王业浩他这么一说,着实有些想笑。要说皮相,江湖上哪个相面方士嫩得过周乐之,可人家落判,那才叫言事若神、百灵百验。
“大人说笑了。”刘铩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行头扮相不过糊弄些愚夫愚妇罢了,若讲堪舆风水,面相命理,凭得还得是真本事。”
王业浩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既是如此,本官有一桩难事,想请教阁下。”
“大人请讲。”
“去年回京途中新收了两个丫鬟,本官只想留一个听话的。麻烦阁下替本官选一下。”王业浩随即命人把之前伺候周乐之的两个丫鬟带了过来。两个丫鬟与周乐之分别后,这半年来基本就同进了冷宫一般,除了每日饭食不少,平时鲜有人招呼她们。今天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老爷书房,房中还站着个奇怪的道士,二人都有些忌惮。
刘铩知道对方这是在称自己的斤两,所以也不敢怠慢,仔细打量起了两个丫鬟,而后说道:“二位姑娘借手。”
两个丫鬟听道士说要看手相,略微有些扭捏,不过家主似乎不反对,二人也只好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
刘铩看了一会儿,然后问其中一人,“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路上周先生给起的名,叫志玲。”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
“周先生乃是府中一位师爷。”王业浩介绍了一下人物背景。
刘钊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志玲说:“看姑娘这手纹,乃是劫后重生之相,想来今年老家收成必是不错,脱籍赎身应当不远了。”
“道长说得可当真?”姑娘听得两眼放光,不过目光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唉,我这身契要二十两,爹娘怕是拿不出这许多钱。若是回去了,还要受兄嫂的白眼。这儿虽然规矩多,但好歹吃饭不挨骂。”
刘铩笑呵呵地安慰了几句,然后又转向结衣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刘铩便退回来,向王业浩拱了拱手,表示自己已经问清楚了。
王业浩命两个丫鬟去门外等候,然后问刘铩:“阁下可有人选?”
“依在下看来,大人偌大个家业,阖府上下仆役众多,并非养不起这一两张嘴。今天选人,想必是要行非常之事。”刘铩偷偷看了一眼王业浩的神色,见他略带吃惊,知道自己必然是言中了,便接着说道,“在下斗胆揣测,既然只选一人,当是事涉机密,须用嘴严之人。结衣胜于志玲。”
“阁下如何作此判语。”
“呵呵,不过了些小伎俩罢了。”刘铩不以为然地笑笑,“在下见志玲手中有旧茧,便断定她出自农户,也许是年景不佳才卖身为奴,故特地诈了她几句,想不到还没怎么出力,她便将身世合盘托出。相比之下,结衣倒是牢靠些。”
“好手段。”王业浩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突然幽幽地问道,“阁下久在京中,不知可查过本官?”
刘铩闻言,慌忙拜倒:“大人放心,在下知道规矩,既是要投来大人,此后便忠心不二。”
“嗯,尽心办差,本官不会亏待与你。”
“谢大人收留。”刘铩当即磕了三个响头。
待对方起身,王业浩递上一柄折扇。扇面上书画稀松平常,落款为“石翁”二字。刘铩端详了一会儿,不明所以。王业浩一脸严肃地解释道:“凡持此扇者,皆为本官人马,日后相见,好有个照应。”
“原来是信物。”刘铩小心地收好折扇。
“阁下以方外之身行走江湖,可有法号?”
“尚无法号。”刘铩挠挠头, “不过有个诨名,唤作’刘木头’。”
王业浩听了扑哧一乐:“倒是刚好应了五行之序。’金石’已在府中,阁下以后便称’木石道人’吧。”
“谢大人赐号。”刘铩拱手一礼。
“记住,我府中可不养闲人。”
“但凭大人吩咐。”
“好。”王业浩招呼对方上前,小声吩咐道,“你去寻处宅子,务必幽静,将两个丫鬟安顿到那里。”
“大人这是?”刘铩满脸狐疑,依刚才的情形看,不像是要金屋藏娇。
“不必问的别问,你且办好,日后自有计较。”
“在下明白。”
吩咐完事情,王业浩并没有让刘铩离开,而是从书桌隔层中抽出一本册子,问道:“册中咒文,你可识得?”
王业浩将密码本还给周乐之前,便秘密抄录了一份,这一年来,但凡有空,便偷偷拿出来研究,可惜一直不得法门。
刘铩翻看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恕在下才浅,并未学过这样的咒文。”
“毫无头绪?”
“世上咒法万千,各门各派都有不传秘术。不知大人何处得来此书,若知道门派,或许在下能找人解读一二。”
“说来实在是机缘巧合,本官也不知此物何门何派。你若是不知,便当本官没问过此事,勿再提起。”王业浩重新收好册子,“你且到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办事去吧。”
刘铩喏了一声,便起身而去。

三十、回京
“周先生,有消息了!”刘钊兴冲冲地跑到周乐之房门口。长期住在客栈花销实在太大,三人一合计,便在城南租了个荒废的农家小破院。一来减少开支,二来还方便秘密活动,三来院子离澳洲人的宅子不远,还能用来监视。可是监视了半年,却连澳洲人的影子都没有。王知陆续去过几次高家铺子,卖的澳洲东西越来越少,似乎是真的断了货源。
由于事情毫无头绪,周乐之最近越来越绝望,没事就整天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今天忽然听刘钊这么一喊,正在睡懒觉的周乐之立刻来了精神,一个挺身跳下床,两步冲到门口便问:“澳洲人回来了?”
“不是。”刘钊递上纸卷,“老爷来信,说是丫鬟有喜,让你赶紧回去。”
“啥?他搞丫鬟干我鸟事,我又不会接生?”周乐之忿忿地转身就要回房。
“不是老爷的丫鬟,是周先生你的丫鬟!”刘钊指着周乐之手中的纸卷说,“你看这不是写着吗?’周先生丫鬟有喜,临盆当在三四月间,望速归……’,你看这还有老爷的印签。”
“啊?是志玲还是结衣?”周乐之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好像没写,没准两个都有了呢。” 刘钊见对方有些激动,便想趁热打铁,“周先生咱要不就先回京吧?”
“恩,是得回去,快收拾。”周乐之刚一转身,又觉得有问题,“不对,澳洲人还没找到啊,这怎么办。”
“兴许人真回澳洲了呢,若外藩海商真在广府,市面上岂会全无消息?”
“我算过,他们没走远。”周乐之每次都只能用这句来回复刘钊。
“要真没走远,如何就这般销声匿迹了,难道被官府当海匪捉去砍了脑袋?”刘钊埋怨道。
“你说什么?!”周乐之猛地抓住刘钊肩膀,大声问道。
“先生莫激动,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刘钊没提防周乐之会突然暴起,赶忙安抚,“官府若捉到海匪,必是明正典刑,少不了张榜宣扬,我等不会不知。”
周乐之松开刘钊,大脑极速开动,“官府,对啊,我怎么忽略了这点。不是明朝的官府,确切地说是原时空的有关部门。这帮人卖杂货卖得好好的,基地都开了,分分钟变土豪,没有道理突然不干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动静太大,被有关部门发现了,虫洞被没收后他们没法继续玩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回京没准才是正确选择,毕竟要开展研究的话,一定会把虫洞运到咱们的政治文化中心。”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回京吧。”周乐之留下一脸茫然的刘钊,便转身进屋开始整理行囊。
出来寻人大半年,若空手回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下午三人一商量,决定让王知去高家铺子里收点澳洲货物,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王知来到高家铺子挑了好一会儿,原本想买些打火机之类的新奇玩意儿,可惜所剩银两不多,最后只能选了一套十个的密胺碗。在高架铺子里积灰的密胺碗可以说是商品与需求不对口的典型。有钱人家看中富贵的样式,所以更愿意买彩绘的瓷器,至于会不会摔碎倒无所谓,反正也扔得起。而苦哈哈们用的粗陶碗本来就胜在低价,若是怕碎,还能用木碗。所以这些密胺器皿销量一直低迷,王知今天刚好来捡了个便宜。铺子里的伙计也很高兴终于能找到个冤大头来吃下这些存货,所以额外还送了王知几个同样销量不佳的塑料饭盒当饶头。
刘钊见王知买回来一摞饭碗,不禁打趣道:“王兄弟,咱们这是盘缠耗尽,回程得化缘了吗?”
“刘大哥,其他东西都太贵,要是买回来,我们真得化缘了。”王知挠挠头,表示也很无奈。
还好周乐之倒是不挑:“没事,多少也是点意思,赶紧收拾吧,明天咱们就回京。”
当晚,周乐之又梦到小昕师妹来找自己接盘,不过这次被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周乐之梦见自己领着一众后宫,居高临下地呵斥对方,着实过了一把王八瘾。
第二天,总算在小昕妹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的周乐之精神大好,难得早起。不过刘钊和王知起得更早,已经张罗好了早饭。见周乐之出来,刘钊先是一愣,接着赶忙打招呼:“哟,周先生,早啊!”
“早,早!今天还有早饭啊?”
“呵呵,每天都有,只是平时才见你晌午才出来,便没打扰。王兄弟,快给加副碗筷,再添碗粥。”
周乐之伸伸懒腰,走到小桌前坐下:“刘大哥,吃完咱就启程吗?”
“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刘钊呼噜呼噜地喝了几口粥,然后一拍脑袋,说道,“唉,瞧我这榆木脑袋,都忘了给周先生道喜了。”
“呵呵,多谢多谢!”
“周先生,听说你能掐会算,不知这次是男是女啊?”刘钊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又不是B超……”周乐之突然意识到自己嘴滑了,赶紧补救,“呃,不是,这个……能掐会算不假,但是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不能算自己,不能算子嗣,否则就不灵了。”
出发前,刘钊借口要去结一下院子的租金,便带了些碎银独自出门,三饶两绕地来到关帝庙,在后墙根上画了个记号。没一会儿,一个叫花子便坐到了记号前,拿竹竿在地上也画了个记号。刘钊从藏身的树丛后出来,朝花子拱手一礼:“此处是后门,怕是讨不到油水。”
“前门有前门的油水,后墙有后墙的阴凉。”花子不紧不慢地答道。
“果真是自家兄弟。”刘钊从怀里掏出腰牌让对方确认身份,然后递上一个纸卷,“速递进京,到王千户府,走快线。”


三十一、做局
王业浩展开刘钊递回的纸条,悬了三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了。之前定计时,王业浩最吃不准的便是周乐之的预知本事到底有多厉害。如果这次的算盘被对方知晓,那招揽之事基本就黄了。之前王业浩回想周乐之的行事方式,总觉得隐隐有些怪异。虽然周乐之对朝局走向每每都能言中,但对其他事情,似乎毫无神通。不论是广府行医落网,还是扬州青楼遇刺,抑或是寻乾坤镜不得,种种迹象都表明,周乐之的预知能力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王业浩有个大胆的猜测:此人或许只是能解读生死簿上的事情,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年初王业浩递出消息,便是想试探此事。明面上是告知丫鬟有了身孕,暗地里则是让刘钊注意周乐之的反应。按刘钊传回的消息看,周乐之似乎并未起疑,而且立即就催促回程。王业浩沉思了一会儿,决定继续下一步计划。
刘铩把两个丫鬟安顿好后,就没有再接到新的指令,除了隔三差五地送些米面菜肉过去,其他便不再过问。虽然没有活计,但是王家每月饷银却未短少,算起来比之前还富裕些,所以刘铩也乐得清闲,继续在城南开展角色扮演业务。先前刘铩也有过家室,可惜三年前妻儿都染上恶疾,没几天便双双辞世了。而后刘铩觉得可能是自己损的阴德太多,便没再动续香火的心思,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今天刘铩正在看挂摊,王良突然找来,说老爷明天想去踏青,还说明天可能下雨,让带好雨具。刘铩这边好久都没开张,听到消息立刻兴奋了起来。
第二天,王业浩连轿子都没坐,就只在刘铩的陪同下,来到两个丫鬟的住处。宅子在宣武门附近,自两年前那起爆炸以来,这一带的住家就一直没怎么恢复。不论是官绅还是百姓,普遍都觉得这块地方晦气,不愿来安家。即便是原先住这儿的,很多也想法搬去了其他地方。人气低迷地段冷清,所以刘铩当初盘下这座院子的时候就没花多少银子。宅子倒是不大,前后统共不过两进,但是因为现在只住了两个人,所以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两个丫鬟在新宅子里闷了三个多月,终于见老爷过来,赶忙上前请安。王业浩命她们先关好大门,然后来内进伺候。
待关好门落上栓,志玲心中充满忐忑地小声问结衣:“结衣姐,王老爷不会要来收我们吧?你说我们还跟周先生吗?”
“别乱讲,我们做下人的,有温饱便该知足了。”
“你说周先生大半年了都没消息,是不是早把我们忘了。我看老爷之前又是查命理,又是置宅子,没准真要收我们呢。”志玲一路上越说越激动,小脸羞得通红。
二人进得屋内,见老爷端坐正中,连忙行礼。王业浩一脸古井不波地让二人起身,然后像是拉家常般问结衣:“你们在此处可还住得惯?”
“回禀老爷,奴婢住得惯。”结衣低着头答道。
“你呢?”王业浩又笑着问志玲。
“回禀老爷,吃住都好,就是冷清了些。这边连个街坊都难寻,只有陈妈还能说个话。”
“哦?这陈妈是何许人也?”王业浩饶有兴趣地问道。
志玲答道:“是前街的一个老寡妇,女儿出嫁了,平常只一个人住,偶尔来聊个闲天。”
“呵呵,这边还有其他街坊吗?”
“没有了,就是陈妈也不常来……”
王业浩没等志玲说完,便干咳了一声,呵斥结衣道:“你之前是怎么伺候周先生的,连茶水都不知道上吗?”
结衣告罪一声,赶紧退出屋外去准备茶点,将说得意犹未尽的志玲留在屋内。志玲见结衣被打发出去,越加觉得老爷对自己有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扯些市井八卦,还不时地抬下头,偷瞄几眼王业浩的反应。
王业浩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会儿志玲的汇报,转身对守在一旁的刘铩说:“之前选人之事,先生可还记得?”
刘铩拱手回应:“记得。”
“此时不办,更待何时?”
刘铩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面带微笑地对志玲说:“姑娘,贫道先前看你气色不佳,恐有隐疾,故特将你安顿于此地调养,今备金凤丹一粒,可固本培元,滋阴补阳。”
志玲满心欢喜地接过丹药,问道:“结衣姐没有吗?”
刘铩一脸和善地说:“你且服下,她没这个福气。”
见王业浩也是微微点了点头,志玲便满脑子只剩得宠的想法,哪里还存有半点疑心,也不等茶水,一口便将药丸吞服下去。然而没一会儿,志玲便觉头晕气急,还没等呼喊一声,就瘫倒在地。此时正巧结衣便备好了茶点推门进来,见此情景,不禁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倒是刘铩机警,两步抢上前去,架住结衣,并捂住了口鼻。结衣只觉一阵奇香,接着脖颈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而后便浑身酥软,没了气力。
“我已娶你一魂一魄,劝你还是不要挣扎,免得受苦。”刘铩将结衣斜放在椅子上,然后告诫道。
“别怕,本官实则有一桩富贵要与你商量。”见结衣已被控制住,王业浩便开始唱白脸,“你若依本官之计行事,便保你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结衣虽然浑身无力,但神志尚明,见到瞪圆眼睛躺在地上,显然已没了生气的志玲,哪里还有违逆的胆子:“奴婢全凭老爷吩咐。”
“好。”王业浩捋了捋须髯,继续说道:“此番志玲是难产而死,但留下一名女婴,交于你扶养。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结衣有气无力地答道。
“待周先生回来,便照此说法。将来你若有子,此女婴不足虑,本官当助你成正室。”王业浩旋即面色一沉,阴狠地指着地上的志玲继续说道,“你若如她一般长舌,便去地府与她做伴吧。”
“奴婢不敢多嘴。”
王业浩盯着结衣看了一会儿,然后朝刘铩点点头。刘铩不紧不慢地对结衣念了通咒,然后说:“这咒法只限你半个时辰,而后便能手脚如常,不过你这一魂一魄暂且还是留在贫道这儿存个念想吧。”
“求先生饶过奴婢。”结衣带着哭腔告饶。
“你照做便是,本官自不会害你。”王业浩不容置疑地对结衣说道,而后又吩咐刘铩,“待会儿你去寻个女婴来,要白净些的,过几日我会派些奶妈仆妇来伺候。这儿收拾干净,记得让陈妈闭嘴。”
刘铩将事项一一应下,先将志玲的尸首搬到柴房,而后待结衣情形稍缓,便同王业浩一起离开了宅子。不过二人没有同行,刘铩一路向南,直奔城外而去。
永定门外,从四里八乡逃春荒而来的流民,挤挤攘攘地聚在官府和善局设的各处粥厂前。刘铩熟门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插前行,直到一处小破庙前才停下。靠墙根斜躺着晒太阳的花子认出了刘铩,连忙起身相迎:“哟,刘木头,有日子没见你了,今儿个怎么来了?”
“嘿嘿,来这儿还能有啥事,巫海在吗?”
“在里头挑石头呢。”花子将刘铩引进门内。
刘铩绕过正堂来到后院,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正在摆弄几个神志不清的幼童,时不时地还在他们的四肢和脸上画些记号。见刘铩进来,汉子也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继续哼哼唧唧地唱道:“采得荒年生,割来福寿财啊~~”
“巫海,有新货吗?”刘铩上前问道。
“都在这儿了,要什么样的?”
“要个女婴,白净些。”刘钊边说边挑了起来,似乎没有合适的。
“哟,这回是哪家老爷要炼药引?”巫海笑着搓了搓手,“后面刚好有一对兄妹,去看看吧。”
刘铩随巫海进到里屋。屋内昏暗腥臭,墙角锁着个八九岁的男童,手里抱着个睡熟的婴孩,警惕地望着来人。
“今天刚收的,这娃忒倔,手里是他妹妹,死活不放手,还把赵三给咬了,我是没功夫收拾,先饿他两天。”
刘铩看着屋内凌乱堆着的各式断肢器具,又看看对面恐惧地睁圆了眼睛的男童,不禁叹了口气,俯下身换了个和善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勇。”男童战战兢兢地答道。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男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好地方。”
“这是你妹妹?多大了?”
男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还没满月,娘没了。”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男童,刘铩忽然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幼子,喃喃地说道:“唉,差不多也该这么大了吧。”
“合用吗?”巫海见刘铩出神,便催促道。
刘铩收回心神,唱一声“罢了”,便对男童说:“我能带你走,今后便做我的道童,你可愿意?”
“那我妹妹呢?娘走前说了,不能让她死。”男童倔强地回应。
“嗯,我可保她今后衣食无忧,只是你们不能再相认了。”
“我还能见着她吗?”
“看缘分吧。分开活命还是一起等死?”
男童想了想,便拜倒磕了个响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三十二、住店
“几位爷,就要到通州了。”船老大高声招呼道。
周乐之午睡正酣,听到招呼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直起窝得酸痛的身板望向船头。随着小船继续前行,水面上的各色船舶变得越来越密集,沿岸也开始出现集镇的影子,兜售吃食酒水的摊贩和搬运货物的挑夫车马穿插期间,好一幅繁忙图景。
“到通州就算进京了。”刘钊心情也不错,笑着对周乐之说,“这一路上还真是折腾啊。”
听刘钊这么一说,周乐之也是感慨万千。穿越过来差不多有一年多了,似乎啥事没干,净旅游了,南北路算走了个遍。后宫大计还没怎么起步,虫洞就丢了,实在是晦气。要不是还有密码本能充充半仙,估计早就被弄死了。“怎么实际操作和起点的各种教程都不一样,我这难道穿的是假越?”周乐之越想越憋闷,起身走到船头透气。
刘钊也跟了出来,看着两岸熟悉的风景,归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总算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忒久,也不知家里那几个小崽子长劲了没。”
“船家,码头还有多远啊?”周乐之问道。
船老大抹了把脸,慢悠悠地说:“不远了,再有半来个时辰吧。”
“王知,赶紧收拾收拾吧,待会儿上岸赶紧找店住。”刘钊有看看天,安排了起来。
“几位爷要是信得过老朽,待会儿不如就去陈记客栈吧。”船老大听闻,赶紧上来招揽生意,“店东是咱本家远亲,房间敞亮,酒菜实惠。要是几位爷有兴致,客栈也有驻店的戏班,里头姑娘唱的小曲儿也是一绝。”
“那就有劳了。”刘钊拱手致意。
“今天赶不回去吗?这都到通州了,回去也用不了多久吧?”周乐之印象中,通州就是帝都后院,就算是上下班高峰也就是个把小时的事情。况且之前王业浩还承诺过花魁相伴,这都到家门口了,哪能轻易延后,毕竟小曲儿唱得再绝,也不能泻火啊。
无奈刘钊在一旁泼来了冷水:“周先生说笑了,通州漕运码头到咱府上还离着四五十里地呢。”
“四五十里地,雇个车呗,要是没车咱们走走也行啊,反正行李也不多。”周乐之一脸的不担心,毕竟一路上行李都不是他背。
刘钊听了有些为难:“看这时辰,要是有快马,倒是能赶赶,不然城门落锁,咱们就得睡城外了。”
“这么麻烦?晚上没事儿关什么门啊。”周乐之眼看花魁又离自己远去,嘟囔着抱怨了几句。
又行了几里水路,船老大在一处小码头停下船:“几位爷,就是前面那处了,提我陈老六的名字,好酒好菜少不了。”
三人结了船钱,谢过船老大,背起行囊上了岸。陈记客栈门脸倒是不小,且靠着河边,水路便利,所以生意相当红火。店里通铺、单间、独院俱全,刘钊和王知觉得反正只睡一晚,况且所剩银两也不多了,便选了通铺。待安顿好,刘钊来到门厅询问:“掌柜的,我见旁边车马行挂的也是’陈记’招牌,可是一家?”
“是是是,确是一个东家,客官是走货还是走人?”掌柜热情地迎上来。
“可有快马,我有要事。”
掌柜面露难色:“不瞒客官,要是雇车便好说,可这单租马匹却是难办。倒不是在下信不过客官,只是路上若出了差迟,恐有些个说不清的。”
“不叫你难办,我明早便回。”刘钊掏出工作证,加强说服效果。掌柜一见腰牌,赶忙换了副嘴脸,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吩咐伙计去牵马。
“刘哥,你一个人回去?”周乐之见刘钊准备开溜,有些不解。
“周先生,在下寻思,还是得先回去一趟报个信。一来明早好带车来接,二来府里也能有个准备。”刘钊客气地解释,“先生就再委屈一晚,明日老爷必有接风宴。”
“哦,也有道理,那明天早点回来。”周乐之无奈自己不会骑马,只好留下。
一会儿,伙计便前来一匹不怎么壮实的老马。刘钊见凑合能骑,便也不再苛求。翻身上马后,刘钊又想了想,从怀里掏出腰牌递给周乐之:“先生且管得一晚,若有事端,务必等明日府里人来。”
“没事。”周乐之略显嫌弃地收下这块脏兮兮的木头牌子,“你明天早点来就是了。”
刘钊赶回府里已是掌灯时分。这几日政事稍闲,王业浩用过晚饭,本想早些休息,忽听下人来报,说刘钊回来了,便又连忙起身到书房相见。
“周先生呢?回来了吗?”王业浩见到刘钊,也不客套,直接询问正主。
“回来了,属下将他安顿在通州一处客栈里,先回府来报个信。”
“恩,这趟差办得好!”王业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递上一封银子,“这一路上情况如何?”
刘钊接过银子,唱个谢,然后将一路上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王业浩听得面色时晴时阴,喜忧参半。喜的是周乐之总算回来了,而且没有识破自己的谋划;忧的是此事似乎还牵扯进了东南海匪和来路不明澳洲人。不过既然是远洋海商,当不足为虑,王业浩听刘钊说他们已回了澳洲,便也不再过问。
“我在给周先生找了处宅子,在宣武门边。对了,刘铩也已投到我门下。”接着,王业浩也将这边的事项与刘钊一一说明。
客栈这边,也许是腰牌起的作用,店家晚上提供的伙食相当不错,当然这是以本时空的标准来衡量,周乐之依然吃不惯掺沙的糙米饭。饭后也没啥娱乐活动,大伙儿便早早地上了炕,大通铺此起彼伏的鼾声吵得周乐之脑仁发胀,完全没法入睡。
“不是说有唱曲儿的嘛,难道是抠脚大汉唱鼾曲?”周乐之除了抱怨也没其他办法,只好起身到院子里逛逛打发时间。没有灯光污染的十七世纪夜晚,星空的能见度相当不错,周乐之望着满天星斗,独自嗯嗯啊啊地哼起了另一个时空的调调。不过刚哼了一会儿,周乐之便觉得有人附和,隐约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哟,还有知音啊!”周乐之立刻来了兴致,循着嗯嗯啊啊的声音摸到后院一间点着灯的房前。
周乐之原本想趴在门口仔细听听,谁知房门根本没锁。周乐之在门上借不着力,一个不小心,便扑进了房内。
“谁?!”房里传出一个惊恐中带着愤怒的吼声。
周乐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环顾房内,只见一对脱得赤条条的男女,羞愤尴尬地望着自己。刚想道歉,周乐之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男的看起来四十出头,一脸的猥琐相,手里莫名其妙地拿着柱香,点燃的香头还在忽明忽暗地上下颤动。地上躺着的女子倒挺年轻,只是哭得梨花带雨,身上似乎已经被香头烫了好几处。
“你们这干啥呢?”周乐之心说明朝人也挺会玩嘛,原来SM的历史这么悠久。
“老子花钱买痛快,你管着找嘛?”男子吼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赶忙扯了件袍子披上,顺带甩了件衣服给女子。
“锦衣卫扫黄!”周乐之掏出腰牌,运足中气,义正辞严地说道。
“扫黄”是啥虽然不懂,但是“锦衣卫”是什么意思,男子还是明白的。见对方是官差,男子忙不迭地伏低做小:“哟,这位差爷,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过路住店,顺带找个唱曲儿的来乐呵乐呵。”
“有这么唱曲儿的吗?老子怎么没听过?”
“差爷,瞧您说的。您要是看得入眼,今晚拿去便是。班主说了,只要不破相,干啥都行。”男子点头哈腰地说。
“哦,那你还待在屋里做啥?”
男子愣了下,赶忙卷起衣物行囊退了出去。屋内女子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一边啜泣,一边恐惧地看着周乐之。
“你放心,我是好人。”周乐之先给自己下了定义,然后递上块手巾,“先擦把脸。”
“多谢恩公搭救。”女子欠起身子,算是行了个礼。衣物顺势滑落,露出累累的伤痕,看得原本已热血沸腾的周乐之瞬间又起了怜香惜玉之情。
“你们这儿唱曲怎么这么下本钱?要不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女子胡乱裹了下衣服,然后说:“恩公有所不知,婢子与班主立的是绝契,打杀全凭班主一句话。若只烫破点皮还是好的,否则班主棍棒下来,半月都起不得身。”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明天我找你们班主好好说说。”
“千万别!恩公好意婢子心领了。只是恩公护得了婢子一时,岂能护得了婢子一世。等恩公明日走了,必是又一顿好打。”女子说着,又哭了起来。
“要不你跟我走吧。”周乐之借着烛光又仔细看了看女子,觉得长得还算不错,而且又能唱曲,又能调教,是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女子闻言,赶忙拜倒:“恩公若救婢子出这苦海,婢子这辈子做牛做马,服侍恩公。”


三十三、归家
刘钊一大早便带着车马来客栈接人,可是在通铺找了半天都没见着周乐之。这可把王知和刘钊吓得不轻,若是周乐之半夜被贼人掳了去,这一年辛苦白费不说,等老爷动怒怪罪下来,搞不好小命都要不保。刘钊连忙跑到门厅询问掌柜,然而掌柜也一脸莫名,说是早上并未见人出来,还说本店防贼甚严,江湖匪类都翻不过院墙。正当刘钊开始怀疑周乐之是不是真有踏云飞升的本事时,正主带着新收的唱曲姑娘,哼着小调从后院走了出来。
“周先生,你这是去哪儿了?”刘钊一脸焦急。
“哦,和班主讨价还价废了些功夫,不过你这腰牌真当好使。”周乐之说着将腰牌递还给刘钊。
“这位姑娘是?”
“唱曲儿的,我准备带上。”
“周先生,咱借一步说话。”刘钊避开众人,将周乐之引到僻静处,神色凝重地说,“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大户人家养几个唱曲的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这次王业浩特地关照过,周乐之的宅子不能进外人,所以刘钊也只好设法阻拦这桩风月事:“周先生,你要是喜欢听曲,京城有的是好嗓子,何必在这荒村野店里找呢。”
“这个……野花有野花的妙处。”周乐之也不好意思说调教的事情,便想敷衍过去。
“呵呵,先生好这口,在下自然没什么说的。”刘钊压低声音说道,“只是这种野店里的私娼,千人骑万人睡的,十有八九都沾染些花柳顽疾,恐怕会害了先生的子孙福气。”
周乐之听刘钊这么一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毕竟虫洞不在身边,要是真染上隐疾长出个菜花来,根本没法治,还好昨晚见她身上有伤,只是整了个马杀鸡,看来以后只能收良家了。虽然有些后怕,但周乐之还是觉得不忍:“刘哥说得有道理,可是这边班主特别黑心,我都说了带她走,总不能又给她扔这儿吧。”
“这个先生不必担心,恶人自然我来做。”刘钊一脸的大义凛然。
周乐之想了想,嘱咐道:“至少别留在这儿,给些银子,让她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行,先生是菩萨心肠,刘某一定照办。”刘钊说完突然一拍脑瓜,“唉,瞧我这记性,倒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先生,咱这趟走了一年多,你家里可出了不少变故啊。”
“怎么了?”
刘钊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呃,一桩好事,一桩坏事,先生先听哪桩?”
“刘哥你说话怎么搞得跟狗血连续剧似的,随便哪桩,直接说。”周乐之催促道。
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刘钊对周乐之时不时爆出来的奇怪词汇已经有了免疫。见对方不介意,刘钊便试探性地问道:“呃……王大人之前说丫鬟有喜了,先生还记得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然我们回来干啥?”
“对对对,是志玲怀上了,先生喜得千金,刘某先恭贺了。”
“真的?哈哈,我当爹了!”周乐之听得喜不自胜,“怎么样,像我吗?”
“在下还没见着,王大人为了避嫌,给她们新找了处宅子,就在宣武门附近。”
“哦哦,王大人挺上道嘛,够意思。”周乐之急不可耐地说,“那咱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吧。”
“那个……这事儿吧……有点波折。”刘钊抬手示意周乐之先缓缓,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当时志玲难产,没挺过来。”
“什么?”周乐之瞬间觉得有点消化不过来,虽然说一年多未见,自己对志玲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但人家毕竟给自己第一次,还留下了骨血,就这么没了,心里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见周乐之愣着出神,刘钊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什么,便起身来到唱曲的女子身边,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恭敬地回道:“婢子随班主姓杨,单名一个草字。”
“哦,杨姑娘,我家先生宅心仁厚,将你赎身不假,只是我等走南闯北,带着女眷多有不便,姑娘还是另谋他处吧。”
“婢子不会给几位老爷惹麻烦,求老爷收留婢子。”
刘钊挠挠头,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我还是明说了吧,先生家中大妇颇为彪悍,姑娘若是跟来,不但吃不到好果子,反而害了先生。我与你些银两,姑娘既已从良,便去找个人家吧。”
杨草听刘钊这么说,便知无法强求,只好接过银两:“敢问几位老爷是何方人士,将来婢子若得安顿,三节遥祝也好有个念想。”
“哦,我们是从广府来的。”刘钊随口说道。
“几位老爷的恩情,婢子永记心间。”杨草说着,远远朝还在发愣的周乐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带着泪眼起身而去。
打发完杨草,刘钊又走回周乐之身边,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等周乐之神色稍缓,刘钊说道:“先生,老话怎么说来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小丫鬟没命享福,你也别往心里去。王大人在府里设了接风宴,还请了好些个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姑娘,咱们赶紧上车吧。”
周乐之叹了口气,略带沮丧地说:“唉,没心情,还是先回家看娃吧。”
“那酒席?”
“改天吧。”周乐之有些落寞地走出客栈。
虽然王业浩说了地址,但刘钊毕竟没去过,所以一行人到宣武门附近打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地方。宅子刚翻修过,粉墙黛瓦分明,朱门青砖相映,鎏金匾额挂门上,披红石兽列两旁,土豪气质与四周破旧的街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宅子里显然已经收到了今天周乐之要回来的消息,里里外外都在洒扫除尘,张灯结彩。门子见有车马过来,小跑着上前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赶忙欢天喜地地朝宅子里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
周乐之被刘钊扶下车,看着眼前这座宅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等走进门,见到抱着婴儿的结衣,才确认没走错。结衣明面上的身份虽是丫鬟,但毕竟已被周乐之收房,作为家中与老爷“最亲近”的人,隐隐然就是掌事主妇。所以如今老爷归家,结衣便领着奶妈帮闲,厨子婆子以及各色家奴院工小十号人,齐齐整整地列在院中。见周乐之进来,结衣领头喊一声:“奴婢恭迎老爷回府。”接着,众人便齐刷刷地口称恭迎,跪下行礼。
周乐之哪里见过这样地阵仗,望着眼前拜倒的众人,飘飘然地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出一句当年在学校古装社学的高祖语录:“吾乃今日知为老爷之贵也。”
“都起来吧!”周乐之觉得自己的穿越大计终于步入了正轨,王八之气也开始不住地往上涌。
然而瘾还没过足,刘钊的小声提醒便让周乐之顿觉英雄气短:“头回见,该给赏钱的。”
周乐之身上的盘缠上午都全部赎了杨草,这会儿正囊中羞涩,想了半天,只好让王知把从高家买的那套密胺碗拿出来,一人分了一只。众人接过见面礼,都搞不懂这周老爷是什么套路,不过看这碗盏材质轻盈,光泽如玉,想来可能是什么稀罕物件,所以也都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娃?”周乐之走到结衣面前,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志玲妹子难产,都没能见上她一眼。”结衣眼圈泛红,表演得天衣无缝。
“老爷您看这鼻子、这嘴,多像您啊!”边上的奶妈一个劲地逢迎,“特别是这白净劲儿,曹妈我还琢磨是随谁的,今儿见到老爷,才算是明白了!”旁边几个婆子家丁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弄得周乐之感觉相当良好。
“对了,起名了吗?”周乐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老爷您说笑了,亲爹不起名,咱们哪敢乱叫啊。”曹妈笑着嚷道。
“也对哦。”周乐之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好办,那些硬盘女友的名号拿来给丫鬟用倒没什么,但要是给亲生女儿,多少还是有些心理障碍。遍历了各路先贤大牛的名讳后,周乐之说道:“叫周居里吧。居家的居,里外的里。”
刘钊听后,摇头晃脑地品评起来:“恩,为妇者居家操持,不涉外事,有此名讳,将来必是个贤妻良母啊。”
“还能这么解释?下一个叫周牛顿该怎么讲?”周乐之接过婴儿抱在怀中,乐呵呵地同刘钊打趣。
刘钊一面对付着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周乐之,另一面让王知先回府禀报。
王业浩在府中备好了酒席却没等来正主,一旁陪同的刘铩有些皱眉:“大人,这个师爷好像不太服管啊?”
然而王业浩却丝毫不以为怒,笑着回道:“也是好事,此人若是不顾家眷,先来喝花酒,我等这番谋划,岂不是白费了?”


各位想看杨草演无间道的,你们要失望了。我觉得如果真把她安排成心理素质极强的间谍,就有用修改器调属性的嫌疑了,咱们还是文明穿越,拒绝开挂。当然作为伏笔,后续必须有她的戏。


三十四、澳洲珍品
周乐之懒洋洋地趟在院子里,本时空的夏天似乎不那么炎热,暖融融的阳光很适合午睡。一旁结衣正扶着周居里跌跌撞撞地学步。女儿嘴里咿咿呀呀的声音时不时地触动着周乐之内心柔软的地方,让他觉得似乎这个时空也还不错。空气清晰,食物有机,虽然目前还没有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但发展趋势很好。至少在二坏内搞这样一个独院,在原时空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刚回京的时候,周乐之几乎每天都凭着印象到各大科研院所的位置查看,挨村打听有没有见到异像。可惜不但没有丝毫收获,反倒多次被人举发“妖言惑众”,要不是有刘钊护着,可能早就被绑去见官了。久而久之,周乐之也有些认命了,既然不能回去当屌丝,干脆就留在这儿做土豪吧。
现在周乐之的生活节奏相当休闲,除了每天在家逗娃,就是隔三差五地到王业浩府上开展咨询业务。对于目前这份活少钱多压力小,还能福利分房分妹子的工作,周乐之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说起妹子,周乐之多少有些遗憾。经刘钊上次一提醒,“经验丰富”的花魁是不敢碰了,而专门培养的“瘦马”又不太符合自己的审美,所以目前除了结衣,都没能继续扩充队伍。当然,周乐之还是很有心地找到了解决方案:前些日子听刘铩说,每年闹春荒时永定门外都有不少流民,三五两银子就能买个不裹脚的农家女,其中不乏底子上佳的黄花大闺女。只是现在时节人市凋蔽,好货早被人收完,次货基本也都饿死了,得等明年才会批量上新。
周乐之的后宫大计虽然有些障碍,但是神棍工作却开展得不错。虽然由于预言产生的蝴蝶效应,部分官员的命运已经起了细微的变化,但是好在大势无碍。对于偶尔出现的偏差,周乐之便托词“乾坤镜”不在身边,法力减退,好歹也都蒙混了过去。因为周乐之的预言始终保持着极高的准确率,所以王业浩对他一直都特别关照,三节钱粮赏赐不断,四时瓜果衣物常新。
说到王业浩,这一年多来由于有了外挂的加持,现在已经成功坐上了通政使司的头把交椅,位列六部九卿之一。通政使司掌管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不论是出纳帝命、通达下情,还是诸司公文、四方建言,都汇聚于此,可以说是朝廷各司中消息最灵通的衙门,所以各地官员的三节两敬、人情疏通必少不了这一份。不过今天两广总督王尊德送到府里的一份“薄礼”却让王业浩有些犯难。倒不是王业浩两袖清风不敢伸手,而是因为礼单上列的名目乃是“澳洲珍品”。
“去把刘钊和王知叫来,这事先避着周先生。”王业浩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拿不准,便吩咐王良去找人来确认,“等等,把刘铩也叫来吧。”
刘钊和王知因为和周乐之混得最熟,所以回京后便被安排在了周家继续听用,明着是护卫和跟班,实际上则是贴身监视。当然周乐之不但不知情,反而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毕竟在这个缺少现代娱乐活动的时空,有两个相对来说还能聊得上话的跟班,总比每天对着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通房丫鬟要强。目前周乐之已经成功复刻出了斗地主、UNO、飞行棋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消遣活动,并正着手研发三国杀等高技术含量的卡牌游戏。
当晚,刘钊、王知以及刘铩三人如约聚到书房,王业浩优先确定事情的机密性:“你们这么晚出来,周先生可有起疑?”
“大人放心,阖府上下都是咱的人,保准瞒得死死的。”刘钊笑着回道,“这会儿周先生应是正在折腾结衣呢。”
“好。看不出来这结衣倒是有些手段,管得周先生连花酒都不怎么喝了。”王业浩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突然想到个问题,“说起来,这结衣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回去给她提个醒,要是再不见喜,大妇就不是她了。”
“行,属下知道怎么办。”刘钊点头允诺,望着王业浩等待进一步指示。
“今天本官找你们来,是要辨认些东西。”王业浩说着将书桌上的礼盒打开,询问道,“这些可是澳洲物件?”
借着屋内的灯光,几件晶莹剔透的玻璃果盘出现在众人眼前。刘钊仔细端详了许久,依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人,属下之前在高家铺子里确实没见过这样的琉璃器。不过属下只去过一回,王知应该见得更多些。”
“回老爷,小的也没见过。”王知接着刘钊的话头继续说道,“高家铺子里奇货甚多,可确实没卖过这样的。不过也说不准,难保他们没藏着好货不散卖的。”
众人正不得要领,刘钊忽然惊呼:“不对,这不是高家铺子的东西。你们看,这盘底上有字,’紫珍斋’!”
王业浩连忙又拿出其余几件器物查看,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戳记。
“你们在广府可见过这家铺子?”王业浩摩挲着盘底的戳记问道。
“属下并未见过,全广州城都知道,澳洲货物仅由高家铺子独家售卖,绝无分店。”刘钊十分笃定地说。
“既然澳洲货物只在高家铺子卖,而现在戳记又不是高家铺子的,那么这些便不是澳洲物件咯?”一旁的刘铩听几位说了半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大人,恕属下多嘴,这几件东西确有出奇之处。”刘钊表示不同意见,“属下虽然位卑,但在镇抚司当值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敢问大人之前可曾见过如此通透的琉璃盏?”
“确未见过。”
“且不说这几只琉璃盏的花纹尺寸丝毫不差,光看这底下的戳记,便不是寻常匠人能做的。”刘钊顿了顿,沉声说道,“依在下拙见,这些琉璃盏当是外洋货无疑。”
“如此说来,许是那澳洲海商又回来了?”王业浩对刘钊的分析表示赞同,况且王尊德不过是送些日常人情,根本没必要对自己谎称来路。
“属下不敢妄言。是不是问一下周先生,或许他见过。”刘钊试探性地建议。
“不,他若知晓此事,必要去广州寻人,如今可不能让他跑了。”王业浩斩钉截铁地回绝,“你们先回去,今日之事且勿与他说起。”
待刘钊和王知退出书房,王业浩又吩咐刘铩道:“你速去广府一趟,查一下这’紫诊斋’和澳洲人的底细。”
“属下明日就启程。”刘铩应下事项后,又有些疑惑地说,“只是大人为何不让刘钊王知去?毕竟他二人地头更熟些。”
“他二人得盯着周先生,不能让他生疑。”
“大人,属下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可这周先生究竟有多大能耐,需要如此提防?”
“道长可是看着他的宅子眼馋?”王业浩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却说得刘铩后背发凉。
“属下不敢。”刘铩赶忙否认。
“道长可读过《世说新语》?”
“恕属下浅陋,并未读过。”
王业浩起身走到书架旁,摸索了一会儿,拿出其中一部,翻开后不疾不徐地读了起来:“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而情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还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
读完这段,王业浩从桌肚中抽出一页之前誊抄好的纸交给刘铩,“你此去广里,沿途可遍寻高人,若能解此符咒,本官便用不着那个粗坯了。”
“属下明白了。”


三十五、密报
“经查,紫珍斋乃广府一珍玩铺,内设首饰作坊,所制细软样式殊异,估价甚高。琉璃盏非其所售,乃另有铺面,号紫诚记。此铺所陈种种,俱称澳洲洋货,皆精巧异常,又以琉璃器见长,计有盘、盏、窗、镜诸类,更以琉璃净瓶鬻酒,称国士无双……
“以上二铺皆为一人所有,此人姓郭名逸,表字不详,既无功名,又非世家,然平地起十丈高楼,须臾得万金产业。 另有紫明楼一处,乃声色犬马、风月销金之所,其妾裴氏掌之。裴氏以花魁之名,勾连广里士绅甚密,纨绔趋之若鹜,商贾云集景从……
与密报一并送来的,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是刘铩买回的几件澳洲货。几个内里镶着银镜的木制雕花朱漆粉盒,看样式和之前在扬州见到的十分相似,但材质似乎又有所不同。另有两个琉璃瓶,按刘铩密报所述,应当就是国士无双酒了。虽说其中酒液清澈纯净,不见半点混浊,当是上等佳酿无疑,但这晶莹剔透的琉璃瓶身,更是价值不菲。以如此器具装酒,似乎有点本末倒置的味道。不过最让王业浩不解的还是文中提到的郭东家,一个无根无底的布衣,竟能在广州市面上挣下偌大的产业,看来着实是有些手段。
王业浩又细读了几遍刘铩传回的密报,然后将信纸递给一旁的刘钊。刘钊今天被王良火急火燎地招来时,就料想这儿必有要事相商,这会儿读了密报,又看了案几上的澳洲货物,便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老爷,这么说来那澳洲海商真的又回来了?那乾坤镜……”
王业浩抬手止住刘钊的话头:“乾坤镜之事真伪难辨,暂不可声张。”
“属下明白,只是先前随周先生去广里,确是为了寻物。且观其言语行事,不似作伪。”
王业浩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当时如果不是寻物,完全没有必要再折腾回广里一趟。而且在广里时,刘钊按王业浩的意思露了很多破绽,周乐之却丝毫没有趁机逃跑的意思。更何况后来周乐之还乖乖地跟着刘钊回了京城,王业浩先前的疑虑也随之打消。
“先不论乾坤镜,今日密报,以为如何?”
刘钊思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属下有一猜测,不止当不当讲。”
“但讲无妨。”
“先前属下在广里查访时,并无郭逸这号豪商巨贾,且依刘铩所言,此人似乎并无根基,却能在短短一年间挣出这么大的场面,听来真如志怪传奇一般,若无神异相助,岂能成事?”
“下无根基,难保上无靠山。便是那郑家海商,也少不了熊抚台在朝中运作。”王业浩把玩着精致的国士无双酒瓶,对刘钊说,“你且撒出去问问,朝中可有人为其作保。此事本官不宜出面,你找个由头,去四叔那儿探探消息。”
“属下明白。”
王业浩将案几上的澳洲珍品收回盒子,又将信纸投入暖炉,然后拉家常般轻描淡写地问道:“那周先生最近可安分?”
“并无异样,十足的富贵闲人作派,倒教人好不羡慕啊。”刘钊笑着回答。
“呵呵,银子少不了你,但有一样,务必将他盯紧了。”王业浩端起茶杯,扫一眼刘钊,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约摸一个多月后,刘铩的的第二封密报摆在了王业浩的案头。
“查广府各埠均无澳洲海船泊靠。疑郭氏所贩财货出自琼州府临高县……”
“临高……”王业浩收起信纸,自言自语地玩味着这个远在天涯海角的地名,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
“王良,速去找金先生,让他找找这两年间,可有提及临高县的公文。”
阉党倒台,功名恢复,金文池越来越觉得王业浩是个说话算数,值得托付的东家。所以金文池在府中做事一直都分外上心,不论是打理公私文书,还是操持迎来送往,都办得滴水不漏。入府两年有余,如今的金文池,俨然已是王家的头号幕僚,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这几日正值年节休沐,原本并无公文待办,是难得的清闲时光。但王老爷却突然要查一个偏远小县,似乎还是什么要紧事情,这让金文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奇怪归奇怪,差事还是得照办。虽然朝中重要的来往公文,在府里都有归档备案,但临高县实在太小了,即便是有公文提及,寻常也不会被重视,更不用说专门誊抄存档了。
“大人,这临高县既无出产,亦非要冲,府中所存文稿,并无涉及。”金文池走进书房,行礼后开始汇报:“不过学生确实记得有几个题本言及此地,原本并不是什么要紧关节,只因所言之事堪称奇闻,故有些许印象。”
“所言何事?”
金文池闭目思索片刻,然后回道:“临高县地处偏远,除了偶尔是些海寇侵扰,平常鲜有所闻。第一桩便是请剿海匪的告急文书,称有五百余髡发海贼驾大铁船而来,欲为祸乡里,然县令率乡勇拒守,保得城门不失,贼人虽抢掠不得,却未退去,而是结寨筑堡,架桥铺路,意欲久占。临高县苦于民困财穷,无法驱离,故上书朝廷,望派兵清缴。”
王业浩听得扑哧一乐:“真滑稽也,驾船便驾船,如何驾大铁船。海贼修桥补路,那建奴还不得施粥送粮了?”
“学生也觉得此事颇多荒谬之处,故权且当消遣一读罢了。不过第二桩事情,却是有根有据的。”
“哦?且细细说来。”王业浩饶有兴致地说。
“大约是去年四五月间收到的题本,刘老香旗下千余海匪登岸劫掠,不过这次临高县令率乡勇主动出击,且大获全胜,斩海匪首级数百,缴旗牌甲刃无算。”
“嗯,经先生这么一说,本官也想起来了,当时朝廷还论功行赏,以彰其勇武。”
“正是此事。再有旁的消息学生也不记得了。”
王业浩想了想,觉得有些说不通:“以临高这种边远小县的财力人口,即便是募得乡勇,顶多也不过数十人罢了,想要杀退千余亡命海匪的进攻,简直是痴人说梦。”
“依大人的意思,难道临高县杀良冒功?”
“不对。”王业浩摇摇头,“琼州毕竟不是蓟镇,冒赏这种事情应当还干不出来。况且临高县并无世家把控,这种事根本瞒不住。”
“大人所言甚是,学生也觉得此事蹊跷,若临高乡勇当真能以一敌百,那还何愁海匪之祸,干脆调去北边踏平建奴,岂不更妙?”
思来想去依然没有结论,王业浩只好结束话题:“后续若有涉及临高县的文书,烦请先生都誊录下来。”
“学生谨记。”金文池拱手一礼,而后问道:“只是这临高县穷山恶水,万里之遥,大人何以如此上心?”
“此事颇多蹊跷,本官也尚无头绪,先生权且照办便是。”
“学生明白。”金文池知趣地退了出去。
广府、临高、海匪、郭氏、琉璃器、乾坤镜,诸多意象在王业浩脑中来回盘旋,却一直理不出脉络。
“难道真有乾坤镜?看来还是得找他探探底。”王业浩纠结许久,终于打定主意,吩咐道:“王良,备几样年节礼品,明日随我去趟周先生府里。”
“大人,有事喊他过来便是,哪有老爷屈尊给师爷拜年的。”
“闭嘴!”

三十六、咨询
“哟,王大人,你怎么来了?”周乐之正在门口陪女儿堆雪人,见王业浩落轿,赶忙上前招呼。
“顺道路过,来给周先生拜个年。这便是居里吧,瞧这娃儿,着实惹人喜欢呐。”王业浩慈祥地俯下身,捏了捏周居里冻得通红的脸蛋。女娃躲到周乐之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对方。
“怎么还怕生了,这是王伯伯。”周乐之抱起女儿,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接着招呼来客,“别在门口站着嘛,快进屋!”
周乐之将女儿交个结衣,然后引着王业浩来到书房。显然周乐之平时对研究古籍并没有兴趣,所以与其说是书房,到不如说是棋牌室来得更贴切。原先的桌椅陈设不太符合周乐之的审美情趣,于是他专门找木匠整体定做了一遍。木匠对周乐之充满跨时代意义的指导意见相当抵制,几次撂挑子抗议。这也让周乐之认识到一个深刻的道理:随便复制一个现代设计就能在穿越界引领时尚潮流赚得盆满钵满的故事都TMD骗鬼呢!
涵养显然好过木匠的王大人对周乐之的设计给出了中肯而保守的评价:“先生这书房陈设倒是颇为别致啊。”
“哦,这是极简路线。”周乐之搬过一把椅子介绍起来,“大人请看,这椅子就四根木条两块板子,组装方便,样式新颖。还有那个是懒人沙发,里头是荞麦壳,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不过坐着还挺舒服的,大人要不试试?”
王业浩看着地上的几个棉布口袋,实在有些无法接受,虽然心里十分鄙视,不过嘴上还是很客气:“呵呵,周先生的摆设古拙雅致,大巧不工,似有魏晋遗风啊。”
“不是魏晋风,是北欧风……呃,就是我学艺的地方流行这个样式。”周乐之很惬意地躺在一个懒人沙发上。王业浩纠结了半天,还是不知如何下腚,幸好刘钊会意,搬过来一张圈椅。
“自与先生在广里相识,一晃便是三年,倒很少听先生讲先前学艺之事。”
周乐之心说这事本来就是胡编的,讲多了容易露馅,当然少说为妙:“这个,有保密协议,不能在外面随便乱说,会遭天谴的。”
“天机玄妙,道法精微,想不到如先生这般神通,还须守得清规戒律,想必学艺定是艰苦异常啊。”王业浩抿了口茶,笑呵呵地打趣。
周乐之也顺势抱怨了起来:“何止艰苦,简直非人。要不是我炼出了乾坤镜,还不知道要混多少年呢。”虽然目前的生活和原计划出入有些大,但总体上比之前混实验室憋文章还是惬意了不少,至少再也不需要隔着屏幕学习岛国文化了。
“说起来先生的乾坤镜还没找到吧。不知最近可以何线索?”
“唉,不好找啊。也不知道哪些澳洲人躲哪儿去了。”周乐之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
“本官倒有些人手,或许可助先生一臂之力。”
周乐之略微犹豫了一下,觉得虽然有风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大人愿意帮着找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就是有一样,若找到线索,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务必等我去收。”
“哦?不知这是何说法?”
周乐之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怕你们把人给吓跑了,于是随口编了个由头:“这个宝物吧,比较精贵,不太好控制。若控制好了,搬运个金山银山都不在话下;若控制不好,三年前的爆炸大人还记得吧,比那还厉害。”
“先生刚才说此物还能搬运金山银山?”王业浩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地追问。
“那可不是跟您吹啊!”见对方兴趣颇浓,周乐之顺势画起了大饼,“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搬不来的。什么珍珠翡翠琉璃玛瑙,那都是小玩意儿了。”
“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宝物。”王业浩听完周乐之吹牛,不禁捋须长叹,“若有此生财之道,便可教朝廷府库充盈,将士粮饷足额,如此一来,何愁建奴不灭。”
“灭那帮土鳖骑兵轻而易举,弄几支机枪来都给突突了。”周乐之越说越来劲,“这个机枪就是连发的火铳,射程四五里开外,骑兵更本不能近身。”
王业浩相当克制地听周乐之胡说八道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告辞。刘钊借送客的名义也跟到门外,找个机会上前询问:“大人,今日这周先生胡言乱语,大人以为如何?”
“真假难辨……”王业浩摇摇头,“或有虚言假托之处,不过本官觉着,这乾坤镜当是确有此物。”。
“属下觉得,若这乾坤镜真有如此神异,那事情便说得通了。”
“哦?如何说来?”
刘钊将王业浩引到一边,小声说:“保不齐那乾坤镜真落到了澳洲人手里,机缘之下参透了些许驱动之法,所以才弄出这些个琉璃宝器来。”
王业浩眼睛一亮,顿觉整件事都串了起来。奏报中区区几十个临高乡勇便能斩获数百海匪首级的说辞,简直是荒谬绝伦。况且临高县穷乡避壤,几无油水,刘老香根本没有必要派千余暴徒前去劫掠。唯一合乎常理的解释便是澳洲人盘踞临高,设坛起醮,以乾坤镜造琉璃器。这无本万利的生意引得刘老香眼红心痒,欲据为己有。海匪相争,两败俱伤,临高县这才得了渔翁之利,捡了数百首级上报。既然琉璃器依然在售,那便是澳洲人尚未溃去,仍在临高。如此看来,那郭逸并非毫无根基,后面至少有大股海匪撑腰。
想到这儿,王业浩不禁有些兴奋,这样的宝物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妙哉。思忖片刻,王业浩收回心神问道:“前日让你查那个郭逸,可有结果。”
“那郭逸在朝中并无靠山,倒是查到之前的高家,走的是杨公公的路子。”
“呵呵,既然没有靠山,那本官便替他找一个。”王业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那裴小姐可合田国丈的胃口。”
“大人想要收了他家的产业?”
“若得乾坤镜,这些产业何足道也,不过是先探探底罢了。你传信给刘铩,就说刀兵将至,设法寻宝。”
既已定计,便事不宜迟,王业浩回府后第一时间找来金文池安排了两桩任务。一件是给田宏遇的请帖,邀他共赴元宵灯会,随贴礼单中特意列了一对澳洲琉璃盏。另一件是给王尊德的回信,说熊抚台诏安郑家,平靖闵浙海面,圣上颇为赞赏,相较之下两广洋面却是群寇四起,甚至有贼人占县两年而不去,王大人若再无建树,恐怕朝中物议于大人不利。


三十七、消失的总督
王业浩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相当妥帖,一方面通过田家收了澳洲人在广府的产业,断其钱粮;另一方面撺掇王尊德用兵临高,剿其老巢;然后自己再派人去收缴乾坤镜,以获全功。
可如今传来的却是官军大败的消息,这着实让王业浩有些慌神。虽然国朝将士对付北面的骑兵时经常处于下风,但区区边隅海匪岂可同日而语。自戚少保平定倭患以来,朝廷或剿或抚,何曾有过如此败绩。动全省之力,聚数万精兵,海陆并进,步骑同行,又有西洋鸟铳入列,红夷火炮压阵,竟然打不过五百个髡贼,还让人活捉了万余俘虏,更将主帅困于琼州,真是岂有此理。
王业浩合上题本递给刘钊,谋划落空的无力感交织着强烈的困惑,让他对自己是否真正掌控全局产生了怀疑。既然朝廷兵败临高,那些澳洲髡贼必然加强戒备,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得乾坤镜就变得不可能了。
“难道这乾坤镜果真如此厉害?”王业浩小声叹道。之前还以为周乐之是在胡吹,现在看来,没准真有几分实情。
“属下不敢妄言,倒是朝野上下都传那澳洲髡贼火器十分犀利。”刘钊犹豫再三,才试探道,“大人,这么大的事情,周先生那边怕是瞒不住吧?”
现在不论是朝堂还是市井,各种关于澳洲髡贼的消息是越来越多,与其让周乐之自己接触,倒不如将消息主动加工一下再告诉他。王业浩捋了捋思路,吩咐刘钊:“此事须做万全准备,且容本官想想如何说辞。周先生那边,设法叫他脱不开身。还有,传消息给刘铩,让他找找,若有熟悉髡贼内情的,就别吝惜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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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周居里突然得了昏睡的毛病,即便醒的时候也总是迷迷糊糊的,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急得周乐之心乱如麻,寻医问药忙得焦头烂额。今天要不是王良说老爷有十万火急之事,请先生务必前来,周乐之根本都不想搭理。
王良没说具体是什么由头,周乐之原本以为大概就是像往常那样的普通咨询,但一跨进书房,便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异常。书案上摆放着许多玻璃器物,房间里还莫名其妙地堆着几根铁管,周乐之正在纳闷,王业浩就已经迎了上来:“周先生,大事不好啊!”
“哦,出啥事了?”
“澳洲人有消息了。”王业浩指着桌上和地上的各种物件,说道,“先生请看,这些便是本官托人找来的澳洲货物。”
“那不是好消息嘛。”周乐之听后眼前一亮,苦等两年终于有了结果,“他们人在哪儿呢?咱们赶紧去啊。”
“此事颇为曲折,先生且听本官慢慢道来。”王业浩示意周乐之就坐,然后说道,“此番澳洲海匪五百余人在琼州府临高县设寨,造琉璃宝器贩于广府,声势颇大。”
“什么情况?”周乐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来摘桃子也就算了,还一来就是五百多人,开蟠桃会呢?可是这个虫洞有质量限制啊,上次一车大米就开始抖了,这回怎么突然能运五百多人了,难道这虫洞还能扩容?
周乐带着疑虑查看起桌案上的各种物件。虽然确定是工业制品无疑,但细节上总觉得有些怪异。玻璃果盘无甚出奇,基本就是超市十元一个的款式。粉盒和之前在扬州见到的很像,然而外框材质却是木头的,而且也没有印“Made in China”。酒瓶不知是从那儿收来的,看起来似乎挺像回事,可顶上却配了个木头塞子。
“这些也是澳洲货?”周乐之指着地上的铁管问道。
“这个倒并非售卖的,澳洲人在广府建了个风月去处,据说能施法驱水火之力,这些便是道场用具。依先生之见,这些可都是出自乾坤镜中?”
周乐之一边拆看铁管,一边敷衍道:“看起来应该是,那五百个澳洲人就一直卖这些,这生意划不来吧?”
“确以琉璃器居多,此外还贩售砂糖纸张,皆不足道也。”
周乐之越听越觉得难以理解,倒卖这些东西何必要找这么大一帮人,来回多拉几车不就完了嘛:“难道那个叫什么高的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临高县地处偏远,亦无甚出产,实在是名不见经传。”
“那他们不好好在广州做生意,跑那个穷乡僻壤去干啥?迷路了?”周乐之搜索记忆,实在想不起来原时空中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
“据临高县的奏报,澳洲海贼驾大铁船而来……”
“等会儿!”还没等王业浩说完,周乐之便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还有大铁船?”
“哦,先生勿怪,此事虽匪夷所思,却有诸多奏本印证,应当不是讹传,据报此船高十丈有余,长半里开外,通体乌黑,无桨无帆……”
周乐之听着王业浩的介绍,内心的惊讶只能通过各种语调的“我cao”表达。“移动基地都开来了,手笔够大的啊!大人,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赶紧去找那些澳洲人。”
“此事恐有不妥。”王业浩拿出几个摘抄的奏本递给周乐之,“澳洲人以火器之利,占临高而图琼州,王制台聚全省之力清剿,竟奈何不得。”
周乐之接过奏本,费了好半天劲才大致弄明白这些用典晦涩又不分句读的公文讲的什么意思:有个姓文的自称是宋朝遗脉,带着五百多号人马登陆临高,抢地盘搞基建,顺带倒腾物资。然后官府看不下去了,便派兵剿匪,结果被那五百个人赶着跑。
奏本虽然看明白,但周乐之对整件事却更加困惑了。“五百多人能追着几万官军跑,难道真把重机枪也运来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搞武装穿集团,那我得赶紧参加啊!”想到这里,周乐之站起身对王业浩说:“大人,乾坤镜铁定就是在那个姓文的手里。既然官军剿匪不成,那朝廷有没有要诏安的意思,在下愿意前往游说。”
“王制台先前已设法招揽,然而那些澳洲海匪并无归顺之意。”
“我去找他们说说没准就愿意了,毕竟那乾坤镜是我的。”周乐之心有不甘。
“本官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为啥?”周乐之一脸懵逼地问。
“先生糊涂啊!”王业浩扼腕顿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先生难道忘了徽钦二帝?”
周乐之一脸的不解:“宋朝那两个被抓的皇帝吗?怎么了?”
王业浩长叹一声,娓娓道来:“昔日徽钦二帝困于贼手,高宗不但缓于营救,更发十二道金牌招岳武穆还朝治罪,凡此种种所为者何,皆权位也。今有贼人文氏,以首倡之功,居匪首之位,假言前宋苗裔,不服大明教化,隐隐然已有裂土之意。乾坤镜乃先生之物不假,只是那海贼如何肯认!先生若去,难道还想当太上皇吗?”
周乐之不得不承认王老爷说得很有道理,既然是武装集团,里面水一定很深,自己这个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如果冒然前去,没准真就被人一枪报销了。不过既然那帮人开好了基地,那应该就是打算搞长线操作,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与其急着过去送人头,倒不如先做好准备再去试探。
王业浩见对方眼神游移,欲言又止,知道刚才那番说辞已经起到了效果,便顺势问道:“这乾坤镜如此了得,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不太好弄,这个乾坤镜相当难搞。”周乐之表达完困难后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对了,大人明年不是要接任两广总督嘛,到时候我们想办法和澳洲人接触一下?”
“先生刚才说什么?”这回轮到王业浩吃惊了。
“哦,那个王制台活不了几个月了,然后应该是大人去接任。”周乐之掏出密码本查了查,“对,没错,就是明年上任。”
“哦,先前似有听先生提过,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本官需从长计议。”王业浩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只好选择转移话题,“听说居里这几天犯了头昏病,不知可有起色?”
说起女儿病情,周乐之是一脸落寞无奈:“唉,请了好些大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快急死我了。”
“本官上月刚得了支上好老参,待会儿让王良送过去,或许能有所补益。”
“多谢多谢,希望能有效果吧。”
二人各怀心事,聊天也变得无关痛痒起来,约摸又待了一刻钟,周乐之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讨了几件澳洲货带回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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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周乐之给出的仕途规划,王业浩思虑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找金文池谋划一下,当然先天预知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由头改成了在京日久,想出任地方。
然而金文池得知意向后,却给出了不同意见:“如今两广之地,南有髡贼势起,西有瑶侗环伺,东有红夷巡弋,三方侵扰,不得久安。其中又以髡贼之害尤甚,官府清剿不成,必遭其反噬,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依学生浅见,两广之位,易失责而难有建树,实为下策也。大人乃同进士出身,未入翰林,照例恐难入阁。若能出任一方,积攒人望年资,将来执掌一部,倒也不失为一条通途。两广虽去不得,江浙倒有可为。大人与学生皆为浙人,占尽地利人和,若运作得当,当不是难事。”
“先生分解鞭辟入里,使本官茅塞顿开。既如此,那就有劳先生运作了。”虽然点头称是,但王业浩其实还有一番自己的打算。如果能从髡贼那里搞到乾坤镜,便是首辅之位也不在话下。只不过现在髡贼气焰正盛,若赴任两广,难免不受其锋芒所伤。而江浙之地,可进可退,确实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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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尊德死后,王业浩没有按原时空的历史轨迹接任两广总督,这一重大历史偏差被大意地理解为是蝴蝶效应而没有进一步追查,导致后续严重的’石翁事件’,这被认为是穿越初期情报工作上一次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误……”——摘自《执委会内参》


三十八、广府奇遇
苟承绚失魂落魄地站在惠福街已被人洗劫一空的紫明楼前,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前途尽毁,一种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无名邪火没个发泄,苟承绚也只能捡起路边的一块断砖,大力砸向门扉,咬牙切齿地吼道:“无耻髡贼,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位公子,何故如此啊?”苟承绚没料到这深街冷巷的居然会有人,这阵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他以为是髡贼追来,差点跪地求饶。待定睛一看,苟承绚才发现说话之人是一个须发灰白的游方道士。道士打一杆“铁口直断”的幌子,端坐路边,身后还立着一个道童,看上去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架势。
“阁下是何人?”苟承绚见对方的样子不像是髡贼,便壮着胆子询问。
“相面测字,消灾解厄。”道人微微一笑,甩起拂尘指了指幌子说道,“贫道云游四海,恰巧路过贵宝地,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公子何不来算上一挂。”
“我可没钱。”苟承绚紧了紧布袍,确保怀里藏的保命银子还在。
“分文不取。”道人依旧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模样,“恕贫道多嘴,公子怕是遭奸佞害了命理,落难于此吧?”
苟承绚被对方说道痛处,将信将疑地走到跟前问道:“道长何以教我?”
“富贵命理,前程姻缘,公子想问什么,赐个字便是”道人说着展平纸卷,道童恭敬地递上笔墨。
苟承绚苦笑一声,心想若是髡贼不除,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执笔略一思忖,便写了个“贼”字:“就问那髡贼当横行到几时?”
“先生问得倒是稀奇。”道人指着“贼”字摇头晃脑地拆解起来,“照这个字看,髡贼怕是不太好对付。这贼字从贝从戎。贝者财货,戎者兵戈,得此二者,便可称雄一方。此番朝廷用兵,一未断其钱粮,二未挫其兵锋,看来那些髡贼怕是要久占琼州了。”
“难道我大明就奈何不了这些匪类吗?”苟承绚神情落寞地悲叹一声,继续问道,“道长能否算算在下的前途。”
“先生借手一观。”
苟承绚伸出手去,却不想被道人死死抓住,一时竟挣脱不得。苟承绚也不敢声张,只好小声求饶:“道长你这是何苦?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
然而道人不但没有不松手,反而笑嘻嘻地说:“先生可是与那髡贼有仇?不妨说来,贫道与先生分解一番。”
道人一语中的,说得苟承绚不由得一个激灵。不过想那苟承绚也是几次三番死里逃生的主,岂能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世,即便情急,也只是打着哈哈说了句:“道长何出此言。”想敷衍过去。
“观先生落字金钩铁画,少不了十年寒窗之功。再看先生这身布袍,虽是上等新料,却多有污迹破损,想来这几日必是颇为狼狈。方才先生又以砖石砸那髡贼旧巢,这其中原委便不难猜了。”道人故意顿了顿,待吊足了胃口,才压低声音揶揄道,“先生可知近日有不少琼州逃来的败兵,总督衙门口还有悬红呢。但凡私自脱逃,拒不归营的,皆按奸细论处。”
苟承绚被对说得浑身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想做甚!”
“哈哈哈,先生莫慌,那几两赏银贫道可看不上。”道人突然收起笑容,目光凌厉地逼问道,“我且问你,可是从阵前败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既如此,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从实相告。”道人朝南一指,问道,“此番何镇台是如何败的?”
苟承绚手腕吃痛,也不敢隐瞒,倒豆子般都抖了出来:“髡贼鸟铳犀利,骑兵都不得进前,几番冲锋都被压了回来。火炮更是可怖,何镇台的红夷大炮根本不是对手……”
道人听完叙述,面色愈加阴沉,再三追问细节才将手松开。苟承绚如蒙大赦,瞅准机会直接就蹿了出去,不等道人回过神来,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一直等跑到岔气,苟承绚才找了个僻静巷子停下,然后赶紧脱去布袍,以泥污面,作了花子打扮。
说起来,刘铩先前特意去铸炮厂看过试射的威力,所以他实在无法想象还有比这红夷大炮更厉害的神器。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铩本想亲赴临高探查一番,无奈接下来的两个月髡贼锁了海峡,寻常船只都无法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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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十月暑气未消,即便三通暮鼓敲过,依然是闷热逼人。刘铩摆了一天挂摊正准备收拾回家,忽然耳边厢传来一阵招呼声。
“刘木头!哟,还真是你啊!”
刘铩回头观瞧,只见一个精瘦的高个正在街角朝自己招手。
“你是……黄老六!怎么在这儿碰到你!”
这黄老六原先也是在京中监察官员的钉子,与刘铩兄弟算是有些交情,虽不是特别相熟,但好歹也有袍泽之情。多年未见又在异乡重逢,二人都来了兴致,便携手寻了个酒铺叙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的话题从京城秘闻一直扯到了南海髡贼。这边刘铩还在感慨髡贼火器犀利,那边黄老六却是满脸的不屑一顾。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故意扯大话,黄老六拍着胸脯嚷道:“想你我兄弟空有一番本事,竟被哪些酸子砸了饭碗,真他娘的窝囊。你看那帮废物,连几个髡贼都奈何不了,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黄兄弟此言差矣,那髡贼火器犀利,据说连红夷大炮都奈何不得呢!”
“嘿嘿,刘兄弟这是被那些废物的说辞吓破胆了,我看那髡贼火器也是稀松平常。”黄老六说到这儿,故意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兄弟我可是见过真家伙的!”
“啥真家伙?”
黄老六一脸得意,“既是自家兄弟,便不怕说与你听。就在上个月,儋州府出了一帮好汉,设埋伏把一队髡贼灭了个干净,还缴了好几杆鸟铳。”
“此事当真?”
“那还有假,如今兄弟我正给那几杆鸟铳寻买主呢。”
刘铩闻言大喜,心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苦找了这几个月,想不到竟然还有现成的买卖,这等好事如何能错过:“黄兄弟真好手段!不知这髡贼利器,可否让兄弟开开眼?”
“这个嘛……”黄老六搓手挠头,显得有些为难,“东西倒是在咱手上,可咱这干的毕竟不是寻常买卖,见光着风怕是要动了财气。”
刘铩听出话中关节,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兄弟你还寻什么别家买主?只要是真货,价钱好商量!”
“刘哥好手笔啊!”黄老六盯着银子两眼发光,酒也醒了三分,“刘哥你这是有发财的门路?”
“呵呵,不瞒你说,自打丢了镇抚司的差事,兄弟我便投了个识才的东家。这新东家位高权重,为人又厚道,却独好这髡贼器物。莫说你几杆鸟铳,便是有火炮咱也收得。”
“好说好说,那日后就仰赖刘哥多关照了。”黄老六将银子收入怀中,而后忽一皱眉,说道,“要说早几日倒还方便,可现如今髡贼在珠江口为害,城门关防又严了不少,过往货物皆要盘查。那几杆鸟铳刘哥如何带回去呢?”
“这有何难,兄弟我自有私藏夹带的门路。”
二人聊得兴起,一直到酒铺打烊,才各自散去。第二天一大早,刘铩从兜底的行李中掏出一样从巫海那儿求来的信物,而后出镇海门,奔着冒家客栈而去。


三十九、下药
“你……你……你,敢给老子下药?!”周乐之看着结衣慌慌张张地往自己的茶壶里倒东西,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结衣见被老爷撞破,慌忙跪倒,磕头如鸡奔碎米:“老爷明鉴,奴婢这是补药啊。”
周乐之望着跪在地上的结衣,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怎么才两个妹子就开始搞这些幺蛾子了,以后真建了后宫岂不是要闹翻天?
要说明白事情的缘由就得倒回到半年前,王业浩并没有去两广当总督,而是以兵部侍郎衔出任了浙江巡抚。周乐之一开始还担心自己没说准会有麻烦,没想到王大人不但没怪罪,反而在南下赴任的途中主动给介绍新妞,这让周乐之有些喜出望外。
虽然在浙江没法接触澳洲人,但周乐之后来想想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市面上关于澳洲人的消息传得越来越玄乎。有传他们为了女眷起内哄火并的,有传他们烧杀抢掠灭族屠村的,还有传他们兵围广州纵火焚城的。类似的消息在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听得周乐之心惊肉跳。虽然周乐之不知道这些消息有几分真假,但即便其中有些水分,也足以说明那些所谓的澳洲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甚至最近结衣管教周居里的说辞都变成了“再不乖就让髡贼来抓你!”
说回到妹子,其实相较于才艺绝伦,周乐之更倾向于丰乳肥臀,可惜当时寻遍扬州各家培训机构都没找到合适的款式,最后才勉为其难收了个相对不那么干瘦的。
关于新妞的名字,周乐之原本准备用“波多野”,后来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一是读起来实在太拗口,二是波确实也没多野,便改名成了“有容”。
自从收了有容,周乐之就觉得结衣变的神神叨叨的。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原本家里只有她一个,现在突然多了个竞争对手,当然处处都要想办法找回场子,体现出先来后到的规矩来。
其实结衣的心思也很简单,谁先怀上种,谁便是大妇。可惜两人的肚子都没啥动静,这让府里原先针对结衣的议论都转移到了周乐之身上,据说还有人开了盘口,而且大伙儿下注都相当踊跃。
以周乐之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原本倒也并不在意,不过今天撞见的事情,却是真的没法忍了。
“什么补药,你给老子说清楚!”周乐之气急败坏地吼道。
“是从庆云观张真人那儿求来的方子。”结衣吞吞吐吐地交代了起来。原来结衣前些日子听曹妈闲聊,说是涌金门外的庆云馆有个半仙叫张真人,法力高深,医术精湛,还尤其擅长血气亏空,子嗣不旺之类的病症,城里好几家老爷经他调理,都焕发了第二春。结衣听了不免心动,便偷偷溜出去找道长求药。结果真人查了说结衣没毛病,搞不好是家里老爷不行,然后给了几贴药,据说能调和阴阳,固本培元。
“谁TMD的不行了!不行居里哪儿来的!”周乐之恼羞成怒,厉声逼问,“说,你这是第几回了!”
“三……不,第一回。”
“还不老实!”周乐之看着桌上撒出来的不明粉末就觉得一阵恶心,“这里面到底什么东西。”
“奴婢不知……”
“不知你就敢往我茶里加?”周乐之实在气不过,便叫来刘钊,准备让他纠集家丁去道观找那个张真人理论。
刘钊问明白原委,强憋着笑说:“周先生啊,这个事情怕是不好声张吧。”
“怎么了?”
“咱这要是大张旗鼓地去,岂不是让人觉着先生真有隐疾了。”
周乐之听后脸憋得通红:“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鬼知道这药粉什么配方。”
刘钊舒展一下拳脚,说道:“这几天也是闲坏了,先生要是气不过,咱俩便去会会那道士。”
说走就走,二人撇下还在瑟瑟发抖的结衣,出府奔涌金门而去。庆云观原本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去处,不过由于张道长的名号实在太大,所以二人倒也没怎么话力气打听。可惜事不凑巧,待二人找到地方时,道观门口已挂出了“停诊”的牌子。
“这位小师傅,请问张道长可在啊?”刘钊拦住一位道童,客气地问道。
“师傅今日云游去了。”道童回道,
“没事,我等他!”周乐之气还没消。
道童仔细打量了二人的穿着扮相,然后一脸嫌弃地说:“来合药的吧?师傅可不一定回来。”
“还怕他跑了呢!”周乐之大踏步跨进院门,找了个石墩子坐下。道童见来者不善,便也不再搭理,顾自到一边忙活去了。周乐之等了半个多钟头,觉得实在无聊,便起身在道观里转悠起来。其实整个道观并不大,有个十来分钟就能逛完。周乐之走到内进,恰巧碰到刚才应门的道童正在晾晒衣物,便上前询问:“你师傅几时回来?”
“真没说,二位要不还是改日再来吧。”道童头也不回地答话,同时从木盆里捞出一件衣服,晾到了竹竿上。这一晾不要紧,却着实把周乐之给惊到了。
“这……这是你师傅的?”周乐之指着竹竿上那条花纹都快褪色的灰白内裤问道。
道童不知缘故,满脸迷茫的应了一声。周乐之两步上前推开道童,扯下内裤仔细查看起来。刘钊见周乐之捧着道士的贴身物件面色阴晴不定,也不知该不该上前询问,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周乐之才缓过神来问道:“你师傅不是本地人?”
“确不是本地人,游方来此,二位施主不知吗?”道童答道。
“他原本是哪里人?”周乐之继续追问。
“这倒未听师傅提过。”
周乐之放下内裤,心中波澜起伏。而这条内裤虽然有些破旧,但根据上面依稀还能分辨出的商标和水洗标,可以断定是原时空制品无疑。再加上本时代的人基本都没有穿内裤的习惯,所以这个外来道士八成就是个穿越的间谍。“说起来这伙人不是刚占了海南嘛,怎么这么快就来杭州了,这推进速度也太快了吧。难道是来执行什么斩首行动?那我在这儿岂不是要送人头!”想到这道士已经搭上了结衣,周乐之只觉后背一股凉气蹭蹭地往上冒。
“今日打扰了,既然张道长不在,那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周乐之脑补完詹姆斯邦德、杰森伯恩、余则成等各路好汉的事迹后,哪里还敢久留,道声告辞便领着刘钊退了出来。
刘钊跟着周乐之一路小跑回到府里,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便再三追问缘由。
周乐之犹豫许久才小声说道:“那个不是什么道长,是个澳洲人啊!”
“哦?”刘钊不知道周乐之怎么闻出来的异样,但既然对方如此笃定,应该是错不了,“此事干系重大,我去禀报王大人。”
“也好也好,快备轿子。”周乐之这会儿有些慌神,觉得还是赶紧找个靠山比较稳妥。
“没多远啊,走两步就到了。”
“糊涂,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以后出门都得遮着点。”
刘钊实在不理解周乐之的想法,但是又拗不过,便只好去找了顶轿子来。说来也巧,二人刚到巡抚衙门,就碰到王良火急火燎地赶出来:“哟,周先生,正要去找你呢。”
“啥事?”周乐之探出轿帘四下张望,生怕哪个巷子里突然伸出一把手枪来。
“刘道长回来了,据说带回了髡贼的兵器,老爷正找你呢。”


四十、密谋
“就这枪?”周乐之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髡贼神器”,不禁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至少也是AK47级别,想不到居然是把连弹夹都没有的前装枪。其实以周乐之大脑中贫瘠的枪械知识,连CS的购买列表都认不全,更别说要鉴定这土法炼钢产物的威力了。
“先生以为此物如何?”王业浩听周乐之的口气似乎十分不屑,心中暗暗吃惊。
“也就这意思吧,看起来都不能连发,打一枪还得重新填弹。”周乐之虽然有些失望,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天朝是有枪支管制的,哪能随便整出机关枪来。
“依先生之意,还有火器在此之上?”王业浩两眼放光。
“那是当然,乾坤镜里牛X的家伙多了去了,这些连入门级都够不上吧。”周乐之仔细把玩了一会儿,问道,“对了,这枪哪里搞来的?”
刘铩拿眼一瞟,见王业浩微微点头,便又复述了一遍情况:“说来也是巧了。在下在京中原有个相熟的弟兄叫黄老六,因朝廷裁撤厂卫丢了饭碗,故而流落到广里,上船干起了沾水的买卖。这鸟铳便是从船主的窝家那儿得来的。”
刘铩这满嘴的黑话听得周乐之不住地皱眉:“说人话!”
“哦,就是有一伙好汉设埋伏劫了髡贼的营,这杆鸟铳便是从髡贼手里抢来的。”
“真的假的,什么好汉这么厉害?”周乐之十分诧异,“说起来朝廷之前还派了几万兵马呢,怎么还不如山贼给力?”
“呃,怕是何镇台轻敌了吧,不过髡贼火器确实了得,据说劫营时这鸟铳便害了不少好汉性命。”
周乐之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当事人要第一手资料:“刘师傅,那个黄老六呢?我想找他问问。”
“在下安排黄兄弟在广里盯着呢。”刘铩答道,“先生有何疑虑,在下便传个消息去。”
“哦,我就想问问,那些澳洲人真的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周乐之说了出心中埋藏已久的困惑。
“那还有假!髡贼仗着火器犀利,干的可都是丧尽天良的勾当,兵锋所至,管你是乡绅公子、老幼妇孺,但凡有所不从,一概屠村灭族,广州城外好几个村子都绝户了。在下差点就逃不回来。”
“怎么这样!老幼妇孺都不放过?”周乐之多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伙髡贼虐杀成性,每次杀进村后都寻一空场,设置高台作行刑之所,将人吊死后任其风干不准收尸,还美其名曰吊灯……”刘铩把髡贼怎么挨村劫掠,围城放火,勒索赎金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周乐之越听越失望,心情也随之跌倒的谷底。原本还指望着这些穿越者能沟通合作,想不到居然是一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如今的形式逼得周乐之不得不重新考虑后续的方案。直接联络的风险实在太高,目前的第一要务显然是龟缩保命,然后才是想办法掌握更多信息,看有没有机会接触虫洞。
对于刘铩绘声绘色的描述,王业浩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吃惊的意思,一方面是养气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另一方面,贼寇杀人确实也称不上什么奇闻。这年头连官军劫掠都不算新鲜,又何况是土匪呢。
直到刘铩说到那伙髡贼已经建号称元时,王业浩才真坐不住了。海贼流寇并不稀奇,朝廷可剿可抚,但若建号称元,便是要于朝廷分庭抗礼,断无招降可能了。王业浩止住刘铩的话头,示意他详细禀明此事。
“髡贼自命宋人之后,打的是澳宋的旗号。”
“这倒是怪了。”王业浩有些想不通:“起兵割据,假托前朝遗脉的倒是寻常,可何曾有在国号前加缀的,这不是挑明了说自己并非正朔吗?”
“在下以为,其中必有奥妙。”刘铩摆出一副世外高人指点迷津的架势,“国朝以火立德,而前宋亦是火德。以火攻火,岂能成事?故而髡贼加一’澳’字,欲转水德。髡贼装束尚黑尚蓝,想来也是有此考量。”
王业浩不作评判,转而问道:“周先生以为如何?”
周乐之虽然内心对这套迷信说辞嗤之以鼻,但考虑到自己能保住小命靠的也是装神弄鬼,便只好点头表示赞同:“恩,刘师傅说得很有道理。那个……前宋也是火德吗?我以为是木德啊。”
“先生岂不闻’炎宋兴,受周禅’之句?”刘铩一脸的诧异。
周乐之实在想不起来出处,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似乎只有自己不知道,也就没好意思追问,而是选择转移话题:“这些都不是重点,王大人,如今形势紧迫,咱们得加强戒备啊,您看我那儿能不能多派点护卫的人手?”
“呵呵,先生多虑了,官军虽败,但那髡贼是在琼州作乱,江浙地面尚且安泰无虞。”
“不是,刚才光顾着看枪,忘记说正事了。庆云观的张真人,十有八九就是个澳洲人!”
“什么!”王业浩惊得茶杯都差点脱手,“先生可当真?”
“应该错不了。”周乐之不好意思说壮阳药的事,只能掐头去尾直接给出结论,“就刚才,我和刘钊去都看了,估计庆云观就是个贼窝!”
王业浩看看刘钊,希望得到更多细节。可是刘钊也是一脸的困惑,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在下是没闻出来,不过既然周先生如此笃定,想是错不了。”
“既如此,便将那妖道提来,以咱的手段,一问便知。”刘铩给出意见。
“不行不行,别打草惊蛇!”周乐之心有余悸,“难保那个道士身上还有什么特殊装备,我觉得咱们暂时还是防守观察为主。”
“先生怕是过于谨慎了,府上一队亲兵难道还拿不住他一个道士?”刘铩略带不屑地说。
“这个还真说不准啊,澳洲干这行的基本都身怀绝技,有个叫007的特工……啊,就是密探,一挑十跟玩似的。”周乐之坚持小心行事。
“咱府里的孩儿们,那也是个顶个的好手,有机会倒要找那姓林的讨教讨教。”刘铩继续表示不服。
“不是说府上人马不行,我是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单独行动,冒然前去捉拿可能惊动余党。”周乐之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时,后背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先生所言甚是。”王业浩打断争论,开始下达指令,“刘钊,你去点一队亲兵,院前院后设哨,务必护周先生万全。刘铩,你安排些钉子,先去探探那道士的底细。”
众人领了差事,便准备各自散去。周乐之跟着刘钊正要退出书房,忽然又被王业浩叫住。
“周先生,本官倒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解惑。”
刘家兄弟知道王老爷这是要单独密谈,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周乐之收回已经迈过门槛的左脚,回到屋内:“大人有啥疑问?”
王业浩抿了口茶,不露烟火地问道:“先生似乎与那澳洲髡贼甚为相熟啊?”
“呃……只是略知一二吧,都是学艺的时候听说的。”周乐之意识到刚才特工那段说漏了,这会儿只觉得王业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过来,照得自己后背冷汗直下。
“先生以为,那髡贼来杭州做甚?”
“我估计要不就是来打前站,要不就是来搞斩首行动,就是偷偷摸摸地干掉些重要人物,好让地面上群龙无首,大人你也要当心啊。”
王业浩也不再追问,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周乐之,好一会儿才突然绽出招牌式的和蔼笑容:“呵呵,先生放心,本官定不叫那髡贼伤先生分毫。”
“哦,哦,好的,好的。”周乐之早已被盯地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回应几句就告辞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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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钊点了一队亲兵,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周乐之的轿子回到住处。周乐之装模作样地接见完护卫兵丁,正要回屋接着盘问结衣,却听得王知来报,说门口有人找。
“我X,难道那个道士这么快就找来了?”周乐之心中暗自叫苦,赶忙又把刚刚散去的兵丁叫了回来。仗着人多,周乐之壮着胆子摸到门口,探头一望却发现来的原来是一对母女。
“哟,真是周老爷呐!刚这小妮子说在涌金门外见着贵人,奴家还以为她胡说呢,没想到真是老爷回来了。”妇人见周乐之身后依仗甲胄鲜明,气势不凡,愈发加大了吹捧力度,“我说今早怎么见喜鹊落枝头,原来奴家这是有贵人福气呢。”
周乐之一愣,脑海中泛出些模糊的印象:“哦,那个,那个……洗浴对吧!”
“是,是,是。芳菲细雨,还是周老爷起的名呢。都说贵人多忘事,想不到周老爷还记着,奴家这真当是要稍高香了。”
“那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吧。”周乐之的原意是赶紧关门,别惊着澳洲人的眼线,可在妇人看来,这却是天大的恩宠。
花船妓家毕竟是下九流的营生,即便偶尔上岸拜客,通常也只能在门口递上水礼,从没有进屋的规矩,如今不但进了门,两旁还有全套依仗相迎,真算是姑娘上轿头一遭了。母女二人哪里经过这样的阵势,连迈出的步子都有些发颤。
周乐之将母女二人引到客厅,却发现屋里的情形十分尴尬。结衣跪在地上,而有容则坐在一旁的秀墩上看书,只不过一手执卷一手执鞭,似乎正在等老爷回来施家法。
“怎么还跪着?”周乐之愣在门口问道。
“老爷尚未责罚,奴婢不敢起身。”结衣畏畏缩缩地答道。
“待会儿再说吧,你们先出去吧,这来客人了。”
“不知是哪路贵客,有容这厢有礼了。”有容起身朝门口一福,礼数周到,仪态得体,充分展现了扬州培训机构的优秀教学成果。
“以前花船上认识的。”周乐之随口答道。
“老爷!你怎么把这种人往家里领啊!”有容听闻,立刻双眼泛泪,眉宇间透出说不尽的委屈,娇嗔一声,作势将书籍鞭子都扔在了地上。
周乐之上前捡起地上的书,正想安抚一下这个傲娇文艺少女,却发现手中书卷的封皮上印的是——《射雕英雄传》。

四十一、髡贼来袭
这本《射雕英雄传》看起来印得很粗糙,当然比本时空的各种线装本还是要强不少。封底没有书号条形码,只是在扉页上印着“完璧书坊”的字样。
“这盗版也盗得太彻底了吧。”周乐之捧着书,心说这查老爷子见着这书不知做何感想。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周乐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与其考虑查老爷子能不能拿到稿费,更应该弄清楚这本书的来历。
“这书哪儿来的?”周乐之举起书册厉声质问有容。
有容原本还想借今天这事好好敲打敲打结衣,没想到周老爷突然就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吓得赶紧她收起耍性子的做派,小声答道:“就王知买回来的。”
“王知!”周乐之朝院子里高喊一嗓,在外侯着的王知赶忙跑了过来。
“老爷有何吩咐。”
“这书是你买的?”
王知接过书看了看,挠挠头回忆道:“应该是吧,咱府里也没其他人看书。都是有容姑娘让买的。”
相较于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结衣,有容的文化水平确实要高出不少,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吹拉弹唱更是一绝。原本周乐之还想好好培养一番,可惜没几天就发现古典傲娇文艺少女和现代耿直理工中年男实在不是一路人,隔着将近四百年的代沟,交流感情还不如交流体液来得容易。
而有容这边也一样经历了从欣喜到幻灭的思想过程。刚知道梳拢自己的是巡抚衙门里的幕僚时,有容是着实高兴了一阵子,然而后来见着真人却发现对方居然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不仅诗文不精,词曲不通,有时候甚至连巡抚衙门递过来的条子都看不明白。至于这么个粗坯是怎么混到王大人门下的,有容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官老爷养个白净的契弟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你从哪里买的?”周乐之抢过书继续追问王知。
“就是清河坊的完璧书坊,挺大的门脸,可气派了。”
“那个书坊什么来路,谁开的?”
“呃,据说东家姓赵,其余的小的便不知了。”
“还不赶紧去打听!”周乐之刚说完就觉得不对,“等会儿,先别去,以后换别家买书。”
“周老爷。”一旁的妇人在门口站了这半天正不知如何进退,这会儿找到由头,赶紧上前接话,“恕奴家多嘴,那赵老爷倒是与咱有些交情。”
“哦?你赶紧说说!怎么在门口站着,进屋说。”周乐之将二人让道屋内,丝毫没有感受到有容和结衣幽怨至极的目光。
妇人领着女儿走进客厅,也不敢落座,毕恭毕敬地站在下手问道:“老爷想问些什么?”
“那个姓赵的什么来历?”
“赵老爷应是广府人士,据说还是个秀才,先前来租船游过湖。”虽然保护恩客隐私算是行业底线,但这会儿为了攀高枝,即便是要妇人卖亲爹也在所不辞了。
“怎么还是个秀才?”周乐之有些惊讶。
“奴家也是听说的,不过看做派却是不像,先前赵老爷带来船上的客人,一个个都粗俗得紧,哪里有周老爷这般的文雅气度。”妇人马匹拍得山响,有容在一旁不住地送出白眼。
“过奖过奖。”周乐之倒是不脸红,“那个,他们还有同伙?里面有没有个道士?”
妇人被问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周老爷这说笑了,咱家虽是花舫,可也要顾及名声,出家人的生意是做不得的。”
“哟,还名声呢!”有容阴阳怪气地插了这么一句,充分表达了正经科班对野鸡机构的鄙视。
“别吵!聊正事呢!”周乐之支走老大不情愿的有容和结衣,又安排母女两坐下,然后继续探听敌情,“那个赵老爷经常来吗?”
“呃,倒是有日子没来了。”
“那你们多去找找啊,怎么做生意的!”
“周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母女两个心都向着周老爷,哪有闲功夫对付别家去。”妇人满脸堆笑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乐之沉下声音说,“那个赵老爷估计来路不正,你们如果熟的话刚好去打探消息!”
“这……这怕是不妥吧。”母女俩听后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妥的,这个可是巡抚衙门的要案,你们弄好了重重有赏。”周乐之很上道地招呼王知取来一锭银子。
妇人见了银子,顿时变了颜色:“哟,既是官府的差事,奴家岂敢不从。”
“不过千万注意保密,特别是不要提到我,你们要是出去乱讲,可小心脑袋。”周乐之着重关照了注意事项。
妇人没想到此事还可能搭上小命,不禁有些犹豫,正要推脱一番,却看到门外那队凶神恶煞般的护卫亲兵,吓得只好伏低磕头,应下了差事。
安排好美人计后,周乐之便一直提心吊胆地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然而过了大半个月,却是屁事都没有发生,不但道士没来下毒,书坊那儿更是毫无消息。
“是不是老子想多了?”这天下午,周乐之正坐在院子琢磨行动方案,忽然听门外一阵喧哗。王良带着一队亲兵火急火燎地赶来,进门拉着周乐之就往外拽:“周先生,髡贼杀过来了,老爷让你赶紧随他去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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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两个时辰。
阳光透过窗格照进书房,斑驳的光影在屋内平添了些许诡秘的气氛。
“大人,那庆云观的道人果然有鬼!”刘铩立在书房下手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按大明律,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杖八十,一般游方僧道鲜有文书齐备的。在下原本想揪他个把柄,便找了杭州府的刘班头去查他,想不到居然真有度牒。”
“既然度牒齐备,何来有鬼之说?”
“这鬼就出在度牒上,一来,签发日期是今年二月,二来,入籍寺观乃是琼州府临高县云笈观!”
“你是说,这道人真是髡贼派来的探子?”
“八成是错不了。”
王业浩沉思片刻,继续问道:“这道人除了在庆云观中行医,可有何异动?”
“据钉子们回报,那道人平时鲜有出门的,不过确有两桩事情可疑。一是九里的曹老爷,隔三差五地就派人来找这道士合药。另一个是凤凰山庄的赵老爷,每七日便遣轿子来接那道士,而且都避着人,行事颇为隐秘。”
“此二人都是什么来路?”
“那曹老爷本名叫曹光九,头上有秀才的功名,不过平时干的却是勾连打社放债收租的营生,在九里也算是一霸。另一个赵老爷本名叫赵引弓,是个广府来的禀生,据说家中颇为殷实,在凤凰山脚下置了诺大一片产业,此外还在清河坊开了个书局。”
“那赵引弓的书局本官也有所耳闻,据说还贩卖澳洲髡贼的玩意儿?”王业浩摇头晃脑地回忆杭州府前几天送上来的孝敬。
“确实如此。”
“如此说来,落他个通匪的罪名应当不难吧。”
“全凭大人一句话。”
王业浩正要安排收网事宜,金文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书房:“大人,大事不好,髡贼杀过来了!”
“什么!”王、刘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海宁府来报,有一伙髡发海匪突入江口,贼人火炮犀利,已折了数百守军。如今贼船正沿江而上,怕是今天就要到杭州了!”金文池说着递上了海宁府的告急文书。
虽然如今边事不宁,但江浙之地承平日久,谁能想到竟然会突遭兵祸。王业浩接过文书,一时间竟没了主意:“先生以为,此番如何是好?”
“学生以为,趁髡贼尚未锁江,大人当速速渡江南下。”
“本官守土有责,怎能弃城自去?若此时南下,今后如何对付朝中物议?”王业浩虽然不想困守,但对于逃跑还是有些犹豫。
“大人身系全省百姓,不可存妇人之仁啊!”金文池满脸焦急地说,“杭州府虽为省会,却孤悬江北,本省财力人口泰半都在江南,绍兴严州之钱粮,宁波台州之水军,金华衢州之民壮皆可为我所用。大人渡江南下,正是作长远打算呐。”
王业浩拈须沉思良久才下定决心:“好,便照先生之言行事。速命杭州府筹备守城事宜。本官当坐镇绍兴,调全省之兵共御髡贼!”

四十二、抗击髡贼
一行人在巡抚亲兵的护卫下搭船渡江,直奔绍兴府而去。萧绍平原河网密布,航运通畅,船队第二天中午便到了绍兴城外。绍兴知府萧震收到消息,已早早地领着大小各级官员在码头恭候。
这番军情紧急,一应接风仪式全部就简,王业浩上岸后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催促赶紧入城。在十一磅开道锣的指引下,队伍鱼贯进入府城。沿途百姓难得见到这样的阵势,纷纷从屋里探头出来张望,然后又无一例外地被兵丁呵斥了回去。
自上一任总兵崔凝秀因为他兄长崔呈秀倒台的关系被发配去戍边以来,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浙江总兵。这会儿贼人已近在眼前,再找朝廷派人显然是来不及了,所以现在王业浩其实就是军政一把抓的状态。
进入府衙,王大人屁股还没坐热,髡贼兵临城下的消息便已快马传来。
“现有贼船一艘泊于钱塘门外,长愈十丈,宽两丈有余。该船形制妖异,无桨橹而逆风上行,燃黑烟而浮水不沉……
王业浩听完塘报,不禁有些皱眉:“所报之事,可属实情?”
“回大人,小的确是亲眼所见,绝无虚言。那妖船冒黑烟不止,江上渔民莫不敢近。”小卒略带惊恐地答道。
王业浩倒吸一口凉气:“诸位可见过此等妖法。”
屋里的大小官员听到有妖法,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一时间尿桶、狗血、阴门阵各种主意层出不穷,方案之奇绝,想象力之丰富,逗得周乐之差点憋出内伤。
昨晚在船上,周乐之经过充分的利弊权衡,已经基本确定了行动方略。对方是一群靠着天顶星科技耍流氓的无赖,正面硬刚铁定没戏。如果真的打过来,只能考虑做一名光荣的带路党。但是自己身份特殊,投诚谈何容易,万一对方老大觉得“虫洞制造者”这种头衔会碍了他的位置,那自己小命就难保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帮老王这边稳住阵脚,然后再想办法寻求谈判的机会。
周乐之看着堂下一众胡猜的官员,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个船我知道,没什么稀奇的。”
“望先生解惑。”
“这个原理倒是简单的。”周乐之努力搜索词汇,想解释明白,“不过那个燃料……就是施法材料比较难找。冒黑烟的话应该是燃烧不充分,没什么可怕的。”
“先生既识得此术,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那个尿桶没用的!”周乐之鄙视了一番刚才出谋划策的官员幕僚,然后说道,“要不就毁油箱,要不就废螺旋桨,这两样才是要害。”
王业浩听得似懂非懂,不过看这粗坯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来定是有十足把握了。既然妖法不足为惧,心里便有了底气,王业浩正了正身子,开始发表动员讲话:“此番髡贼来袭,扰我百姓,伤我士卒,着实可恶。我等食朝廷俸禄,守土有责,望诸位同僚戮力同心,共御贼寇。”
“全凭大人调遣。”堂下的萧知府领着一众官员虽然满口答应,但脸色却都相当阴沉。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在这江南膏腴之地混到现在的地位,钱还没捞够,谁会愿意打仗呢。
“诸位勿虑,省府城防已安排妥当,方才观本地守备亦是固若金汤,且城中仓房充盈,无断粮之虞,再者守土护家,民气可用。敌功我守,当有十成胜算!”看到堂下诸君都惴惴不安,王业浩赶紧先抛出一颗定心丸。
可惜萧知府听后却是越加惶恐,官仓里存的都是发霉的陈粮,平时报个数还行,真要充做军粮,不引起兵变才怪了。然而此事铁定不能明说,萧知府这会儿也只能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盘算着如何起个由头找本地大户摊派。
“传令官何在?”王业浩也不等大家回应,忽然高呼一声,开始发号施令,“速着宁绍参将为前锋,清点人马,于钱塘南岸萧山、绍兴一线布防,沿岸大小船只一律钉封。十五日为限,不得有误。
“着温处参将整肃海防,沿海各哨日夜巡查,凡有可疑船只一律从速报来,若遇髡贼船队,许据守不许出击。
“着台金严参将,勤练操军战兵,广募乡勇民壮,四十日为限,赴绍兴府驻防。
“着杭嘉湖参将,于钱塘北岸布防,贼若锁江则日夜袭扰,贼若登岸则据守省城。”
四路军令传出,王业浩继续布置后勤工作:“绍兴府何在?”
“下官在此。”萧知府苦着脸出列领命。
“大军所用粮草民夫,着绍兴府支应。”王业浩见萧知府冷汗直下,便知府库的账目有鬼,可惜大敌当前不宜追究,只好又补了一句,“兵马所费颇繁,若有不足,特许从邻府调集。”
绍兴城内除了府衙,还有山阴、会稽两个县衙,是个一府两县三衙门的奇葩。萧知府领完差事,便赶紧来到偏厅同两位县令讲起了斤两。经过多轮协商,几位老爷终于达成了共识。府城里的大户摊两成钱粮,一成民夫,山阴县富户多,摊五成钱粮,三成民夫。会稽县人口多,摊三成钱粮,六成民夫。
衙门里面的各种扯皮固然热闹,却远没有外头“安民告示”造成的动静大。所谓过兵如过匪,城中百姓得知大军将至,立即开展了各种自救工作。富家大户编练护院家丁,开挖藏粮地窖,忙得不亦乐乎。而平头百姓没那么大家业,有门路的赶紧都跑去了偏远山县避祸,不能跑的便叫妻女每日以泥炭污面。一时间城中粮价高企,群体事件不断。三个衙门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聚在各大粮店门口的民众弹压下去。
这边抗髡的准备工作正开展得热火朝天,不想三日后传来的却是贼船退去的消息。
王业浩拿着报文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百思不得其解:“髡贼真退了?”
堂下小卒拱手答道:“禀大人,真退了。”
“省城可经战阵?”金师爷关切地问道。
“并无战阵,凤凰山庄的赵老爷率一众乡绅到髡船上周旋了一番,贼人就退了。”
“我擦,这个赵老爷果然有问题啊!”周乐之听说带路党的名额已被人捷足先登,不禁拍桌高呼。
王业浩侧过脸瞥了一眼刘铩,刘铩则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透露过赵引弓的消息。
“先生认得那赵公子?”
“知道,但不认识。”周乐之把自己如何起疑,如何安排美人计,对方又如何不上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原本想等有确凿消息了再找大人汇报,却没想到澳洲人这就打过来了,之前的计划就断了。”
“照先生之言,那赵公子也是髡贼派来的细作咯?”
“八成错不了,你看他还能上船喝茶,铁定是去卖情报了!”
王业浩捋须沉思良久,方才开口:“传令下去,恐贼船佯走而复来,沿海各哨不得松懈,若贼有异动,速速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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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船退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级州县,虽然髡贼可能还会再来,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开足马力上奏告捷文书。圣上如何洪福庇佑,巡抚如何运筹帷幄,府台县令如何精诚守土,水陆将士如何浴血奋战,以至于贼人占不得半点好处,只能抱头鼠窜。一篇篇锦绣文章飞速奔驰在通往京城的驿路上,都生怕被别家抢先而失了圣眷。
此番髡船“败走”后,王业浩这边还有一段小插曲。王业洵在老家收到兄长捎来“避祸”的口信后,并没有安稳待着,反而领着二十多号乡勇前来助战。可惜等他赶到绍兴府衙,髡贼的船早已经不见了。
一身武艺没处施展,气得王业洵拎着砍刀在花厅里大声叫骂:“屁放得山响,却连个屎星子都没见着。我当这帮髡贼如何厉害,原来也是只会抹油跑路的货色。”
“放肆!”王业浩听言猛拍一下桌子,厉声喝道,“久与你说要沉稳持重,怎地还是这般莽撞!”
王业洵表示不服:“大哥,好男儿当沙场立功,不然我这武举岂不是白考了。”
“你可知那髡贼的厉害?刀枪无眼,小心凭白伤了性命!”王业浩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当铺里那个软脚账房天天念叨,说什么一炮糜数里,排枪扫铁骑,巨船浮海波,髡贼多妖异。”
“呵呵,你哪里找来的账房,倒是有些见识。”
“是从广里逃来的,据说就是琼州人,专能辨认澳洲器物,可惜被吓破了胆,一提到髡贼就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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